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鳳凰之城

船隻泊岸,這裡的克隆人軍隊已不像東方大陸一般戒備森嚴,旅途中的朋友們下船後彼此道別。

這是一個全新的世界,光是海港城市,阿卡就轉暈了頭,幸虧他始終緊緊地牽著派西的手,以防走丟。這個地方給了他太多的驚喜,導致他發現從前所聽說的消息大多是錯誤的。他們說第二大陸是克隆人的家園,其實並不是—這裡的人類比克隆人還多,他們沿街開張做生意,賣蛋糕,賣機械產品,甚至有煉金製品。

阿卡沿著海港一路走來,直到午後,才穿過了小半個卡羅依克。這裡在古代是黃金外貿集中的港口,也被這片大陸的人稱作黃金之港。人們安居樂業,生活富足。

「走開點!」水果攤的老闆粗暴地喝道,「你們這些外地人!」

阿卡被吼過後,瑟縮了些,他對一切都充滿了好奇,又生怕違反了這裡的規則。派西看不見,擔憂地問阿卡:「哥哥,怎麼了?」

「沒事。」阿卡本來是想問問老闆,能不能送他一個水果,給派西吃。但看來沒有貨幣,在這片大陸上是寸步難行的。

要先有錢,掙到錢才好生活下去。雖然掙錢很難,然而阿卡有十足的信心。他朝過路人打聽鳳凰城的方向,打算先完成飛洛派給他的使命,把派西送到鳳凰城去,再想辦法謀生。

然而他們沒有路費,眼見天色漸漸黑了下來,阿卡開始有點一籌莫展。或者先在這裡找份工作,賺到路費以後再帶派西上路?他在一家鐘錶店外看了一會兒,正想上前打聽時,忽然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吟遊詩人摩蘭正從街道對面的一棟建築物內走出來,身後跟隨著許多人。

「怎麼啦?」派西問道。

阿卡道:「我看到吟遊詩人大叔了,他好像……」

派西道:「摩蘭大叔!」

阿卡忙把食指按在派西的唇上,想讓他別喊,但摩蘭已經聽見了,轉頭看見他們。

「這不是派西嗎?」摩蘭笑了笑,說,「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派西道:「哥哥在找工作,想自食其力,換點吃的。你呢?」

阿卡看摩蘭身邊跟著許多人,居然還有克隆人,當即十分驚訝,他不像派西一樣什麼都不知道,隱約猜到了摩蘭的來頭不小。畢竟在船上也交流過,摩蘭想起他們的目的地是鳳凰城,猜測這兩名少年身上應該也沒有路費,便朝身邊的隨從吩咐了幾句話。

「是的,大人。」

隨從馬上從襯衣口袋內掏出一疊薄薄的金色卡片。這是這個大陸上通用的錢幣,阿卡先前看見居民們正在用銅質卡片、銀質卡片來交換物質。

摩蘭把卡片交給阿卡,阿卡明白了他的意思,說:「這……不行,我不能收。」

摩蘭笑道:「借給你們的,很遺憾,我即將啟程去龍喉城。否則還可以順路帶你們一程。」

阿卡道:「以後可以到龍喉城去找你嗎?我會還你這些錢的。」

摩蘭笑了起來,說:「當然。」他想了想,又翻開自己的旅行日記本,取出其中的一根書籤,交給阿卡,說,「如果有機會,到龍喉城來,在星辰之堡可以找到我。」

「大人,」隨從提醒道,「天色不早了。」

摩蘭點了點頭,與阿卡、派西告別,溫柔地親吻了派西的額頭,轉身離開。

阿卡得到了路費,當即鬆了口氣,與派西搭上前往鳳凰城的蒸汽車。他對什麼東西都好奇無比,並且不厭其煩地給派西描述。一個少年帶著另一個半大的少年,就像兩個小笨蛋一樣,在路上得到不少好心人的幫助,終於磕磕絆絆地到了鳳凰城。

走出鳳凰城蒸汽車站的時候,阿卡終於有種回到家的感覺。雖然鳳凰城並不像船上的旅伴們描述的那樣,是人類安居樂業的天堂,反而還很髒。

這是一座大型的工業都市,機械車輛在街道上來來去去,而房屋帶著工業污染所帶來的暗黃色,蒸汽、黑煙沖天而起,噪音充斥著周圍的世界。然而一切都如此具備生機,忙碌穿梭的人類,彷彿在迎接著他們的到來。

「別擋著路!」有人粗暴地喊道。

「這麼凶做什麼?」站台管理員怒道,「沒見那小孩是盲人嗎?」

阿卡忙道:「對不起對不起。」

旅途上總有人發現派西是盲人,不管是善意還是惡意,每次被問起,阿卡總是覺得有點難過,有點愧疚,生怕派西會受傷。然而派西卻十分樂觀,笑道:「對不起,初來乍到。」

阿卡牽著派西的手下來,暈頭轉向的,只知道跟著人群走。這些天裡他總是很想念黑石,心道要是黑石在就好了。他面對未知的世界充滿茫然,也隱約有點不安全感,甚至生怕自己保護不了派西。

如果黑石在身邊,他至少會安心點。

「哥哥,我們現在去哪裡?」派西問。

阿卡想到飛洛的囑咐,到了鳳凰城以後,要把派西送到人類遺民收容所去,一時間有點不捨。

「先去收容所看看。」阿卡說。

摩蘭給的路費已經被阿卡差不多花完了,旅途上他總是買東西給派西吃,兩個少年從前受了太多的苦,什麼都想吃,也並沒有考慮到以後的問題。當阿卡意識到錢的難處時,只怕自己也只好進收容所去待著了。

鳳凰城臨近傍晚,陽光透過烏雲灑下稀薄的餘暉,充斥全城的機器聲漸漸小了下來。阿卡買了一張地圖仔細研究,才知道城市裡分為人類區與克隆人區,這兩個區域分為東西城。他們一邊問路一邊看地圖,終於到了人類遺民中心,但那裡已經下班了,大門緊閉。

一名工作人員出來,聽了阿卡的解釋後指路道:「收容所在內環城裡,你們晚上可以先進去歇腳,明天再來補辦手續就行。」

阿卡問:「需要交錢嗎?」

工作人員搖頭道:「不,不需要交錢。沿著主幹道一直走,你們可能需要搭車,否則在天黑前到不了收容所。」

派西朝他說:「謝謝您。」

阿卡點頭,牽著派西的手離開。他們沿著一條灌滿了污水的河流走著,或許因為離別在即,阿卡心情低落而沉默不語,派西忽然問道:「哥哥,這附近有什麼?」

阿卡轉頭看看,見地面上充斥著工業廢水與生活垃圾,他想了想,朝派西描述道:「嗯,這是一個很不錯的城市……具體來說……」

阿卡把他們的新家描述得很美好,心裡卻歎了一口氣。他帶著派西走進內環城,去尋找人類的收容所。直到天黑他們才走到一座廢棄工廠外,門口掛著生銹的牌子,上面寫著「人類遺孤收容所」,外面圍著一層鐵絲網。

「進來吧。」守門人聽了阿卡的話後便打開鐵絲網外的門,同時,一輛卡車載著大量的煤渣馳入收容所隔壁的提煉區。這座收容所給阿卡的感覺就像是監獄一般,但他沒有朝派西說,只是解釋道:「我們今天暫時在這裡睡一晚上。」

派西點了點頭,兩人被分了號牌,甚至沒有受到任何盤問,便住了下來。走廊裡的小孩子們正在領晚飯,一個女人朝阿卡道:「你已經超過十六歲了,不能再住在這裡。」

「我知道。」阿卡說,「明天一早我就會離開。」

女人把阿卡與派西帶到一個房間裡,說:「晚上九點以後會鎖上房門。」

阿卡四處看了看,房間沒有住滿,頭頂只有一盞燈,房內有四張雙架床,另外兩張似乎都有人睡,此刻不在。派西便在下鋪安靜地坐著。

另外兩張床的孩子回來了,都是十來歲大,其中一個的個頭比阿卡還要高了些,他們看了兩人一眼。那大個子問:「哪來的?」

阿卡笑了笑,說:「我們從機械之城來,這是我弟弟。」

派西道:「你好。」

大個頭少年會意,點頭道:「東邊來的難民。」說畢便不再評價,上床去躺著。

看得出稍小一點的那孩子非常怕這個大個頭,兩人之間不交談,另一個孩子也不敢跟阿卡他們搭訕,阿卡的心情愈發沉重起來。他出去為派西領食物,看了一眼,見收容所的晚飯是一種灰色的混合米糊。他聞了聞,聞得出是燕麥、小麥以及幾種粗糧兌的,便不給派西帶了,回來吃他們買的零食。

夜九點,整個收容所的燈都熄滅了,窗外下起小雨,蒼白的燈光在街上亮著,偶爾響起大型卡車馳過的轟鳴聲,另兩個孩子躺在床上無所事事。阿卡在窗邊看了一會兒,心底升起一股茫然不安的感覺。

冬天的夜晚很冷很冷,然而比起寒冷,心底的孤獨令阿卡更難以忍受。他鑽進冰冷的被窩裡,抱著派西,期待他能溫暖一點。直到現在,他還未能完全接受自己已經回到了人類社會的現實—畢竟這與他想像中的新生活差得太遠了。

派西拿出一個小的機械設備,用手不停地輕按發報鍵。阿卡知道這是一個發報機,小聲問道:「給誰發消息?」

「爸爸。」派西小聲答道,「告訴他我們已經安頓下來了。發報機能用密碼把我們的話發給每一座城市的反抗軍中轉中心,由他們聯繫他。」

阿卡有點詫異,派西居然記得這麼複雜的訊號,看來也很聰明。不消片刻,綠燈閃爍,那邊回了一連串消息,派西笑了起來。

「聯繫上了。」派西說。

「問問黑石在不在。」阿卡道。

他沒有抱太大的期望,然而黑石對於現在的他來說,是他唯一的朋友,或許也可以算得上是關心的人。派西發出消息,回復後道:「在,黑石和我爸爸在一起。」

這是一個意料之外的好消息,阿卡問:「他說什麼?」

「讓咱們好好照顧自己,」派西朝阿卡說,「他聽說……鳳凰城的狀態不如想像中的好,但咱們至少還有自由。」

隨著發報機的嘀嘀響,黑石的那句話彷彿觸動了阿卡心底的某個開關,瞬間將他的思緒從這個雨夜中拉得無限遠,令他下了某個決定。直至最後,派西關上了發報機,小聲在阿卡耳邊說:「他們要去營救反抗軍人質,希望不會有危險。」

阿卡點點頭,含糊道:「睡吧,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遠在另一塊大陸上的飛洛關上發報機,與黑石沉默地坐在武器庫房裡。黑石手中翻來覆去地拆卸,並組裝著一塊芯片讀寫器。

「你不該告訴他們的。」黑石沉聲道。

「我習慣把所有事情都告訴派西,」飛洛道,「那小子從小就有一種……特別的能力,你知道嗎?」

飛洛抬眼看著黑石,現出溫暖的笑容,解釋道:「他雖然雙目失明,卻能看到和普通人不一樣的東西。」

黑石蹙眉道:「能看到什麼東西?」

「預知到危險,」飛洛若有所思道,「我不知道你們人類是不是都有異常的能力,有一次,機械軍團在我們部隊熟睡時接近,恰好他就在隊伍裡。我們急行軍要離開中央地區,前往南方雨林,他在半夜叫醒我,說『爸爸,我夢見那些冷冰冰的大傢伙們要來了』。」

「幸虧我們的部隊發現得早,只陣亡三人,以極小的代價,撤離了沼澤區,」飛洛道,「所以,我習慣每一次作出重大決定前,都通過發報機,問問他的意見。」

黑石笑了笑,看那表情,似乎不以為然。飛洛也不多解釋,說:「我知道你不相信,算了。」

黑石道:「如果派西的夢真有預測能力的話,倒是可以讓他感知一下,遠古之心裡的關鍵信息,被誰拷貝走了。」

飛洛無奈地笑笑,說:「我覺得不可能,只有與他、與我切身相關的事,才會給他造成夢境。」

黑石把手裡那個爆破裝置拆卸並組裝了三次,他們還在庫房內等候入夜。入夜後,黑石將加入飛洛的隊伍,去營救一批被鋼鐵兵團羈押的人質。而這批人質裡,就有三個月前把守遠古之心的其中一名衛兵。

「如果你的猜測是對的,」黑石抬眼看飛洛,「麥克西將軍與鋼鐵軍團有勾結,結果會怎麼樣?」

「很難說,」飛洛緩緩搖頭,「麥克西准將的地位非常重要,是革命的三位發起人之一,這件事萬一被捅穿,將引起軍隊高層的動盪。」

黑石逐漸知道了克隆人軍隊中的體系,包括領導革命軍並落敗犧牲的李布爾,以及如今仍然坐鎮鳳凰城的安格斯上將在內,與麥克西並列,成為克隆人政權的三大決策人。

其中的軍隊高官,居然是「父」派來,並潛伏在反抗軍裡的臥底,這件事一旦流傳開去,後果簡直不堪設想。飛洛此刻的感覺就像是撞上了一團□□煩,從黑石進入遠古之心開始,一個謎團裹著另一個謎團,且此事還不能聲張。

「麥克西將軍這個時候在什麼地方?」黑石又問。

「在鳳凰城,」飛洛答道,「與安格斯會晤,因為李布爾犧牲了,他們必須制定新的戰略,以防禦鋼鐵軍團的反撲,大約在一個月後才會回到這裡。我們既然要動手,就要盡快了。否則一旦等到他回來,很快就會知道你我進入了遠古之心的事。」

黑石點了點頭,起身到窗邊看了一眼,天色已全黑。飛洛帶著他的部下組裝好槍械,推開門,朝著漆黑的山巒中前進。

一夜過去,大陸彼端的鳳凰城陽光萬丈。清晨,阿卡帶著派西出來,到收容所辦公室去,朝負責人解釋了他們的現狀。

「我會去找一份工作。」阿卡朝那蹺著二郎腿的男人道,「只要我們能養活自己,我弟弟就不用進收容所。」

「可以。」男人心不在焉地說,「去吧,祝你們成功。」

阿卡牽著派西的手,又從收容所裡出來。昨晚上一場雨過後,天際的雲霾漸漸散去,陽光從雲層灑下,派西站在陽光裡,忍不住地流眼淚。

「怎麼了?」阿卡嚇了一跳道。

派西笑著抹眼淚,搖頭道:「沒……沒有。」

「先找個住的地方。」阿卡把挎包朝後甩了甩,換了個肩膀背著,走進了鳳凰城熙熙攘攘的世界裡。

「我們不收技師。」維修廠負責人奇怪地上下打量阿卡。

阿卡牽著派西的手,說:「沒關係。我再去別家碰碰運氣。」

阿卡帶著派西出來,這是他找的第五家了,工廠都不收技師,摩蘭大叔留給他們的錢已所剩無幾。他用最後剩下的錢買了兩份熱狗,與派西蹲在路邊吃著。

「找一份工作很難嗎?」派西擔憂地問道。

阿卡答道:「別擔心,會找到的。」

阿卡的要求是包吃住就行,順便收留派西。然而大部分工頭都不相信阿卡能維修設備,不管他如何一再解釋自己曾經做過的事。他甚至試著去一些克隆人開的技術維修點應聘,然而別人發現了派西,並詢問派西的來歷。

阿卡答道這是飛洛的養子,而飛洛是個克隆人,於是聽到這個解釋的所有人都一起「哈哈哈」地大笑起來。

「養子?」那克隆人老闆招呼道,「喂!過來看看!這小子是克隆人的兒子。可得把他留下來。」

「是哪個?」有人問道。

「編號?」

所有人都圍過來了,阿卡本能地感覺到危險,派西卻拉了拉他的手,小聲道:「別怕,阿卡。」

派西掏出一個軍徽,遞出去,上面有飛洛的軍銜與部隊、番號,這下所有人都相信了,然而隨之而來的,卻是一陣長久的沉默。

「你父親欠我們很多錢,很多很多錢……」許久後,一名克隆人開口道。

「你們要做什麼?!」阿卡把派西護在自己身後,不讓克隆人欺負他。派西十分茫然,不知該如何作答,阿卡道,「你和飛洛的事,等飛洛回來再單獨找他。」

「你們會被抓走,」克隆人笑道,「再被取下人類器官,去賣掉。」

「別嚇他!」阿卡憤怒地朝那克隆人說。

阿卡不願再與他們多說,帶著派西走了。輾轉幾個地方,發現飛洛的名聲非常不好,到了後面他甚至不敢多提,又回到了人類的聚集地,嘗試找個維修工廠。

派西道:「需要問問飛洛嗎?」

「不,」阿卡道,「別讓他們擔心了。」

至少還有自由,黑石的話令阿卡記得十分清楚,他沒什麼好抱怨的,帶著派西從天黑走到天亮。這天又下起了雨,派西說:「我們就在這附近過夜吧。」

阿卡看到面前有一間廢棄的工廠,這裡是整個鳳凰城的最西郊,便停下來,與派西躲在一個巨大的水泥管裡暫時過夜。

對面的廢墟中,有一個乞丐正在生火,抬頭看了他們一眼。

阿卡生怕他過來搶自己的東西,或是嚇著了派西,便一直盯著那生火的乞丐。片刻後在雨中有一個撐著黑色雨傘,穿著風衣的人過來,與那名乞丐交談了幾句。阿卡倏然間感覺到了有些不對勁。

「怎麼了?」派西輕輕地說。

「沒什麼。」阿卡低聲道。

漫天的硫黃雨裡,他們躲在工地的一個水泥管內,對面有個髒兮兮的乞丐—這一切都很正常,然而居然有個來歷不明的男人,找到了這個乞丐,這個現象令阿卡一瞬間就警覺起來。

「睡覺吧。」阿卡抱著派西,讓他倚在自己懷裡,不再看遠處的乞丐,閉上雙眼。

男人似乎一直沒有離開,與乞丐在不遠處交談。,阿卡聽不見他們說什麼,也無心去關注。然而漸漸地,派西不安分地動了起來,身上滲出汗水,繼而驀然驚醒了。

「派西?」阿卡問道,「生病了?」

阿卡摸摸派西的額頭,派西醒過來,輕輕喘著氣。

「我做了一個夢。」派西小聲道,「有人在我們附近嗎?」

阿卡詫道:「你聽到腳步聲了?」

派西道:「他們注意到咱們了。」

阿卡一驚,抬頭望向遠處,看到與那乞丐交談的男子,他已在那裡足足逗留了近半小時。阿卡來不及問派西為什麼會這麼說,便說:「起來,我們走。」

已經是深夜了,街上空無一人。阿卡拿不準要去哪裡,也不知道這個未知的城市中,與派西兩個人上路,會不會遭遇危險,孰料派西卻道:「我覺得咱們應該在這裡等等。」

「為什麼?」阿卡問。

派西沒有回答,然而遠處的那名男子談完話,注意到了他們,轉身朝他們走來。阿卡一瞬間心臟劇烈地跳了起來,想到今天那克隆人老闆朝他們說的—這個城市裡十分危險,混亂。萬一是要……

「跟他走。」派西低聲在阿卡耳畔說。

「你們是什麼人?」那男子一身黑色風衣,上下打量阿卡。

阿卡護著背後的派西,問:「跟你有什麼關係?」

派西拉了拉阿卡的衣袖,無聲地提醒他,男人低沉的聲音道:「不想死就別待在這裡,跟我來。」

阿卡猶豫了片刻,男人沒有給他太多思考的機會,轉身離開。阿卡看看派西,又看那遠去的男人,最後他收拾東西,牽著派西,起身離開了廢棄工地。

穿黑風衣的男人在深夜裡習慣性地從衣袋裡掏出了一件東西,阿卡以為是槍,正要緊張時,卻聽見卡嚓一聲輕響,火苗跳動,男人叼著煙,煙頭的火光微微亮起。

「你是……什麼人?」阿卡問道。

「沙皇。」那男人答道。

阿卡抬頭打量他,只見這名叫沙皇的男人皮膚粗糙,黑風衣的兜帽罩著半邊陰沉的臉,鼻樑作鷹鉤狀,耳上別著一枚耳釘,側臉還有一道寸許長的疤痕。

他的黑風衣上別著個徽章,上面寫著「鐵血戰隊」。

「鐵血戰隊是什麼?」阿卡問。

沙皇不自在地拉起衣領,以手臂擋住那枚徽章。

「名字。」沙皇冷冷道。

阿卡皺眉答道:「我叫阿卡,他叫……」

「我知道他叫派西。」沙皇道。

「我聽到過你的聲音。」派西輕輕地說,「就在源能動力店。」

阿卡頓時想起了早上他帶著派西去找工作的時候,那家恐嚇他說小心被抓去賣器官的克隆人商店裡,似乎就有這個人,但他穿的不是風衣。

「眼睛看不見,心裡很清楚。」沙皇扔掉煙頭,「你是飛洛那混賬的兒子?」

派西停下腳步,不悅道:「你說我爸爸的壞話,我不跟你走了。」

沙皇痞兮兮地一笑,從帽子下看著派西,說:「人小脾氣大,算了,當我沒說過。」

阿卡這才與派西跟著男人繼續前行。夜晚黑暗的小巷內,房簷滴著水,小巷內的一扇後門前亮著一盞燈。沙皇推開門,走進去,說:「看在飛洛的面子上,我收留你們。」

「我不用人收留,」阿卡說,「我可以工作。」

沙皇打開燈,昏黃的燈光照亮了房間內部,阿卡赫然發現,這是一個武器維修店,太好了!

「我給你打工吧!」阿卡欣然道,「包我們吃住就行!」

「你能行?別把我的東西整壞了,」沙皇摘下帽子,懷疑地看著阿卡,開始脫風衣,又問道,「懂不懂槍械?」

阿卡讓派西坐下,到櫃檯前去看沙皇的槍械,取出一把,試著推拉,發出機械聲響,動作嫻熟專業。沙皇看了阿卡一眼,便點了點頭。

阿卡說:「都是舊式的設備了。」

「中世紀的小刀,一樣能殺人,」沙皇漫不經心道,「收割生命與年代無關。」

阿卡敏銳地察覺到,面前這人或許是個殺手,再不濟也是經常使用槍械的人,他的手腕上帶著彈痕與傷疤。沙皇又道:「睡在櫃檯後面吧,小朋友可以到樓梯下去睡。明天開始,幫我看著店。」

阿卡終於找到了一個住的地方,雖然與自己想像中的不太一樣,但只要有地方落腳,就是目前最好的事了。當夜沙皇扔給他們兩床被褥,被子帶著潮濕的霉味,阿卡把它鋪在地上,朝派西笑道:「派西,晚安。」

「嗯,阿卡,晚安。」

阿卡拉上了燈,室內陷入一片黑暗,只有沙皇打呼嚕的聲音在樓上此起彼伏。

就在這深夜裡,靜謐的角落中,發報機突然間「滴滴滴」響了起來。

阿卡馬上從包袱裡找出派西的發報機,接上數據線,屏幕上出現了一行字。

這是他利用手頭簡單的零件組裝出的解碼器,雖然頻率波段不穩定,但勉強能接收到一部分信息。

派西,我是黑石,我找阿卡。

阿卡馬上低頭輸入消息。

我是阿卡,黑石,有什麼事?

那邊沒有回應了,阿卡繼續輸入一行字。

黑石,你那裡有聲音錄入設備嗎?我試試能否用發報機的無線電頻段通話。

黑石的消息回來了。

不必。

阿卡不解。

怎麼了?

阿卡找到對講裝置連接到小型發報機上,開始調頻,耳機裡一片死寂。

阿卡低聲道:「黑石?你在哪裡?聽得到嗎?」

阿卡自言自語道:「是耳機出問題了嗎?黑石……哎?」

「聽見了。」那邊黑石道。

阿卡笑了起來,縮進被窩裡,問道:「你在什麼地方?」

黑石道:「還在東大陸。」

阿卡又問:「什麼時候回來?」

黑石沒有說話,他坐在漆黑的岸邊,看著翻滾的海浪,微風吹來,帶著些許鹹味。

「你記得撿到我的那天嗎?」黑石道。

「怎麼了?」阿卡覺得這個問題有點莫名其妙,不知道深夜裡黑石為何會突然聯繫他。

「沒什麼,」黑石低聲道,「突然有種奇怪的感覺,所以想找你聊聊。」

阿卡的笑容變得柔和起來,他躺在被子裡,側枕著,小聲問:「什麼感覺?」

「說不清楚。」黑石望向遠方答道。

阿卡喃喃道:「因為什麼而有這種感覺?」

「我的父。」黑石答道。

「『父』?」阿卡皺眉道。

「不是『父』,而是……製造出我的人。」黑石道,「我的父親。」

阿卡心中一動,問:「你想起自己的身世了?」

黑石沒有回答,阿卡追問道:「是誰創造了你?」

「你為什麼會救我?」黑石問。

阿卡想起發現黑石的那一天,說:「不……不為什麼吧,我看到你在沙灘上,所以……話說,你脾氣感覺好多了,是發生了什麼事嗎?」

「我的脾氣很不好?」黑石問。

「我還記得第一天見到你的時候。」阿卡笑道,「你差點掐死我,對我很不耐煩。」

「激素。」黑石低聲道,「記憶紊亂,認主思維效果,與攻擊行為的衝突。」

「什麼意思?」阿卡問。

黑石避開了這個話題,問道:「那天,機械警衛即將殺死我的時候,你為什麼會站出來?」

阿卡道:「我發現了你,不能就這麼任你死去,因為我良心上過不去,怎麼了?」

「沒什麼。」黑石道。

阿卡道:「你找到了你父親的線索嗎?父親是誰?」

黑石道:「他沒有名字,而且已經離開了這裡。」

通訊器內一片安靜,黑石道:「我的主人已經不在了。」

阿卡在那一瞬間就明白了黑石的感覺,他有心事,卻沒有任何人能說,或許他正在迷茫。而經過了這麼久的迷茫,終於無法忍受,需要找一個人說出來。

阿卡低聲道:「你心裡的感覺,叫做孤獨。」

「是嗎?」黑石不以為意道,「這種感覺很奇怪,只是想找個人,一起坐著。」

「飛洛呢?」阿卡問。

黑石答道:「他不在。」

阿卡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黑石道:「盡快。」

阿卡:「你會來和我們一起生活嗎?」

「生活?」黑石重複道。

阿卡道:「我們已經找到地方落腳了,正在一個叫沙皇的人的店裡。」

黑石:「沙皇……」

黑石似乎在思索,說:「你認識傭兵協會的主席灰熊嗎?」

阿卡茫然道:「那是誰?你的朋友?」

黑石:「飛洛幫我聯繫的,說說你們的現狀。」

阿卡便在被窩裡小聲講了他們的經過,那邊的黑石長時間不發一語,只是靜靜地聽著,直到阿卡說了將近十分鐘時間,說到他們抵達沙皇的修理店內,自己都快睡著了,問:「黑石?」

「我在聽。」黑石答道。

阿卡「嗯」了聲,黑石聽出阿卡帶著倦意,說:「我很快就回來,回來之前,你盡量待在那裡。」

「好的。」阿卡說,「黑石,注意安全,別做什麼危險的舉動。」

黑石切斷了通訊,阿卡在沙沙響的電流聲中漸漸入睡。

《星盤重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