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死

李衍秋把段嶺推到身後,自己手持天子劍,擋在他的身前,兩人沿著碎裂的冰面不斷後退,卻不上岸。段嶺在李衍秋身後四處射箭,將躍上冰層的刺客射回河中。

冰面發生連瑣碎裂,越碎越多。武獨踏著浮冰追上來,說時遲那時快,水流中躥出一個高大的身影,渾身濕淋淋的,撲向李衍秋!

刺客撲向李衍秋,武獨則在後面衝向刺客,郎俊俠從側旁衝來,擋在李衍秋身前,反手一劍,刺向刺客胸腹,竟是同歸於盡的劍法。刺客在空中舒展身體,旋轉,避開郎俊俠那一劍。

武獨追上,一劍封住那刺客去路。段嶺與李衍秋再次後退,郎俊俠一聲怒喝,持劍斬向腳下冰面,「嘩啦」一聲,最近的冰面爆開,化作數個浮冰島嶼,在水流衝擊下不斷碰撞。

武獨、刺客、郎俊俠各站在一塊浮冰上,各自手持長劍,三塊浮冰彼此碰撞,被河水沖往下游。

黑夜中段嶺甚至看不清三人的影子,浮冰交錯,三個身影彼此出劍拚鬥。李衍秋帶著段嶺躍上又一塊浮冰,只不上岸。堪堪站定後,李衍秋說:「認出那刺客是誰了?」

「昌流君!」段嶺怒喝道,「把劍放下!」

那高大身影稍一停滯,背後倏然有箭矢飛來,唰地帶起他的蒙面巾,現出了昌流君的臉龐。

昌流君一時頗有點舉棋不定,牧曠達大勢已去,只要殺不了李衍秋,待他回朝後,牧家必定會遭到血洗。

然而就在他那麼一猶豫之間,郎俊俠與武獨已合身衝上,撞上了昌流君,兩人同時出劍。

「還你當年一劍。」郎俊俠的聲音響起。

昌流君冷笑一聲,抖開長劍,躬身,彈跳,武獨卻從旁撞了上來。

「要死一起死!」昌流君拼著中郎俊俠一劍,轉身撲向李衍秋與段嶺。

這次他卻不殺李衍秋,只衝向段嶺。武獨早有準備,挨上前去,一掌格開昌流君手臂,另一掌按在他的胸前。然而浮冰下卻仍有刺客,三名刺客同時暴起,襲擊武獨,登時將他拖下了水。

「武獨——!」段嶺大喊道。

段嶺衝向破冰之處,卻被李衍秋拖了回來。

郎俊俠借力後躍,離開浮冰,長劍圈轉,殺了一名刺客。武獨與昌流君同時墜入冰水之中。

段嶺沿著河岸疾奔,李衍秋卻喝道:「別跑!」

一片黑暗中,昌流君划水逃離,武獨卻屏息在刺骨的水中追了上去。側旁追來刺客,動作極其敏捷,拖住武獨一腳。

武獨登時轉身,與刺客們在水裡換掌,拳掌受水流阻礙,難以著力。彼此手臂相格,互絞,再蹬開。

昌流君游了回來,突然以手臂箍住武獨的脖頸,將他拖往河底最深處。

兩名刺客靠近武獨,武獨剛要抽出腰間匕首,一名刺客突然抽出繩索,把武獨脖頸死死勒住。兩人訓練有素,水下作戰配合極有默契,一勒住他的脖頸便開始旋轉,將繩索絞緊。

武獨口鼻中迸出氣泡,兩腳猛力蹬水,跟隨絞繩的方向旋轉,讓繩索鬆開,雙手同時從腰間抽出匕首,斬向繩索,匕首卻被靠近的昌流君以手強行握住。

肺中空氣已呼盡,武獨竭力一掙,脖頸上的繩索卻越收越緊。

然則下一刻,頭頂冰面碎裂,一個身影潛入水中。

段嶺手上握著箭矢,往一名刺客肩上一扎。那刺客一中箭,登時全身抽搐,毒箭見血封喉,當即讓他死在了水中。

武獨馬上掙開另一名刺客,一匕劃開他的喉管。

昌流君從冰底順流而下,游向黑暗之中,武獨轉身抓住了段嶺,緊緊抱著他。在這刺骨的冰水之中,段嶺睜開雙眼,看著武獨,彼此沉默注視。武獨抱著他,親吻上他的唇,猛力蹬水,衝上了冰面。

河面到處都是碎冰,李衍秋沿著河岸快步衝來。「嘩啦」一聲,武獨抱著段嶺出水,兩人身上掛滿了碎冰,段嶺凍得臉色發青,不住哆嗦。

半個時辰後,段嶺與武獨裹著行軍毯子,在郊野外的火堆旁發抖。武獨身上很快就熱起來了,他的肌膚與段嶺緊緊相貼,以體溫溫暖了他。

雪停了,天邊出現了啟明星。

「活過來了嗎?」武獨說。

他們裹著一條毯子,依偎在樹下,段嶺靠在他的肩上,武獨以手指梳理著段嶺濕漉漉的頭髮。

「活過來了。」段嶺側頭貼著武獨的肌膚,感覺到他強壯胸膛下有力的心跳,稍抬起頭,心痛地摸了摸他脖子上被繩索勒出的紅印。

冬夜星空閃耀,照耀大地,白雪茫茫,浩瀚曠野之上,只有這麼一棵樹。樹下則依偎著他倆,彷彿世間只有這麼兩個人。

「你在想什麼?」段嶺問。

「想上你。」武獨低聲說,「冬天游個冰水起來,抱著媳婦來一發,當真是人間樂事。」

段嶺:「……」

遠方有馬蹄聲陣陣,段嶺心頭一凜,武獨馬上抬頭。

李衍秋從不遠處的營火旁起身,在曠野中長身而立。

「來者何人?」李衍秋朗聲道。

「淮陰侯姚復前來接駕!」為首武將下馬,忙道,「是陛下嗎?」

緊接著,兩千餘人齊齊下馬,山呼萬歲。段嶺閉上眼,長吁了一口氣,總算安全了。

當天段嶺疲憊得幾乎無力說話,被扶上了馬車,李衍秋騎馬,將車讓給了段嶺。沿途找到村莊停下時,又讓武獨去抓藥,給段嶺熬了兩大碗驅寒的藥湯,以免肺部受寒落下病根。

路上一連兩天時間,段嶺才慢慢地緩了過來,及至第三天抵達淮陰郡壽城,被安置在侯府中,方算恢復如初。抵達壽城後,李衍秋便與姚復前去說話,只吩咐武獨陪著段嶺,讓他好好休息,一應瑣事,什麼都不必管。

其間李衍秋還來過兩次,一次武獨正在衣冠不整地與段嶺行事;另一次段嶺則睡著了,李衍秋把武獨給訓了一頓,便讓段嶺休息好後,再去見姚侯。

抵達壽城的第二天,段嶺早上醒得早,武獨便吩咐府中人去燒水。

「我得去見我姑和姑丈了。」段嶺說。

畢竟是長輩,不主動去見實在太沒禮貌,只是不知道李衍秋告訴他們了沒有。

武獨說:「先洗澡吧,府上送了衣服來,可勉強先穿著。」

府內下人抬來熱水,壽城侯府中實在氣派,比起丞相府來,吃穿用度都要豪華不少,洗個澡還有各色香料,洗頭的、洗臉的、洗身體的一應俱全。

武獨吩咐不必留人伺候了,便與段嶺在桶裡泡著,段嶺騎在武獨腰間,給他整理頭髮,兩人小聲說話。段嶺心裡還有點忐忑,低聲問:「待會兒見了姚侯說什麼?」

「你救了他兒子。」武獨說,「又是他侄子,你怕什麼?」

段嶺第一次見非血緣親戚,實在有點緊張。姚復與牧曠達不一樣,乃是當年陪同大陳□廝打天下的功臣姚家之後,連祖父在世時,為了拉攏姚家,還要將女兒嫁到淮陰。異性雖不可封王,只封了個侯,但其勢力顯然還在當年父親為北良王時之上。

「鄭彥提到過他麼?」段嶺問,「他脾氣怎麼樣?」

「五十來歲了。」武獨答道,「當年他讓鄭彥來招攬過我,不過我沒去,想來也是那樣。」

外頭突然響起人聲,紛紛道:「主母。」

段嶺這一驚不得了,只聽一個女人的聲音說:「太子在裡頭麼?」

「我在洗澡!」段嶺馬上道。

武獨匆忙從桶裡出來,三兩下裹上外袍,以同樣鎮定的聲音答道:「太子殿下正在洗澡。稍後見客。」

「你洗吧。」那女人的聲音卻出乎意料地溫和,答道,「外頭梅花開得正好,想讓人送幾枝進來。洗澡莫要洗久了,當心著涼。」

「好……好的。」段嶺答道,實在沒想到自己與這個五姑的第一次交談,居然是在這個情況下,當即滿臉通紅。

「鄭彥,你去折幾枝梅花來。」那女人說,「插在這瓶子裡頭。」

鄭彥的聲音應了聲,顯然對端平公主十分尊敬。

段嶺哪裡還敢多洗,當即匆匆忙忙地起來,擦乾淨身體,穿上衣服,到屏風後去梳頭。武獨腳上還是濕的,穿上木屐去開門,見端平公主,便稍一躬身。

段嶺在屏風後聽到對答,端平公主問了幾句,無非是太子昨夜吃了沒有,吃了多少,睡得如何,顯然是把武獨當作段嶺的貼身侍衛對待。武獨一一答了,端平公主便讓他先下去吃早飯。

武獨應了聲,只不走。端平公主便道:「且先借個地,讓我與若兒說幾句話。」

武獨只得行禮,退了出去。段嶺心中狂跳,知道李衍秋一定告訴公主了,梳好頭後從屏風後出來。

「兒臣拜見五姑。」段嶺撩起袍襟,朝端平公主規規矩矩地跪下。

《相見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