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緣

武獨站在院中,緩慢抽出長劍。

「昌流君。」武獨冷冷道,「老子有急事,別逼我動手。」

牧磬只當武獨在開玩笑,走到一旁,依舊踢他的毽子。

昌流君收斂神情,抽出劍,兩人對峙。

武獨知道牧曠達一定就在這府裡,只因他怕死,不可能自己前往江州,卻讓昌流君離開自己的身邊。

「怎麼回事?」牧曠達的聲音在樓上問,「你怎麼自己回來了,武獨?」

昌流君這才收劍,武獨卻依舊持劍,雙目鎖定昌流君全身動作。

牧曠達走到二人身前,一手按在武獨持劍的手腕上,武獨這才收起烈光劍,依舊注視著昌流君,口中卻說:「有要事稟告牧相。」

「上來說吧。」牧曠達答道,繼而引著武獨上樓去。

二樓房中光線朦朧,武獨一身汗味,脫了鞋,進入房內。

「是武卿?」蔡閆的聲音意外道。

武獨萬萬沒想到當朝太子竟會親自前來牧府,而蔡閆的身邊,坐著一名隨從,卻不是郎俊俠。

「殿下正想找你。」牧曠達說,「沒想到你竟是先一步回來了。」

武獨先朝蔡閆行禮,繼而奇怪地打量他身邊那隨從,眼裡帶著詫異。

隨從一身暗紅色錦緞武袍,吊兒郎當地靠在案前喝酒,左手戴著一枚玉扳指與三枚名貴戒指,右手則戴著薄紗手套,手持夜光杯,醉眼朦朧,打了個酒嗝,朝武獨遞了遞,示意喝酒喝酒。

「你怎麼在這裡?」武獨皺眉道。

「陛下召我。」那年輕男人像個痞子般,笑了笑,隨口答道,「我便來了,有問題麼?」

「鄭彥,你倆認識?」這下輪到蔡閆詫異了。

「唔。」那男子名喚鄭彥,心不在焉地瞥了蔡閆一眼,又帶著笑意看武獨。

「敘舊且暫押後。」牧曠達道,「武獨,你有什麼話說?」

武獨顧忌蔡閆與鄭彥在側,並不開口,先前昌流君不來通傳,想必是因為太子正在府裡。自然不便細說,便從懷中掏出一個油紙包,遞給牧曠達。

牧曠達欣然道:「甚好。」說著又朝蔡閆道:「長聘的消息來了,且容微臣先行整理一次,再抄錄予殿下一份。」

「不妨。」蔡閆朝牧曠達說,「正想拜託武卿一點小事。」

「是。」牧曠達便順勢退了出去,為武獨關上門,前去看段嶺的信。

靜了片刻後,蔡閆朝武獨說:「鄭彥是自己人。」

武獨做了個「噓」的手勢,示意現在不要多說。

蔡閆想了想,便點點頭,切入正題,說:「烏洛侯穆一個半月前便不知去向,連封信也未留給我。」

鄭彥「嗤」地一聲笑了。

「良禽折木而棲。」鄭彥朝蔡閆說,「殿下,你就不要這麼執著了。」

蔡閆眼中微現怒意,顯然對鄭彥的無禮甚為光火,卻不敢拿他如何,武獨一看就知道,郎俊俠不聲不響地跑了,鄭彥替上守護他的位置,多半也是由李衍秋指派的。

只是這個貼身侍衛,蔡閆彷彿使喚得不是那麼順手,只看鄭彥居然敢在蔡閆說話時插嘴,便知道蔡閆一定忍了他很久。

「烏洛侯穆叛了先帝,再叛殿下。」武獨說,「是該將他緝拿歸案。」

蔡閆歎了口氣,擺擺手,說:「倒也不是怪罪他,畢竟連鄭卿也猜不到烏洛侯穆會去何處……武獨你……若有他的線索……」

「你就實話實說吧。」鄭彥不耐煩道,「哪來這麼多彎彎繞繞的。」

「你給我出去!」蔡閆震怒,一聲斷喝。

武獨十分尷尬,鄭彥卻是個二皮臉,端著杯,踉踉蹌蹌地走了出去,拉開門,把門一摔,「砰」地聲響。

蔡閆的臉色黑得簡直可怕。

武獨說:「如何為殿下分憂?」

蔡閆猶豫片刻,最後道:「今天來此,除了與牧相商量遷都事宜,也是想拜託你,輾轉找到烏洛侯穆。」

武獨沉默片刻,點了點頭,答道:「白虎堂雖曾是四大刺客統領,傳到我這一代,卻已人丁凋零,烏洛侯穆鮮卑出身,更屠戮師門,應當也不至於聽我號令,但只要殿下一句話,能不能抓活的我不敢擔保,屍體是可以拿回來的。」

蔡閆不吭聲了,眉頭緊緊擰著,彷彿在下一個極其艱難的決定。

「盡量抓活的吧。」蔡閆最後說。

武獨點頭,這時間牧曠達又敲了下門,進來,朝武獨說:「我已知道了,你日夜奔波,辛苦了,且先回去歇著,用了晚飯,補充體力,天明前還得為我跑一趟腿。」

武獨知道牧曠達要送信往潼關,多半是同意段嶺的提議了,便再朝蔡閆行禮,退了出去,牧曠達則過來坐在蔡閆面前,展開一道奏折。

日落時,武獨穿過迴廊,見鄭彥醉醺醺的,拈著杯子,與牧磬說話,昌流君則抱著手臂,坐在走廊前打量他。鄭彥一見武獨便朝他招手,說:「來來來,今天陪我喝幾壇,不醉不歸!」

鄭彥走上來,武獨卻回手一劍,指向鄭彥喉頭。

「爺要回去睡覺。」武獨冷冷道。

鄭彥只得點頭,說:「醒了陪我喝幾杯。」

「再說。」武獨一收劍,側頭瞥昌流君,昌流君冷笑,武獨不再理會他,匆匆回到自己與段嶺曾居住的僻院裡去。

所有東西都沒被動過,段嶺種的花已枯死了,武獨和衣上榻,倒頭就睡。

秦嶺洞穴內。

段嶺一滑下去便知不對,頃刻間反應過來,就在邊令白踹中他一手時,段嶺迅速解下背後長弓,大聲叫喊,以吸引邊令白的注意力,緊接著墜落山崖,同時使用弓弦猛然勾住崖邊不遠處的凸起。

他的手指緊緊抓住弓身,倒掛在懸崖上,踹中側旁的石塊,一塊鬆動的石頭朝著崖底滾落下去,發出悶響。

邊令白腳步聲遠去,段嶺出了一背冷汗,伏在懸崖底下,暗道好險。

前一刻邊令白還在讓他誘出赫連博,可見離開潼關時未起殺機,到得這裡才一腳將他踹下去,一定是發現寶藏後才臨時起意。

段嶺本意是先告訴他自己發現的藏寶地,這樣邊令白便會再次進來,只要等武獨回來,讓他在此處放毒,又或是放那條金蜈蚣在邊令白身上咬一口,一定神不知鬼不覺,死無對證。

到時便可順利將中毒的邊令白送回潼關,延醫問藥診治,段嶺也可幫助邊令白暫時控制潼關。算天算地,便是未曾料到邊令白上一刻還說得好好的,一發現寶藏便起殺心,至於赫連博怎麼誘,武獨回來怎麼辦,絲毫都不在邊令白的考慮範圍內,唯一的念頭就是先殺再說。段嶺從來都習慣了與聰明人打交道,這樣的發展實在也不合常理,也實在是低估了邊令白的愚蠢程度。

段嶺在黑暗的崖邊掛了一會兒,嘗試著朝側旁挪動,四處摸索,突然摸到了一根突出的木榫。

木榫不長,被釘在懸崖朝外的峭壁上,僅供一人站立。段嶺抓住木榫,慢慢地爬了上去。卻不知邊令白走遠了不曾,不敢貿然上去,按道理說,邊令白多半會派人來把守。

然則護衛軍在溪流的另一頭,邊令白過去吩咐,通知後還需一點時間,趁著這個時候出洞去,說不定能成功脫逃。段嶺悄悄上去,盡量不發出腳步聲,跑出洞外,卻聽見邊令白的聲音傳來。

「……就在此處守著,誰也不許進去……」

段嶺只得迅速退回,閃身進了洞穴深處,雜亂的腳步聲傳進洞內,段嶺險些又在濕漉漉的石路上滑下懸崖,不由得一身冷汗。幸而士兵們的腳步聲到得洞穴入口處就停了。

段嶺又來到懸崖邊,沿著從前留下的足跡朝下看,懸崖下空空蕩蕩,只有先前救了自己性命的那根木榫。前無去路,後有追兵,段嶺只好硬著頭皮,用弓弦勾住崖邊嶙峋的石塊,試著踏上木榫,踩了踩,木榫倒是意外地堅固。

於是他踩了上去,低頭看時,目光適應了黑暗的光線,發現與他平齊的方向,一步外,又有另一根隱藏在黑暗中、與岩石幾乎融為一體的木榫。

段嶺:「……」

木榫釘在這麼隱蔽的地方,若不是方才落下懸崖,根本看不見。段嶺踏上第二根木榫,緊接著發現更多的木榫——所有的木榫連成了一道棧道,不是延伸向他們先前以為的懸崖底部,而是通往懸崖的左側!

段嶺沿著木榫開闢出的凌空棧道一級一級地過去,來到與先前懸崖距離上百步的平台上,同時聽見了潺潺水聲——這區域比他想像的還要廣一些。緊接著發現平台內又有一個隧道,段嶺要朝裡走,卻踢到了什麼東西,「當當」地響,忙躬身按住,在地上摸索,摸到了一些燃燒到一半的木柴,還有些許火油。

段嶺點起一根火把,四處觀察,發現這平台上似乎有人住過的痕跡,而且就在最近。

究竟是誰?

他突然想起了偷襲費宏德的身份不明的刺客,會是他嗎?來邊府上偷東西的人也是他?他的目的是什麼呢?底下又有一條黑暗的隧道,段嶺沿著隧道走進去,見裡頭有一堅固的石門,石門上的鐵鎖被銳利兵器一分為二,斷裂的鎖鏈扔在一旁。

他推開門,門後現出一個暗室,碼得整整齊齊的鐵箱便這麼呈現在他的眼前,其中一個鐵箱被撬開了鎖。段嶺點亮洞穴內放著的一個火盆,焰光倏然燃起,緊接著金光險些晃瞎了段嶺的雙眼。

黃金,整整一密室裡的黃金!全是整整齊齊碼著的金條,段嶺拿起一根看了眼,簡直無法相信。他開始點數,按一根二十兩算,一箱內裝千兩,暗室內五十六箱黃金,足有五萬六千兩!

國庫內都不一定有這麼多黃金!段嶺的呼吸窒住了。

但這還不是最珍貴的,段嶺環顧四周,發現密室內有一凹進去的石窟,石窟上有存放過東西的痕跡。灰塵中是一個四方的空位,興許是先前有一個箱子放在此處,後來被人拿走了。

是什麼東西比這五萬六千兩黃金還貴重?看空位,彷彿是個巴掌大的小匣子。首先有人來過此處,其次,這人對金條毫無慾望,只是帶走了密室裡最重要的東西。是那名刺客麼?段嶺想想覺得也可以理解,若是自己,也不會隨身攜帶金條行走。

段嶺轉身離去,關上了密室的門,尋找別的出路,意外地發現平台上有一根繩索,垂向懸崖底部,他猶豫片刻,決定下去看看,於是沿著繩索攀爬而下。

這些金條是怎麼通過木榫天梯運進來的?段嶺十分不解,然而繩索垂到一半便終止了,面前出現另一個洞窟,僅容一人通過,段嶺舉著火把繼續前進,感覺到洞裡吹來冷風,走著走著,突然面前豁然開朗。

洞穴中不知日夜,居然已經是晚上了,星空照耀大地,他已出現在峽谷高處的山巒之巔,面前是彼此錯落相掩的灌木叢,前方倒伏著不少荊棘,先前那刺客用劍又開出了一條路,通往山頂。並放倒了一棵樹作為記號。出來以後路已經不難走了,段嶺攀上山頂,發現一棵被雷劈焦的大樹,他滅去火把,以免引起任何人注意,朝下看,已到秦嶺末段,山脊綿延的不遠處,便是潼關。

這是武獨離開的第三天。

《相見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