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案並發

早飯後李景瓏只不回去,與鴻俊拐進一條巷內,來到一戶人家門前,敲了門進去,鴻俊已來過兩次,正是陳家。

「怎麼了?」鴻俊詫異道。

李景瓏沉吟片刻,朝鴻俊說:「昨夜夢見了一些事,於是過來看看。」

韋氏見是李景瓏,忙抱著孩兒出來,那孩子已到一歲,爬來爬去,見了李景瓏與鴻俊,便「啊」「啊」地叫。

「夢見心燈了?」鴻俊看了李景瓏一眼。

李景瓏沒有回答,又掏了些錢給韋氏,韋氏忙道夠了夠了,這錢用不完,李景瓏卻讓她莫要推辭,問:「小名起了不曾?」

「就叫猴兒呢。」韋氏說,「外頭都說長史封侯了,本想帶著他過去給您磕頭,可轉來轉去總也找不著地方。」

韋氏要跪,鴻俊忙扶,李景瓏說:「改日我擇幾個字送來,若不嫌棄,便選個湊合著用。」

韋氏忙感激不盡,李景瓏只是簡單地探望了那孩子,便與鴻俊出來,沿著街慢慢地走。

鴻俊也不說話,春風拂過,他覺得李景瓏似乎有點心事,上前牽了下他的衣袖,原意只是叫他,李景瓏卻拉起他的手,牽在自己手裡,彼此手指扣著。

李景瓏手指緊了緊,朝鴻俊說:「鴻俊,你說,心燈落在我身上,是注定的麼?」

鴻俊神色一動,答道:「是,這就是緣分吧。」

從前倒是未曾細究,現在想起來,許多事竟是陰差陽錯,因果迭出,當初若自己不追那飛獒,就不會碰上李景瓏,心燈也不會碎裂。而若將心燈交給真正的陳家後人,自己興許早在敦煌就被魔化的陸許徹底控制,殺死了李景瓏與莫日根……

……一切彷彿總有天意注定,鴻俊認真回想起往事,只覺得神奇無比。但李景瓏所言,則令他想起了另外一段回憶。

那迄今依舊模糊不清的、就連當事者也已全忘卻的過往。

李景瓏邊走邊思考,而到得驅魔司門口,鴻俊便放開手,李景瓏打開門,鴻俊得趕緊先去洗自己的褲子,快步進了院內。

「雅丹侯。」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天井裡說,「你可太忙了。」

鴻俊忙停下腳步,只見天井中站著一人,竟是楊國忠!

李景瓏一怔,忙道:「楊相。」

驅魔司中一眾人等,唯裘永思還能與當官的聊上幾句,莫日根、陸許、阿史那瓊都未混過官場,何況來的又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李景瓏曾明言受到丞相刁難,大夥兒都知道楊國忠與他們不是站在一邊的,便都避了與楊國忠寒暄,以免被他套話。

李景瓏示意鴻俊先回房,朝楊國忠做了「請」的動作,告罪後讓他在廳內稍等,自己先去換了一身衣服出來待客。楊國忠尚是第一次接受這等待遇,滿國官員,上到三省,下至縣尉,何人見了他不是畢恭畢敬,卑躬屈膝?

偏偏驅魔司這一群無法無天的刁民,竟敢將他晾在天井裡!哪怕李景瓏回來了,還逕自先去換衣服!更可惡的是,驅魔司成立之初便歸他直接管轄,李景瓏這廝更是自己的老下屬,簡直囂張跋扈之至。

孰料李景瓏去換衣服,不過是爭取思考時間,巷外無車無馬,更無跟班,大理寺、刑部都無人跟來,只有楊國忠獨自一人,為什麼?他來了多久?今天早上早早地就到了?是以阿泰才前來通知他盡快回去……

……清晨到訪,定事關重大,幾個問題飛速在李景瓏腦海中過了一輪,他洗了把臉,在房內簡單擦過身,扣上武袖,匆匆進了廳堂。

楊國忠臉色不善,李景瓏只假裝不見,雙手稍分,示意右相有話請說。

「想必是去過昭陵了。」楊國忠沉聲道。

「去過。」李景瓏絲毫不意外,城中俱是楊國忠耳目,自己的行蹤瞞不過他。

「驪山華清池出現的妖怪,查清楚了不曾?」

「沒有。」李景瓏搖頭道。

華清宮中驟現一魚一鵬飛出溫泉池,李景瓏根據值夜士兵所言,推測多半是鯤、鵬兩名妖王,既與鴻俊相關,便不打算告訴他。

「昭陵之事,與妖怪有沒有關係?」楊國忠又問。

李景瓏沉吟片刻,皺眉打量楊國忠,說:「尚不清楚。」

楊國忠:「昭陵中出現了什麼?」

李景瓏:「還未查清。」

楊國忠稍稍傾身,低聲道:「雅丹侯,情況已經送到太史監了,貴妃壽誕將至,你該知道,御史台那群傢伙安的什麼心。」

李景瓏馬上就知道楊國忠坐不住了,心道你現在倒是怕彈劾了,正要出言解釋時,楊國忠卻一字一句道:「知不知道,昨夜乾陵死了多少人?」

李景瓏:「!!!」

楊國忠一臉莫測高深地看著李景瓏,說:「想必你們還不知情,也罷,乾陵外守陵衛二十五人,一夜被屠得乾乾淨淨,脖子盡被扭斷,未留全屍。」

李景瓏暗道糟糕,不由得開始正視此事,而楊國忠又道:「今夜你是不是親自去看看?」

「馬上動身,陛下怎麼說?」李景瓏起身道。

「消息壓在大理寺。」楊國忠沉聲答道,「我不管你用什麼手段,必須盡快查清楚,這究竟是什麼妖怪!」

天寶十三年三月十八日。

案件:乾陵鬧鬼

難度:地字級

地域:梁山北峰乾陵

涉案:未知

案情:三月十七夜,梁山北峰乾陵外驚現妖邪,屠守陵衛二十五人。

酬勞:抓到妖怪,楊家必有重酬。

備註:切勿驚動陛下,驚動任何人等,否則小命不保!

李景瓏馬上召集眾部下集合,楊國忠快步走出,朝李景瓏道:「大理寺丞程筱還在查昭陵案,必須設法把這案子兜住。」

「右相。」李景瓏沉聲答道,「人命關天,一切以真相為準。」

楊國忠深吸一口氣,似想發怒,莫日根等人出來,只目送楊國忠憤然離去的背影。

「跟我走!」李景瓏帶著眾人策馬穿過小巷,卻不離城,反而拐進了阿泰與特蘭朵的酒肆中。

阿泰一見大夥兒整裝待發,便知道出事了,牽了馬來要走,李景瓏卻道不妨,只吩咐眾人進去坐下。

「來不及召你回去。」李景瓏解釋道,「就在這兒談吧。」

特蘭朵要上酒,阿泰卻擺開茶,說:「方纔收到永思的信,快回來了,看他有什麼說法。」

蘭陵琥珀酒肆中,李景瓏進了雅間,眾人坐定,阿泰又讓特蘭朵看著外頭,別讓人靠近。李景瓏方將楊國忠所述仔細告知眾人。

莫日根喃喃道:「又來一個?」

乾陵乃是武曌與李治合葬之地,自封墓後便鮮有人去,每年李隆基祭祖宗時,獨獨不去乾陵,只因對武曌仍有懷恨之心。

阿史那瓊聞言反而笑了起來,說:「什麼意思?前朝帝王鬼魂統統出來嚇你們皇帝了麼?」

「哎,說話當心點。」阿泰說,「地方還是找皇帝借的。」

鴻俊道:「我很肯定,昭陵裡的那傢伙是獬獄。」

「我也肯定。」陸許說。

「嗯。」李景瓏點頭,沉吟道,「我也親眼所見,確實是獬獄,或者說,是獬獄的分|身。」

阿泰望向李景瓏,李景瓏似在思考一件極難下結論之事,自言自語道:「這可就麻煩了……」

「居然不是他。」莫日根說。

「還不能下定論。」李景瓏道,「但這麼一來就複雜了,不是他……又是誰呢?」

「麻煩什麼?」鴻俊腦子又有點不夠用了,總覺得莫日根、阿泰與李景瓏又達成了某種奇怪的共識,陸許則與自己完全在狀況外。

「你們在說什麼?」鴻俊見那氣氛沉默,只有自己完全在狀況外,忽然又有點黯然,哪怕自己與李景瓏的關係已變得不一樣了,卻彷彿仍回到了他們都在保護他、什麼都瞞著他的時候。

他細微的神情一發生變化,李景瓏便馬上察知,忙道:「鴻俊,其實是……」

「沒關係。」鴻俊欲起身,說,「我給你們燒水泡茶。」

李景瓏卻拉著他的手臂,不讓他離開,猶豫片刻,彷彿下定決心,說:「不告訴你,只是怕你煩惱。」

莫日根做了個籠子的手勢,李景瓏會意,點頭,意思是鴻俊至少眼下,是不怎麼怕獬獄了,讓他知道也無妨。

「你說吧。」鴻俊道。

「這些日子裡,我們一直在推斷。」李景瓏背靠案後一塊木倚,皺眉道,「獬獄的巢穴,究竟在什麼地方。它會不會像九尾狐一樣,化作人,潛伏在長安城裡?」

陸許認真道:「在敦煌時,我聽獬獄說過好幾次,長安城裡九尾天狐已死,想必它就在長安附近。」

「我已與陸許詳細核對過內情。」莫日根插口道,「只有這些訊息了。」

鴻俊這才知道,在自己未瞭解之處,他們竟是已經在推動與暗中調查。

「所以呢?」鴻俊說,「有什麼結論?」

平日裡鴻俊只要聽結論就行,但這一次,就連李景瓏也有點拿不定主意了。

外頭腳步聲響,李景瓏馬上警惕,聽到特蘭朵對話,眾人便鬆了口氣,阿泰忙拉開簾子,說:「永思回來了!」

鴻俊笑了起來,裘永思一身風塵僕僕,擠進了雅間內,說:「哎可累死我了。嫂子,快來點兒茶!」

裘永思走了幾天,鴻俊總覺得驅魔司裡少了點什麼,現在總算是人齊了。

「洛陽怎麼樣?」李景瓏問道。

「先說你們的。」裘永思接過茶杯,連灌幾大口,說,「聊完我再補充。」

「長安有個大|麻煩。」李景瓏道。

「不會吧。」裘永思叫苦道,「以為你們在這兒喝酒,合著查案呢。」

鯉魚妖騎在盤膝而坐的鴻俊大腿上,說:「老二,繼續說,你覺得獬獄在哪兒?」

李景瓏道:「它就在長安,最大的可能,也許在興慶宮,而且還有極大可能,在陛下身邊。」

「啊?!」鴻俊驚訝道。

眾人沉默,陸許一瞥李景瓏,再看鴻俊。鴻俊便想起陸許曾經說過的李景瓏的某種「天賦」。他總能從缺失的許多信息裡,奇跡般地提出匪夷所思的猜想。

「為什麼這麼說?」鴻俊忍不住問。

莫日根說:「雖然這很離譜,但長史一提,我倒覺得很有可能。」

「獬獄對長安城的局勢瞭若指掌。」李景瓏喝了口茶,緩緩道,「有兩個解釋,一:耳目隨時向他匯報。二:他就在長安城中。」

「結合上次九尾天狐死後,妖族四散的情況。至少有一段時間,城中已沒有妖了。折損九尾狐後,獬獄必定得重新朝長安放一枚眼線,但九尾狐死後,我特地注意了城中情況,沒有任何異常。」

「離開長安,前往涼州後再歸來,我特地查過大理寺卷宗,也沒有出現過異常。」

「鴻俊,青雄也告訴過你,妖王在長安。所以我據此猜測,獬獄一直沒有離開過,它始終就在這兒。」

鴻俊:「……」

裘永思顯然也是知道李景瓏最開始猜測的,插口道:「我若是它,已經有九尾天狐打頭陣了,想必潛伏在陛下身邊並不難。」

李景瓏點頭道:「它極有可能就是朝中的某位大人。」

鴻俊說:「這不可能!」

鴻俊雖然不太瞭解大唐朝堂,卻也跟著李景瓏見過不少官員,如果說黑蛟獬獄就潛伏在官員裡,簡直是相當恐怖了。

「我們沒有明確的線索。」李景瓏朝鴻俊說,「只有一個模糊的方向,獬獄一定會非常非常小心,事實上如果它露出了線索,才是不合理的。」

裘永思點頭道:「對,一旦有明顯得能讓人順籐摸瓜的痕跡,才是出了問題。」

「你想想。」阿泰說,「連虢國夫人都能替掉,再換個把官員,對獬獄來說有什麼難處?」

鴻俊這麼一想,倒是很有可能,李景瓏又說:「事實上從虢國夫人伏誅的那天起,我隱隱約約就在懷疑。」

「會是誰?」鯉魚妖道。

「第一個懷疑對象,就是楊國忠。」李景瓏道。

鴻俊不禁背脊生寒,顫聲道:「不可能!」

他見過楊國忠許多次,每一次都不覺得他像個妖怪所變,裘永思說:「很有可能,獬獄這等大妖怪,變幻之術隨心所欲,若尋常驅魔師能看出來,倒也不用混了。」

「可現在我又不覺得不大像。」李景瓏皺眉道,「第二個懷疑對象,是高力士。」

「不像。」裘永思搖頭道。

《天寶伏妖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