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著赫……赫默了麼?」段嶺朝姚靜問。
姚靜道:「你不是出去辦事了?」
段嶺轉念一想,果然和自己猜的八|九不離十,又問:「我叔叔說的?」
姚靜詫異地打量段嶺,點頭,段嶺又問:「他說我去了哪兒?」
姚靜蹙眉,段嶺忽注意到鏡子裡,自己全身邋裡邋遢,知道姚靜已開始心生懷疑,但姚靜是要嫁給赫連博或賞樂官的,唯一不會向著邊令白的人就是她。段嶺索性道:「請你幫我告訴赫默一聲,日落時,我在潼關外的落霞坡下等他。」
「那位黨項公子今早就出門去了。」姚靜答道,「帶著不少人,邊將軍怕他悔婚,還特地問過,鄧叔告訴我的。」
段嶺奇怪這又是什麼原因?忙問:「後來呢?」
姚靜說:「後來他只是說在城裡待得氣悶,出去打獵,不知何時回來。」
段嶺暗道糟糕,赫連博是自發出城去的嗎?邊令白來勸,應當不是提前發動佈置的陷阱。
「那……能找到費宏德先生麼?」段嶺又問。
這個倒是可以的,姚靜點頭,段嶺便讓她帶了話,不片刻,一輛馬車到了巷後,費宏德拉開簾子,看了一眼,段嶺便趕緊上車去。
「我就知道那廝獨自回來,定是有內情。」費宏德聽段嶺轉述完,當即出了一背冷汗,喃喃道,「老天有眼,沒讓你摔死在崖下。」
段嶺這才知道,原來邊令白一回來,費宏德發現「趙融」不見了,便知有蹊蹺,邊令白主動解釋的是這便宜侄兒被他派往江州傳信,穩住朝廷。但毫無徵兆地出門去,卻又事事瞞著他,怎麼可能?
費宏德第一個猜測就是段嶺被邊令白殺死在荒郊野嶺外,只不知是洩露了身份,還是因為別的,當即找到赫連博,告訴他,段嶺有危險。
當時赫連博的表情一定非常擔心,乃至費宏德從他身上的氣勢感覺出,他與段嶺的關係一定不簡單。
但費宏德十分識相,不再追問,赫連博則率領不多的手下離城而去,尋找段嶺下落。
「我特地給他指了路。」費宏德說,「並讓他千萬提防邊令白派駐在那裡的守軍。」
「不能再等武獨了。」段嶺說,「咱們要盡快行動。」
費宏德沉吟許久,說:「僅靠咱們,難以行事。少爺,聽我一句勸……」
「不。」段嶺想也不想便答道。
費宏德的眉頭皺了起來,似有不悅,然而段嶺的下一句話令他震驚,且打消了所有勸說的念頭。
「我不想再等著別人來幫忙。」段嶺認真道,「哪怕我守著一座孤城,我也不能只是坐在城裡,苦苦地等,欲救人者先自救,我不想再,不想……」
段嶺無數次地想起一年前的最後七天,如果是現在,他一定不會再在城裡等著父親過來,反而會提前掄起弓箭與刀劍,跟著士兵們出城去殺一通,再去找他爹。
他在時光裡成長了,但有些人,有些事,不會再等他。
「我相信武獨。」段嶺想到這裡,朝費宏德說,「我既相信他的能力,也相信他的心,我提前動手,不是不信任他,而是我也要為自己而去努力。」
費宏德微微一笑,說:「既是這樣,少爺又有什麼穩妥的方法呢?若信得過老頭子,不妨說出來,咱倆參詳參詳。」
段嶺答道:「我想毒死他,並且製造出他被毒蟲叮咬的假象。」
「能辦到?」費宏德說。
段嶺肯定地點頭,費宏德沉吟片刻,而後道:「那麼也許可行。」
兩人商量片刻後,決定分頭行事,段嶺去找赫連博,而費宏德回去麻痺邊令白大意。若再不提前下手,恐怕還有別的變數。
「很好的計謀。」費宏德說道,「我這就回去準備。」
段嶺則朝費宏德借了一匹馬,趁著夜幕降臨前出城去。
與此同時,武獨日騁四百里地,離開西川路,進入通往潼關的官道,萬里奔霄飛馳良久,竟沒有絲毫疲憊,反而越來越精神,想是在宮中被關了太久,一旦離廄,便如飛鷹回歸蒼穹,自由自在地馳騁。
若無意外,再跑一天半就能抵達潼關,武獨算上時間足夠,便讓奔霄在溪流邊喝了會兒水,摸了摸它的鬃毛。
「你是有靈性的。」武獨朝奔霄說。
那馬兒低頭喝水,水裡倒映出一人一馬的倒影。
「可為什麼你這麼不喜歡太子呢?」武獨又朝奔霄說。
馬兒無法回答,側頭去找草吃。
「你知道我要去救人,是不是?」武獨又說。
萬里奔霄竟然聽懂了,興許是在它最後陪伴著李漸鴻的時間裡衝進上京,只為了救它的小主人。但在武獨的印象裡,興許萬里奔霄並未見到它的小主人,興許在上京城破之後,乃至千里迢迢,回到了西川,這通人性的馬兒仍惦記著李漸鴻賦予自己的最後使命。
「太子你已經救回來了。」武獨在奔霄耳畔說,「此去乃是找一個不相干的人,但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
武獨心裡多少還是有些歉疚,他突然理解了奔霄為何不接納太子的原因,想來是因為在馬的心中,還殘留著關於李漸鴻的記憶,更單純地以為,該救的人沒有救到。於是它暫時聽命於郎俊俠,卻在深居宮中之時躁鬱不安,認為小主人還沒有接到。
這次願意成為自己的坐騎,跟著他出來,亦是因此,歸根到底,仍是利用了這忠心耿耿的神駒。
「走吧!」武獨翻身上馬,說,「山兒也會感激你一輩子。」
奔霄於是再次上路,星夜兼程,趕往潼關。
段嶺策馬穿過山路,這日秦嶺內十分悶熱,空氣中瀰漫著一股煩躁而不安的氣氛。他把馬兒繫在樹旁,朝著費宏德遇襲的溪流輕手輕腳地下去。對面是個密林,進入密林,便是藏寶的山洞。
而密林外頭把守著將近二十名士兵,有人在溪對面生火,起灶燒水。
赫連博在哪裡呢?段嶺四處張望,設想假如自己就是赫連博,現在會怎麼做呢?赫連博已經知道自己在藏寶地遭遇了危險,那麼以他的脾氣,定是先埋伏在這附近,暗中窺探,並等待時機,進入洞內探查。夜晚是最佳的偷襲時間,待到守夜的士兵放鬆了警惕,赫連博就會趁機動手。
與其等他殺光守軍,衝進洞內,不如自己提前給他個訊號。
於是段嶺點燃了溪旁的枯葉。
秋季溪旁滿是落葉,火焰在枯樹旁熊熊燃燒,繼而吞噬了樹幹,沿著樹冠蔓延開去,並點燃了周圍的樹,一時間火焰明滅跳躍,照亮了附近。
「起火了!」把守洞口的士兵馬上喊道,提起皮袋,在溪水中裝了水便上來撲火,段嶺卻悄悄地退到上風口的山坡上去。風朝著密林內吹,滾滾濃煙飄去,片刻後,不少人被熏了出來。
突然間高處飛來一箭,射中救火的士兵。
「有人偷襲!」
段嶺馬上發現箭矢來處,緊接著解下長弓,朝著箭矢飛來的方向也是一箭。
那一箭平地而起,飛進樹林,「登」的一聲射在樹幹上,赫連博聽見那聲音,示意朝外看,見黑暗裡一個身影騎馬衝下小溪,連著兩箭,射中救火的士兵大腿,再調轉馬頭,衝上山坡。
段嶺心臟狂跳,但他只能賭一把,事實證明他押對了,在這裡埋伏準備偷襲的,只有知道確切地點的赫連博。
火借風勢,越來越大,有人發出一聲喊,衝下山坡,段嶺卻用西涼語吼道:「是我——!」
雙方都是一愣,沒想到兩邊都有伏兵,箭矢鋪天蓋地地射來,追向段嶺的馬,馬匹正在登上斜坡之時被射中,前蹄一軟,跪倒下來,眼看段嶺就要連人帶馬滾下坡去,赫連博卻一手拽著韁繩,飛身下馬去,蕩了一個弧,一腳打滑,抓住段嶺手腕,將他倒拖過來。
「走!」段嶺說,「不要戀戰!」
赫連博打了個忽哨,踩上馬鐙,將段嶺拖上馬去,眾人唰然散進了密林內,消失得無影無蹤,徒留一地士兵。
黨項人的戰馬都是良馬,穿林越棘不費吹灰之力,一散入山林中,哪裡還找得著,段嶺有驚無險,嚇出了一身冷汗,赫連博朝身後說:「你!差點!嚇死我!」
段嶺哈哈大笑,赫連博惱怒地看了眼段嶺,抬起拳頭朝他比劃,段嶺拍拍他的肩膀,說:「想個辦法集合。」
赫連博帶著段嶺,離開藏寶地所在的山頭,段嶺說:「喂喂,赫連,你沒有生氣吧。」
山澗裡有一片淺淺的河灘,河灘旁還有生火的痕跡,赫連博剛一下馬,便將段嶺掀了下來,多虧段嶺學過武功才沒摔跤,緊接著赫連博又撲了上來,段嶺朝側旁一避,錯身,後退,聚力,迎了上去。
兩人剛脫險,竟是眨眼間就開始摔跤,黨項人陸陸續續地回來,詫異地看著這一幕,繼而唯恐天下不亂,紛紛叫好,下馬圍成一個圈,看王子與這漢人少年採取摔跤的方式來解決「私人恩怨」。
段嶺頂著赫連博的胸口,將他朝後推了半步,赫連博一個趔趄,抬腳錯開段嶺兩腳,段嶺反應卻比他更快,頃刻間掛在他身上,來了個大迴旋,騎在他背上,運勁一扭,把赫連博扭得失去了平衡。
在摔跤上,赫連博是段嶺的師父,奈何段嶺又從李漸鴻處學到了如何運用巧勁的竅門,當初還在上京時,到得後來已幾乎能與赫連博打成平手,然而分別一年,段嶺在南方又疏於練習,導致最後仍是赫連博略勝一籌,將他整個人撲在地上,按著他。
段嶺大叫一聲,撞在河灘上的鵝卵石上,赫連博嚇了一跳,忙將他拉起來,檢視他額頭撞傷沒有——腫了一塊。
段嶺忙擺手示意無妨,圍觀的黨項人萬萬沒想到這漢人少年竟是能與赫連博一戰,當即喧嘩,紛紛來拍他肩膀,意思是輸得不冤。
赫連博只是想發洩一通,卻沒想到害得段嶺摔腫了額角,當即十分不好意思。
段嶺既無奈,又鬱悶地朝赫連博說:「有吃的嗎?晚飯還沒吃,快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