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總之。」鄭彥說,「目前情況就是這樣,接下來的,就是烏洛侯穆的情報了。」
數人又沉默片刻,郎俊俠才開口道:「這次元人的手段,據我猜測,將會軟硬兼施,至於具體方式,還在打聽之中。」
「軟硬兼施?」武獨冷冷道,「軟的不成,還能來硬的?有什麼手段能要挾一國太子,我倒是想看看。」
這話只有武獨、郎俊俠與段嶺三人聽得懂,武獨這話說得非常巧妙,郎俊俠直至如今,仍無法確定,武獨是否知道蔡閆鳩佔鵲巢一事。郎俊俠自然不能當著眾人之面,說出哈丹巴特|爾要利用假太子的身份來要挾他,讓他出力促成兩國結盟。
「牧相是什麼想法?」鄭彥問。
「這我不知道。」昌流君答道,「只有問王山了。」
「我更不知道。」段嶺答道,「牧相沒有說。」
昌流君說:「真不想結盟,朝中還是陛下與殿下說了算,盡快把哈丹巴特|爾和阿木古送出去,不就完了嗎?」
鄭彥答道:「所以麻煩就在這兒,大家都不下決定,連殿下也不願出面趕人走,其實由他開口,是最合適的。」
雖然說兩國結盟,使臣理應受到禮遇,沒有把人直接趕走的說法,但元使名義上是來給太子慶生送禮,只要蔡閆一封信,便能打發走他。
「我覺得未必。」段嶺說,「阿木古不想走,總能找到留下來的理由。而且,朝中大臣對元人認知有誤,元人雖脾氣直率,卻半點也不蠢。他們和咱們想事情是不一樣的,而且非常懂得利用別人的弱點。窩闊台之所以會攻入上京,正是因為窺破耶律大石與韓家之隙,其中利弊,各位應當也是知道的。」
郎俊俠微一頓,鄭彥已知「王山」在潼關表現,昌流君更是常聽長聘與牧曠達對這小子的評價,是以毫不奇怪。
「那麼照你說來,該怎麼辦?」鄭彥慢條斯理地說。
「陛下想結這個盟嗎?」段嶺先問武獨。
「不想。」武獨搖頭道,「否則也不會吩咐我去找劍。」
「太子想結這個盟嗎?」段嶺繼續問道。
數人望向郎俊俠,郎俊俠沒有回答。
蔡閆當然不想,一是揣測李衍秋之意不願結盟,二則是受到元人使者威逼利誘,若辦得到,蔡閆該想著把這些人連著拔都一起統統滅口才對,只可惜郎俊俠並無這通天本事。
「昌流君,牧相想結這個盟嗎?」段嶺問。
昌流君吃完麵,繫上蒙面巾,說:「你不會自己去問他?你在他面前正得寵,他不會瞞你。」
「既然他不會瞞我,你說也是一樣。」段嶺答道。
「戶部蘇閥,內閣大學士吳遵、江州黑甲軍統帥,鎮國大將軍謝宥。」昌流君說,「這些人是支持訂盟的。」並朝郎俊俠與鄭彥說:「換句話說,今天亭中,除牧相以外,幾乎都支持與元人結盟,至於牧相怎麼想,我不敢妄自揣測。」
與元結盟確實有利有弊,段嶺知道他們支持訂盟的理由是什麼。一旦簽下這和約並遵守了,邊境至少十年不會有戰爭,元人將開始放開手腳整治遼國。大陳說不定還可襲遼之後背,趁機佔些便宜。
不事兵戈,江南一帶也就能得到充足的發展機會,輕徭薄賦,讓長江以南的大陳從遼帝南侵後,長達數十年中的窮兵黷武裡解脫出來,休養生息。
「姚侯想結盟嗎?」段嶺又問。
「我猜他不想。」鄭彥自若答道。
「那,姑且算猜測一致。」段嶺說,「烏洛侯穆先查清楚,他們一旦來硬的,會發生什麼事情,最好是杜絕這個隱患。鄭彥假冒姚侯的命令,前去拜訪哈丹巴特|爾,朝他們示好,答應結盟之事可以再談,會從中出力,並套他們的話,查問鎮山河是不是確實在元人手中。」
「這倆傢伙是帶著結盟的目的來的。」段嶺又說,「暗示他們拿錢賄賂並打通朝廷官員,讓大臣們在太子面前為元人說話,但鄭彥你自己不要收賄賂。」
「昌流君也去拜訪他們一下。」段嶺說,「暗示牧相是想促成這次訂盟的,只是朝中以太子意見為主,太子態度不明,大多時候,聽幾位大臣的。」
「武獨找陛下要一封手諭,待他們開始賄賂後,查有誰收賄。
「昌流君把情報交給牧相,由牧相出面查出證據後,轉交給武獨。」段嶺說,「武獨再呈於陛下,正好就把使節逐出去,同時賄賂一事,由牧相與太子抓在手中,隨時可治蘇氏、吳氏之罪,收不收,就看他們的命了。至於謝宥,我知道他應當不會受賄,不過是為國家著想。」
這話一出,所有人都沉默不語,鄭彥笑了起來,說:「果真今夜過來是對的,散了吧,大家先各自分頭準備。」
隔壁屏風後,三人便不再多說,起身離開,來得快也去得快,剩下一面屏風、兩個人,武獨那碗麵還沒動,段嶺的碗已經空了。
段嶺心想這樣就走了嗎?不過也是,大家都時間寶貴。
「剛剛說到哪兒?」段嶺突然說。
武獨:「……」
兩人面面相覷,段嶺很想聽武獨再說幾句,說願意帶他去看雪看海看美景,願意為他做這做那做什麼,然而武獨卻不說了。
「天冷夜黑。」武獨說,「吃完了就回去歇著吧。」
段嶺只好起身,看了眼桌上已涼了的餛飩,幾片細碎的雪花從窗外飄進來,落在碗裡。回程時段嶺依舊與武獨共乘一騎,武獨用披風裹著他,擋住他的臉。段嶺聽到武獨的心跳聲,這一夜裡,想起了太多的事。
他想起上梓的夜裡,街頭敲著梆子賣餛飩的老頭兒;想起郎俊俠被武獨一路追殺,從胡昌城逃到上京,也是這麼抱著他,騎馬回家。
恍惚之間,段嶺的心神回到那一天晚上——他偷偷摸摸地從房裡出來,在唱曲兒的聲音裡沿著走廊行來,那夜上京的雕欄玉砌、火樹銀花已被交錯的花鼓與燈影所掩蓋,他踮起腳,朝那窗格裡望,裡頭是個色彩斑斕的萬花筒。無數的夢境聚合又散開,猶若窺見一片新天新地。
「冷嗎?」武獨感覺到段嶺抬頭,便低頭看他,並覺得段嶺抱得更緊了些,抬手捏了捏他的手臂,安撫道,「馬上到家了。」
「沒……」段嶺尋思著找點話來說,卻在這夢裡十分不知所措。到家後武獨點起燈,院外便亮了起來。相府選址原本是前朝江州一名大鹽商的府邸,而偏院則養了一位小妾,大鹽商情深意重,不忘將本府內的取暖地龍挖到偏院裡頭,讓小妾住得舒坦點,於是也造福了段嶺的生活。
武獨整理衣服,放好烤乾,收起今天用過的烈光劍。段嶺的目光便隨著他游移不定,以前從未覺得他有這般好看瀟灑,舉手投足之間,都令段嶺的心砰砰地跳。
「怎麼了?」武獨覺得今夜段嶺實在有點不大對勁。
「沒。」段嶺坐在側旁的矮榻上,以為武獨忙完後會過來與他坐在一起,便可像往日一樣靠著他。然而武獨只是問:「沒吃飽麼?讓人再給你做點吃的?」
「吃飽了。」段嶺忙道,見武獨拉開藥屜,取出一些藥材。
「你要做什麼?」段嶺好奇道。
武獨答道:「配一味藥,先前從你的話中突然想到的……別下來,冷。你就在榻上坐著不成嗎?」
段嶺堅持坐到案邊,看武獨配藥,武獨修長手指拈著刀耍了幾個圈,將種子以刀背碾成粉,再刮到小小的銅臼裡。
手指也這麼好看,段嶺心想。
「有毒。」武獨說,「不要亂碰。」繼而在右手上戴了蠶絲手套,翻檢出遍佈磷光的一枚蝴蝶翅膀,用小刀刮下粉來。
「手好了嗎?」段嶺問。
武獨看了段嶺一眼,答道:「早就好了。」
段嶺拉著武獨的手,看他先前傷過的地方,接了那一劍,手心癒合後留下了一道溝。
「多了條桃花線。」武獨打趣道。
「右手呢?」段嶺又要去看武獨的右手。
「右手沒有。」武獨答道,「有毒!不要碰!」
段嶺趴在案上,側頭看武獨,看他的鼻樑和唇,越看越喜歡,心裡就湧起一個念頭——想湊上去親他的唇一下,卻沒這膽量。武獨則專心地研製他的毒|藥,注意到段嶺一直盯著自己,臉上便有些發紅。
「別打噴嚏。」武獨警告段嶺,說,「否則就……」
「死。」段嶺笑著說。武獨不提醒他,他倒沒想打噴嚏,一說起就鼻子發癢。
「知道老爺做這藥有什麼厲害之處嗎?」武獨眉頭一揚,朝段嶺說。
段嶺搖搖頭,仍專注地看著武獨,說:「哦。」
「困了?」武獨見段嶺有點心不在焉的,不像平日,逗他也沒動靜,以為段嶺還在想李衍秋的事,便摘了手套先去洗手,剛過來要抱段嶺,卻發現段嶺已躺上床去了。
武獨躺下來的時候,與每一個夜裡毫無區別,但只有這一夜,段嶺的呼吸變得急促起來,武獨習慣性地伸出胳膊讓他枕,段嶺緊張地挪了過去。
「怎麼心跳得這麼快?」武獨奇怪地說。
「沒有。」段嶺忙否認。
武獨摸了摸段嶺的胸膛,再摸他的頭,沒有發燒,又把手伸進他的單衣裡去,摸到段嶺赤|裸的肌膚時,段嶺感覺十分舒服,卻忙道:「別!」
武獨只好不碰他了,兩人躺著睡覺,段嶺幾次想側過去抱著他,卻又不太敢,自己也不知道在怕什麼,心中七上八下的。
「武獨。」段嶺見武獨不說話了,反而想聽聽他的聲音,問,「那藥是做什麼的?」
武獨隨口道:「給阿木古和哈丹巴特|爾吃的毒|藥,讓那倆蠻子水土不服,慢慢折騰。」
段嶺問:「有什麼瀉藥之類的嗎?」
段嶺常常設想像昌流君、武獨、鄭彥、郎俊俠這種武功高手,要是對決的時候肚子疼怎麼辦呢?武獨卻笑了起來,說:「給他倆吃瀉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