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路

刺客摔得十分狼狽,一個翻身起來。

「快快住手——!」

官兵來了,段嶺馬上道:「別打了!回來!」

武獨站著看那刺客,刺客卻不即逃跑,直到官兵佔滿了路,一名中年人排眾而出,喊道:「小姐!小姐!」

段嶺先前救的那女孩方從這眾多驚嚇中恢復清醒,大叫一聲,撲向中年人。

一個時辰後。

武獨與段嶺共乘一騎,車也沒了,行李也丟了,武獨還赤著上半身,背個劍匣,像個打鐵的,段嶺則一臉被煙熏出的髒污,騎在武獨身前,前頭官兵帶路,徐徐而行。

「他是誰?」段嶺問。

武獨附到段嶺耳畔,低聲說:「他就是賀蘭羯。」

段嶺頓時震驚了,武獨又說:「先帝就是中了他的毒,千萬不要靠近他。」

「他為什麼想殺我?」段嶺難以置信道,他突然開始擔心,千萬別功虧一簣,毀在了仇人的手上。

「不為什麼。」武獨又小聲說,「他看誰不順眼就殺誰。」

這時候,騎馬在前方的賀蘭羯轉過頭,瞥了段嶺與武獨一眼,段嶺被他看得心裡發毛。

「他為什麼會在這裡?」段嶺問。

兩人騎著馬,且挨得極近,段嶺側頭時險些與武獨親在一起。

武獨:「……」

「你不是很聰明的麼?」武獨觀察周圍人,低聲道,「猜猜看?」

段嶺心亂如麻,殺父仇人就在不遠處,但自己對他毫無辦法,還不能告訴武獨自己的真正身份,一時間心中忐忑不安,思緒完全無法集中起來。

「怎麼了?」武獨奇怪地問,

段嶺搖搖頭,竭力讓自己清醒些,開始理這些錯綜複雜的關係。

「我明白了。」段嶺喃喃道,「他投靠了邊令白。邊令白讓他過來找這個女孩子的下落。」

「是的。」武獨語氣森寒,說,「那名人質本來也去潼關,想必是前去找邊令白,半路被馬賊截了去,邊令白便派賀蘭羯出來調查,至於她是什麼身份,就不清楚了。」

段嶺點點頭,也就是說,馬賊是因為認錯了人才劫走他們。

到得岔路上,段嶺看見了一輛馬車,頓時就什麼都明白了——她的馬車與自己的馬車非常像,想必是劫匪找錯了人,一時糊塗,又沒法交差,只得將車拉回去。回去的路上恰好碰上了正主兒,才將人擄走,只有看似管家的中年人逃了出來,並沿路求救。

果然,段嶺猜了個八|九不離十,潼關衛的一名隊長正在前方的驛站中等著,原來他們從上一個驛站開始便走錯了路,被指向西涼與陳的交界處,那條小溪過去後就是西涼地界了。

就在他們離開後,那中年人帶著車伕前去就近的驛站內求救,恰好潼關也在等候這少女的前來,雙方在驛站內碰上,便火速派兵前來援助。

車伕並無大礙,在驛站後的柴房內休息,段嶺給他把過脈,並無生命危險。

馬賊終年在這處肆虐,長期過來侵擾民眾,潼關衛已設法阻截,這次卻仍舊令客人被抓了去,當即挨個慰問一番。

「小姐請放心。」潼關衛朝那少女說,「從現在開始,不會再有危險了。」

少女仍在為丫鬟與跟隨自己的僕役死去傷心,吃不下飯,朝潼關衛點了點頭,那領頭的又朝武獨與段嶺走過來。

「喂。」隊長說,「你們是什麼人?」

「過路的。」武獨說,「別惹我。」

這句一出,眾人頓時紛紛拔刀,段嶺正在武獨身後躺著睡覺,聽到刀兵聲響,嚇得猛然坐了起來,武獨卻回手,按在段嶺肩上,讓他再慢慢地躺下去。

「你們賀蘭大人尚且是我手下敗將。」武獨說,「這麼點人,覺得在我手下能走得過幾招?」

一名衛士碰了碰隊長,小聲說了幾句,段嶺躺在武獨身後,武獨則盤膝而坐,好整似暇地喝茶,武獨又扔出一封名帖,說:「派個人,帶回去給你們邊將軍看看,讓他做好準備。」

隊長看了武獨一會兒,將名帖撿起來,帶著人出去了。

驛站裡的人分作三波,潼關衛與那名喚賀蘭羯的刺客聚在一處,賀蘭羯左手戴著手套,右手則是個鐵鉤,時刻盯著武獨的動作。那被劫持當過人質的少女則坐在另一側,仍在飲泣,中年人不住低聲安慰她。

武獨和段嶺則成為了驛站內的第三方勢力,段嶺一夜沒睡,困得眼睛快睜不開了,小憩片刻後,武獨又叫他起來吃飯。

段嶺問:「你呢?」

「我吃過了。」武獨說。

段嶺便坐起來吃,武獨則在一旁給段嶺刷靴子,像個耐心的大哥哥一般。

那少女緩了過來,遠遠地注視他倆,片刻後,管家過來致謝,請段嶺過去說說話,武獨卻說:「我家少爺現在沒心情,到潼關後再說吧。」

管家只得過去回復,段嶺慢慢吃著東西,心想殺父仇人就在對面,那種血液裡流淌著的恨,突然一下就被勾了起來。他咀嚼著糕點,想起若不是這個叫賀蘭羯的,自己就不會落到如今的境地,回憶重重疊疊,錯錯落落,令他憤怒無比。

武獨!給我殺了他!段嶺最想說的就是這句話。

當然他不可能讓武獨去殺,現在是這樣,未來如果恢復了太子的身份,也一樣是如此。

因為武獨不是一個可以被呼來喝去的,殺人的工具。

「又怎麼了?」武獨問。

段嶺回過神,發現自己每次心情低落的時候,武獨也不知道為什麼,總能看出來。

「沒……沒睡好。」段嶺說,「他一直看著咱們。」

武獨說:「他已經廢了,上京城外,他被先帝斬了四根手指。可不知道為什麼,右手也被斬了,現在他這一輩子,都不能再用劍。」

「他一定還想殺我。」段嶺察覺到了。

「你武爺我還想殺他呢。」武獨淡淡道,「不必怕他。」

段嶺心想在斷手上接一把劍,還是能用的,但這樣就無法使用手腕的翻、轉、挑、圈、掠等招式了,功夫必將遭到重挫,從此再無爭雄的機會。

當夜武獨讓驛站裡頭攔了道屏風,兩人便在屏風後躺著,段嶺想到空明大師說的話,那個叛出師門,取走斷塵緣的師弟一定就是賀蘭羯。

那些事久遠得像是上輩子的回憶一般,令段嶺有種不真實感,想著想著,又想到郎俊俠也像賀蘭羯一般,曾經背叛過師門。不知為何,他對賀蘭羯充滿了痛恨,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對郎俊俠更多的,卻是被背叛後的痛心。

「你打算怎麼對付他?」段嶺問。

「現在先不能動他。」武獨側過身,極低聲地在段嶺耳邊說,「須得求證他與邊令白是什麼關係。」

「一定是手下。」段嶺低聲說,「毋庸置疑。」

「嗯。」武獨說。

段嶺期待地看著武獨,這是他第一次從武獨的口中聽到「殺人」的事。

「你想饒他一命嗎?」段嶺又問。

「什麼?」武獨奇怪地答道,「我饒他性命做什麼?待咱們辦完事以後走了,自然要殺了他,怎麼會這麼問?」

段嶺差點就感動哭了,只想抱著武獨親一口,武獨卻發現段嶺似乎又有點不太對勁了。段嶺發現當武獨真的想殺人時,是不會猶豫的,在他的眼裡,這個叫賀蘭羯的相當於已經死了,只是現在,還不能驚動邊令白。

翌日,驛站外來了更多的人,清晨時分段嶺還沒睜開眼睛,便聽見了馬蹄聲響。潼關衛訓練有素,整齊劃一,不聞雜亂。段嶺閉著眼默數,一五一十,十五二十……足有近百人來了。

潼關衛一名長官先是進去,將那少女請了出去,緊接著賀蘭羯也離開了驛站內。頃刻間走得乾乾淨淨,武獨說:「醒了就起來。」

段嶺只得坐起,看看四周,發現已沒人了。

「都走了?」段嶺問。

「都在外頭呢。」武獨說,「在屏風後坐著,先不要出來。」

「沒想到你竟然有這麼大的膽子。」一個聲音說,「居然跑到潼關來了。」

武獨冷笑道:「邊令白,讓你將脖子洗洗乾淨,照做了麼?」

一名三十歲左右的武將走進來,兩腳略分,站在門口,緊接著,潼關衛魚貫而入,分駐四周,架起機關弩|箭,指向武獨。

武獨則踞坐在屏風外的榻前,打了個呵欠,不耐煩地看著邊令白。

「老子要真想殺你。」武獨說,「在門口守著給你一劍,你在進門的那一刻就死了,還留得你排兵佈陣?進來也不先看門後,和你的狗一般的蠢,在潼關待得久了,遲鈍成這樣。」

「你……」邊令白怒。

段嶺在屏風後聽著,只覺好笑。

「你來這裡做什麼?!」邊令白冷冷道。

「帶一個人來見你。」武獨懶懶起身,說,「既這麼用箭指著我,我們便走了。」

「等等。」邊令白示意手下將弩|箭撤了,武獨語氣森寒,說:「替你救了人,不知說聲謝也就罷了,邊令白,當真以為天下沒人能制得住你了麼?」

邊令白臉色極其難看,卻又不敢頂武獨的話,畢竟當年武獨是隨侍趙奎的第一人,不知有多少邊關往來的絕密軍情,掌握在這親信的手上,只得冷笑道:「有膽子便進潼關來吧。」

邊令白撤了出去,武獨這才帶著段嶺出門,檢視馬車,讓潼關衛趕車,自己與段嶺坐在車裡,一路前往潼關。

《相見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