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間沒有戲的時候,蕭毅便開車到外面去買點吃的,給大家補充營養,大約一周後,客串的鄭小聰殺青了,帶著高燒與感冒回了北京,臨走的時候還拖著鼻涕,朝蕭毅說:「照顧好盧舟,這戲只怕半年拍不完。」
蕭毅心有餘悸,天天這麼拉二胡,只怕盧舟不倒他自己先倒了。
然而拍《秦山》的這些天裡,蕭毅的食量和從前比都飛躍了一個檔次,之前吃什麼山珍海味都沒感覺,現在看到肥肉就兩眼放光,盧舟更是狼吞虎嚥。
柴導則每天一杯小酒,郭導滴酒不沾,陪著柴導喝茶。
過了一個月,春季快要結束了,盧舟漸漸地進了狀態,張口就來民歌,那種歇斯底里卻又絕望的感覺,看得蕭毅幾乎入了戲。
四月份的時候,所有人都在等那場暴雨,有一天終於電閃雷鳴,蕭毅十分恐懼,生怕沒避雷針出事故,尤其是燈光還把打光給架到樹頂上,萬一一個雷給劈下來,大家都別想過了。
然而盧舟在暴雨中摔進山溝的那一場,卻幾乎是一次過,所有人都在雨裡淋著,拍他滑進溝裡的那場戲。
緊接著他在泥濘裡摸索,找女兒的那張照片。照片其實已經在路上被小混混給騙錢的時候順便扔了,盧舟在黑暗的雨水裡到處摸,一身都是泥,喊道:「秀兒喂——秀兒——」
蕭毅看得哭了,整個劇組裡很多人都哭了,盧舟帶著哭腔,幾乎已經完全走進了戲裡,茫茫黑暗中,閃電裂過山川,雨水灌溉大地。
那是蕭毅畢生中至為難忘的一場,在燈光製造出的閃電效果裡,彷彿一道光芒照耀長夜,那個靈魂在強光中焚燒了自己,繼而涅槃重生!
蕭毅按下二胡的弦,拉起了曲子,樂聲在黑夜裡迴盪,整個世界再次陷入了久遠的沉寂之中,蕭毅一邊哭一邊發抖,帶著二胡的樂聲與暴雨交織,那是發自內心的顫音。
當夜。
「你哭毛啊哭!」盧舟吼道。
蕭毅:「……」
蕭毅那股勁還沒緩過來,盧舟哭笑不得,裹著毛毯在鋼絲床上發抖,昏暗的小平房裡,整個村子裡停電了,發電機還在外面轟鳴,蕭毅給盧舟燒水洗過腳。
「你瘦了。」盧舟心痛地說。
蕭毅坐在盧舟旁邊,還有點哽咽,繼而鑽進他懷裡,盧舟摟著他,說:「好了好了,都是假的,都是假的啊——」
蕭毅摸著盧舟的臉,眼裡帶著淚水,他已經無法表達自己的感情了,他抱著盧舟的脖子,狠命吻他的唇,盧舟腳也沒洗乾淨,轉身抱著他,把他壓在鋼絲床上。
整個房子都在漏水,外面住帳篷的工作人員幾乎要遭殃了,第二天起來,感冒的感冒,發燒的發燒,大家分了薑湯喝,又有人嗓子疼的,撐著繼續拍戲。柴導的班底從前都是拍紀錄片的,個個進可手刃山豬,退可撂倒貝爺,這點小病完全不在話下。
最後一場,則是男女主被吊著,盧舟化妝之後扒得精光,只剩下一條破褲子,開始的時候,蕭毅還擔心盧舟的身材太好,拍不出王根寶那種骨瘦如柴的感覺,然而現在發現已經不用再擔心了。
盧舟在一個月裡,為了拍這場戲,每頓只讓吃一碗飯,到得最後,兩手被吊起來的時候,已經看出來嶙峋肋骨了。
蕭毅看得都瘋了,雖然不管身材如何,以那個姿勢被吊著,肋骨是一定很明顯的,但是看到一群演員朝著盧舟和英晝扔石頭的時候,仍然有點受不了。
英晝很白,外加經過化妝,這場裸戲拍得簡直動人心弦,那種美感和痛苦而猙獰、扭曲的感覺,以及皮膚上的淤青,徹底成了這部電影的點睛之筆。
當天盧舟先被吊了一個小時,接著放下來,接著又吊了一個小時,放下來,吊一個小時,如此不斷循環。
配角們扔石頭的那場戲更是循環了N次,蕭毅朝柴導說:「盧舟肩膀受過傷,不能再吊了。」
柴導說:「你問問他情況,能不能堅持。」
盧舟說:「沒事!繼續!」
最後終於拍完的時候,盧舟的肩膀已經紅了,蕭毅嚇慘了,盧舟一隻手根本抬不起來,只是要求休息一下。天氣轉熱,盧舟光著膀子坐在村頭,蕭毅小心翼翼地給他擦藥油。
「要回去醫院看看嗎?」蕭毅說。
「不用。」盧舟的臉痛得都有點扭曲了,說,「休息一下就行。」
蕭毅知道盧舟很在乎這部戲,但是身體還是最重要的,他不想再出現半途而廢的事了,然而盧舟說:「我心裡有數,別緊張,來,拉手二胡來聽聽。」
蕭毅歎了口氣,坐下,取來二胡,拉了起來。
整個劇組休息時間,大家都在聽蕭毅拉二胡,熾熱陽光萬丈,鋪天蓋地灑下來,藍天,乾燥的土地,灰撲撲的樹長出新芽,飛鳥掠過天際,一曲樂聲在天地間迴盪,說不盡的苦楚,道不盡的蒼涼。
「蕭毅也拉得越來越好了。」柴導笑著說。
大家各自鼓掌,盧舟長期熬夜,眼睛疲勞得發紅,皮膚被風吹得粗糙,整個人被曬黑了,又瘦了,汗巾搭在背上,穿條破破爛爛的長褲,就像農民一樣,看著蕭毅笑。
蕭毅也瘦了許多,乾乾瘦瘦黑黑的,穿著發黃的襯衣,無奈搖頭笑笑,看著盧舟。
最後一場戲是追逐戰,盧舟在天亮時帶著小孩逃跑,要把道具用的二胡給毀掉,毀完以後,換成在路上,送葬時從一個老人家裡得到的另一把舊二胡,盧舟便提著蕭毅的二胡,完成了這個艱巨的使命。
山西的景終於完了,大家先是回太原,在當地收拾好,蕭毅終於有種又回到了現代化社會的感覺,高樓大廈,車水馬龍,在鄉村裡呆了快四個月,一切彷如隔世。他先帶著盧舟去做復檢,幸好沒出大問題,不必再臥床,繼而去海吃海喝了一頓。
終於又有3G信號了,蕭毅刷了刷網,發現四個月裡,網上世界還是那樣,民生、政治、娛樂、綜合焦點,現在不僅劇是類型劇,連新聞也是類型新聞了,把一年前的新聞拿來,換換主語,大部分都能套上。
接著是陝西的景,最難拍的地方已經過去了,蕭毅覺得以後自己一定會懷念這部苦得要死的電影,這是生平遭遇的最大的挑戰,他有時候晚上去找柴導,看到柴導靜靜一個人在看片段,他也會坐下來,認真看一看。
每一個鏡頭的回放,他都親身參與了,雖然他自始至終都不在鏡頭裡,但是他們總是站在這樣那樣的地方。
「感覺怎麼樣?」柴導哈哈大笑,拍拍蕭毅的肩膀。
蕭毅看得十分感動,但是這些鏡頭感覺還是有點粗糙,與其說是紀錄片,不如說是電影,最後就看後期和柴導怎麼去起死回生了。
「很有震撼力。」蕭毅看到後面的鏡頭,已經完全忽略了它的色調、聲音、光影效果等,完全被盧舟給吸引住了。
「首映式一定要來。」柴導說。
蕭毅點了點頭。
緊接著一個月後,陝西的景拍完,柴導帶著班底又回到了北京,回去以後總算可以鬆一口氣了,但是還沒有完,所有的大場都在中影拍,因為這裡是王根寶最初的家。
盧舟演了足足快半年,外加去年開始對王根寶的理解,算上最初接觸到這個劇本的時間,他已經演了將近整整一年。
回到中影后,鄭小聰親自來探班,幾乎快認不出盧舟和蕭毅了,蕭毅就像個深山裡的農民一樣,朝他笑笑,露出潔白的牙,一身黑黝黝的。
「小聰哥,簽名簽名。」
定妝照洗出來了,按照柴導的要求,所有主演、主創都在照片背後簽名,蕭毅有預感這個一定可以當作傳家寶的。寧亞晴正好在隔壁棚裡拍一部民國的間諜戲,過來和他們打過招呼,看到盧舟的時候簡直哭笑不得。
那天盧舟和英晝演上吊的一場,寧亞晴聽到盧舟那聲爆發力的時候,徹底就震驚了。
「這是什麼劇本?」寧亞晴問。
「我晚上發你郵箱給你看。」蕭毅說,「講一個瞎子的。」
寧亞晴看到英晝吊在房樑上,盧舟抖抖索索進去,四處摸媳婦的屍體,最後抱著她懸空的腳,放聲大哭的時候,瞬間眼淚就彪了出來。
「這事情是真的嗎?」寧亞晴哽咽道。
「對。」蕭毅小聲說,「她的女兒被拐子騙走了,她的生活裡唯一的希望就是女兒。」
「一個瞎子。」寧亞晴不忍道,「生活應該會很艱難吧。」
盧舟演完了那場,現在盧舟幾乎可以半天過一場了,下來以後和寧亞晴打招呼,寧亞晴帶了點心,分給劇組的人吃,又笑著朝盧舟說:「你倆什麼時候結婚呀。」
盧舟一怔。
蕭毅:「……」
盧舟說:「以後拿影帝的時候去歐洲,順便結婚。」
寧亞晴笑了起來,盧舟又問:「你什麼時候結婚?」
寧亞晴說:「八字還沒一撇呢,像你們這種好男人都內部消化了,怎麼辦喲,走啦。」
蕭毅看著她離開,還在笑,看看盧舟。
盧舟說:「不是看我面子上,你哪有探班的點心吃啊!」
蕭毅忙點頭道:「對對,盧大俠說得對。不過寧女俠人也真的很好啊。」
盧舟說:「那是因為我帶過她的戲,《鐵馬冰河》那個劇組就跟黑幫一樣的,混得開,也團結。」
「喔——」蕭毅心想確實是,第一個跟到的劇組就是囂張跋扈小團伙,難怪現在天天還聊微信聊得不亦樂乎,上次收視率一爆,整個劇組幾乎要打橫走了,微信群裡動不動就是「XX台那班廢柴」、「黎長征那個撲貨」……
回到北京以後,雖然仍是早上天不亮起床,晚上摸黑回家,比起在農村拍戲的日子卻實在好了太多,不知不覺,所有的戲都拍完了,當滿大街的葉子變黃的時候,盧舟拍完了他的最後一場。
從三月份拍到十月份,足足拍了七個月,蕭毅自己都覺得猶如脫胎換骨,重獲新生。盧舟也變得更沉穩了,回北京後兩人都稍微補回來了一點肉,不再是一臉吃不飽的樣子,柴導拍最後幾場戲的時候,開始不太滿意。
不過郭導說王根寶開始和最後的階段,精神好點是理所當然,因為電影一開始根寶在家,有媳婦照顧,家庭算是美滿。而電影快結束的時候,和女兒回到了家鄉,重獲新生,這兩個階段不用苦兮兮的,柴導這才沒要求盧舟繼續節食。
吃過殺青飯,最後一天,盧舟回到家,和蕭毅對著家裡,一切都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
「終於……」蕭毅已經完全無法形容自己的感覺。
盧舟:「可能還要補拍,別高興得太早。」
蕭毅說:「我還得去盯後期的音效製作。」
盧舟說:「要錄歌嗎?」
蕭毅擺手,說:「我覺得已經沒有什麼歌能搞定這部電影了,配什麼詞都多餘,只要音樂就好,純音樂。」
盧舟便沒說什麼,去洗澡換衣服,給蕭毅做水果色拉吃,蕭毅忽然感覺到他倆在一起的關係已經快要完全變了,以前是他照顧盧舟,現在更多的時間是盧舟在主動照顧他,經常洗碗兩個人會搶著洗,最後還是盧舟一聲怒吼:「放下給我去坐著!」蕭毅才只好讓步。
過了幾天,杜梅打了個電話來,蕭毅有點怕和她說話,生怕措辭不好得罪了她,盧舟卻示意無妨,隨便說就行了。
「你倆開工作室了?」杜梅笑著問,「我看也別跑鄭小聰那裡去了,來掛靠在我這邊吧。」
「這個……」蕭毅有點猶豫,說,「我要和舟哥商量一下。」
盧舟點了點頭,示意可以,蕭毅便心花怒放,說:「舟哥說可以……考慮。」
杜梅說:「那麼你倆挑個時間,回公司來聊聊?」
蕭毅說:「行。」
盧舟自己開工作室,不用再靠杜梅接戲,他也明說了自己現在不能再拍電視劇了,杜梅便約好給他找點電影拍,接廣告代言,林堯看到蕭毅,馬上笑道:「哎!蕭總蕭總!」
蕭毅也換上了全套西裝,笑著和林堯握手,又和他抱一抱,蕭毅說:「晚上我請你喝酒,走。」
盧舟哭笑不得,和杜梅談了一下午,最後簽了合同,目前盧舟工作室還是只有他和蕭毅兩個,看杜梅的樣子,似乎有點想朝裡頭塞人,盧舟便說到時候跟蕭毅談就行。
當天杜梅給盧舟安排了一個男性雜誌的訪談,上了封面,標題赫然是「居家好男人,時尚紳士盧舟」。順便宣傳了一下盧舟的新電影,並且讓蕭毅寫了個關於拍《秦山》的稿子,發在雜誌上,這可真是難為了蕭毅,蕭毅只好又去找熟的編劇幫忙抓刀。
「什麼時候上院線?」蕭毅說,「能上IMAX嗎?」
「做夢吧。」盧舟說,「三千多萬的電影,膠片都不是用特製的。」
最後超支到三千萬,蕭毅還是可以接受的,但是這部片要收回成本就要一億二千萬票房了,郭導和鄧曉川去找了幾個投資商,最後還沒敲定檔期。
盧舟每拍完一部戲都會很累,尤其是這部電影,蕭毅心想果然電影電視劇都是青春飯,不說別的,這種高強度的投入,是坐班工作遠遠比不上的。今年不能再接戲了,兩人就在家裡休息,直到第二年春節前,蕭毅終於得到了《秦山》的消息。
准播證拿到了,但是排片很捉急,鄧曉川的關係不行,柴導郭導和影業集團的老闆關係又不鐵,且幾個大的影業集團都沒有投資,排不到好場,蕭毅去問了杜梅,杜梅也沒辦法,盧舟才休息了沒多久,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簡直肺都要氣炸了。
「你到底行不行啊。」盧舟朝著電話不客氣地吼道,那邊的鄧曉川一直在道歉。
「是不是現在連排片都要我給你排了才算一條龍服務到底啊!」盧舟幾乎是咆哮道,「什麼關係都沒有!你當個毛的製片人啊!純靠抱大腿是吧!」
蕭毅:「……」
蕭毅心想真的太惡毒了,這麼吼,別人肯定會恨死他吧,盧舟掛了電話,氣得半死,只好又去打電話。最後檔期還是定下來了——市場最為疲軟的四月檔,情人節剛過,且暑假檔未上。
「會撲嗎?」蕭毅說。
「不知道。」盧舟說,「這宣傳,還不如咱們自己上微博去抽獎轉發送電影票呢,才八千多的轉發量。」
盧舟已經徹底沒脾氣了,宣傳發行都不給力,柴導又打了個電話來,說小盧啊你不要生氣,咱們不靠這些……盧舟哭笑不得,只得點頭道好的好的,不過蕭毅還是挺樂觀的,畢竟以前自己也撲了這麼多年,現在他已經完全不介意作品會不會紅了,只要拍出來,問心無愧就好。
四月一號,《秦山》電影首映。
「這到底是誰選的日子啊!」盧舟幾乎又要發飆了,「愚人節上首映式,誰會來!」
蕭毅哭笑不得,當天他在杜梅的公司開會,首映式沒法去,談一個新電影的項目,盧舟自己去參加的首映式,杜梅給了四個電影本子給蕭毅選,晚上蕭毅帶著回去,問盧舟怎麼樣。
盧舟坐在沙發上,顯然還沒回過神來,說:「明天帶你去看,咱倆包場。」
蕭毅說:「不不,不用了,和觀眾一起看就好。今天杜總給了四個劇本,想讓你帶烏恆古,烏恆古演配角,你演主角。」
「我不帶他。」盧舟說。
「為什麼?」蕭毅奇怪地說。
烏恆古雖然精通變臉大技,但是人歸人,公司歸公司,盧舟工作室掛靠在杜梅的公司下,抽頭減成5%,幫她帶帶新人也是理所當然的,杜梅的宣傳和發行力度一向很強,且人脈四通八達,如果《秦山》投資方有她,現在絕對不會被排到四月份,且每天只有四場。
「不為什麼。」盧舟看了蕭毅一眼,說,「不想和烏恆古合作。」
蕭毅說:「可是我已經答應杜總了。」
蕭毅剛說出口,心想糟糕,要挨吼了,盧舟卻沒有發脾氣,笑了笑,說:「我來回絕她,你聽我怎麼說的,下次就用這套。」
盧舟的脾氣簡直好得不能再好了,從拍完《秦山》回來,蕭毅感覺盧舟就像波瀾不驚,整個人沉著了下來,雖然有時候偶爾還是會吼一吼,但現在已經不和蕭毅發脾氣了。
「哎,杜總啊。」盧舟說,「是這樣的,我就不帶烏恆古了,和他對戲,蕭毅不太高興。」
蕭毅登時就風中凌亂了,險些繼承了盧舟咆哮的靈魂,心想又關我什麼事啊!
盧舟說:「啊哈哈是啊是啊,他當時沒說,回家就哭了一場,你看吧都是從前賣腐賣的……」
蕭毅心想我這形象要被毀完了,盧舟又說:「還是以家庭穩定團結為第一要務嘛,哈哈好的,沒問題沒問題,除了烏恆古,讓我帶誰都行。」
盧舟把電話掛了,和蕭毅對視。
蕭毅撲上去扁他,盧舟馬上拿著抱枕當盾牌,說:「你聽我說!你反了……你……」
盧舟饒有趣味地說:「杜梅其實都知道,只是找個借口拒絕她,她心知肚明我不想和烏恆古合作。」
「好吧。」蕭毅翻了翻劇本,說,「這次的電影……演個愛情劇好了,千萬別再折騰了,折騰不起。」
盧舟說:「嗯,這個吧,《求婚》,怎麼樣?」
蕭毅看了一下劇本,是個小成本的都市電影,講一個男人求婚的故事,歷盡千山萬水,找朋友借了房子,借了車子,朝一個心儀的女孩求婚的故事。
「行。」蕭毅說,「就這個吧,片酬也有四百八十萬。」
《秦山》盧舟只拿了兩百多萬,權當賠本賺吆喝,順便完成了朝主角之路邁進的一步,蕭毅接了這戲,結果忙得腳不沾地,足足一周後才替盧舟把事情談好,杜梅的團隊一介入,盧舟登時像是有了媽,貼身打造新的形象,協助他轉型,朝著成熟好男人的感覺蛻變。
杜梅又給盧舟重新計劃了宣傳路線,盧舟的父母都在國外,於是發動水軍去炒作、宣傳,佯稱盧舟是個富二代,打造出他多金、紳士、風度以及浪子的感覺。
現在這個富二代少爺終於經歷了娛樂圈的浮沉起落,最終歷盡千帆,寵辱不驚,走進了人生的第三十四個年頭,沉澱自己,磨礪演技。
「說得我都要成佛了。」盧舟哭笑不得地看著杜梅的宣傳稿。
蕭毅也覺得扯得有點太過,翻了下天涯,下面全是一水的「扯淡吧,盧舟他媽不是在加拿大開雜貨店的嗎」,各種各樣的混戰又開始了。
「你媽……不,媽媽是開雜貨店的嗎?」蕭毅問。
盧舟說:「加拿大華人,雜貨店就算了,還是開了家中國超市,下次帶你去她的店裡,東西隨便拿。」
「好的好的!」蕭毅馬上道,他還沒有去超市裡隨便拿過呢,雖然現在和盧舟出去逛街也隨便拿,但感覺還是不一樣。
《秦山》三周時間就會下檔,蕭毅看了下票房,第一周只有可憐巴巴的兩百四十萬,豆瓣上倒是掐得挺高興的,有人說這部電影是在賣慘,有人說看電影就圖個消遣,誰要去看這種苦兮兮的片。
撲街了,蕭毅沒說,盧舟也沒說,他們還有幾百萬的投資在裡面,但蕭毅覺得值得。一周後盧舟帶蕭毅去看了場《秦山》,晚上八點的那場,選座位的時候幾乎沒什麼人,只有兩三個人。
大部分人都在隔壁的3D廳裡看《星空戰警3》,連蕭毅看到那海報都想去看《星空戰警3》,看上去真的很刺激啊!
「要看這個嗎?」盧舟站著問蕭毅。
蕭毅:「……」
蕭毅心想這是怎麼樣的一種蛇精病,說:「不,看《秦山》吧。」
盧舟有影院的終身VIP卡,看電影不花錢,兩人選了個最好的位置,蕭毅看了下,距離開場還有五分鐘,整個廳裡只有七個人。
開場就是一段二胡,那段曲子環繞迴盪的時候,蕭毅根本無法相信,這竟然就是自己拉了無數次的電影主題樂,隨著樂聲迴盪,鏡頭倏然拉向碧藍色的萬里無雲的天空,以及綿延起伏的黃土地山巒。
色彩經過了後期的處理,顯得濃烈而壯闊,對比極其明顯,那種視覺的衝擊力一下撲面而來,猶如將人的靈魂拽進了六十年前黃土高原的世界裡。
鏡頭極其遼闊,看得心胸豁然開朗起來,第一排出現的大字是。
領銜主演:盧舟。
蕭毅看到這行字的時候,心裡那種激動的感情要不受控制的爆發出來。
盧舟笑了笑,把椅子扶手拉起來,伸出手,摟著蕭毅,兩人依偎在一起看電影。
片頭過後,轉向荒蕪的鄉村,音樂歸於盧舟飾演的王根寶手上的二胡,以及村子裡的戲台,接著就像蕭毅無數次讀過的劇本上的故事,它是那樣,卻又全然不同,是他和盧舟在一起,日日夜夜經歷的每一場,然而卻帶來了全新的感覺。
女兒被拐走後,盧舟一手提著二胡,另一手拄著他的盲人杖回到了家裡。鏡頭打向院子外,片刻後,裡頭傳來撕心裂肺的一聲慘叫。
緊接著是墳墓上,盧舟給埋進地裡的媳婦拉的一首二胡曲子。
盧舟和蕭毅都哭了,盧舟搖頭道:「首映式上,全部人都哭得稀里嘩啦的。」
電影裡的王根寶聲音已經嘶啞,開始尋找自己的女兒。
整個過程扣人心弦,從失去他唯一的照片,情感的依托,以及到他發現了自己的女兒,但是甚至沒有人說,那是他的女兒。英晝所化的妝,也與根寶的媳婦完全不一樣了。
到了片尾,他們終於回家了,在故居裡安居,王根寶死了。
不久後,他子孫滿堂,逝去的鬼魂與媳婦的魂靈坐在堂屋的兩把椅子上,孫子孫女繞膝。
蕭毅回頭看了一眼,電影院裡連自己兩人在內,剩下五個人,另外一對情侶已經走了。
片尾出字幕,剩下的觀眾還一邊擦眼睛,一邊起身離開,蕭毅靜靜地和盧舟坐著,音樂團隊裡第二個出現的就是他的名字,排在陳老師後面。
「不錯。」盧舟說。
蕭毅想了想,說:「能參與這部電影,我這一輩子值了。」
字幕結束後,蕭毅剛要起來,盧舟卻把他按回去。
彩蛋出來了!有彩蛋!
蕭毅登時笑了起來,可惜影院裡的人都走了,剩下清潔工阿姨在收拾東西。
第一個鏡頭就是盧舟和小女孩在跳格子,兩人都覺得這過往很溫馨,裡面還有盧舟在菜市場買東西、討價還價的場面,都是蕭毅錄下來的,柴導也讓後期處理並重新剪輯了一下。
彷彿電影裡那個王根寶的靈魂重生了,重生在盧舟的身上,接著是劇組所有人,包括鄭小聰在內,灰頭土臉的一張大合照。
「能拿獎嗎。」蕭毅問。
既然票房不佳,就只能拿獎項來安慰一下自己了,盧舟想了想,搖頭說:「估計不行,故事的內涵還是差點,沒有留下太多讓人去思考的餘地,著重煽情了。」
蕭毅便沒說什麼,他知道盧舟到了今時今日,已經不太在乎這些了,甚至連網上的評論他都不太關心,盧舟伸了個懶腰,說:「翻篇兒了!下一部電影會更好!」
蕭毅充滿了鬥志,然而第二天,卻被杜梅潑了一盆冷水。
「什麼?」蕭毅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杜梅無奈道:「投資方的要求,雖然很離譜,但是……我在想要怎麼回絕他們,要不再等等?」
《求婚》的男主角被要求換人了,換成投資方合作的另一個演員,盧舟又要給人做配。蕭毅說:「這不可能。」
「《秦山》的票房不行。」杜梅說,「不能算他的代表作品。」
「你看了嗎?」蕭毅問。
杜梅點了點頭,說:「看了,拍得很好,演得也很好,不過投資商不認這個,或者說他們認這個,但是怕觀眾不認這個。」
《秦山》最後的票房只有一千三百多萬,是徹底的撲了,蕭毅看了下網上的評論,看過的人寥寥,大家都覺得電影是看開心的,不會花錢去買罪受,只有少數喜歡這種類型的人才會看。
「我回去商量一下吧。」蕭毅說,「不過我覺得可能性不大,如果投資商不認可他的實力,我寧願再等等。」
杜梅說:「我會盡一切努力交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