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內靜了一會,邊令白似乎在想什麼事,不住瞥段嶺,最後還是段嶺出言,打破了這尷尬,問:「什麼時候完婚?」
「七月裡。」姚靜答道,「大伯讓我在潼關等著,西涼會派人來接。」
「這一路上,你也辛苦了。」邊令白又朝姚靜說,「沒有趁手使喚的下人,邊叔再給你配齊送去,平日裡,也可讓你那家僕上市集去留意著些。」
「好的。」姚靜像是想起自己的丫鬟與僕人被馬賊殺害之事,神色又有點黯然。
「回去歇著吧。」邊令白又吩咐道。
姚靜點頭告辭,段嶺目送她離開,微覺詫異。
淮陰侯的侄女,居然從江左一帶遠嫁到西涼,遠嫁也就算了,路上還只有這麼點兒隨從,竟然會遭到馬賊劫掠。迎親不是讓黨項人來自家迎,而是送到潼關,婚事一應交給邊令白打點,這是什麼道理?
唯一的可能就是——不受寵。
「怎麼?」邊令白喝了一口酒,朝段嶺說,「看上姚家的小姐了?」
段嶺笑道:「看上也輪不到我。」
邊令白哈哈大笑,覺得段嶺倒直來直去,挺有意思的,解釋道:「你叔父當年正想著與姚家聯一門親事,奈何府上孩子們都小,沒到談婚論嫁的年紀。便問我,將姚箏說給侄兒成不成,想必就是你了,若他還在生,是看不上這姑娘的。」
段嶺點點頭,表情帶著點唏噓,邊令白說:「過得些時候,西涼那邊迎親的人便來了,待我辦完這樁事,再慢慢與你安頓。」
「我還有一件東西。」段嶺說,「特地帶來給邊叔……」
「嗯?」邊令白漫不經心地朝段嶺一瞥,武獨卻微微皺眉,咳了聲。
段嶺徵求地看著武獨,武獨臉色略帶不豫,皺起眉頭。
段嶺朝武獨點頭,邊令白卻有點不耐煩,說:「什麼事情這麼神神秘秘的?」
段嶺從懷中取出一物,上前交給邊令白,邊令白本毫不在意,及至段嶺解開捆在藏寶圖上的絲帶,在邊令白面前緩緩展開時,邊令白方將目光挪到段嶺臉上。
「這是什麼?」邊令白問。
段嶺心想這就是你一直在找的藏寶圖,卻不敢這麼說,朝邊令白點點頭,坐回位上。
武獨冷笑一聲,說:「便宜你了。」
邊令白莫名其妙,拈著藏寶圖看,突然間臉色一變,一個哆嗦,難以置信地望向段嶺。
「叔父曾經,將它夾在一本兵書的折頁裡,托人帶了給我。」段嶺將自己編好的故事朝邊令白詳細解釋,大意是趙奎如何在他身上寄予厚望,讓他熟讀兵書,並將這張圖藏在夾層中,交給自己,待得孫武遺書翻爛之時,這張地圖才會出現。
這個故事其中很有漏洞,譬如說這麼好的東西,趙奎為何不給自己的兒子,卻交給了侄兒等等,但段嶺一接觸到邊令白的目光,就知道其餘的都不重要了。
「很好……很好。」邊令白眼中露出奇怪的目光,他目不轉睛地盯著藏寶圖。
突然間,這種眼神段嶺感覺到,似乎在哪裡見到過。
那是蔡閆曾經看著他的玉璜的眼神。
段嶺一瞬間的晃神,卻被邊令白的瘋狂大笑拉回了現實。
「很好!很好!」邊令白說,「你且在此處稍等。」
邊令白火速收起藏寶圖,話也不說,離開了廳堂。段嶺莫名其妙,轉頭看著武獨,武獨卻沒有多說,自顧自地吃菜。直到敲梆打更之時,邊令白仍舊沒有回來。
段嶺心想應當是去辨別這地圖的真偽了,只不知按照這樣的計劃發展,是否順利,隔牆有耳,他不敢直接與武獨交談,吃完便安靜地等候。及至深夜,方有衛士來傳段嶺,帶他到邊令白的書房裡頭去,卻攔下了武獨。
段嶺與武獨交換眼神,武獨點點頭,知道段嶺真正的考驗來了。
邊令白坐在書房內,側旁又有一長者,那男人看樣子已不年輕了,卻沒有鬍子,他戴著手套,小心地察看藏寶圖,並朝段嶺點點頭。
「這位是費先生。」邊令白朝段嶺說,「名諱上宏下德,他長著你兩輩,當年追隨過你叔父、先帝,是極有見識的。」
段嶺朝他問了聲好。
「你從何處得到此圖?」那長者朝段嶺問。
段嶺於是將先前交代的過往大致交代了一次,長者便緩緩點頭,露出微笑,朝邊令白說:「恭喜將軍,待這寶藏挖掘出來,足可滿足我軍的一應需要。」
邊令白朝那長者說:「當真是上天助我,照先生看,何日開掘為宜?」
「還須再等等。」費宏德將圖收好,還給邊令白,說,「萬萬不可驚動了旁人,待我親自前去勘測後,有消息必先告知。」
邊令白轉念一想,忙自點頭,又說:「是否得派一隊人,先自看守起來?」
費宏德解釋道:「派人喬裝成馬賊,在山下監視是可以的,但既然近二十年無人去過,想必也不在這一時三刻,如今只有您、我、趙公子三人知道此事,想必不會走漏了風聲,邊將軍大可不必擔憂。」
「嗯。」邊令白說,「此言有理。」
說畢邊令白又哈哈大笑,朝段嶺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邊,拍拍他的肩膀,說:「上天派你來助我,此事必可成!」
段嶺點頭,微笑,表現出替邊令白高興的心情,費宏德卻注視段嶺,說:「一路上辛苦了,先前我也是剛從西涼回來。」
段嶺說:「還好,有武獨陪著。」
「嗯。」費宏德又說,「什麼時候進的西川?」
「今年開春時。」段嶺朝費宏德說。
費宏德又道:「山東衛有你爹生前舊部,換防後進了兵部,你竟未去找他們,反而是跟了武獨,這著棋走得不錯。」
段嶺答道:「不敢走漏風聲,畢竟人心隔肚皮。」
費宏德點點頭,又說:「你那表姐,如今嫁到了何處?」
段嶺心中怦怦地跳,知道這名喚費宏德的表面上是敘舊,實則是試他身份。幸好來前早已做足了功課,答道:「哪個表姐?」
費宏德笑道:「倒是記不清了,昔年在山東為先帝辦事,聽聞你母族中有一位長得傾國傾城……」
「四姐。」段嶺忙道,「後來病了。」
費宏德緩緩點頭,邊令白又朝段嶺說:「費先生去過不少地方。雖是黨項出身,卻是我軍中筆桿子,平日你可常向先生討教。」
「是。」段嶺說。
費宏德朝邊令白說:「將軍還得將潼關外的地圖找來,咱倆好從長計議。」
段嶺知道沒自己什麼事了,邊令白又好言囑咐一番,讓段嶺下去好好休息,較之他剛來之時,態度已有天壤之別,儼然以兄長的地位自處。
段嶺走後,邊令白便朝費宏德問道:「如何?」
費宏德略一沉吟,而後朝邊令白答道:「身份沒有差錯,應當確實是趙埔的家人。」
邊令白這才放下心,說:「冒名頂替,也是有可能的。」
費宏德答道:「不大可能,您也看到了,這孩子出身定是詩書之家,又有少許兵家之後的氣質,較少開口,話一出口,卻十分自然穩重。對著您的時候不懼怕,自信都在心裡,絕非隨隨便便能找來的畏縮之輩。武獨上哪兒去找來這麼一個少年?況且這麼做,也對他沒有半點好處。」
邊令白一想也是,派個少年帶著藏寶圖千里迢迢地過來送錢,對武獨來說又有什麼好處?
「這廝先是叛了趙將軍,又害死了李漸鴻。」邊令白哭笑不得道,「雖托庇於牧曠達麾下,想必也是日子不好過,要再找條謀生的路子。」
「武獨其人優柔寡斷。」費宏德說,「且投靠牧家後,昌流君必容不得他出人頭地,除前來歸順將軍以外,無路可走,乃是預料之中。」
「若不是賀蘭羯早一步來投。」邊令白說,「武獨能為我所用,倒是不錯的。」
費宏德歎了口氣,朝邊令白說:「說到賀蘭羯,我始終是反對您收留他的,若被朝廷得知他在您麾下,先帝這樁命案,您便撇不開了。」
「罷了罷了。」邊令白不耐煩地一揮手,說,「不必再說了。」
費宏德點點頭,說:「近幾日,我便著手勘察此地。」
費宏德起身告辭,待費宏德走後,邊令白又滿臉堆笑,展開那地圖反覆看,一臉貪婪神色。
武獨與段嶺在暗夜裡穿過走廊回去。
清風吹來,段嶺突然停下腳步,感覺到了什麼,站在走廊前。
潼關一輪明月,大得如同幻景一般,將它的清輝灑向大地。武獨停下腳步,眉毛微一動,不解地看著段嶺。
「怎麼了?」武獨問。
段嶺搖搖頭,有股奇怪的感覺,卻一下說不出來。
武獨一手搭在段嶺肩上,站在他的身後,與他一同望向院外,悠悠明月下,段嶺有種錯覺,彷彿自己真的成為了那個「趙融」。
「滇池的水,潼關的月。」武獨說,「玉衡山的青松,藍關的雪。」
段嶺馬上回頭,朝武獨說:「你也知道?」
「知道什麼?」武獨莫名其妙地說。
「那些……」段嶺想起了李漸鴻朝他說過的中原大地,沉吟片刻,而後開口道:「我爹以前也說,這世上有太多漂亮的地方了。」
「江湖人,都有不受約束的心。」武獨隨口道。
「原來這就是潼關月。」段嶺說,「還有玉璧關下的楓林……」
「你會看到的。」武獨朝段嶺說,「走吧。」
「這是帶我去看的意思麼?」段嶺問。
「你要這麼想,倒也可以。」武獨隨口道。
兩人在邊令白府裡不方便說太多,但段嶺知道武獨的意思是,辦完這件事後,真想去玩,自然可以帶他出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