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都七闕

洛陽,驅魔司、清晨。

莫日根與阿泰喝過一夜酒,各自靠在廳堂內,等宿醉過了。

特蘭朵過來,收拾案上狼藉杯盤,還有不少酒杯倒扣著,疊了幾個高腳碗,排成北斗星形,想是重新推演洛陽城中的法陣。

「這沙盤還要不?」特蘭朵說,「不要我收了啊。」

兩人便一齊醒了,莫日根喝得頭疼,搖搖晃晃地起身道:「這就幹活兒去了。」

阿泰「嗯」了聲,昨夜兩人喝得臉紅脖子粗,爭論了大半天,最後終於達成共識,不管李景瓏在不在,陣法還是需要布的。離開長安下杭州時,李景瓏便翻出驅魔司手札,朝大家詳細解釋了此處的佈置。

昔年天都七闕雖是武則天主持修建,狄仁傑卻也在這七闕之下,埋設了未來天魔可能復生時,用以抵禦天魔的法陣。但這法陣從未經驗證,也不曾發揮過作用,所有人都對此極為存疑。

然而至少比沒有的好……莫日根頭重腳輕,宿醉仍未消退,出得驅魔司門外,陸許背靠外圍紅牆,漫不經心地等著。

「上哪兒去?」陸許問。

「辦事,你回去歇著罷,我去就行。」這一年半里,莫日根帶著陸許東奔西走,總算到了洛陽,能讓陸許過過安生日子,不想再辛苦他了。

陸許嘲笑道:「瞧你這模樣,路都走不穩了,走罷走罷。」

陸許遞給他一竹筒水,莫日根便在巷子裡仰頭喝了,餘下的澆在臉上,寒冬臘月,洛陽大街冷冷清清,絲毫沒有冬天溫暖與熙熙攘攘的氣氛。

兩人一前一後地走著,沿途都沒開口,到得明堂外,此處原本有重兵把守,但朝廷監察使一到,唐軍被大批調走,前往滎陽虎牢關守衛。城中四門緊閉,監察使大肆徵兵,百姓與當兵的都集中在了市集口處,竟無人來管此地。

莫日根與陸許輕鬆進入明堂,莫日根攤開地形圖,端詳片刻,說:「往下走。」

兩人沿著明堂後院往廚房去,廚房內有一地窖,莫日根點了燈,在地窖中找了半晌,把燈掛上。

「應當就在……這兒。」莫日根說,緊接著用肩膀扛住,陸許在旁幫忙,用力推開一扇暗門。那通道已建了近百年,剛一推開,耗子便鋪天蓋地地衝了出來。

陸許登時一聲大叫,跳到莫日根身上,莫日根忙伸手橫抱住了他。

莫日根:「……」

陸許:「……」

耗子散盡,莫日根說:「你怕耗子?」

陸許滿臉通紅,說:「在涼州當兵時,被同伍的士兵嚇過。」

陸許從前是個傻子,當斥候時睡的大鋪,有名同袍常以捉弄他為樂,趁他睡覺張嘴時,提著耗子尾巴,將活耗子放他嘴裡,至此後陸許便對耗子有了心理陰影。

「後來吃下去了嗎?」莫日根說。

「別說了!」陸許怒道,「我要生氣了。」

莫日根只覺好笑,隨手摸了把陸許的臉,陸許便恨恨踹了他一腳。讓他在前頭走,別廢話。

「這場仗能打贏嗎?」通道曲折往復,陸許在燈光與莫日根的影子裡說。

「看樣子贏不了。」莫日根說,「打不贏也得打。」

「我是說咱們。」陸許隨口道。

「我也是說咱們。」莫日根漫不經心地說,「不過你跑得快,沒關係。」

陸許聽了頓時氣不打一處來,說:「你當我是什麼人?」

莫日根道:「我和阿泰昨夜商量過了,安祿山進城後,大夥兒放手一搏罷,若實在不行,跑得了一個算一個。特蘭朵懷孕了,你得帶著她跑。」

陸許:「幾個月了?」

莫日根回頭,意味深長地看著陸許,比畫了下三根手指。

陸許一時沉默,說:「這次很危險麼?」

「當然。」莫日根說,「安祿山志在必得,不比咱們上次在長安……說也好笑,大唐害死了我娘,現在我還得幫著他們守江山。」

陸許道:「我以為你早就看開了。」

事實上從上次臥底歸來,莫日根便變得有點兒邪氣,雖然笑起來仍是那個驅魔司裡認識的愣頭青般的莫日根,但在陸許面前,他往往現出一股狼一般的本性。他的力量與李景瓏的力量不一樣,李景瓏是我自巍然如山的自信,莫日根則是充滿了侵略意味般的囂張。

莫日根摸摸頭,在一個岔路前嗅來嗅去,說:「拜你所賜,不過是看開了。」

「阿泰和特蘭朵還沒成親呢。」陸許說。

莫日根說:「最近會成親罷?原本想等長史出塔,不過這下看來等不及了。」

「嗯,成親挺好。」陸許又說。

「成親。」莫日根似乎想起了什麼,卻沒有多說。

他們沿往下更深的一條通道走去,大約走了一炷香時分,抵達一個發出藍光的大廳,陸許驚呼一聲,這裡乃是地脈彙集之處。莫日根也是第一次見,但他曾聽李景瓏說過,某次前來洛陽除妖時,便抵達了一個廢棄礦場最深處的地脈。

神州大地有天、地兩脈,萬物有靈,死後或化入蒼天,或歸入大地,循環流動,永無止境。地脈奔騰交錯之處,或有岔口,偶爾在能量激盪中濺出少許通往地表,這支路,便將深藏在各種礦洞、山谷的地底下。

民間常有傳說,礦工在開採礦物時挖穿了地層,看見了什麼妖魔鬼怪,所述正是在地脈之中產生的幻覺。而地脈能量之泉越是洶湧奔騰之處,群山走向、樹木生長、大江大河便越是氣勢磅礡與興盛。堪輿師也常將地脈流動、活躍之處稱為「龍脈」。

狄仁傑曾經詳細考據過這一傳說,洛陽群山錯落呼應,乃是龍脈匯聚之地,自周天子時期便定為神州中心,稱「洛邑」,地脈能量定十分鼎盛。果不其然,在建造天都七闕建築之時,開挖地基後果然找到了地脈的出口。

明堂座落之地,正是最大的地脈出口,這大廳的地面溝回交錯,乃是狄仁傑以地脈能量製造的除魔法陣,法陣上貼著久遠的符紙。莫日根上前,伸出兩指,揭開符紙。

「嗡」一聲清響,地脈泉流湧入法陣中,法陣頓時大亮,兩人退後些許。

「這法陣怎麼用?」陸許好奇地問。

「引著用。」莫日根答道。

這只是狄仁傑的一個最初構想,天都七闕底下有著豐盈的地脈能量,全部解開之後,地脈的能流便將湧向地面。驅魔師可引走這些能量,瞬間增強自己修為,將修為提升到十倍百倍,甚至千倍之上,以純法術能量直接轟擊天魔。

「誰引?」陸許道。

莫日根攤手,一臉迷茫。

陸許道:「這也太兒戲了吧!」

莫日根無奈聳肩,將那符紙收進懷中,示意走了走了,陸許不依不饒,說:「引地脈的力量就能消滅天魔?那長史和鴻俊辛辛苦苦是在做什麼?」

莫日根說:「能不能用還不知道呢,你問我,我問誰去?連長史也拿不出個主意,不過是試試罷了。」

「那到底是誰來操作這法陣?」陸許心裡湧起一股強烈的不安預感。回到明堂正殿內時,突然出現了一群唐軍,將他們團團圍住。

「什麼人?!」唐軍叫囂道。

一名武將怒道:「哪裡來的人?擅入明堂!將他們全抓起來!」

莫日根一抬手,手中現出驅魔司令牌,他顯然不想多說,只是冷冷吐出一個字:「滾。」

陸許心想你裝什麼無情冷酷,便替他說道:「大唐驅魔司公幹,無關人等,一律退避。」

那武將卻冷笑道:「大唐驅魔司是什麼東西?!我看是奸細罷!跟我走!」

這話一出,莫日根便怒了,眼看唐軍衝上前,陸許只是一步退後,知道莫日根會解決。果然莫日根只是一轉身,便化作一道旋風,唐軍們還來不及看清他動作,便被幾下撂翻在地。那武將眼前一花,喉嚨已被有力的手指鎖住,整個人兩腳離地,被提了起來。

陸許一臉不忍卒睹,莫日根抬手,右手將那武將懸空提起,左手抽出一把短刀,在那武將鎧甲上比畫。

武將頓時現出驚恐表情,陸許說:「好了!別太過了!」

莫日根便將那武將摔在地上,武將馬上道:「饒命!大人饒命!是我有眼不識泰山……」

陸許:「……」

「叫什麼名字?」莫日根漠然道。

那武將跪在地上,形貌俊朗,只哀求道:「小人畢思琛,乃是奉陛下之命,前來協助守衛洛陽,當真不知大人您在此處公幹,冒犯之處,請您萬勿見怪……」

陸許心裡只想罵人,這他媽的皇帝派個這樣的人來守洛陽?

「聽說你了。」莫日根眼裡帶著同情,說,「在徵兵是罷。」

畢思琛抬腳,戰戰兢兢地想起來,聞言連忙點頭:「是、是……」

莫日根:「讓你起來了?跪好!」

畢思琛趕緊又跪好,陸許心想此人不知是何官階,既然受李隆基欽命,想來是個欽差,是欽差就代表天子,這麼讓他跪著,簡直是大逆不道,萬一他回去心懷怨恨,找起驅魔司麻煩,只恐怕徒生枝節。

莫日根掏了下耳朵,隨口道:「七闕剩下六闕,有衛兵的都給我撤了。」

「是是是。」畢思琛忙道。

「你要是敢投降。」莫日根盯著畢思琛,意味深長地說,「逃到天涯海角,我也會取你狗命。」

畢思琛忙道:「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莫日根便直接從畢思琛身邊走了過去,陸許跟在後頭,轉頭看了眼還跪在地上的畢思琛。

「這傢伙守城沒問題嗎。」陸許說,「我怎麼覺得有點兒懸,你不該得罪他。」

莫日根答道:「我又不是李景瓏,待這群當官的客客氣氣,老子沒興趣看他們臉色。」

陸許簡直無言以對,只有希望封常清快點過來——安祿山一叛,關中等地已經在加速徵兵,抽調援軍,此刻誰先抵達洛陽,誰興許便有了這千年古都的控制權。

莫日根與陸許負責城中四大天闕,阿泰則負責其餘三個。龍門山下的法陣最遠,竟是就在昔時李景瓏除妖之處,地脈出口已被摧得破破爛爛,但在鯤神脫出的地底,再往下竟還有一層。

莫日根與陸許俱輕功了得,在這廢墟般的深淵中帶著繩子,沿途跳躍,下到底層,莫日根化身蒼狼,拱開岩石與腐朽的支柱,幸而法陣還未毀壞。收走符紙,眾人忙活了整整一個白天,最後在驅魔司外的通天浮屠廣場會合。

阿泰拿著三張符紙,遞給莫日根。

「每張對應一個法陣。」阿泰說道。

莫日根:「嗯。」

他看也不看便收了起來,陸許隱隱猜測,法陣既已恢復,想必屆時要發動,正是與這陳舊符紙有關。而莫日根與阿泰顯然是商量好了的,還有不少內情,並未告訴過他。

自打一年前離開幽州後,莫日根的話便變得少了許多,布設過洛陽城中的法陣之後,眾人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等待大軍來襲了。

《天寶伏妖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