龍深停步。
冬至氣喘吁吁:「龍局, 我有個問題想請教!」
龍深示意他繼續說。
冬至就問:「我們之前在模擬訓練裡遇到的普通人,都是真實的嗎?」
龍深:「自然是假的。」
冬至:「但他們的反應都很真實,這是怎麼做到的?」
他對這個問題實在是很好奇。
超市裡那群普通人,在危機時刻反應各異, 簡直將人性的各方面發揮得淋漓盡致,有不分好歹的熊孩子,也有識時務的中年女人, 如果說這些都是假的,那程序設計者該厲害到了何等驚天地泣鬼神的地步?
龍深道:「數據庫裡會有各種性格對比,以及各自不同的反應,模擬訓練會從數據庫裡隨機抽取,任意組合, 所以你看到許多真實的人性,其實的確也是現實人格與反應裡提取出來的。」
冬至恍然:「那我們在超市裡吃了東西,實際上是沒有吃?」
龍深點點頭:「你們有飽腹的感覺,實際上是幻境給予你們的心理暗示,這個全息模擬訓練,結合了現代科技,也用了陣法和結界,空間時間得到無限擴展,跟特管局頂層的訓練場有點類似,只不過添加了敵人與路人罷了。」
太牛了, 冬至以前還以為降妖伏魔就是拿著一把桃木劍在那裡追著妖魔砍, 現在看來, 這種想法實在是太落後了,這年頭就連捉妖斬魔也都要求與時俱進,與科學結合。
「您認為我的問題,跟吳局說一樣嗎?呃,我的意思是,您還有什麼指點嗎?」
累歸累,他卻覺得這樣的體驗挺好,從生死邊緣走一圈回來,能力立馬蹭蹭上去,剛才在喪屍中以一敵百的感覺還在,冬至甚至覺得心中還存著一股血氣。
特管局一開始就把問題主動暴露出來,不僅是給眾人一個下馬威,也是像吳秉天所說,讓他們在慘痛的教訓中成長。
龍深聞言,輕輕蹙眉,露出思索的神情。
冬至的心提了起來。
對方會說什麼?
說他輕重不分,沒有像李映那樣先去找大部隊會合?
還是會說他實力太弱?
吳局說得對,如果不是訓練及時結束,現在掛掉的黑名單上估計又要多上兩個,他,還有顧美人。
他一死,剩下顧美人肯定沒法子護住那群普通人,她雖然會些拳腳功夫,對付普通喪屍還行,但對付二級進化體,卻肯定不夠。
但龍深沉吟片刻,卻道:「如果我是你,我應該也會像你那樣去做。」
冬至一怔,完全沒有想到自己會從嚴格的龍深口中得到這麼高標準的評價。
龍深道:「你現在最需要的是休息,然後堅持修煉。」
冬至心裡漲漲的,有種辛辛苦苦做作業得到老師肯定的成就感。
「謝謝您的肯定。」
他張口還想說點什麼,眼前忽然一黑。
龍深自然而然接住他往前軟倒的身體。
冬至眼下青黑,明顯是勞累和飢餓過度。
剛才對方在模擬訓練裡的表現,龍深全看在眼裡,雖然不是只盯著他一個,但以冬至剛入修行界不久,卻能堅持到結束的那一刻來看,表現已經堪稱可圈可點。
他也許不是所有參與培訓的人裡面實力最強的一個,但卻是表現最優秀的人之一。
能夠自保,是優秀的修行者,能夠想到要保護普通人,也履行了保護普通人的職責,才是作為特管局一員的本職。
龍深本想叫來別人把他送回去,想了想,覺得手裡份量不輕,那些人也剛累了一宿,估計沒力氣,所以還是把人背起來,往宿舍的方向走去。
冬至估計是累壞了,趴在他背上一動不動,呼吸均勻,沒有半點醒過來的跡象。
龍深背著他回到宿舍門口,發現一個問題。
他不知道冬至的寢室鑰匙放在哪裡。
現在背著人,又沒法搜身。
龍深頓了一下,打開對面自己的宿舍門,把他放在床上。
放的時候沒控制好力道,但對方居然也沒醒,沉沉酣睡,估計地震都震不醒了。
現在是大白天,龍深把他放下之後就回辦公室去工作了。
忙了一上午,將近十二點的時候,龍深終於想起自己宿舍還有個人,而且那個人已經一天一夜沒有吃飯,醒來估計會餓得夠嗆,於是龍副局長大發慈悲叫了一份外賣帶回宿舍。
結果冬至還在睡。
屋裡開著空調,窗簾也被拉上,沒透出一絲光亮,床足夠大,這是一個很適合睡覺休息的環境。
可龍深覺得自己好像忽略了什麼。
想了半天,他終於想到了。
空調開到22度,冬至身上就穿著自己的短袖T恤和牛仔褲,因為睡覺翻身,T恤往上捲起,露出肚皮,他則側著身體,微微蜷縮。
應該,也許,會冷?
龍深找來一條毯子,蓋在他身上。
毛絨絨軟綿綿的暖意讓對方不由自主抱緊了毯子,直接把毯子揉皺了抱成一團。
龍深把外賣放在客廳又進來一趟,看見這個情景,不由皺起眉頭,上前把毯子拉好,把人從脖子以下到腳都裹起來,蓋得嚴嚴實實。
看著床上的「粽子」,龍深終於滿意地離開了。
其實冬至一般睡覺不怎麼做夢,他睡眠質量一向不錯,但所謂日有所思,夜有所夢,他小時候有段時間天天去游泳,結果每天晚上躺在床上總有在水裡蕩漾的感覺,就連做夢也夢見在水裡掙扎。
現在這種感覺又來了,夢裡四面八方全是喪屍,他舉目四顧,只有自己孤身作戰,手裡的青主劍沉得快要提不起來,但喪屍怎麼殺也殺不完,最後還撲上來抱住他,跟疊羅漢似的,任憑冬至死命掙扎,還是掙脫不了,急得滿頭大汗,最後猛地睜眼!
他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身上汗津津的,但手腳好像被什麼捆住。
低頭一看,不由哭笑不得。
原來自己被毯子裹得跟蠶蛹似的,難怪會做那種夢。
他費勁地扭動身體,把手拔、出、來,忽然咦了一聲。
這好像不是在自己的宿舍裡。
抬起頭朝四周看了一下,冬至皺起眉頭,直到他起來看見桌子上那盆玉露,才終於確定自己是在龍深的宿舍裡。
休息充足的大腦快速運轉起來,冬至的記憶停留在他追出教室,向龍深請教問題的時候,再後來……
估計是累過頭直接昏倒,被男神抱回來了?
這也算因禍得福了。
桌子上放著份外賣,叉燒肉和白斬雞配米飯,旁邊還有張紙條。
熱一下。
那一瞬間,冬至不知道怎麼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看著桌上生機盎然的玉露,忽然歎了口氣,手指輕輕觸碰玉露肥嫩可愛的葉子。
「龍局這麼好,你說我真能追到他嗎?」
「他連女朋友也沒有,直接進階到男朋友,會不會嚇到他?」
「我現在在他眼裡,應該是徒弟備選之一吧,如果表白的話,他會不會直接把我踢出特管局?要不還是等過了培訓考試再說更保險點?」
「也對,我要靠實力堂堂正正考進去,不能讓他以為我在抱大腿或者想要藉機牟取什麼好處。」
「不過話又說回來,他把你照顧得這麼好,說明他對禮物本身,乃至送禮物的人,肯定也是不反感,甚至有好感的對吧,我再刷刷好感度的話,說不定他就開竅了呢?」
他對著玉露自言自語說了幾句,終於意識到這種行為很傻,訕訕地起身去熱飯。
鑒於昨天的突發訓練,今天他們被放了一天假,明天才開始繼續排練,冬至吃完飯,看看時間,這會兒應該還是午休,他就去了龍深的辦公室。
走到門口,看見門虛掩著,正準備抬手敲一下,就聽見裡面傳來奇怪的聲音。
「好一個美人兒,來來來,容我細細端詳一二!」
好像是鍾余一的聲音,但又不太像。
像是有誰跟他一道說話,附在他的聲音後面似的。
冬至正猶豫要不要直接推門進去,就聽見裡頭傳來一聲暴喝。
「門外何人!鬼鬼祟祟,小人行徑也!」
他嚇了一跳,忙推門而入。
「龍局,是我……」
後面的聲音自動消失,冬至看著眼前的一幕目瞪口呆。
鍾余一一腳踩在龍深的辦公椅上,一腳踩在桌子上,姿勢豪邁無比,雙手還捧著龍深的臉。
兩人臉與臉之間的距離,冬至發誓,絕對不超過五厘米!
見他進來,兩人齊刷刷往他這邊看,像是在無聲譴責他這個不速之客。
龍深問他:「有什麼事嗎?」
沒有呵斥鍾余一的行為,更沒有推開他。
冬至終於找回自己的聲音,艱難道:「沒事,我就是過來多謝您。」
誰知這個時候,鍾余一推開龍深,一躍躍至冬至面前,捏住他的下巴。
「眉淺膚白,手腳修長,亦一美人也,可入畫!」
冬至:???
此刻的鍾余一跟平時認識的鍾余一判若兩人。
他眼神銳利,動作力道更是大得驚人,冬至想要後退,一時之間竟掙脫不開。
一隻手拿住鍾余一的手腕,輕輕撥開,龍深擋在冬至面前,對鍾余一道:「小輩不知桓侯身份,多有失禮,桓侯不要與他計較。」
鍾余一哂笑一聲:「你倒是護短,這是你兒子嗎?不對,你倆長得不像!那是你的幼弟?子侄?還是斷袖之歡?」
龍深:……
冬至看著龍深對鍾余一的態度,也很識趣地沒有吱聲,只是好奇望著鍾余一。
龍深道:「前輩,時辰不早了,好走了。」
鍾余一搖搖頭:「我不走,難得回這人間,耳聞紅塵靡靡音,眼見八面煙火事,何必急著走?」
龍深伸手拂向他的腦門,鍾余一反應不慢想要避開,但龍深卻比他更快,伸指一彈。
鍾余一徐徐合上眼,往後倒去。
龍深抓住他的衣領,直接將他拖到沙發上一扔。
動作不至於粗暴,但也足以讓冬至忍不住聯想:自己昨天暈倒之後,是不是也被這麼拖去宿舍的?
好可怕。
「他沒事吧?」冬至問道。
龍深搖搖頭:「他後天要給你們上課,頭一回備課,心裡緊張,過來讓我過目。」
冬至想起以前看潮生介紹鍾余一的身份時,說對方是鸞生,冬至還特地去查了鸞生是什麼。
此時跟鍾余一剛才的症狀一對照,他忽然福至心靈:「這就是請神上身?」
龍深嗯了一聲:「確切的說,這是陰靈。陰靈是殘魂在天地之間的寄托,有可能是一縷意識,一段記憶。有些人死後,依舊受人香火供奉,日久天長,形成信仰之力,這份力量能夠維持陰靈不散,鸞生請的就是這些陰靈。」
冬至明白了:「那剛才……」
龍深:「張飛。」
張飛,後人稱桓侯,驍勇善戰,最出名的是睡覺不合眼,但大多數人不知道,張飛還善於畫美人圖。
也就是說,他剛才看見的,是三國時代的猛將張飛?那個與劉備關羽桃園三結義,活躍在眾星璀璨的三國時代的張飛?
冬至倒抽了一口涼氣:「鍾余一,啊不對,鍾老師要給我們上的課,就是如何請神?」
見他躍躍欲試,恨不能把鍾余一搖醒問個明白的樣子,龍深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回去好好背歷史。」
冬至:「哈?」
龍深:「後天能用上的。」
從辦公室出來,冬至迎面就碰見劉清波。
冤家路窄。
兩人腦海不約而同浮現出這四個字。
劉清波皮笑肉不笑:「昨晚還沒來得及恭喜你,沒想到十人倖存名單中也有你的名字。」
言下之意,他本來以為冬至很快就會「犧牲」掉的。
冬至笑嘻嘻:「同喜同喜。」
劉清波當然不會傻到在龍深辦公室門口跟對方鬥嘴。
他撇撇嘴,越過冬至,敲門。
「進來。」
劉清波推門進去,但他發現冬至也跟在自己後面。
「什麼事?」龍深問。
劉清波看了冬至一眼。
冬至假裝沒看見。
劉清波道:「龍局,我有事想單獨請教您。」
龍深道:「現在說也可以。」
劉清波瞪冬至,後者回以一臉無辜。
這傢伙的臉皮怎麼比豬皮還厚!劉清波暗暗咬牙。
反正你再氣也不能撲上來咬我。冬至老神在在。
沙發上還有個昏睡不醒的鍾余一,劉清波總不能把他也攆出去,只好道:「是這樣的,聽說龍局明天要給我們授課,我這裡正好有把劍,是家里長輩收藏的,不知道您上課用不用得上?」
他將劍雙手遞過去。
龍深微有動容:「水心劍?」
劉清波笑道:「都說龍局慧眼識劍,對劍道瞭解頗深,果然名不虛傳,這正是傳說中的水心劍。」
他看了冬至一眼,狀若不經意道:「冬師弟聽說過水心劍嗎?」
又來了,當著別人面就是冬師弟,背過身就是冬道友,冬至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南朝吳均在他的《續齊諧記》裡提過這把劍,說是秦昭王大宴賓客,有金人自西來獻水心劍,唐代還有詩人提到這把劍,說西夏黃河水心劍,東周清洛羽觴杯。」
劉清波面露驚訝,似乎沒想到他還真知道。
連龍深也很訝異,微微讚許頷首。
背對龍深的角度,冬至朝劉清波做了個得意的鬼臉。
沒想到吧,哥是個畫過無數遊戲道具的美術。
劉清波想在龍深面前讓冬至出醜,卻沒想到反而讓他出了風頭,差點沒氣歪鼻子,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
龍深沒有理會兩人之間的你來我往,他握著劍,將其慢慢抽出劍鞘,專注凝神,渾然忘我。
冬至和劉清波只覺眼前劍光一閃,眼睛刺得生疼,忍不住眨了一下眼。
龍深握著劍,手中一張完整的白紙霎時化為碎條散落下來。
古來名劍,不唯獨能削金斷玉,更要吹毛斷髮。
龍深點點頭:「果然是好劍。」
劉清波忍住得意,笑道:「劍再好,也要有合適的主人,能被您用上,也是這把劍的榮幸。」
但冬至看見,龍深臉上似乎有一絲……遺憾?
看到一把好劍,怎麼會是遺憾的表情?
龍深回劍入鞘,遞還給劉清波。
僅僅只有一瞬,剛才彷彿是錯覺。
劉清波一愣:「龍局?」
龍深:「劍是好劍,但我不收禮物。」
劉清波急了:「您別誤會,我不是要賄賂您,這樣的劍,我們家藏不少,父親知道您也是用劍大家,特地讓我送來的。」
龍深搖搖頭,將劍放在茶几上。
「劍不在多,一把稱手的即可,拿回去吧。」
劉清波看到牆上掛著的那兩把古劍,覺得龍深其實也就是嘴上說說,只是礙於冬至和鍾余一在場,不好收下而已,心裡更是覺得冬至礙眼,嘴上卻道:「龍局高風亮節,我這就把劍帶回去!」
冬至暗爽,心說他不是不收禮物,只不過不收這麼名貴的而已,你拿把一看就是無價之寶的古劍過來,說不是賄賂,誰能相信?
禮物送不成,還有個競爭對手在旁邊虎視眈眈,劉清波萬分鬱悶,聽見龍深問他:「還有什麼事情嗎?」
他只好道:「沒有了,您先忙。」
劉清波慢吞吞往外走,龍深忽然道:「對了。」
他立馬頓住腳步。
龍深:「冬至留下。」
劉清波:……
他的內心在怒吼咆哮,差點就來一曲《黃河大合唱》了。
無奈龍副局長根本沒有接收到他的信號,劉清波只好向冬至投去幽怨的一眼,然後黯然離開。
冬至也有點忐忑,心想不會是要把玉露還回來吧?
龍深道:「上次惠夷光那件事,三組的人一直在盯著,但沒有什麼結果,她一切表現正常,身邊也很乾淨,沒有出現過魔物活躍的氣息。特管局資源寶貴,不可能一直跟著她,此事已經告一段落,回頭你也跟李映他們說一聲。」
冬至點點頭:「其實劉清波也參與了,您為什麼剛才不留他一起說?」
龍深道:「以他的性子,如果是我和他說,他說不定會為了在我面前表現,再次跑去跟進此事。」
這倒是,冬至深以為然,發現龍深對眾人的性格,其實都有一個比較深入的瞭解。
「說起來還有點奇怪,當時惠夷光被生魂纏著,程緣看不出來也就罷了,怎麼李映他們拿著羅盤,連魔物的氣息都感應不到呢?我跟何遇當時在羊城那間足療會所,裡面一有魔物的氣息,羅盤就有感應,按理說,這次的魔物比上次更弱,也更容易被發現才對。」冬至道。
龍深搖搖頭:「對方附著在生魂上,借生魂氣息來掩蓋,你們又沒有經驗,被蒙蔽過去也是很正常。」
說到底,還是他們學藝不精嗎?
冬至摸摸鼻子,有點不好意思。
那頭鍾余一揉著眼慢慢醒來,表情一片茫然。
「……啥正常?」
龍深對冬至道:「你走時順便把他也帶上。」
冬至答應一聲,上前攙起鍾余一。
後者還猶墜夢中,雲裡霧裡,被他一拽就跟著走。
冬至出去之後就聯繫了李映,將龍深那邊的結果告知他,並請他轉告大家,李映自然爽快答應了。
李映以這一屆的頭兒自居,張嵩和劉清波不大服氣,明裡暗裡跟他較勁,冬至卻不會去搶他的風頭,是以李映對冬至一直挺不錯。
第二天冬至起了個大早,爬樓梯上天台修煉一小時,神清氣爽地來到教室。
今天是龍深的課,龍副局長之名如雷貫耳,不單是他,所有人都期待已久,不過冬至來得早,有人比他更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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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今天遲到了,因為之前被關在小黑屋裡,到時間出不來[允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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