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6

展家。

陸少容與展揚家的古牧對視,發現這大狗皮好毛長,忽然走了神,很有把它綁在棍子上當地拖的衝動。

展母說:「你的膚色才是健康的小麥色,不像揚揚,每天坐在辦公室,白得和阿毛一樣……揚揚!把你的腳放下去!」

陸少容忙謙笑道:「他白天忙,沒辦法,我們平時吃完晚飯會一起下樓打籃球,鍛煉身體。」

展揚在沙發上動了動,不自在地屈著長腳,粉紅色的棉拖鞋踩在扶手上,一聽母親教訓,忙換了個姿勢。

展母一面數落展揚,一面朝陸少容問:「你媽媽後來回了香港麼?陸先生後來又結婚了?容容,你在香港都做了些什麼?怎麼也……」

「你該去做飯了。」展父的聲音從房間裡傳來。

就是就是,陸少容心中求饒,趕緊去做飯吧,這也太好客了嗎。陸少容連著二十四小時沒吃過東西,整個人餓得精神恍惚,唯一的念頭就是丈母娘也好婆婆也好你就不能快點去做飯嗎,有話可以吃完再問啊,我快餓得不、行、了……

「我湯還在爐子上燉著,催什麼。」展母朝臥室的方向橫了一眼,又朝陸少容唏噓道:「一個人在香港不容易,當年你媽是我的好姐妹,沒想到去了加拿大……以前她抱著你,我帶著揚揚,我們去會展中心玩,這一眨眼就……」

陸少容竭力回憶,卻想不起母親的容貌了,陸母與陸父離婚後,家裡的照片,關於母親的記憶,都被陸父鎖在一個堅固的箱子裡,二十年來從未打開過。

展母頗有點傷感,展揚在沙發上又不安分地動了動,道:「阿毛,過來。」

古牧不搭理展揚,它好奇地打量陸少容這名家庭裡的新成員,朝他搖了搖尾巴,匍匐在展母的腳邊。

陸少容摸了摸大狗的頭,笑答:「後來我也在會展中心打工,忙過一段時間,那家吃貢丸的巷店幾年前關了。」

展母傷感地點了點頭,問:「聽說你在淺水灣做過救生員?」

陸少容答道:「對,只做了兩年多一點,後來就沒做了。」

淺水灣是非常有名的泳場,那處常有有錢人,明星去曬太陽。展揚不易察覺地哼了一聲,問:「我給你家打電話的時候,你在做什麼工作?」

陸少容答道:「在必勝客送外賣,後來有一天刮颱風,生病沒去上班……」

展母理解地打斷道:「能自食其力,就是好的。」

陸少容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展揚修長的手指按著遙控器,轉了個台,心不在焉道:「救生員的薪酬還沒有送外賣多?」

展母不悅道:「揚揚!」

展揚抗議道:「媽,少容是我媳婦,問問有什麼的,他總不對我說。」

陸少容莞爾,忽然覺得展揚一回到家,彷彿變了個人。

展揚抱著個靠枕,像個大男孩,盯著電視,無所謂道:「只是好奇,不說算了。」

陸少容想了想,而後道:「海灘救生員不像泳池,當時薪酬很多,假期也不短,每年只有四月份到十月份上班,其他時間都在家裡領薪水,偶爾還能去英國集訓……」

展母拉著少容的手,點了點頭,陸少容餓得頭暈眼花,只想把故事早早說完,讓展母快點去開飯,續道:

「泳場裡有個七歲大的小孩溺水,被同事抱上海灘,已經窒息很久……同事要用舊式救生法……我覺得救不活,就把他推到一邊……」

展母驚訝地啊了一聲,陸少容意識到展母不太明白,遂解釋道:「就是……有一套大家慣用的方案,人工呼吸,胸外按摩等等;我去伯明翰集訓的時候,學了另一種救生方案,稱為克氏溺水救生法。」

陸少容又說:「不過這套方案還在試用中,沒有廣泛推行,也得不到大家的認可,那孩子快死了,至少用老辦法一定會死,我就用了自己學來的那套,把他救回來了。」

展揚插口道:「然後你也被解雇了。」

「是的。」陸少容解釋道:「違反規章制度。」

展母怒道:「你別插嘴!」

展揚吐了吐舌頭,不吭聲了。

展母歎了口氣,說:「你是好孩子。」

陸少容聞著廚房裡飄來的香味,整個人都斯巴達了,他摸了摸肚子,可憐巴巴地問:「媽,晚飯……」

「啊呀——」展母醒悟過來,道:「餓了是吧,馬上好!」

展母拿著鍋鏟,輕車熟路地進了廚房,聲音遠去:「媽今天下午專門去唐人街買了兩隻中國雞……」

不是餓了,是快餓瘋了!聽到展母切白切雞的聲音,陸少容唯一的念頭就是給她磕頭,嚎啕道媽你怎麼這麼好,一隻雞不夠吃還知道買兩隻雞啊啊啊——

「過來。」展揚淡淡道。

陸少容知道展揚想做什麼,他接受了他的命令,坐了過去,與展揚並肩坐到一起。

展揚自然地伸出臂膀,搭著陸少容的肩,二人倚在一處,陸少容微側過頭,與展揚的唇幾乎貼在一處,陸少容的心裡忽然有種感情在滋生。

「我媽平時就是這樣,她問很多問題,代表喜歡你,沒有別的意思。」展揚低聲道。

陸少容答:「我知道。」

展揚把陸少容抱在懷裡,陸少容揶揄道:「那麼,你的問題代表什麼?」

展揚一哂,沒有回答。

展母的性格陸少容完全可以接受,畢竟舉家移民到美國,見到故鄉來的人,總是親切點的。

陸少容證實了自己的猜想,展揚讓自己過來和他結婚,絕非看了照片便一見鍾情,展父,展母對於展揚的感情婚姻,一定有「必須找中國愛人,否則不能帶回家」一類的囑咐甚至是命令。

他們就像一對小情侶,彼此依偎,片刻後展母從廚房中探出頭,看了他們一眼,笑道:「開飯了!」

展揚半真半假地演完了戲,鬆開陸少容,笑道:「吃飯吧,寶貝。」

這三個字對於陸少容來簡直就是……他也不知道怎麼形容了。

坐在餐桌前等候展父像是過了一個世紀,直至所有人開動,展父夾了一塊雞到陸少容碗裡的瞬間。

「容容多吃點……」

「唔唔……好!」陸少容狼吞虎嚥,大口扒飯。

「太好吃了!」陸少容淚流滿面。

陸少容先就著滷水拼盤搞定了一大碗米飯,風捲殘雲地掃掉了半條魚,整整一隻除掉雞屁股的白切雞,喝了兩大碗茶樹菇燉老鴨湯,吁了口氣。

「媽,我自己來。」陸少容取來燉盅!開始下半場作戰!

「……」

「容容,你老實說……」展母一邊給陸少容面前的空碟子加沙姜,一面朝展揚一指:「他是不是……」

展揚慌忙解釋道:「媽,我沒有餓他!」

少容險些被菜膽魚翅羹噎著,道:「不不……」

展揚終於抓到機會,陰回陸少容一次,他說:

「少容為了來吃你做的飯,足足餓了一整天。」

「你……!」陸少容悲愴無比地抗議,然而這次是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展母在那一刻淚流滿面,與展父相視無語凝咽。

「媽我不洗碗了……下次來一定洗雙份的……」陸少容實在沒法動了,扶著牆離開了餐桌。

展母大笑道:「我扔在碗盆裡,待會有賓妹來收拾呢。」

陸少容如釋重負地點了點頭,癱在沙發上,好半晌才緩過勁,展母收拾了桌子,坐到沙發上,展揚便以眼神示意,陸少容領會其意,起身進了書房。

展父的書房裡擺著一副茶盤,架上俱是線裝書與茶葉。展父背後,掛著一副字,陸少容看了片刻,展父道:「你本家的。」

陸少容認出內容,笑道:「五之煮。」

那字正是陸羽的《茶經》節選:五之煮。

展父道:「坐,你老豆生意做得怎樣?」

陸少容搬來椅子坐下:「比起前幾年有起色,家裡又多了個弟弟,今年七歲,長得很像他。」

「你像展夫人……不,應該叫吉爾太太。」

「她給你們打過電話?」陸少容訝道。

展父點了點頭,說:「她和……」說著朝客廳的方向戳了戳,意指展母:「打過兩次電話。」

陸少容心中忐忑,一時間不知是否該問問自己母親的生活,畢竟自從她離開香港後,父親便搬家,換電話,連聯繫也不再聯繫了。

書房裡只有兩張椅子,展父取來茶壺,開始泡茶,陸少容道:「很少喝,怕苦。」

展父說:「年輕人很多都不喜歡喝功夫茶,你認得出茶經,卻不喝功夫茶?」

陸少容想了想,道:「估計是還沒到懂喝茶的年齡心態,不過現在倒有點想喝。」

展母這時候在客廳正絮絮叨叨地轟炸展揚。

「現在有DNA技術,可以用精子中的染色體……」展母在當全職主婦前做過護士,對醫學科技的發展特別關心,展揚聽得面紅耳赤,忍不住道:「媽你小聲點!」

展母擺了擺手,道:「這有什麼的!上次看報紙,等等……這就找給你看,我還剪下來了……」

「不看!」展揚哭笑不得道。

展母解釋道:「你的DNA,加上容容的DNA採樣,植入卵子細胞,試管培育,再請人代孕……揚揚,你想要男孩還是要女孩?」

展揚被母親的XY,「YY」染色體長篇大論轟炸得頭昏腦脹,求饒道:「媽,還沒想到這麼多,以後再說成不?起碼也得等結婚你再……」

展母說:「我看著容容喜歡,我們家和陸先生家又是認識的,」

「好了好了。」展揚起身,道:「我有分寸。」

展揚接了杯水喝,走到書房,看到陸少容和自己父親在下圍棋。

展揚:「……」

展揚嘴角抽搐,抓狂地轉了個身,關上門,告訴自己那不是真的。

展父莞爾道:「他不會下,沒耐性。」

陸少容道:「我其實也不會,都是瞎下。」

展父在棋盤上應了黑子,點頭嘉許:「圍棋看悟性,二十歲前不成國手,終身無望。你已經過二十了,沒機會了。」

陸少容與展父一起笑了起來,陸少容又問:「後來呢?」

展父想了想,說:「揚揚畢業以後,我想我也是當教授的,為人師表,這職業不錯,薪酬穩定,本來想介紹他到西雅圖大學當助教,但他不願意。」

陸少容笑道:「這個我聽他說過。」

陸少容瞥了書架上的小擺設一眼,有展揚得到的獎盃,相框,也有橄欖球隊裡,擠在一群黑人和白人中間的照片。看得出他的學生時代十分刻苦,上進。

展父道:「他寧願自己白手起家,出來做生意。」

陸少容放下白子,心中一動,說:「你一定幫了他很大的忙。否則我覺得他不可能做得這麼順。」

展父點頭道:「你很聰明,我確實通過幾個大學裡的老朋友,為他提供了一點幫助……」

「他什麼也不知道?」陸少容問。

展父「嗯」了一聲,評價道:「揚揚這個人自以為是,性格倔強,總是不把其他人放在眼裡,不管是合作夥伴還是朋友。像你這樣經歷過各種挫折,對人際關係以及逆境,就要圓融得多。」

展父又說:「你們既然彼此陪伴,以後就要取長補短,互相影響,互相修正。」

陸少容莞爾道:「我呢?我有什麼缺點?」

展父拈著棋子,在木盤上敲了敲,說:「我覺得,你有一點小聰明,不像他做事踏實,投入。」

陸少容虛心受教:「謝謝爸爸,我會注意的。」

展父道:「以後有什麼打算?護照的事情解決了麼?」

陸少容隨手應子,答:「還沒有……嗯,某個意義上是解決了,我還想去當救生員。」

展父說:「不打算做別的?」

陸少容坦言道:「我很喜歡在水裡游泳的感覺,只有做自己喜歡的工作,才能最大限度地投入。」

展父開始清算棋子,說:「我能理解,我也很喜歡教學生的感覺,你要努力。」

陸少容圓滿地完成了他的任務,十餘年未曾謀面的母親卻佔據了他的內心。

他坐上展揚的車,離開時候心裡一直想著這件事,她嫁給了一個叫史提芬的男人,過得怎麼樣?

「你以後要抽空來,每個月至少來一次。」展揚吩咐道:「我爸媽都很喜歡你。」

陸少容隨口應了,展揚問:「老頭子和你說了什麼?」

陸少容答:「沒什麼……聊了些香港的事。」

展揚說:「你不喝……」

陸少容譏道:「就是,牛嚼牡丹,連鳳凰茶都泡給我喝,你是他兒子,連你也沒喝過,我就給剪綵了,真——是!」

展揚停在紅燈前,不高興地按了下喇叭,把過路的老太太嚇了一跳。

陸少容道:「你家裡人真好,我會常來的。」

展揚道:「嗯哼?感受到了親情?」

陸少容知道展揚微有點吃醋,心想又要討好他父母,又不能太爭寵……這傢伙還真難伺候。

陸少容轉移了話題,說:「我爸不也是這樣麼,關心你更甚於關心我,上次打電話來……就是你感冒的那次。」

展揚眉毛一揚,嘲道:「是麼?」

陸少容並不想開啟這個話題,然而那是他父親的囑咐,他不得不放在心上,他斟酌許久,最後認真道:「對了,他還說到最近和朋友在做絲綢生意,這個我不太清楚。」

展揚靜了片刻,忽嘲道:「上次他主動打電話給我,也是為了這事。生意沒成,卻送了我個兒子。」

夜幕中霓虹燈閃爍,展揚玩味地看著陸少容,人行道前紅燈轉綠,排在後面的車隊開始按喇叭催促。

陸少容從展揚的墨鏡後看不出什麼來,而後說:「對不起,當我什麼也沒說。」

展揚懶洋洋地把方向盤打了個轉,說道:「一個兒子換一筆訂單。」

陸少容冷冷道:「你理解錯了,展先生,我不是出來賣的,我是真的打算和你結婚,和我爸的生意沒半點關係。」

展揚哈哈大笑,陸少容道:「我想過來美國認真工作,就算高攀不上你,起碼我們可以做個擁有共同回憶的朋友……」

展揚揶揄道:「你打算去洗盤子,付我伙食費和房租?」

陸少容終於忍無可忍,勃然大怒道:「如果你不把我的護照藏起來,我現在已經在快樂地洗盤子了,謝謝!」

展揚表情不見喜怒,他把車停在路邊。

陸少容的手機極其會掐時間地響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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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失戀的花豬要求,今天雙更

加油!要當豬堅強~!

感謝昨天各位大人提的意見,上一章稍作修改

有關展揚與少容:

陸少容是個相對而言,內心比較獨立的一個人

展揚則支配欲十足,只想把陸少容放在家裡,認為自己有足夠的能力養家餬口,不希望他去工作

說到展揚愛不愛他,我覺得現在還說不清楚,至少不是一見鍾情,童年時的印象略微影響著彼此

現階段我想寫的是他們同居時將愛未愛的味道,

展揚接陸少容過來美國家裡,主要原因是母親的要求:要找愛人也得找中國人。

接過來後,他有點結婚恐懼症,不想這麼快結婚,總之先拖著

於是展揚把他的護照暫時藏了起來,想過段時間再說。

歡迎留下您的寶貴意見,俺會繼續努力,花豬加油向前衝——

《飄洋過海中國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