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梅竹雙清,高攀了

次日晚飯,蕭子淵在飯桌上開口,「伯母,我明天就回去了。」

隨母並沒有多驚訝,只是點點頭,「有時間了再到家裡來玩。」

蕭子淵看了隨憶一眼,笑著回答:「會的。」

吃了晚飯,蕭子淵上樓收拾東西,隨憶被隨母叫到房裡。

隨母指著桌上的一個禮盒對隨憶說:「明天讓子淵帶回去吧。」

隨憶打開一看,倒吸了口氣,「媽媽,您幹什麼?」

隨母瞄了一眼隨憶,歎了口氣,意有所指,「你這個傻丫頭,收了人家那麼重的禮,回禮不夠重,怎麼讓人看得起我女兒?以後他家裡的人知道了,你的腰桿還怎麼挺得直?」

隨憶一下子就明白了,隨母指的是那支簪子。她頓了下又開口:「可是,這是外公最喜歡的。」

隨母一臉風輕雲淡,「你外公喜歡的多著呢,書房裡這種東西多得是,生不帶來死不帶走的。」

隨憶最後只好抱著禮盒上樓去找蕭子淵,吞吞吐吐地開口:「我媽媽說送給你的。」

蕭子淵接過來打開一看便明白了隨母的意思,笑了下合上蓋子,「我收了,謝謝伯母。」

隨憶看著蕭子淵欲言又止,總覺得他們的感情裡不該摻雜這些鉤心鬥角,「你真的明白?」

蕭子淵拉著隨憶坐在床邊,揉著她的頭髮,「你有個好媽媽。」

蕭子淵是第二天一早離開的,送他們回來的那輛車還停在上次的位置。隨憶在距離車子幾米的地方,笑著和蕭子淵道別,笑容有些勉強。

蕭子淵把東西放到車上後轉身,「我走了。」

隨憶站在原地點頭。

蕭子淵歎了口氣,似乎也有些捨不得,對著隨憶張開手臂,「過來再讓我抱抱。」

隨憶低頭笑了下,下一秒便眉眼含笑地撲了過去,摟著他的腰深吸一口氣,「你身上的味道真好聞。」

不知蕭子淵怎麼就想起很久之前的事情,戲謔著緩緩開口:「怎麼?我身上可沒有福爾馬林的味道。」

隨憶愣住,隨即也想起來,忍不住笑了出來,「以前是我淺薄了,我以前從來不知道原來一個人身上真的有屬於他自己的味道。」

還有他指間熟悉的濃濃墨香——隨母每天以各種名義拉著蕭子淵練字,蕭子淵欣然接受,不知不覺間便帶了墨香。這讓隨憶想起外公,那個慈祥儒雅的老人,那種感覺很溫暖,很踏實。

說完又埋進蕭子淵的懷裡,耳邊是他的心跳,沉穩安定。

隨憶很小聲地說了句:「蕭子淵,你要快點回來……」

蕭子淵聽到後收緊手臂,緩緩回答:「好。」

車開出很遠後,蕭子淵才開口:「怎麼樣?」

從剛才就坐在後座上閉目養神的人懶洋洋地睜開眼睛,笑得雍容華貴,「好久沒來這邊了,風景真是不錯,怪不得當年乾隆爺要七下江南,你倒是會找地方。」

蕭子淵似乎早已習慣了他的不著四六,把圖紙遞過去,「我找喬裕看過了,你看看吧。」

旁邊的少年沒接圖紙,反而挑眉看向蕭子淵,蕭子淵平靜地和他對視。

蕭子淵許久沒見陳慕白了,他有一張精緻俊美到極致的臉,狹長的眉毛斜飛入鬢,滿目春色,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卻難掩一身貴氣。

蕭子淵一直以為他認識的人裡面,江聖卓的五官長得最出挑了。

江聖卓是江家的孫,江爺爺和喬裕的姥爺是戰友,蕭子淵的父親、江聖卓的父親,還有喬裕的父親都是從小一起長大的。後來雖然有各自的原因分開了幾年,但最後又住進了一個大院裡。他和喬裕大了江聖卓幾歲,那個時候的江聖卓雖是個粉雕玉琢的小正太,但那張臉卻已顯現出妖孽的跡象。

誰知那一年,陳老領了個孩子進門,那是他第一次見到陳慕白,只看了一眼便清楚了他是江聖卓的同類。

如果說江聖卓是妖,那陳慕白就是魔。

從此以後,蕭子淵又結識了許許多多的人,在相貌方面卻再無人能出兩人之右。

陳慕白看了蕭子淵半晌,慢悠悠地摸出一支煙,還沒點燃就被蕭子淵扔出了窗外。

蕭子淵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聲音漸漸冷了起來,「陳慕白,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

陳慕白也不惱,收起煙盒笑了起來,「這是林家的地盤啊,你幹嗎不找林辰?」

蕭子淵沒多解釋,「林家不行。」

林辰的堂姑嫁給了隨景堯,如果這件事林家出面,隨母和隨憶怕是心裡會不舒服。

陳慕白油嘴滑舌地打太極,「那我也不行,我就一窮學生,你找我幹嗎?」

蕭子淵斜睨陳慕白一眼,冷哼著,「立升的幕後操盤手是陳慕白這件事,需不需要我說出去?」

陳慕白眉頭一挑,很快妥協,「蕭子淵就是蕭子淵,真是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睛。本來我也想接,不過那塊地有問題,上面有人命的,是塊燙手的山藥,沒人敢動的,你不會不知道吧?」

蕭子淵一笑,眼底卻不見笑意,「那麼好的地方,不棘手還會留到現在嗎?」

陳慕白把玩著手裡的打火機,一開一合間火苗躥起又熄滅,「你既然知道還找我?」

蕭子淵看著陳慕白,「都說陳家的慕少做事正中帶著三分邪,一向喜歡劍走偏鋒,越是別人不敢碰的東西他越愛,難道不是嗎?」

陳慕白聽後很快笑起來,沉吟片刻又開口:「如果我接了有什麼好處?」

蕭子淵看向窗外,輕描淡寫地回答:「接了,沒好處。但是不接,會得罪我。」

陳慕白瞇著眼睛想了半天,收起圖紙,「行吧,我接了。」

蕭子淵的唇角勾起不再開口。

陳慕白繼續閉目養神。

過了半晌,蕭子淵的聲音再次響起,和剛才相比帶了幾分溫度。

「華爾街的飯好吃嗎?」

蕭子淵知道他的經歷,知道他的艱辛,到底認識了十幾年,他面上雖然沒表現出什麼,可心裡一直把他當弟弟看。

陳慕白在車內寬敞的空間裡優哉游哉地蹺起二郎腿,聲音中透著慵懶和不屑,「好吃,天天打仗,吃人肉喝人血啊,滋潤死了,比在陳家內鬥有意思多了。」

蕭子淵被他逗笑,「真想不明白繞了一圈你會去那種地方。對了,你在那邊應該和江小四離得挺近的,有聯繫嗎?」

陳慕白立刻翻臉,「停!別跟我提他啊,我跟他不是一路的!」

蕭子淵知道兩個人的恩怨,便不再提。

倒是陳慕白來了興致,「剛才那女孩是你女朋友啊?」

蕭子淵還沒跟家裡提過,怕陳慕白到處亂說便沒搭理他。

陳慕白絲毫不在意他的冷淡,興高采烈地湊過來,「說說啊!還沒見過你對哪個女孩子這麼溫柔呢。」

「……」蕭子淵繼續保持沉默,於是陳慕白自言自語了一路。

「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我剛才沒看清,要不是你警告我,我早就下車去看了……」

「你爸媽知道嗎?」

「對了,不是有個姓喻的在你身邊好多年了嗎……怎麼換人了?」

蕭子淵被陳慕白聒噪了一路,一到×市,便把他踢下車自生自滅去了,就此被陳慕白戴上了過河拆橋的帽子。

到了自家門口,蕭子淵剛從車上下來就看到蕭子嫣一路小跑著衝過來,「哥!」

蕭子淵笑著接住她,等她站穩了才開口:「今年怎麼回來得這麼早?」

蕭子嫣一臉不高興,「還說呢,我畢業你都不去看我,一放假我就回國了。倒是你,回國也不回家,爸媽都知道了,哥,你慘了!」

蕭子淵絲毫不見慌亂,把行李從車上拿下來,邊說邊往家裡走,「爸媽都在?」

蕭子嫣跟上去,「這個時間爸怎麼可能在,去開會了,媽媽在。」

蕭子淵不動聲色地鬆了口氣。

進了門,蕭母看到他很高興,也沒多問什麼便準備開飯。

飯桌上一切如常,蕭母很久沒見兒子,笑著給他夾菜,讓他多吃點。

倒是蕭子嫣有點看不明白,一臉不服氣,「媽媽,我晚回來一天就被您念了一晚上,哥好幾天沒回家了,您怎麼都不問他!」

蕭母把湯遞給女兒,「你以為你哥哥跟你一樣啊,他心裡有數。」

蕭子嫣小口地喝著湯抗議,「您這明明就是區別對待嘛!」

蕭子淵笑著摸摸妹妹的腦袋,「快吃飯,哥哥給你帶了禮物回來,吃完飯拿給你。」

蕭子嫣一聽立刻高興了,「真的啊?」

看到蕭子淵點頭,便不再說話一心一意地吃飯。

吃完飯便追著蕭子淵要禮物,蕭子淵拿出一對耳墜遞給她。

這是他和隨憶在小鎮上閒逛時買的。那是一家純手工的首飾作坊,店面不大,勝在有特色。一個樣式只做一件,手法特別,做工精細,讓人歎為觀止。

當時隨憶一眼就看中了這一對耳墜,蕭子淵以為她喜歡。

誰知她拿起來卻問他:「好看嗎?買下來送給你妹妹好不好?」

他當時一愣,他在她面前提起妹妹的次數屈指可數,可她卻記下了。

蕭子嫣看了果然高興,戴上之後站在鏡子前左看看右看看,然後轉頭問蕭母:「媽媽,好不好看?」

蕭母笑著看了看,「好看,配你昨天新買的那件裙子正好。」

蕭子嫣歪著腦袋想了想,「那我去試試。」說完便跑上樓去換衣服。

蕭子淵這才拿出箱子裡的禮盒放在蕭母面前,什麼也沒說。

蕭母接過來打開看了一眼,臉上笑容未變。

蕭子淵遲疑了下,「媽媽,您還記得去年我們在醫院見到的那個女孩子嗎?」

蕭母想了一會兒,「隨憶?」

蕭子淵點頭,看著蕭母的眼睛,一臉的認真,「媽媽,我很喜歡她。」

蕭母對這個消息一點也不意外,她意外的是蕭子淵說「很喜歡」。

從小到大,蕭子淵內斂淡漠,從沒聽過他說對什麼東西什麼人「很喜歡」。

「這幾天是和她在一起嗎?」蕭母看著蕭子淵問。

「是,我一直想去她生長的地方看看,這次有機會便去了。我送給她一件禮物,這是她媽媽的回禮。」

正說著,蕭父從外面走進來,坐在了蕭母的旁邊,看著妻子和兒子,又瞄了眼桌上的禮盒。

蕭母把茶遞到蕭父手裡,笑著開口:「子淵有女朋友了,是他學校的學妹,我見過幾次,是個不錯的女孩子。子淵送了她禮物,這是她媽媽的回禮。」

蕭父面上波瀾不驚,忽然想起了什麼便問:「上次那幅字也是她寫的?」

蕭子淵點頭,「是。」

蕭父又看了看禮盒裡的東西,微微笑了下,「梅竹雙清?好東西,聽說這是已故國學大師沈仁靜的最愛。」

蕭子淵知道蕭父的意思,「那是她外祖父。」

他也是這次去了她家裡才知道的,一直以為只是普通的書香門第,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為什麼上次問起的時候,林辰會支支吾吾地欲言又止。

據說沈仁靜一生寬厚謙和,把名利看得很淡,最不喜歡身邊的人打著他的旗號說話做事,晚年更是過起了隱居的生活,不願再被人提起。

蕭父沉吟片刻,「古人云,道德傳家,十代以上,耕讀傳家次之,詩書傳家又次之,富貴傳家,不過三代。這麼看,算是咱們家高攀了。」

蕭子淵聽了這話眉頭便皺了起來,沈隨兩家的事情父親不可能不知道,可是這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知道這不是他和隨憶兩個人的事情,他背後是蕭家,而不管怎麼樣她都姓隨,一旦這兩個名字擺在一起拿到檯面上那就是兩個家族的事情。

他從成人開始,爺爺和父親就不時地提醒他不要和生意人打交道,更何況是結為姻親?

蕭子淵還未開口,蕭父便又出聲:「明年你就該回來了吧?還有很多事情等著你呢,現在談這些言之尚早。」

這些年,蕭子淵提出來的事情父親鮮少有不同意的,可現在父親不說同意也不說不同意,他實在摸不清父親到底是什麼意思。

蕭子淵還想再問,蕭母卻在一旁開口:「等時機成熟了,帶來給我們看看。」

蕭子淵知道這件事急不得,他現在什麼都沒有也沒資格談婚論嫁。今天他之所以提出來就是想探探父母的口風,雖然蕭父的態度不明朗,但也沒有一口回絕,這總算是個好的開始。

父子倆又聊了點別的,蕭子淵便上樓去了。

蕭母熱了飯菜坐在旁邊陪著蕭父,看他臉色沒什麼異常,便有些好笑地開口:「你今天怎麼了?心裡不舒坦?剛才嚇到你兒子了。」

蕭父雖然表面上對這一兒一女要求極高,是個典型的「嚴父」,可他心裡卻是最疼這兩個孩子的。

蕭子淵小的時候身體不好,時常發燒,他工作那麼忙,還整夜整夜地守在蕭子淵的床邊。蕭子嫣出生的時候,他特意從外地趕回來,抱著女兒像是捧著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臉上的笑容帶著父親的慈愛和驕傲。蕭子嫣從小調皮搗蛋不知道闖了多少禍,他雖然總是繃著臉,卻從來不捨得打她一下。

蕭父放下筷子也笑了出來,難得地開起了玩笑,「當年我娶你回來的時候,老爺子可沒少難為我,如今怎麼能這麼輕易如了這小子的願?」

蕭母想起陳年舊事有些動容,搭上蕭父的手臂,「那個女孩子我見過幾次,確實不錯。」

蕭父拍拍蕭母的手,「到底是什麼樣的女孩子啊,你這麼喜歡。」

蕭母想了想,「倒也沒什麼特別出挑的地方,不過就是讓人喜歡,有機會你真該見見。」

蕭父看蕭母似乎已經有了要做婆婆的喜悅,頓了下開口:「子淵的眼光我是相信的,一般的女孩子他也看不上,不過隨家……到底有些棘手。老爺子對子淵的期望那麼高,他不拿出點成績來,怕是難過老爺子那一關。

「再說他年紀還小,不著急。我看他這麼早就把這個問題擺了出來,一是顧忌隨家的問題來探探我的口風;二呢,恐怕他是擔心『強強聯合』。」

說完有些好笑地看向蕭母,蕭母也有些莫名其妙,半天才開口:「我們倆……像是那種包辦婚姻的父母嗎?」

蕭父喝了口湯,一臉輕鬆,「毛主席說了嘛,自己動手,豐衣足食。娶老婆的事情啊,還得他自己來。咱們就不用操心嘍。」

蕭母聽了徹底放了心,剛才蕭父的那句「高攀」也嚇了她一跳,現在看來是虛驚一場。

吃過飯蕭父去書房看文件,蕭母便去了蕭子淵的房間。她站在門口,敲了敲房門,然後推開虛掩的房門,兄妹倆腦袋湊在一起正趴在檯燈下,聽到聲音一齊抬頭看過來。

「還沒睡啊?」

蕭子嫣一臉懊惱地點點頭,然後看向蕭子淵,又問了一遍不知道已經問了多少遍的問題,「哥,能修好的吧?」

蕭子淵正拿著鑷子小心翼翼地把一顆極小的裝飾物黏到耳墜上,一臉專注,嘴上還不忘安慰妹妹,「能啊。」

蕭母看兩個人正忙著,便坐到床邊等著,看著看著慢慢笑起來。

似乎兩個孩子又回到了小時候,破壞大王蕭子嫣經常淚眼婆娑地舉著被她弄壞了的玩具來找蕭子淵,委委屈屈地抱著希望問:「哥哥,能修好的吧?」

在她眼裡,哥哥似乎是無所不能的。

那個時候的蕭子淵還是個小孩子,面對妹妹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總是一臉無奈,皺著眉頭硬著頭皮去修壞掉的玩具。修好了固然好,倘若沒修好,又得手忙腳亂一臉愧疚地去哄哭得一塌糊塗的妹妹,似乎把玩具弄壞的是他。

一切都清晰鮮活得似乎就發生在昨天,原來一轉眼兩個孩子都長這麼大了。

最後,蕭母在蕭子嫣歡呼的笑聲中回神。

蕭子淵小心翼翼地把耳墜放回盒子裡,「行了,等晾乾了就可以了。」

蕭子嫣心滿意足地捧著首飾盒走了,走前還不忘對著蕭母傻笑,「蕭夫人,你兒子好厲害啊。」

蕭子淵知道母親找他肯定是有話說的,就走過去關上房門,一轉身便看到母親笑著看他不說話。

蕭子淵有些奇怪,「媽,怎麼了?」

蕭母拍拍旁邊的空位,叫蕭子淵過來坐,「你今天怎麼了,難得見你這麼六神無主。」

蕭子淵有些不好意思和母親談這個話題,看著床正對面牆上裱好的那幅字,臉上帶著笑緩緩開口:「小的時候,您和爸爸教我,凡人所以立身行正,應事接物,莫大乎誠敬。誠者何?不自欺、不妄之謂也。敬者何?不怠慢、不放蕩之謂也。隨憶,大概就是我的不自欺,不怠慢,不是不能,是不敢。」

蕭母欣慰點頭,「我明白了。希望你能早點帶她回家。」

蕭子淵走後的第二天,隨憶一早便被淅淅瀝瀝的雨聲吵醒。她躺在床上睜著眼睛看著窗外沿著屋簷滴落的雨水出神。

她竟然開始想念他。

想念他來叫她起床,想念一下樓就能看到他和母親坐在那裡聊天,想念每晚他房裡的燈光,想念他在橙色燈光下線條清晰的側臉。

玲瓏骰子安紅豆,入骨相思知不知。

小的時候外公教她這首詞時,她總覺得矯情,到底喜歡一個人到什麼程度才會思念入骨。同時又難以想像溫庭筠那樣一個大男人怎麼會寫出這麼活色生香、深情清麗的東西。後來知道了他和魚幼薇的曠世傳奇,再回頭去看竟然覺得字裡行間都透著一股悲傷,不知道是不是和那個才華橫溢的奇女子早逝有關。

玲瓏骰子安紅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

琉璃梳子撫青絲,

畫心牽腸癡不癡。

那樣一個絕代佳人一生被情所困,最後在生命的盡頭說她這輩子唯一愛過的一個男人,他的名字叫溫庭筠,還留下了那句「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不知道溫庭筠面對魚幼薇的真情選擇逃避有沒有後悔過,應該是後悔的吧。倘若當時他選擇了接受,那結局肯定會不一樣的,肯定又是一段才子佳人的佳話吧。

想到這裡,隨憶微微笑了出來,還好自己醒悟得早,還好一切來得及。

「隨丫頭,想什麼笑得這麼開心?」隨憶還在出神,被突然出現的隨母嚇了一跳。

隨憶搖搖頭坐起來,「沒什麼。」

隨母過來拍拍她的肩,「快起床,今天該上山去看你外公了。」

隨憶點頭,很快下床換衣服。她一直記得今天是外公的祭日。

淅淅瀝瀝的小雨下個不停,上山的路比往常要難走許多,母女倆站在墓碑前的時候,雨竟然開始下大了。

這個地方是隨憶的外公生前就選下的,四周花木繁茂,幽靜安寧,耳邊只有雨水沖刷著萬物的聲音。

墓碑上老人的照片已經發黃,可笑容依舊溫和。

隨母和隨憶站在傘下看了許久,離開的時候,隨憶注意到不遠處的那棵樹,搖了搖隨母的胳膊,「媽媽,那棵樹要枯萎了。」

隨母聽後半晌沒動,許久後慢慢吐出一口氣,依舊背對著那棵樹風輕雲淡地微笑,「枯就枯了吧。」然後便繼續往前走,背影決絕。

隨憶有些不忍,特意找了個借口多留了會兒,去看了那棵樹。

這是她和母親回到這裡的那年,母親親手種下的,也許隨母只是隨便種的,也許是為了留戀什麼。

隨憶站在雨裡想起上學的時候學《項脊軒志》,她最愛那一句。

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而眼前這棵樹也已高聳挺拔,卻絲毫沒有了生機。

十年的時間,不算長也不算短,所有的恩怨情仇都會隨著這棵樹的枯萎而煙消雲散了吧。

隨憶的心情忽然低落了下去,或許是因為天氣,或許是因為今天是外公的祭日,又或許是因為這棵樹,因為母親,因為……隨景堯。

她沒想到在下山的路上竟然遇到了隨景堯。他和一個少年打著黑傘,一前一後地走在上山的路上,手上拿著的東西一看便知要去哪裡。

隨憶隱隱猜到這個少年是誰,她卻不敢抬頭去看,撐著雨傘的手又往下壓了壓遮住了視線,垂著目光去看隨景堯手裡的東西。

隨景堯也沒料到會遇上,有些尷尬地開口:「我以為這個時候你們都下山了。」

是,這個時候她和母親應該是下山了,年年如此。如果她不是故意留下來去看了那棵樹。

可他又怎麼會知道呢,這些年他躲在她們看不到的地方觀察了多少次?

想到這些,隨憶的心情更加鬱悶了,沒說什麼,低著頭從隨景堯身邊走過。

身後響起少年的聲音:「爸,她是誰啊?」

「你叫她姐姐就行。」

「哦,爸,我們到底是去祭拜誰啊,每年您都讓我來,卻都不告訴我是誰。」

「你別管那麼多,回去別在你媽面前提起。」

「知道了。」

聲音並不大,身後的兩個人漸行漸遠,可隨憶卻聽得清清楚楚。她終究沒忍住,停下腳步,許久後回頭去看。

少年的背影在雨簾中並不清晰,只能模模糊糊地看到一個清瘦高挑的輪廓。

這是隨憶第一次見到他,這個和她血脈相連的人,可她卻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連他長什麼樣子都不敢去看。

隨憶握著雨傘的手忽然收緊,她和母親對這個少年到底是虧欠了什麼吧?

晚上,隨憶懨懨地躺在床上和蕭子淵打電話,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蕭子淵聽她情緒不高,停下手裡的動作,站起來走到窗邊,「怎麼了?」

隨憶避重就輕地回答:「下雨了。」

很快耳邊傳來蕭子淵的輕笑,隨憶一下子就臉紅了。他是蕭子淵啊,自己那點敷衍的小伎倆怎麼好意思往他身上砸?

隨憶摩挲著床單上的花紋,沉默了很久才開口:「蕭子淵,你給我講講你父母吧,還有你妹妹。」

蕭子淵知道她不願說的事情是問不出來的,便開口講起來,低沉的聲音在雨夜裡聽起來格外安定人心。

「我母親你上次在醫院見過的,她的身體一直不太好。那個時候計劃生育很嚴格,我父母沒注意便有了子嫣,他們不捨得放棄這個孩子,為了生子嫣,父親受了處分,被調到邊疆工作。爺爺呢,戎馬一生從不驕縱孩子,沒替父親說一句話,只是說年輕人吃點苦是好事,母親就跟著父親去了邊疆。那個地方很艱苦,冬天又乾又冷,夏天又是持續高溫,吃得也不好。母親又要照顧父親和我,還要帶子嫣,就是在那個時候落下了病根。後來還是姥爺不忍心看母親吃苦,出面把父親調了回來,可母親的身體還是透支了,只能靜養,為此父親一直覺得對不起母親。」

隨憶靜靜地聽著,她一直以為像蕭家這樣的人家該是一帆風順的,誰知道竟然還會有那樣的起落。她在電視上見過蕭子淵的父親,看上去溫文爾雅,卻不怒自威,讓她沒想到的是對妻子兒女卻那麼深情。

「那你妹妹呢?」

蕭子淵似乎笑了一下,「那個丫頭,怎麼說呢,有點任性,有點霸道,卻又古靈精怪的。」

隨憶又想起了白天在山上遇到的那個少年,不知道他是不是也有點任性、有點霸道。

蕭子淵靜靜地等著,直到電話那邊輕快的聲音響起,「我是不是從來沒跟你說過,我有個弟弟?」

蕭子淵本來低著頭聽著,聽到這句後猛地抬起頭,他看到玻璃上映出的那張臉。那張臉上的笑容僵住,眼裡都是訝異和淡淡的心疼。

他想起林辰之前提到過的那個孩子,他以為隨憶這輩子都不會主動提起這件事,他也裝作毫不知情,只當是如她所說,父母因為某些事情離異,她跟著母親,和眾多單親家庭一樣。

可她卻突然願意對他提起,是不是表示自己已經走到了她的心裡?她願意對他說,可他卻不忍心讓她把那些傷疤再一次撕開給他看。

「我知道,我問過林辰。」

隨憶一愣,很快就反應過來,「原來你都知道啊……」

蕭子淵本以為她會生氣,誰知下一秒隨憶便有些憤恨地念叨:「林辰真是個大嘴巴!」

蕭子淵想到她此刻整張臉皺成一團、咬牙切齒的樣子,不自覺地笑出來,緩聲問:「阿憶,你今天怎麼了?」

隨憶猶豫了下開口:「無論我說什麼,你都只聽著就好,千萬不要回答我。」

蕭子淵很快回答:「好。」

這次隨憶的聲音很快響起,「我今天看到……看到隨景堯和那個男孩子了。今天是我外公的祭日,我回來的路上恰巧碰上他們上山去祭拜,我才知道這幾年我和媽媽看完外公之後,他都會帶著那個孩子去祭拜外公。

「其實我也不確定到底是不是,或許也不是。但我只在他出生的時候見過他一次,也從來沒想過會再見到他。他現在忽然出現,讓我有些……有些奇怪。」

她從山上回來後就看到母親在書房裡整理外公留下的東西,每年的這一天隨母都是這麼過的。她也不敢提這件事,但憋在心裡實在是有些難受,只能對蕭子淵說一說。

蕭子淵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上一代的糾葛終究會影響到下一代。隨憶似乎並沒打算聽到蕭子淵的安慰,很快又開口,似乎頗為苦惱,「媽媽離開隨家的那年在山上種了一棵樹,今天發現那棵樹快要死了。我知道那棵樹肯定是有意義的,可她知道樹要死了之後好平靜。」

蕭子淵靜靜地聽著,他們都明白,樹的含義在於延續,可到底是愛的延續,還是恨的延續?如今這棵樹死了,在隨母心中又代表什麼?

無論代表什麼,那段往事都深深地刻在了沈潺的心中。

愛得那麼深刻,傷害得那麼深刻,因為深刻如斯,才愈加平靜。

上一代的恩恩怨怨,他們又該如何評價?

兩個人很久都沒開口,只聽得到對方的呼吸聲。許久,蕭子淵極輕地叫了一聲:「阿憶?」

那邊似乎動了一下,綿長平穩的呼吸聲清晰地傳過來。

蕭子淵無奈地笑了下,掛了電話,卻在看到通話結束的提示後注意到了屏幕上的日期,重重地呼出口氣後放下手機,靠在窗邊合了合眼。

他該走了,可是蕭家、隨家、父親的態度曖昧,至於老爺子那邊,現在還不是提這件事的時候,還有隨景堯和隨憶的弟弟,這一切都不是小麻煩,真想把她一起帶走,把這麼多麻煩和困擾扔在這裡,讓她再也不會迷茫再也不會沮喪……

蕭子淵想到這裡硬生生停住,這些想法終究是不現實的。他還是抓緊時間回來解決這些棘手的問題吧。

幾天後,離開的前一晚,蕭子淵告訴隨憶這個消息。

隨憶安靜了很久才答了一個字:「哦。」然後便不再說話。

蕭子淵笑著逗她,「怎麼,你也不說來送送我啊?」

隨憶確實有些沮喪,沒精打采地開口拒絕,「不去。」

「畢業的時候我走,你就不送我,這次還不送啊?」

「那個時候你也沒說讓我去送啊。」

「我不說你就不送啊?」

「我……」隨憶詞窮,她最受不了送別的場面,半天,才甕聲甕氣地開口,「等你回來,我可以去接你。」

「嗯,這個好,我記住了。」蕭子淵頓了下,「對了,你明年也該畢業了,有什麼打算?」

之前隨憶一直打算畢了業便回家的,後來她打算對蕭子淵敞開心扉後,這個計劃便擱淺了。蕭子淵一向是先謀後動的人,他想知道隨憶的想法。

「我和媽媽商量過了,打算考研,前幾天打聽了一下,院里許教授有幾個名額,到時候我去聯繫一下。但許教授是醫學界的泰斗,報他研究生的人肯定很多,不知道能不能考得上。」

「許寒陽?」蕭子淵重複了一下這個名字,忽然想起了什麼笑出來,「一定能考上。」

隨憶好奇,「你怎麼知道?」

蕭子淵想到了一個人,「我找人幫你放水。」

隨憶想起上一次蕭子淵對她說「放水」這個詞還是那次知識大賽,隨口就說了出來,「上次你說給我放水,不還是輸了。」

說完猛地醒悟過來摀住了嘴,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果然引來蕭子淵冷哼,「我自己不提就算了,你還敢提?!」

隨憶伸了伸舌頭,「嗯……我錯了……」

蕭子淵抓住了她的小辮子,揪得不亦樂乎,「那好啊,說說,錯哪兒了?」

隨憶很誠懇地認錯,「我不該提放水的事情。」

蕭子淵繼續冷哼,「還有呢?」

隨憶肯定不會主動背起那麼大的黑鍋,不然以後都沒翻身之日了,「還有,不該不去送你。」

蕭子淵戲謔著笑起來,「你倒是會避重就輕啊。」

短短的幾秒鐘,隨憶便很快反擊,「你到底為什麼不喜歡喻師姐?」

蕭子淵自知某些人是敏感話題,就算隨憶再大氣也還是女人,咳了一聲後妥協,「我覺得,這件事既然已經過去了,就不要再提了。你也不要太內疚,知錯了就好,我也不追究了。」

隨憶也是很樂意看到這樣的結果,兩個人極默契地就此翻頁。

第二天一大早林辰就到了蕭家,準備去送蕭子淵。誰知剛下車就看到喬裕靠在車邊百無聊賴。

林辰走過去左右看了看,「那倆呢?」

喬裕摸摸下巴,「苟且去了。」邊說邊指了指旁邊某棵樹下站著的兩個人。

樹下,蕭子淵親切地攬著溫少卿的肩膀,笑得像隻狐狸。

溫少卿挑眉看他,「幹嗎?」

蕭子淵微笑著開口:「聽說這幾年醫學院的考研專業課題目是許寒陽教授出的,今年似乎也不例外。」

溫少卿歪著頭問:「是又怎樣?」

「又聽說雖然說是許寒陽教授出的,但許教授太忙,基本上都是交給一個得意門生來出題,還聽說這個得意門生姓溫。」

溫少卿終於知道蕭子淵的意圖,調笑道:「嗯,許教授前些日子是和我聯繫了,怎麼,你打算棄工從醫?」

蕭子淵看了看腕上的表,時間差不多了,便不再繞彎,「明知故問!」

溫少卿和他一班飛機,卻偏偏不著急,顧左右而言他,「她不是林辰的妹妹嗎?林辰都不著急,你著什麼急?難道……你們倆暗度陳倉了?」

「嘶……」蕭子淵皺了皺眉,「怎麼同樣的意思從你嘴裡說出來就那麼彆扭呢?」

溫少卿笑起來,「這不是那個丫頭的意思吧?隨憶的功底還是有的,她在院裡年年都拿獎學金,你對她就這麼沒信心?」

蕭子淵和溫少卿在同一屋簷下住了幾年,知道學醫有多辛苦,「不是沒信心,是見不得她這麼辛苦。」

溫少卿邊搖頭邊歎氣,「嘖嘖嘖……蕭子淵,你完了。不食人間煙火的蕭大才子終於栽在女人手裡了,多少姑娘的芳心碎了一地啊。」

喬裕看了眼時間,朝那邊吼了一聲:「該走了!否則趕不上飛機了!」

蕭子淵和溫少卿立刻往車邊走,邊走蕭子淵邊交代,「這事兒別給別人說,到時候把重點畫給我。」

溫少卿看蕭子淵這麼護著隨憶有些好笑,「行。」

等隨憶回到學校開始新學期的時候,又是一年軍訓時。

四個人坐在學校餐廳裡,看著穿著迷彩服一臉青澀的新生,除了當初「你若軍訓,便是晴天」的詛咒,更多的是感慨,明年她們就要畢業了。

妖女是一早就計劃好的,畢了業就出國。她敲敲桌子,「你們畢了業都什麼打算啊?」

何哥一臉苦大仇深,「母妃口諭,要麼考研,要麼嫁人,讓我自己挑!我不想考研,可我去哪裡找個男人來娶我?!」

隨憶聽了倒是很開心,「考研啊,那正好啊,我們做個伴。」

三寶、妖女、何哥一臉驚訝地齊聲問:「你要考研?你不回家了?」

隨憶這才想起,她和蕭子淵的事情似乎是忘了告訴這三隻了。

「嗯……是啊,我邊讀研邊等蕭子淵回來……」

三個人立刻心領神會,「哦……」

三寶率先反應過來,皺著眉問:「你和蕭師兄什麼時候在一起的?」

隨憶有些心虛,「暑假。」

隨憶以為她們三隻會生氣,會氣她沒有第一時間告訴她們,誰知……

她話音剛落,妖女便歡呼一聲,何哥、三寶扯著嗓子哀號:「我的毛爺爺!」

妖女得意揚揚地伸著手,「願賭服輸,趕緊拿來。」

三寶、何哥掏出錢包,戀戀不捨地扔出一張粉紅色的紙幣。

隨憶疑惑,「你們在幹什麼?」

三個人面面相覷。

隨憶想了想,大概明白了,微笑著看向三個人,溫和地問:「拿我打賭,嗯?」

三個被隨憶詭異的微笑震住的人低頭默默吃飯。

過了一會兒,三寶忽然義憤填膺地敲著筷子,「喂,怎麼能這樣!」

隨憶也是心虛,「不好意思,我暑假一直沒上網,沒及時給你們說……」

可三寶的重點卻並不在此,「蕭師兄還沒請我們娘家人吃飯呢!為什麼你們不早在一起!現在他都出國了,我們白白損失了一頓!」

隨憶垂頭沉默,果然是吃貨。

何哥一臉贊同,「對的!至少要在海鮮樓來一桌!」

說完,隨憶、三寶、何哥一臉凝重地對視了一眼後沉默下來,一齊小心翼翼地看向妖女。

上一次喬裕和妖女公開戀情的時候,便敲了喬裕一頓,說要請她們去海鮮樓,誰知還沒去吃,喬裕和妖女便分手了。

妖女一臉風輕雲淡地喝著湯,似乎根本不記得這件事,良久後才抬頭一臉奇怪,「你們都盯著我看幹什麼,我又不是海鮮。」

說完她自己也愣住。

那個時候她和喬裕在一起沒多久,三寶沒事兒便調笑他們倆。有一次她在寢室嘀咕著送喬裕生日禮物,三寶沉默了半天突然湊到她面前,「妖女,你和喬妹夫真的特別般配啊。」

妖女問:「為什麼?」

三寶笑瞇瞇地回答:「你們一個雙魚,一個巨蟹,都是海鮮啊。」

往事撲面而來,妖女有些難以招架。她已經很久沒想起喬裕了,自從喬裕畢業後,他們再也沒見過。她也馬上就要畢業了,畢業後便離他越來越遠,以後更加不會想起他,可有些事情怎麼就那麼深刻地印在腦子裡呢?深刻到隨便一個詞便能聯想到?她這輩子真的要栽在這個男人的手裡嗎?

三個人看著妖女一臉茫然地坐在那裡,對視了一眼,隨憶在桌下踢了三寶一腳。

三寶很快開口活躍氣氛,「我也想讀研,但想轉去中醫藥那邊。」

「什麼?」隨憶本意是想讓三寶岔開話題,說點好笑的事情,誰知她這麼語出驚人。

三寶十分認真,「嗯……我總覺得臨床太危險了,你說像我這種考前突擊型學生以後怎麼去臨床科室混啊。別人來找我看病,我總不能說,不好意思,你這個病不是老師當時畫的重點,我看不了吧?」

「噗!」三個人齊聲笑出來。

三寶繼續,「還有啊,我覺得有人找我看病,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來找死的,我不能拿別人的生命開玩笑啊!」

妖女很快從剛才的情緒中抽身,笑著問:「那你去學中醫就沒風險了?」

三寶心虛,「中醫……中醫可以忽悠啊,實在不行,我就給他開去火茶喝啊,又不會喝死人。」

隨憶盯著三寶看了半天,歪頭問:「三寶,你真的是想學中醫?」

三寶吭哧吭哧了半天,才小聲承認,「不是……」

「那你是……」

「你們知道的……我當初報志願本來就打算報中醫的,我們家有好多地……」

三寶還沒說完,隨憶、妖女、何哥便異口同聲地接了下去,「你的夢想就是全部種上中草藥,然後你就發了。」

三寶立刻笑呵呵地點頭,「對的對的。」

三個人再一次無奈地撫額。

從那天起,除了妖女優哉游哉地邊做畢業設計邊等著畢業,其餘三個人便開始了漫漫考研路。

沒過幾天,有一天晚上,三寶在寢室裡對著鏡子左看右看,看了半天,轉頭問其他三個人:「我是不是最近學習太努力了?我怎麼看我的臉色不太好,蠟黃蠟黃的呢?」

妖女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三寶後,開始毒舌,「蠟黃沒看出來,不過你的臉倒是又大了一圈。」

三寶立刻摀住臉,「人家這是骨架大!」

何哥一口水噴出來,「你每天九點起床,去圖書館玩兩個小時的手機,然後去吃午飯,你一個人吃兩碗米飯,午睡睡到下午三點,又去圖書館玩兩個小時手機,晚飯吃那麼多不說,消夜都是兩人份的,能不胖嗎?」

三寶一臉委屈地撲到隨憶懷裡,「阿憶,她們又聯合起來欺負我!」

隨憶正拿著手機和蕭子淵聊天,聽到這裡抬起頭看似溫柔地安慰三寶,「你別聽她們胡說,我看看,好像是有點黃……」

三寶終於找到了知己,眨著眼睛一臉天真地問:「隨醫生,為什麼這麼黃呢?」

隨憶微笑著緩緩回答:「面由心生嘛!」

三寶在妖女、何哥的悶笑聲中一臉黑線地走開了。

學校安排的實習依舊繼續,就在她們三個學校、醫院兩頭跑的時候,三寶終於等到了她的紅鸞星動。

某天,三寶在午飯時間拉著隨憶、何哥站在醫院花園的一條小道上,左看看右看看。

兩個人莫名其妙,「請問,我們站在這裡幹什麼?」

三寶臉紅紅的,「一會兒會有個很帥的醫生從這裡經過。」

「你怎麼知道?」

「我連著兩天都會在這個時間遇到他,你說他是不是看上我了?」

隨憶、何哥無語。

三寶忽然小聲叫起來:「來了來了!」

隨憶、何哥一齊回頭,然後紛紛點頭,在心裡讚歎,果然是三寶的菜。

幾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男醫生正走出醫院餐廳,向她們款款走來,走在中間的那個高高瘦瘦,皮膚白皙,五官俊朗,白大褂裡面的襯衣整潔筆挺,正歪著頭和身邊的人談笑風生,的確稱得上帥哥,很有仙風道骨的味道。

三寶趴在兩人耳邊小聲嘀咕:「我找小護士問了,是神經外科主任的關門弟子,在讀博士,怎麼樣怎麼樣,算不算八心八箭高帥富?」

隨憶看著三寶滿心滿眼的紅心,笑著點點頭,又看了眼已經走遠的背影,心裡有些擔憂。三寶好像是真的喜歡這個男人,就是不知道他懂不懂得欣賞三寶的好。她最不願意看到的就是三寶因為愛情而受傷,她希望三寶能一輩子都這麼高興。

隨憶還在出神就聽到三寶又叫起來:「哎呀,十一點半了!完了完了!」

何哥掏掏耳朵,「又怎麼了?」

「我不是有個老鄉是中醫藥的嗎?我找他幫我介紹了一位教授,說好上午去見的,快走快走!」

何哥站在原地不動,「我們倆就不去了吧?」

三寶躲在隨憶身後一臉嬌羞,「人家怕嘛!你不知道現在教授和女學生是敏感話題嗎?萬一他要潛規則我怎麼辦?萬一我拒絕了,他來強的怎麼辦?帶你們去有安全感。」

隨憶聽得滿臉黑線,看著天空歎了口氣,何哥則毫不留情地打擊三寶,「咱們學校中醫藥那邊的教授們都是古董級別的,最年輕的也奔六了吧?相比之下,我還是更相信你強他們,而不是他們強你。」

三寶推著兩個人往前走,「走了,一起去嘛!去見識見識古董也好啊!」

見到真人後,三個人臉上還保持著微笑,心裡卻默默哀號,果然是老古董啊。

頭髮花白的老人笑瞇瞇地和三寶說了幾句話後,看了眼時間,「任申同學是吧,你幫我看會兒這邊,我去藥房看一下,如果有病人來,你讓他等一下啊。」

老教授前腳剛走,三寶就開始訓她的那個老鄉,「不是說讓你幫我找個年輕點的、長得帥點的嗎?就是那種年輕帥氣、溫潤如玉的中醫大夫,身上都是藥材香,這個怎麼這麼大年紀?」

那個女孩子欲哭無淚,「你以為是小說呢?哪兒有又帥又年輕的教授啊,我也想要。想要藥材味是吧,去藥房熏幾天,洗都洗不掉!」

三寶還不死心,「真的沒有嗎?」

「沒有,蘇教授人特別好,你就知足吧!我不跟你說了啊,我也要去藥房那邊,你在這兒看會兒啊。」

老教授走了沒幾分鐘便有個女孩推門進來,看到三個穿著白大褂的年輕女孩,很不確定地叫了一聲:「蘇醫生?」

三寶愣了一下很快點頭,一臉嚴肅地壓低聲音,「是我,坐吧。」

隨憶、何哥對視一眼後選擇旁觀。

女孩狐疑地坐下,三寶掩飾性地咳嗽了一聲,「把手伸出來,我把把脈。」

三寶邊把脈邊問:「哪裡不舒服啊?」

女孩指著滿臉的痘,「內分泌失調。」

三寶一臉高深地點點頭。

女孩又問:「您給我開劑中藥吃吧。」

從藥房回來的老教授推門進來的時候正好聽到三寶的回答,頓時滿臉黑線。

「姑娘,你不缺藥,你缺男人。」

隨憶、何哥看著一臉嚴肅的老學究,很明智地選擇了丟下三寶遁走。

《回眸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