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和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終於把關越挪到了床上。
「呼。」天和擦了把汗,關越身上一股酒味,襯衣、西褲,都被打翻的伏特加灑上了。這伏特加還不錯,看來酒吧裡偶爾也會有好酒,天和心想。
「喂。」天和拍拍關越帥氣的側臉,關越只是安靜地躺著,他的睫毛濃密而漂亮,像在做夢,輕輕地動了幾下。
天和解開他的領帶,抽出來,脫他沾了酒的襯衣,關越現出瘦削的胸肌,輪廓練得很好。
「需要準備電擊麼?」
「需要準備滾筒洗衣機,把他的衣服洗一下。」天和說,「抱歉,忘了你對此無能為力。」
普羅:「……」
天和脫完關越的襯衣,又解開他的皮帶,脫他的西裝長褲,脫襪子,把他全身扒光。再把襯衣西褲拿出去,放在沙發上,這樣明天方姨只要聞到酒氣,不用問也知道,自然會提前洗好烘乾。
關越被脫得赤條條的,只穿一條黑色三角內褲,天和用一條毛巾給他擦了幾下胸膛上的酒漬,拉了被子,給他蓋好,床頭櫃上放了杯水。
普羅:「我建議你至少在四個小時裡持續觀察他的情況,每年因醉酒嘔吐而導致的窒息死亡事故,在全球範圍高達一萬一千四百起……」
天和去換回睡衣,躺上床去,蓋了被子。
「普羅,關燈。」天和說,「我真的很睏了,希望明天他睡醒的時候不要動手揍我。」
家裡所有的燈熄滅,一瞬間全暗了下來。
「這是我自從分手後,第一次和除了子蹇之外的人睡在同一張床上,結果居然還是他。」天和翻了個身,在黑暗裡說。
普羅:「我建議你把房間擺設架挪到客廳去,因為如果他半夜醒了,起來找水喝,很可能先撞上牆,再踢到床腳,根據我預測的前進軌跡,最後會絆倒在沙發前,再抓住擺設架,把你的航模碰下來,再保持不住平衡,一腳……」
天和:「饒了我吧,我的手臂已經不是自己的了,他也不可能這麼蠢,真弄壞了,讓他賠吧,關總家大業大,世界上沒什麼是不能拿錢擺平的……」
黑暗裡一片寂靜,只有關越低沉的呼吸聲,他睡得很香,天和也疲倦入睡。
不知睡了多久,聽到一陣巨響與痛哼,天和瞬間驚醒,彈起,大喊。
關越果然醒了,起來找水喝,卻不小心一頭撞上了牆,暈頭轉向地退了步,四處找電燈開關,在床腳處踢了下,又在小沙發前絆了個趔趄,一手抓住擺設架,把天和的航模拉倒了下來。
「別動!」天和在黑暗裡反應過來,「什麼都別碰,保持你原本的姿勢!」
燈全亮了,關越頭疼欲裂,相當痛苦。天和掀開被子起身,一腳踩上自己的航模,頓時痛得半死,拉著關越手腕,讓他坐回床上,遞給他水,關越緊緊閉著眼睛,把一杯水全喝光,如釋重負,又重重躺了下去。
天和出去給關越又倒了杯水,把房裡的燈關上了。那航模先是被關越踩了一腳,又被天和踩了一腳,已經徹底報廢,早知道該聽普羅的。
算了……相聚離開,都有時候,沒有什麼會永垂不朽,都是身外物。
天和拖著疲憊的身體,再次躺上床去,關越翻了個身,一手搭過來,從身後搭住了天和的腰。天和想扳開他的手,卻怕稍微一動,關越便又像從前一樣,整個人靠過來抱緊了天和,那就尷尬了。
關越低沉的聲音說了兩句英語,再次陷入沉睡,天和曾經與他睡了無數個夜晚,一聽就知道他是真的睡熟了,並非趁機佔便宜。
翌日,雨停了。
「關越死了!」
遠方傳來了突如其來的叫聲,關越驚醒過來,坐起,四處尋找聲音的來處。
誰?誰在說話?
關越:「???」
關越一臉疑惑,又躺了下去,忽然想起了半夜的事,馬上轉頭,恰好天和也轉了個身,無意識地抱住了關越,男人肌膚的氣息與溫暖的觸感,令天和一瞬間從睡夢中醒來。這一夜睡得很不踏實,一直做夢。
天和揉揉眼睛,兩人對視短暫一秒,天和便忙與他分開,躺在床上,睜眼看著天花板,沒說話。
「喝斷片了?」天和說,「記得昨晚發生了什麼不?」
關越抬手按著額頭,顯然有點頭疼,天和又說:「衣櫃裡有浴袍和睡衣,我二哥的,湊合穿著吧,出門右轉是浴室。」
關越起身,近乎赤條條的去開衣櫃,翻浴袍。天和注視他漂亮的、光裸的背肌,清晨醒來,這種誘惑實在令人有點受不了,關越晨起的慾望也按捺不住,迅速幾下穿上浴袍,吁了口氣。
再血氣方剛,洗個冷水澡也好了,這點天和倒是不怎麼擔心。
關越穿上聞天岳的浴袍,看了眼地上翻倒的架子與昨夜被兩人聯腳踩得支離破碎的航模,躬身撿起來。
「別管它,方姨會收拾。」天和說。
關越便開門出客廳,天和說:「你的話越來越少了。」
「方姨早。」關越道。
方姨正在準備早飯,頭也不回地笑道:「看見衣服就知道是小關,好久沒來了。」
關越點點頭,去浴室洗澡,方姨又說:「牙刷毛巾都給你準備好了,衣服烘乾還得一個小時,洗完出來,吃了早飯剛好。」
「謝謝方姨。」關越在方姨面前倒是很禮貌,進去洗澡了。
天和還不想起床,正懶懶躺著,聽見浴室裡的水聲,想到方才醒來時,轉身抱住關越,半睡半醒的剎那,那種怦然心動、腎上腺素分泌陡然加速的感覺,令他真真切切地感覺到,自己確實很久沒有過性生活了。
單獨一個人沉浸在程序裡的時候,天和對性想得很少,但這幾天與該死的關越再見面後,便令他早已平靜的內心又蠢蠢欲動起來。
水聲停,關越沖完個冷水澡,在吹頭髮,與方姨說了幾句話,天和聽不清楚。關了吹風機以後,方姨遞給關越一杯奶茶,關越便端著杯,穿著棉拖鞋,在家裡轉了兩圈,觀察這個房子。
「還記得上一次來的時候是幾歲不?」方姨把襯衣在洗衣間裡攤開,笑著問關越。
「八歲。」關越答道,「那年天和四歲。」
「第二年,天衡就離開家,去研究院了。」方姨戴著眼鏡,用一個掛燙機給關越熨襯衣,笑道,「為了保守重大機密,這些年裡,一次也沒回過家,電話也沒打過,就連他們的爸爸去世,也是天岳操辦的。這房子上上下下,一點沒變,總覺得他們三兄弟都還在跟前。你爺爺身體還好吧?」
關越點點頭,放下杯,來到鸚鵡架前,輕輕地吹了聲口哨逗它。
鸚鵡:「……」
關越:「……」
鸚鵡側著頭,與關越對視,一人一鳥,相顧無言。
「小金就是你帶小天出去玩的時候,在哥倫比亞買的。」方姨笑道,「還記得嗎?」
關越點頭,注視金剛鸚鵡。
房間裡,聽到對話的天和頓時被嚇出一身冷汗,光著腳跑了出來。
謝天謝地——金剛鸚鵡的嘴上被綁了一根絲帶,打了個蝴蝶結。
它側著腦袋,晃過來晃過去,盯著關越左看右看,彷彿憋了一肚子話不吐不快,偏偏鳥嘴又被綁住了。
關越「嗯」了聲。
方姨解釋道:「這幾天它有點拉肚子,才吃了藥,怕吐出來,所以把它嘴巴綁著。」
金剛鸚鵡抬起右邊翅膀,險些扇關越一巴掌,關越敏捷退後半步,鸚鵡卻不依不饒飛了過來,腳上鏈子拖著鳥架晃來晃去,關越馬上抬手握住它,把它按回鸚鵡架上。
「它還記得你呢。」天和隨口道,望向方姨,心照不宣地感激點頭,去洗澡開飯。
天和與關越各自一身浴袍,坐在餐桌前,關越喝奶茶看金融時報,天和喝咖啡看硅谷新聞,關越吃燻肉配麵包、煎蛋與茄汁焗豆,天和吃燕麥粥。方姨在換天和房間的床單,放了張巴赫的《五首卡農變奏曲》,音樂聲裡蘊含著雨過天晴的清新空氣,就像他們在劍橋郡一起生活過的每個早晨,那些日子近在咫尺,熟悉得彷彿從未改變。
「今天不上班?」天和邊看新聞邊問。
關越看著報紙,答道:「待會兒去公司一趟,下禮拜回太原看爸媽和爺爺。」
天和:「衣服烘好了。」
關越:「嗯。」
方姨把房裡的架子擺好,植物放回去,收出零零碎碎的航模碎片,拿了一管萬能膠,戴了老花鏡,開始研究怎麼把它復原。
「別粘了,」天和說,「扔了吧。」
關越看了眼,再看天和。
「能粘好就試試。」方姨笑道。
甲板被踩成了兩半,炮台和瞭望塔全碎了,飛機斷的斷丟的丟,日不落帝國的「皇家方舟」就像被導彈密集轟炸過,簡直慘不忍睹。
關越說:「脾氣變這麼好。」
天和:「?」
關越:「天衡給你做的,換了從前,不朝我鬧一個月不算完。」
天和說:「那怎麼一樣?以前是以前,現在歸現在,談戀愛的時候因為親近,所以總是在最愛的人面前,下意識地忘了去偽裝自己。現在是朋友了,再不爽也不能朝朋友發火吧?」
氣氛於是沉默了,天和又說:「我以為你不會存我電話。」
「回國後事多,忘了。」關越說,「回頭改。」
天和:「想給我改成什麼?」
關越:「自己起。」
天和:「『那個討厭的人』如何?」
關越:「可以。」
天和:「我給你備註個『翻滾吧總裁』,怎麼樣?」
關越:「不懂你的意思,昨晚你對我做了什麼?」
天和:「你在酒吧裡喝醉了,跑出來,站在一個下水道井蓋上,哭著開始跳踢踏舞,還大聲地喊『資本時代已死,共產主義萬歲!我要為國護盤!』接著直奔ATM,輸入我的生日密碼,取出兩萬現金……」
關越:「…………」
方姨:「……」
關越瞬間意識到大事不妙,自己真的這麼做了?否則天和怎麼會知道,信用卡密碼是他的生日?
天和:「……後來整個酒吧的客人,追在你身後,看你一邊跑一邊跳,一邊快樂地朝空中撒錢,左一把,右一把,沿途跑向東站,把卡拍在售票窗口,用山西話大喊:『買一輛八成新的和諧號,我要帶著大家回去建設社會主義新中國!』。」
關越的表情變得極其複雜。
天和:「想看看昨晚我錄的視頻嗎?十塊錢看一次。」
關越差點就相信了,頓時五雷轟頂,正要起身,觀察天和的表情,看出自己又被耍了,於是坐下說:「我喝醉了從來不發酒瘋。」
天和:「你沒喝醉過,怎麼知道呢?而且要不是你這麼做了,我怎麼可能知道你的信用卡密碼?」
關越馬上道:「你猜的,以前我所有密碼都是它,回國後一直沒改,你沒見過我喝醉,不代表我從不喝醉。」
天和:「所以從前喝醉以後跳著撒錢確有其事。」
關越:「從不。」
「小關。」方姨打斷了天和的話,說:「你幫我看看?」
關越坐到沙發前,躬身檢查航母,被踩碎的甲板背面,還有當初聞天衡與關越一起燙的字:送給弟弟天和。
關越認真地看了半天,天和家的傻藍貓在他腳踝邊蹭來蹭去,關越低頭,那貓爪子撓了撓,讓關越抱,關越便把它抱起來,一人一貓,對視一分鐘,傻貓又主動把腦袋湊過來讓關越摸,關越便以手指撮了撮它的腦袋。
八百年不說話的貓居然「喵」了一聲,沒一時閒著的鸚鵡反而靜了,天和只覺得,今天的氣氛怎麼看怎麼詭異。
方姨說:「小東小西的,不知道掉哪兒去了,我眼睛不好,得開掃地機器人掃一次,再在盒子裡頭找,說不定能找著。」
「關總,」天和哭笑不得道,「你不去公司嗎,別管了,把貓放下,小心它尿你身上。」
關越說:「當年我也幫著做過,賠你一個。方姨別粘了。」
方姨笑道:「我倒是給忘了,小關的動手能力也很強。」
「算了吧。」天和說,「找你助理粘,我還不如買個現成的。」
那年暑假,關越住在天和家裡,幫著聞天衡組裝這個航母,兩人做了快有一個月。雖然那折磨死人的過程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不過以前能做,現在當然也能做。
關越看了一會兒,起身將浴袍換回西服,出客廳時,又恢復了那生人勿近的霸道總裁模樣,拿了門廳裡掛著的車鑰匙,說:「方姨,走了,空了再來看您。」
方姨笑道:「有空常來,替我朝你爺爺問個好。」
「關越死了——」金剛鸚鵡嘴巴上的絲帶一抽掉,頓時大喊大叫,撲扇翅膀,氣勢洶洶地飛向大門,奈何腳上拴著鏈子,只能虛張聲勢地大喊幾聲。
方姨無奈道:「多好一孩子,幹嗎成天這麼罵他?」
「我不知道!」天和的心情也是相當複雜,說,「二哥開玩笑地說了幾次,它就記住了,好的不學。」
七月份,天和剛回國,在家裡住著,於書房裡看程序時,江子蹇偶爾來找他,幾次問到關越,二哥聞天岳饒有趣味地點評了兩句「關越死了」,被鸚鵡聽了去,突然就學會了。
至於「A股又崩盤了」,則是聞天岳在書房裡自言自語多了,被金剛鸚鵡學去的。說也奇怪,這鸚鵡自打從哥倫比亞被買回來後,整整六年時間沒學會一句話,送回國不久,忽然醍醐灌頂,連學三句,還說得賊溜,更會翻來覆去,將這三句話進行各種組合。
天和正打算教它幾句別的,譬如「人民幣破七了」或「房價腰斬了」,要麼學兩句毛姆罵人的話也好。奈何這鸚鵡簡直和關越一個德性,柴米不吃油鹽不進,任你教它什麼,它只會回敬你一句「關越死了」,後來天和也沒力氣再糾正它了。
還記得環球旅行時,關越帶他坐豪華游輪去哥倫比亞玩,兩人在聖馬耳他上岸,逛港口集市時,關越一眼就看上了它,從水手手中把它買了下來——因為眾多鸚鵡裡,只有這隻鳥一句話不會說,猶如一張白紙,值得好好教一下。
遠渡重洋將它托運回倫敦後,天和偶爾下課回家,還看見關越朝著鸚鵡自言自語,想教會它說話。
但每次天和一注意到,關越就不教了,還被天和嘲笑過好幾次,教鸚鵡說話看上去真的很傻。足足教了一年,這鸚鵡死活就不開口,最後關越只好放棄。
那時候,他們剛談戀愛,天和十八歲,關越二十二歲,話不像現在這麼少,對天和而言,關越就像聞家的三哥,雖然不擅表達,卻把孤身在外的天和照顧得很好。
二哥也不像後來這麼討厭他——直到關越朝雙方家裡公佈他們的戀情那天,招致了聞天岳劇烈的反彈。
「我讓你照顧我弟弟,你把他上了?!」聞天岳幾乎是朝關越咆哮道。
那會兒天和堅決站在了關越一方,甚至與一手帶大自己的哥哥足足一年時間連話也不說,聞天岳所預言的,基本上最後都在關越身上應驗了,這令天和在與關越分手後,對二哥心有愧疚。
卻沒想到再一年後,關越對聞天岳的預言也應驗了,雙方成功互掀底牌,在這場打臉反擊戰中,聞天岳終於落荒而逃——生活遠遠比電視劇更精彩。
如今天和細想起來,打小時候起,關越與他二哥就有著不明顯的疏離感,平時不過是看在雙方家長的面子上保持表面上的客套。關越自己也說過,他與聞天岳不是一路人,天岳是個騙子,他不屑與騙子為伍,談不到一起去。
天和自己可以指責二哥,卻不願聽到關越這麼評價天岳,這也成為他們戀愛裡爆發爭吵的導|火|索之一。幸而關越十分崇拜他們的大哥聞天衡,認為他是個正人君子,許多衝突仍是可消弭的。
做人就該像聞天衡一樣,堂堂正正,永不放棄,把聞家遺傳的智商用在正道上。
在這點上,天和更像他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