軒轅劍·四海臣服

那道金光從雲層到天頂, 又從天頂狠狠摔下。媧皇宮已被軒轅劍氣掃成廢墟,殘垣敗瓦中,九尾靈狐拼著最後一絲氣力,拖著被割開的腹部,在瓦礫中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血路, 爬向被磚石掩蓋的一處。

它全身顫抖, 漂亮的皮毛被血染成紫黑色;它爬到唯一不被注意的人質身後, 竭力在姬發手腕上噬咬,狐齒割斷了皮索, 軟軟地垂下頭去。

姬發雙手脫縛, 忙以外衣裹住靈狐,尋了一處把她安置好,鮮血仍源源不絕從衣袍內滲出。

那時間, 浩然之身與聞仲之魂合為一體,二人均已傾盡全力, 軒轅劍險之又險地無數次化解了女媧狂風驟雨的攻勢。浩然叫苦不迭, 只覺眼前所望俱是兵器虛影。

「師兄!這不行!她根本打不死!你來前怎沒做好功課!」

「我怎麼知道!」聞仲在浩然心裡怒斥道。

迎面銀光旋轉,釘上浩然手臂, 狠狠撕扯下一塊肉,劇痛傳來,浩然連聲大叫。

「不可慌張!先以力拒!再覷機反擊!」

浩然一面閃過那橫掃而來的巨大蛇尾, 一面道:「談何容易!」

巨尾拍打, 四目電光疾射, 六臂兵器齊飛, 只怕在覷到反擊機會之前自己便已耗盡氣力,昏死過去。

浩然又猛地一震,發出鐘響,衝擊波把女媧推開些許。

「就是現在!」聞仲喝道。二人心神歸一,浩然抖起軒轅劍,剎那間萬劍齊飛,逆著女媧的尖利呼嘯狠狠衝去。

女媧一退再退,浩然連番猛攻,最終六臂利刃諍然架住了刺到喉前的軒轅劍,女媧圓睜四目,冷笑道:「元魂附體術?」旋即額上兩眼並為一隻巨眼,佔據了整個額頭,巨眼勃然睜開,射出一道黑光狠狠擊中浩然胸口。

「聞仲!」浩然被直直撞飛出去,頭疼欲裂,聞仲的靈魂卻在這一擊之下與浩然身體分離,衝破雲層,摔下萬丈高空!

浩然驚魂未定,聞仲卻已不知去向,他在地上掙扎,只覺一身氣力消失殆盡,一手連連發抖,仍緊緊攥著軒轅劍。朝後退去。

「鍾兒,你早該回去的……」女媧稍平喘息,又恢復了柔和的聲線,她一路以蛇尾蜿蜒前來,浩然卻連番後退,眼中現出驚恐神色,她的背後是仍然開著的漆黑玄門,與金椅下瑟瑟發抖的姬發。

姬發抬起頭,朝浩然望來,那眼神煞是複雜,恐懼,欽佩。看在此刻的浩然眼中,他卻只能苦笑。

女媧居高臨下俯視浩然,緩緩伸出一手,修長五指生出尖利的指甲,指甲上寒光閃閃,不斷延長,直觸到浩然眉心。

姬發的嘴唇動了動,浩然知道即將有什麼事要發生了。

隨著「砰」的一聲巨響,金椅被後座力掀翻過去,女媧臉上開了一個血洞,噴出一道紅線,灑在浩然頭上。

她難以置信地轉過頭去,只見姬發戰戰兢兢地握著一物,那物閃著銀光,正是浩然交予姬發之物。

「一介凡人,安敢褻神!」女媧勃然大怒,橫尾把浩然狠狠掃到殿旁,繼而轉身朝姬發撲去!

「別、別過來!」姬發恐懼地大喊道,雙腳猛抖,朝後躲去。「別殺我師父!」他抓狂地大喊。他被廢石絆了個趔趄,摔倒在地。

女媧不怒反笑,蛇尾曲折游移,張開六臂,緩緩上前。

「砰!」姬發又是一槍,正中女媧額上那只巨眼。卻只阻得一阻。

女媧溫柔道:「你們這些愚蠢凡人,五千年前便如此……五千年後還是如此,真以為這破爛能傷得了神?」

姬發惶恐地大叫,雙腳亂踢,連發數槍,「砰砰」聲大作!

女媧忽地伸手按著小腹上,人身與蛇尾的連接處,停了下來,不再靠近。

她連番喘息,姬發已嚇得六神無主,手足並用地爬到殿旁。

「師父——!」他帶著哭腔大喊道,猛力搖撼浩然,被摔得頭破血流,暈過去的浩然終於醒了。

浩然回神,見女媧捂著那傷處,抬頭朝兩師徒看來,眼中滿是仇恨,忽地明白了。

他把姬發護在身後,大喝道:「七寸!」

旋即提起最後一口氣,仗軒轅劍飛撲,女媧尖叫一聲,被軒轅劍捅穿了小腹,她六手齊伸,扼住浩然脖頸。

浩然眼中一片赤紅,只使出拚死的力氣,直直把女媧穿在軒轅劍上,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悶吼,推著她撞在玄門斷口處!

「你……」女媧痛嚎道,那尖聲震得浩然耳膜劇痛,她揚手以銳利指甲抓進了浩然雙眼,浩然只覺眼前一黑,卻死死不鬆開軒轅劍。

女媧半身被推進了玄門中,尾部卻牢牢纏上了遠方金椅,金椅被拖得不斷挪動。

隨著雙眼劇痛,雙耳耳膜被刺穿,呼吸被扼在喉中,浩然已再辨不清自己所做之事,力氣離開身體,一點一滴地消失,最後的意識便只有拼了命地捅下去。

女媧騰出一手,握著軒轅劍修補過後,劍身的那道斷口,軒轅劍發出一陣臨死前的哀鳴。斷口再次緩緩裂開。

她倏然停下了動作。

「天無私覆也,地無私載。」

「日月無私燭也,四時無私行。」

「行其德,而萬物得遂長焉……」

虛空中響起三清之聲,聖人之靈再現。

「不——!」女媧嘶聲尖叫道。

元始天尊一手於面前輕劃了個弧,女媧抓著浩然的手臂斷開。

通天教主笑道:「非以其無私邪……」

旋即伸指虛拈,軒轅劍離了女媧腹部,與浩然一同朝後倒去。

太上老君雙掌平抬,睜開雙眼,面帶笑意,緩緩道:「故能成其私。」

旋即反掌,朝下一按。

玄門合攏,女媧被切成兩半,蛇尾在地上拍了拍,止了掙扎;上身墜入了永恆的虛空中。

一道金光墜向大地,釘在朝歌城門高處。

女媧死去的瞬間,牧野戰場上的巨大裂縫合攏了。

姬發再睜眼時,卻發現自己已在曠野中。

「沒事吧,大王。」

「大王!」

姬發努力睜開雙眼,四方皆是火把,已是黎明時分了。

姬發虛弱道:「戰況如何了?」

「我們勝了!妖魔走了!殷商敗了!」火把映照下,兵士們的臉上滿是激動的神情,他們齊聲歡呼,又朝後陣喊道:「尋到大王了!」

姬發方醒悟過來,抬頭再望天空時,只見夜空漫漫,天地均籠在那無邊的黯裡,萬仙陣中英靈已不知去向。西岐軍被紂王阻斷的主力部隊此刻方繞過黎山趕來,與前鋒匯在一處。

姬發轉頭問道:「尚父呢?楊戩師叔呢?」眾兵將均是茫然不知,俱道:「如今是揮軍攻陷朝歌,還是班師回朝?請大王示下!」

數人把姬發托上馬背,另一騎背著啟明星的光輝,於遠方奔來。到得面前,勒停馬韁,肩上綁著繃帶,卻是黃天化。

「找到你師父了?」黃天化問道。

媧皇宮上驚心動魄的大戰猶自歷歷在目,姬發稍定了定神,搖頭,道:「我……我不知。」又問:「這裡是何處?」

「朝歌城二里外。」黃天化答道:「殷受德不知身在何處,城內兵力空虛,百姓皆逃。大王此刻如何打算?」

「天化師叔,不,黃將軍。」姬發道:「你整軍入朝歌城,若尋得殷受德,不可傷他性命。綁他來見我。」

天化打量了姬發許久,心內頗有怒氣,道:「你要赦那昏君?」

姬發倏然潑氣發作,吼道:「我師父為你們做的還不夠麼?!」

天化不認識般地打量姬發,旋即沉默不語,領了一隊兵,高舉火把,向朝歌奔馳而去。

軒轅劍發著微光,嗡鳴許久,最終化為一個躺在血泊中的高大男子。

他轉過身,身體微屈,大口喘氣,勉力一手撐地,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他隨手揀了把路旁的戰戟,以戟撐地,朝自己的王宮跌跌撞撞行去。

他的腹部不知為何出現了一道傷口,源源流出鮮血。他按著小腹,不讓肚腸流出,眼前漆黑一片,能辨認的,依稀只有鹿台上的火光。

朝歌城內空空蕩蕩,他在戰場上浴血奮戰,力抗群妖時,他所守護的城池內百姓,已逃了個乾淨。

背後夜空中隱約傳來西岐軍的歡呼聲:「昏君出來受死!」

他駐著戰戟喘息片刻,再抬頭時,黑暗中站著一人。

黃天化的話音恍惚十分遙遠:「昏君,我來為我父母報仇了。」

「賈氏並非孤所殺……」紂王口中吐出鮮血,「然而雖非孤親為,卻亦無二至……」

「你怎地變成這樣了?」黃天化心中一驚,詫道。

紂王苦笑搖頭,繼而深深吸了口氣,緩緩道:「讓路,孤無意殺你。」

黃天化心中升起一絲同情,道:「跟我走罷,武王饒你性命。」

紂王不知從何處來的力氣,揮起戰戟,冷笑道:「饒孤的性命?來戰!」

黃天化一凜,繼而抖開莫邪劍,劍鋒寒光若雪,遙遙指向紂王。

紂王嘲道:「至今仍是不死心?」振起長戟,睥睨天下的威勢霎時再現,喝道:「你仍在癡心妄想!」

黃天化緩緩道:「我亦有要戰的緣由,非為我父母,而為浩然……」

紂王嘲道:「為浩然?你有何緣由?!」

黃天化答道:「你不懂的,來罷。我雖是過客……」旋即正聲喝道:「昏君!來戰!」

話未完,紂王與黃天化已猛然撞在一處!

浩然再睜眼時,卻發現面前杵著一張英俊的臉,那雙眼分明帶著調侃的笑意。

「徒弟。」

浩然猛地坐起,伸手去摸,失聲道:「師父!」

再轉頭望時,只見身處兩島決戰後的廢墟中,磚石遍地,亂巖盈野,週遭空空蕩蕩,滿目硝煙狼藉。浩然吁了口氣,笑道:「我也死了,還好有師父在,總算不寂寞。」

通天盤膝坐在瓦礫上,把太上老君的語調學了個十足,神秘笑道:「鍾兒,不是你死了,而是我活了。」

「……」

浩然愣住了。

通天好整似暇反問道:「何謂生,何謂死?思考的根源是什麼?」

「討論生命本身值不值得經歷,就是我們面臨的最終問題。」通天教主隨手揀了塊板磚,放在手裡掂了掂,笑道:「萬物存在為何?上蒼造物有何用意?一切終將消亡,曾經存在的意義在何處?莫說流芳千古,留名青史;須知人命有盡,王朝更替,江山換代,就連神州大陸亦逃不脫崩毀的最終結局,你從後世來,當比任何人更清楚,待到連世界都消隕那時,曾經的存在究竟是為何?」

浩然被問住了,只覺一時間朦朦朧朧,想不真切,腦子裡一團亂麻。

通天又笑道:「求生,求存,求死;是為三癡,亦是從無到有,又從有到無的過程,任你是愚民聖賢,還是上仙厲鬼,終其一生,均尋不得這問題真解;後人誤傳成『三屍』,三癡猶如夢魘,你可曾質疑過自己生存的意義?」

浩然緩緩點頭道:「有。」

通天會心一笑,道:「我們不能活著感受死亡,因為死亡本身並非活著過程的一部分,唯有跳脫這個束縛,方能得到解答,然而求生的本能限制了我們每一個人,活得好好的,誰會去尋死?」旋把一枚圓珠塞進浩然手中,神秘兮兮地道:「說得太多了,這是天機,說了你也不懂。去吧,你還要打掃戰場。」

浩然方想起前事,心頭一驚道:「那女媧……」

通天笑道:「女媧已解決了,你該去辦點自己的事了。辦完回來此處,師父還有好東西給你。」說完又隨手拋了拋板磚,眨了眨眼,問道:「徒弟,你喜歡直著來,還是橫著來?」

浩然不明就裡,疑道:「橫著來?」

通天大笑道:「醒!」旋即操起手中板磚,橫拍一記!

「哇啊!等等!」

浩然只覺天旋地轉,嗡的一聲,醒了過來。倏然驚覺手中軒轅劍已不知去了何處,忙坐起身來,再看手中紫色圓珠,滴溜溜地打著轉,不知是何物。

「師父!」他茫然望去,不見通天教主,只見朝歌城宛如黑暗中的巨獸,靜靜潛伏於黎明之前的夜裡。朝歌城內深處,傳來破城大捷的吶喊,他忙起身奔向朝歌。

他奔過一望無際的曠野,奔過西岐軍林立的火把,奔入朝歌的大門,他把畢生的力氣都消耗在這場奔跑中,最終放緩了腳步,停在朝歌城內大道的一具屍體身前。

黃天化垂著頭,雙膝屈曲,卻不跪下,一柄穿透了他胸膛的戰戟支撐起他的身體。浩然哽咽著伸手去摸,他被毀去半邊的臉龐早已冰涼。

浩然把他放在地上,輕輕吻了吻他的唇,繼而轉身,向朝歌王宮處的火光跑去。

浩然的腳步聲迴盪在空曠的王城中,他緩緩走進午門,伸手去摸那傷痕纍纍的金鑼,他走過午門前頹倒的石柱,走進九間殿內,那裡有他曾經作為一個司墨的記憶。

他走向壽仙宮,在芍葯園上遙遙掠起,飛向烈火熊熊燃燒中的鹿台。

無數烈焰與飛灰在他面前掠過,浩然停在高處,與那站在鹿台頂端的偉岸男子對視,繼而走上前去,輕輕抱住了朝前摔下的紂王。

四周俱是烈火,殷受德的鮮血染紅了浩然的脖頸,他俯在浩然肩上,鬆了雙手,垂下頭去,斷斷續續道:「孤……知道你會……來。」便停了呼吸。

浩然輕聲道:「大王,跟浩然走,一切都結束了。」

鹿台轟然坍塌,一道流星劃破夜空,帶來新的黎明。

城外密密麻麻地站著數萬人,屏息看著朝歌城內的變故,巨響傳來,無數灰燼飛上天空。

「那是殷……是那昏君?他死了?」姬發失聲道。望向崩毀的鹿台。

城牆的最前端不知何時已站著一人,他的雙手平端軒轅劍,軒轅劍出現的時刻,一股極其強大的震撼與威懾傳到每一個人的心裡。

剎那金光萬道,破開了天空,那股傳承至上古天地的混元一氣,壓迫著每一個凡人。

頓時西岐軍內武器落地之聲響成一片,兵士接二連三跪下,朝歌城外的曠野中,竟是跪滿了人!

姜子牙,楊戩,申公豹俱下了坐騎,跪伏於地。

姬發規規矩矩地朝城牆上的浩然跪下。

軒轅劍出,四海臣服。

浩然眼望這人山人海,許久後道:「武王姬發。你承天命成王,從此統領神州,西岐,朝歌歸為一統,百姓安居樂業,留芳千古。」

姬發道:「徒兒恭聆師父教誨。」

第一縷朝暉從天的盡頭轉來,與軒轅劍那鎏金劍光同為一色。

「你身為人王,須重萬民性命,不可以武定功業。」

「是。」

「江山社稷,俱是死物,國之基業,唯系人心。」

「是。」

「王道非劍,而在你身。」浩然說完最後一句,輕聲道:

「徒兒,師父走了,勿念。」

《我和妲己搶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