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位都坐吧。」蔡閆見眾人還站著,便示意都坐,韓濱亦過來坐下。蔡閆尋思良久,開口道:「今日與韓將軍乃是此生第一次見面,卻已如同舊識。當年將軍嶺下之事,乃是趙奎偽造皇令,各位依令行事,也是迫不得已,過了就是過了,孤絕不追究。」
眾人聽聞這話,紛紛心頭大石落地,韓濱微微一笑,感激蔡閆恩情。
「當年王妃在軍中盤桓之時。」韓濱說,「我等還有過數面之緣,殿下夤夜來營,既有先皇果敢,赦我等叛主之罪,又有王妃豁達之心。」
這時候,郎俊俠揭開帳簾進來,韓濱又道:「哪怕是當年烏洛侯穆三次行刺先皇,王妃亦出言求情,饒了他的性命,烏洛侯穆,你還記得不?」
「自當銘記。」郎俊俠淡淡答道。
帳內眾將領俱笑了起來,韓濱便揮揮手,讓人都退出去,又出去吩咐上點酒菜,要與太子對酌。
「一別經年。」蔡閆說,「烏洛侯穆,待會兒你也喝一杯吧。」
郎俊俠點點頭。
丞相府中,段嶺回到房中,只覺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武獨望向段嶺,眼中帶著詢問的神色,段嶺點了點頭,示意已經解決了。回到院內,武獨關上門,檢查四周,然後示意段嶺來看。
床後頭裝了個銅製的漏斗,漏斗後有根管子。
段嶺剛要開口問,武獨卻指指自己的耳朵,再指外頭,示意這是個竊聽用的。段嶺心道好險,牧曠達實在太陰了。不僅算得到他會重新投奔,更提前在他們房內裝上了竊聽用的銅管。
「他讓我根據情況,明天去見謝宥。」段嶺在床邊說,並用手指蘸水,在桌上寫字:【騙過了。】
「根據什麼情況?」武獨問,「他沒有怪你?」
「他心裡清楚得很。」段嶺說,「我要是把這件事捅出去,內閣與謝宥一定會對付他,說不定要把謀害陛下的罪名扣在他頭上。」
「不是他做的?」武獨皺眉道。
「我覺得不是。」段嶺答道,「至少我看不出來。他讓我根據明天韓濱是否進城的可能,來決定見不見謝宥。要是韓濱進城,就一切按原計劃,到時他會解決掉謝宥。要是韓濱不進來,就得想辦法把太子是假的這件事透露給謝宥。讓他起疑。」
「但你是他的人,謝宥會相信你麼?」武獨問。
「他讓我告訴謝將軍,說是先帝遺命,讓我扳倒太子。」段嶺答道,「再讓謝宥去問姚復,姚復可以給我做證,我確實趕來救過駕。」
「那他謀逆的事就坐實了……」
密室內,牧曠達沉默地聽著段嶺與武獨的對話,管子裡頭傳來兩人的對答。
「扣在假太子的頭上。」段嶺的聲音傳來,說,「先帝已駕崩了,當初之事死無對證,姚復是最後才來的,對方又偽裝成河北軍,屍體上什麼都搜不到,昌流君還跑了。」
「姚侯又不是傻的。」武獨說,「鄭彥還活著呢,他不會說?」
「鄭彥與姚侯是一夥的。」段嶺笑道,「問題就在這裡。姚侯一旦指認牧相才是幕後兇手,牧相就會說,姚復是想趁機對付自己,除掉自己後方便入主江州。到時候,韓濱還在城外,牧相就有理由召韓濱進來了。」
武獨:「……」
「他媽的。」武獨說,「這虛虛實實的,一環扣著一環,你們讀書人的腦袋都是怎麼長的?」
「睡吧。」段嶺疲憊道,「一切明天再說。」
武獨與段嶺便躺上床去,段嶺又說:「我知道他會再收留我一次的。」
武獨說:「待他把局勢平了以後,還指不定會不會殺你呢。」
「到時候我求個外放回河北去,也就完了。」段嶺隨口道,「天高皇帝遠的,手裡又有兵,朝廷還得靠你打元人,怕他做甚?」
密室內,牧曠達放下竊聽管上的蓋子,這才放心離開。
武獨赤著肩背,段嶺用手指在他背上寫道:【鄭彥什麼時候來?】
他們與李衍秋議定,鄭彥每天會過來傳遞一次消息,千萬別撞上牧曠達,否則可就麻煩了。
【晚上我過去一次。】武獨在段嶺手臂上寫道,【讓他不要來了。】
武獨轉過身,與段嶺抱著,兩人耳鬢廝磨,段嶺便喘息起來,叫了幾聲,感覺到武獨灼熱的肌膚,生怕他傷口未癒,動作不敢太大,只讓武獨躺好,枕著他的大腿,側頭為他辦事。
武獨便呻|吟起來,同時側頭看那竊聽的銅漏斗。
【已經走了吧。】段嶺用手在武獨大腿內側寫道。
武獨便笑了起來,卻不回答,拇指推了推自己那高聳,段嶺坐到他腰上,小心地騎著。
片刻後,段嶺仍在喘息,武獨從身後抱住他,意猶未盡,似乎還想再來一次。段嶺卻側過頭,低聲道:「先休息吧,時間還有很多。」
武獨「嗯」了聲,便準備睡了,也不管牧曠達是否還在偷聽,按道理應當不會聽全套才對。
【姚復的嫌疑可摘。】武獨在段嶺背上寫道。
段嶺點了點頭,事實上從姚復趕過河面來接駕的那天,便可摘其嫌疑了。至少他不曾與牧曠達合謀。
但為了保險起見,他還想知道,姚復以前是否與牧曠達勾結過,畢竟這很難說;但韓濱,則是肯定的,他進城與否,將影響接下來的局勢。
夜半,段嶺感覺到武獨從背後起身,悄無聲息地離開,知道他是前去朝李衍秋報信。不多時武獨就回來了,依舊躺下,段嶺才沉沉睡去。
翌日,段嶺得到了一個完全意料之外的消息。
五萬征北軍進城了,卻沒有進入內城,而是駐紮在了環繞江州的俞河外,江州的外城區裡。
早飯時牧磬還沒醒,牧曠達較之昨夜一見要稍微精神了些。段嶺接過侍婢遞來的清粥,便吩咐人退下,武獨關上門,忠心耿耿地守在外頭。
「有人在教那假貨。」牧曠達微微皺眉,說,「應當是馮鐸。」
「馮鐸是什麼人?」段嶺認真問道。
「影隊的軍師。」牧曠達答道,「影隊被調走了,倒是十分可疑,昌流君又不在,始終打探不到消息,這廝究竟在做什麼?」
「讓武獨去探探。」段嶺提議。
「不必了。」牧曠達說,「先做好你們的事吧,錦之就在宮內,要打聽,總是有辦法的。」
「他到底在想什麼?」段嶺說。
「想讓咱們牽制內閣蘇閥一系。」牧曠達淡淡道,「想招攬韓濱,這樣萬一謝宥反了,他還有人能倚仗。韓濱想掌權,就必定會對付謝宥。他要是借韓濱的手,先除掉你師父我,再除掉謝宥,他就徹底安全了。」
「但他也會變成韓濱的傀儡。」段嶺說。
「總比事情敗露,死無葬身之地的好。」牧曠達說,「我曾想過留他一命,扶他上位的,可這廝實在太不聽話。」
段嶺點了點頭,牧曠達尋思片刻,而後道:「也罷,你還是去見謝宥一面,先讓姚復出局,咱們一個一個收拾。」
「是。」段嶺答道。
「大多按昨天的說。」牧曠達又道,「有些地方,我想了一夜,須得加以變動。」
牧曠達教段嶺見了謝宥如何說,段嶺便一一記下。末了,牧曠達再讓他學著說了一次,段嶺便都說了,牧曠達才說:「去吧。」
段嶺與武獨出來時,見到廊下有一人正等著,看上去像個當兵的,不似南方人。兩人剛走,那人便進去見牧曠達。
必定是韓濱的信使無疑,段嶺朝武獨使了個眼色,武獨了然點頭。
牧府給他們準備了馬車,依舊是曾經那聾啞人駕車,前往謝宥的將軍府邸。段嶺在車上低聲問道:「怎麼說?」
雖已不懼竊聽,武獨卻仍以嘴唇貼著段嶺的耳朵,小聲道:「陛下說,告訴謝宥無妨,讓他當心韓濱,並做好隨時剷除韓濱的準備。」
有了這句話,段嶺便放心了。
謝宥的將軍府內十分樸素,此人居江州要職,手握重兵多年,卻依舊勤儉,一生未娶妻生子。
段嶺要見他時,心中十分緊張,這是他們第一次在這種情況下正式會面,且是如此重要的事,令他不由得心中打鼓。
但黑甲軍一聽求見之人是「王山」,便毫無刁難,放他與武獨進去,請他們在廳堂等候,前去通傳謝宥。
然而這麼一去,卻是足足去了一刻鐘時分,段嶺只覺心中不安,不知謝宥在做什麼。及至小半個時辰後,謝宥才匆匆趕到。
今天謝宥沒有穿鎧甲,而是著一身黑色武袍,進廳內時便遣退了侍衛。
段嶺還未來得及說「借一步說話」,謝宥便說:「我知道你會回來。」
段嶺心道怎麼是個人都知道他會回來,就這麼明顯麼?
「是這樣的,將軍……」段嶺說。
謝宥走上前,說:「你是段小婉的兒子。」
那一驚非同小可,段嶺短暫地迷茫後,說:「謝將軍,你都知道?」
謝宥眼眶通紅,沉聲道:「你娘葬在何方?」
「她……葬在汝南城外的……墳山上。」段嶺一瞬間被勾起往事,已徹底呆了。
謝宥說:「你爹生前囑咐我,讓我將她的棺木移回來,與他一同進皇陵去。」
「我……」段嶺說,「待此間事了,我親自去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