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上京的刺客,可有線索?」段嶺又問。
他已經知道是郎俊俠了,但他隱隱約約,覺得這件事並不簡單,既然郎俊俠不說,他只能看看宗真是否清楚。
「我找你的事。」耶律宗真沉吟片刻,而後起身,走了幾步,說,「也許與這有關。那名刺客,是你們陳國派出來的人。」
我知道,段嶺心想。
耶律宗真繼續說:「據此,我懷疑韓唯庸與你陳國,在那時便有往來,但此事還須查證,待我扳倒韓唯庸後進行拷問,不出半年,便可還你真相。」
段嶺感覺眼前蒙著一層霧,某些事的真相隱隱約約,呼之欲出,然而卻始終隔了那麼最後一個關鍵點。
「我要說的,是兩把劍的下落。」耶律宗真說,「上京淪陷後……」
段嶺馬上摀住了耶律宗真的嘴,意識到郎俊俠還在房外。
耶律宗真與段嶺極近地對視,注視著彼此。
片刻後,耶律宗真拿來一張紙,以遼文寫道:【遼、元兩軍鏖戰三日夜,終將元軍驅逐出城,後來打掃戰場時,在芳文巷外撿到一把古劍,曾呈於韓唯庸。】
那一刻,段嶺的心跳剎那就停了。
芳文巷,也就是瓊花院外。
他雙眼通紅,帶著隱忍的悲痛望向宗真。宗真登時忐忑不安,嘴唇微動:「段嶺?」
段嶺緩緩搖頭,眼前浮現出那年七夕夜的畫面——李漸鴻拼著最後的一點力量,來到巷中,一牆之外,就此天人永隔。
段嶺做了個手勢,示意你繼續說。宗真沉默片刻,而後寫道:【但我未曾見過,僅是聽說,這把劍應當還在韓唯庸手上,相信我,我一定會替你取來。】
「另一把劍,是忽必烈的金劍嗎?」段嶺問。
耶律宗真雖未明白段嶺為何談及鎮山河時會改用紙筆,說到金劍時又無所謂了,但他也不多問,只答道:「是,那把劍,是不是在你手中?」
段嶺答道:「曾經在我手裡,但在我逃走時丟失了。」
「你記得最後一次看到它是在什麼地方嗎?」
段嶺回憶良久,而後說:「在一個村子裡,離上京不遠。」
「回去以後我派人去找找。」耶律宗真點頭,說,「若沒被人拾去,應當就在原本的地方;若被附近的人撿走了,只要沒拿去賣,還是能找到的,若被賣了,就難說了。」
「找它有什麼用?」段嶺問。
「擁有那把劍,是被承認為忽必烈傳人的條件之一。」耶律宗真說,「若能找到,必須把它毀掉,至少一百年以內,不能再讓元人出一個能統領各部的可汗了。」
對此段嶺完全同意,想到拔都,他又歎了口氣,點了點頭。
「你可以把它給布兒赤金。」段嶺想了想,說,「兩國聯軍,把我們大陳吃掉。」
耶律宗真笑了起來,說:「你在吃他的醋?」
「元人最早不就是你們放進來的嗎?」段嶺雖然不想說,但還是忍不住道。
「你嫁給我。」宗真揶揄道,「就沒這些事了,驅逐元人,一統中原,你管這天下,我伺候好你,定是太平盛世。」
段嶺說著說著,又要被宗真打趣,不知這廝幾分真幾分假,但記得從前聽說過,遼人尚武,從政後不知為何俱特別偏愛文人,愛得都有點病態了,尤其是耶律家族的。
宗真未必就是真的對自己有什麼情什麼愛,只是特別喜歡自己而已。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段嶺便與宗真告辭,讓他先想清楚再說。
「誰讓你殺宗真?」出來時,段嶺低聲朝郎俊俠問道。
郎俊俠卻問:「鎮山河在哪裡?」
「你以為我會告訴你嗎。」段嶺沒想到郎俊俠還敢問自己。
「不要讓昌流君得到它。」郎俊俠低聲說,「否則牧曠達就什麼也不怕了。」
「他就算拿到了也必須交出來。」段嶺驀然生出一肚子火,沉聲道,「郎俊俠,你到底在想什麼?」
「鎮山河不一樣。」郎俊俠答道,「但凡是白虎堂傳人,都可執掌,若昌流君拒不交出,你四叔也拿他沒有辦法。」
是這樣嗎?段嶺反而覺得郎俊俠此時所言,不像是在騙自己。
入夜,院中風聲鶴唳,寒風吹過,郎俊俠做了一個意外的動作——他抬起被銬著的雙手,為段嶺整理了下領子。
段嶺避開一步,莫名地慌張起來,挪開視線,不欲再與郎俊俠對視,繼而彷彿心虛一般,匆匆穿過走廊,心煩意亂。
郎俊俠快步追了上來,沉默不語,跟著他走進房內。
鄭彥還在喝酒,段嶺覺得他的酒就沒停過,昌流君又不知去了何處。
「昌流君呢?」段嶺問。
「說有事辦,出去了。」鄭彥答道。
段嶺轉念一想,知道昌流君應該是去看護錢七了,這夜北風刮得全城如同冰窖,萬一一個沒看好凍死了,便功虧一簣。
段嶺歎了口氣。
「怎麼了?」鄭彥說。
「睡覺吧。」段嶺說,「我困了。」
鄭彥問:「要陪|睡麼?」
段嶺忙擺手,郎俊俠起身,要到房外去,段嶺想了想,卻說:「烏洛侯穆,你在房裡睡吧。」
他有時候不知道鄭彥到底是開玩笑,還是真的想對自己做什麼,有郎俊俠在,鄭彥總不能當著別人的面跑到床上來……雖然段嶺也實在覺得,就算鄭彥爬上來了,郎俊俠也只能看著。
「我會和他拚命的。」郎俊俠似乎猜到了段嶺心中所想。
段嶺:「……」
「拼什麼命?」鄭彥莫名其妙道。
「別說話了,睡覺吧。」段嶺疲憊不堪,今天發生了太多的事,武獨騎著奔霄,日夜趕路的話應該已經抵達黑山谷了。
再一天就能回到鄴城,奔霄的速度非常快,再兩天,能帶著人回到黑山谷。再留一天給他佈防……段嶺困得意識朦朧,漸漸進入夢鄉。
這幾日一如既往,所有人都表現出了非同尋常的耐心,也許這就是刺客的本事。不該問的,鄭彥與昌流君一句也沒多問,除了偶爾會開啟一個話題,並進行沒完沒了的車轱轆嘲諷之外,總體來說段嶺還是可以忍受的。
段嶺漸漸學會了怎麼在他們開啟話題時迅速把話題扼殺在初始階段,這樣一來他就可以耳根清淨將近半個時辰。
第三天,耶律宗真親自過來,看了房中三人一眼。
「準備走了嗎?」段嶺走到院內,問道。
雪化了,滿地髒兮兮的,天氣又回暖了些,反反覆覆的,到真正入冬,還有近一個月時間。
「準備走了。」耶律宗真說,「你的人到了嗎?」
「到了。」段嶺答道。
他知道武獨只要和自己約好了,無論如何也會趕到那裡。
「這裡有元軍的兵營佈置。」耶律宗真說,「你看一眼。」
段嶺打開耶律宗真遞過來的羊皮紙,問:「哪裡得來的?」
「述律端憑著記憶畫出來的。」耶律宗真答道,「今天晚上,我們會派兵設法沖營,你與我一起,衝過敵人的防禦圈,朝東南方逃。」
「我的援軍在這裡。」段嶺與宗真並肩而行,在地圖上點了下黑山谷,說,「只有兩千人埋伏著。」
「足夠了。」耶律宗真說,「他們未必能認出咱們,如果沖營成功,甩掉追兵的話,甚至不用勞動你的援軍。」
「不。」段嶺說,「對方如果是拔都,一定不可能這麼輕鬆放你走的。」
他停下腳步,與耶律宗真對視。
「如果實在不行。」耶律宗真說,「你務必回到陳國境內,我留下來拖住他們,他不知道你在我身邊,沒必要陷在一起。」
段嶺卻突然笑了起來,耶律宗真詫異地問:「笑什麼?」
段嶺心想你這傢伙當真膽大,就不怕我和拔都串通,把你騙出城去賣了嗎?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覺得宗真是可以相信的——就像他半點不怕宗真會把他扔下給拔都,自己金蟬脫殼一般;宗真也不怕他與拔都聯合來坑自己。
畢竟遼與陳,如今已是同生共死之局,有時候,利益的聯盟反而比感情要可靠得多,這令他們的友誼不必再去經歷任何挑戰了。
「我還有一件事,需要你安排的。」段嶺小聲朝耶律宗真解釋了他的計劃,只說他的手下要派人出城,卻沒有說是誰。
「聲東擊西。」耶律宗真說,「似乎不錯。」
「那麼就定在今天晚上嗎?」段嶺低聲問。
耶律宗真點了點頭,段嶺便回去準備,先是支開郎俊俠,再把計劃詳細告知昌流君與鄭彥。
「今天晚上。」段嶺說,「元軍所有的兵力都會集中在東城門。」
段嶺在落雁城的地形圖上畫出路線,說:「只要亂動一氣,落雁城防軍就會有兩百人,陪著你衝殺。一共有十隊人,分別是兩百五隊,四百五隊。」
昌流君:「……」
鄭彥哈哈大笑,說:「你當真本事!」
段嶺安排了足足十隊人,讓他們分頭逃出落雁城,這樣一來,元軍根本無法分辨哪一隊是宗真,定會傾力以赴,最終的結果則是被耍得團團轉。
「要是我這邊被抓住了呢?」昌流君問。
「那我可沒辦法了。」段嶺攤手道。
錢七與宗真,誰更重要?自己一國儲君的位置,與兩國邦交……孰輕孰重,段嶺還是分得清的,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唯有看命了。
昌流君領了令牌,自行出去,預備在子時於西門處等候衛隊,帶錢七出城。這就再沒有段嶺什麼事了。
接著,段嶺才朝鄭彥說:「怎麼處置烏洛侯穆?」
「帶著他走。」鄭彥答道,「不必害怕。」
「然後呢?」段嶺問。
「扣他在鄴城。」鄭彥說,「別把他還給東宮,這麼一來,太子勢必疑神疑鬼,屆時再行籌謀。」
段嶺本想問鄭彥,這麼一來,他就要負責保護自己與郎俊俠,沒有問題嗎?但想到耶律宗真也不是吃素的,手下這麼多衛士,分成十隊人突圍,他們這隊人裡高手眾多,還有個鄭彥,反而是最安全的。
「好吧。」段嶺其實有點想放了郎俊俠,可是放他去哪裡呢?沒有武獨的解藥,他就是個平凡人,讓他自生自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