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心

車羅風一見魃群, 竟是下意識地畏懼,然而敵方偏偏就在這時候發現了他。

陳星心中「咯登」一響,糟了,忘了由多與車羅風有仇!

果然由多棄了其他人於不顧, 縱馬轉身衝向車羅風,從馬背上躍起,將車羅風掀了下來。項述衝鋒到一半, 硬生生將戰馬勒住,只得轉身去救車羅風。

陳星加入了戰團,手中心燈光閃,如平地炸開, 在這天色昏暗的雪地中, 反光尤其明顯,魃群被清出一道缺口,陳星吼道:「項述!再賭氣, 當心你安答沒命了!」

項述終於不得不一振右手, 手掌展開。陳星全力以赴,祭起心燈。

繼而項述化身護法武神,「嗡」一聲白袍飛揚, 鎏金武鎧光芒萬丈,從馬背上飛身而起, 撲向被由多帶走的車羅風。

他覆手的金甲變招作掌。

陳星當即回過神, 喝道:「折他的手!」

項述如同金火流星般, 衝破了魃陣, 朝由多與車羅風撲去,左手護到身前,以那閃爍金光的圓盾揮去!

陳星:「???」

那是什麼?!陳星見到盾的時候傻眼了。

項述詫異無比,卻已到了由多身前,來不及細想,以盾一揮,「噹」的一聲,由多抓住車羅風的手臂被一招折斷,緊接著項述轉身,再順勢第二下揮盾,來了一招完美的盾擊。「咚」一聲響,將由多撞得倒飛出去!

車羅風摔在雪地裡,艱難起身,怔怔看著一身光芒萬丈的項述。

項述朝著遠處的由多走去,陳星已來到項述身後,將心燈一收,駐馬,喊道:「手下留魃!」

司馬瑋搶先到得近前,甩開手裡鎖鏈,將由多捆了起來。

魃群頓時散了,沒入四面平原中。項述一身金光退去,看了眼陳星,眉目間仍帶著忿意。肖山趕來,看著兩人,茫然道:「你們怎麼來了?」

一個時辰後,阿克勒營地中。

項述的盾與劍只出現了一剎那便已消失,肖山、司馬瑋、車羅風、拓跋焱與陳星坐在帳篷中,阿克勒人送來了御寒的奶茶,天業已全黑。

陳星說:「我們抄了條近路,搶在你們前頭抵達了。」

項述不說話。

陳星又道:「想不到你們的目標,也是巴裡坤湖。」

項述聽過阿克勒王所說,敏銳地抓住了關鍵——周甄的據點就在湖中,而陳星回憶起上一次的攻勢,猜測當時圍攻哈拉和林的骸骨軍隊,應當距離此處不遠。周甄既然退兵,便需要暫時整隊再想對策,去處無非兩地,一是陰山峽谷;二是來處巴裡坤湖。陰山距離哈拉和林太遠了,周甄應當不會長途跋涉跑到山裡去。

而在北方,想藏匿埋伏大軍的位置,就只有巴裡坤湖中。阿克勒人的營地撤出湖邊後,王妃特地派出斥候前去查探過,湖心島嶼上出現了一個奇異的祭壇,祭壇上有一件被許多獸皮包裹著的龐然大物。

島嶼上有股奇異的力量,在阻止著凡人的靠近。

「述律空?」陳星不安地問道。

本以為當著這麼多人的面,項述至少會給個面子,孰料項述還是那樣,始終我行我素,當著眾人吵架對他來說簡直是小菜一碟。

肖山:「???」

車羅風還記得項述化身武神的一刻,已被徹底震驚了。

「安答,」車羅風忍不住問,「剛才你救我的時候,發生了什麼?」

「不知道。」項述終於開口了,「都給我出去。」

拓跋焱看了眼陳星,再看項述,率先出外。車羅風還想再說點什麼,項述卻不耐煩道:「出去!」

眾人只得依次離開帳篷,陳星依舊跪坐著,看看離開的人,項述卻朝他一瞥。

「哦,也包括我麼?」陳星鬱悶地說,「要去島上看看嗎?我以為你已經消氣了。」

項述:「不去,你想引起周甄警覺?我說了什麼?為什麼不留在哈拉和林,讓你跟來了?你把孤王當成什麼?在你眼裡,還有沒有大單于!」

陳星:「……」

陳星心想你是護法!我又不是胡人,為什麼要奉你為大單于?你也管不著我一個漢人吧!

陳星據理力爭道:「我怕你對上周甄時出狀況。」

項述:「孤王已經說過,會將他的法寶取回來,你不相信?」

陳星這些天裡已大概摸清項述脾氣,知道他這人向來吃軟不吃硬,只要稍微低下頭,項述馬上就會消氣,奈何自己也一口氣嚥不下去,眼下想想,算了算了,反正他生氣也不過是因為吃拓跋焱的醋。

「哈拉和林怎麼辦?!」

「鳳凰守著呢!」陳星說。

項述忽然皺眉道:「你讓它幫忙了?不是不想求它?」

陳星心想你看出來了啊。

項述:「所以你做了不想做的事,朝它開口,求它守住哈拉和林,就是為了來找我?」

陳星鬱悶地答道:「不算求它,我不想解釋了!來找你,是因為我不想和你分開,這麼說行了吧?」

項述:「……」

陳星一見項述表情,便知奸計得售,又委屈道:「這麼久以來,咱倆都在一起,你自己北上,我覺得心裡不踏實,是我在害怕,好嗎?」

「那麼擅自去石塔前又怎麼說?」項述卻是話鋒一轉,反問道,「不是有拓跋焱保護你麼?」

陳星心想夠了吧!你怎麼這麼記仇啊!

「他又不是我護法!」陳星說,「你到底怎麼了,對他意見有這麼大嗎?無冤無仇的,為什麼?你要吃醋也不該吃他的吧!」

項述被陳星這麼一堵,忽然也覺得自己的脾氣來得有點莫名其妙,陳星在長安時連話都沒與拓跋焱說幾句,為什麼看到拓跋焱與陳星待在一起,自己心裡就沒來由地覺得添堵呢?

「你……」項述說,「他不就是為你來的麼?吃什麼醋?孤王……你說話給我……注意點!」

陳星說:「你要麼自己問他?我叫他進來。」

項述:「……」

陳星揭開帳簾出去,項述不耐煩地起身,事實上他也沒想到陳星居然就這麼跟著來了,彷彿算準了他會來巴裡坤湖一般。

「你跑了這麼多次!」項述說,「哪一次不是孤王千里迢迢來追你,你還敢給我臉色看?我看你從來沒將孤王當大單于,是不是當著旁人的面頂撞我一番,你就覺得……」說到這裡,項述忽然止住話頭,眉頭一擰,充滿了茫然。

什麼時候的事?項述完全不記得了,與車羅風單獨離開哈拉和林,乃是一時起意,事實上要帶上陳星也未嘗不可,但不知為何,心裡就存著少許報復念頭,彷彿知道陳星一定會追來。

果然現在陳星追來了,卻是在拓跋焱的保護下來的,項述則更不爽了。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項述內心疑惑得不能再疑惑。

「大單于,」拓跋焱進來了,說,「我和陳星,絕對不是您想的那樣,我覺得,我有必要朝您好好解釋一下……」

「滾!」項述簡直氣不打一處來,起身就要揍拓跋焱。

陳星穿過營地,肖山隨即追了上來,說:「哈拉和林發生了什麼?」

陳星說:「一點小麻煩,但那邊已經沒事了,陸影呢?白鬃呢?」

肖山答道:「我讓它先回卡羅剎了,守在卡羅剎山外。咱們什麼時候去救陸影?是要先淨化周甄嗎?」

陳星看肖山,做了個手勢,示意你決定吧。肖山站定,想了一會兒,說:「還是先抓住周甄吧,陸影的角在他手裡,你記得上次在陰山的時候麼?」

陳星想起來了,那會兒司馬越手執白鹿之角,並以怨氣重新煉化,而這角是早在許多年前便落到王子夜手中的法寶。猙鼓能喚醒死者,而在鹿角的力量之下,白骨則會重新聚合。得想個辦法,把鹿角與猙鼓一起奪回來。

肖山雖個頭尚小,還是兩人初見時的模樣,心智卻保留著萬古潮汐發動前的認知,比起當初已成熟了不少,想事、做事也極有條理。

「周甄什麼時候會來?」陳星自言自語,望向營地外的巴裡坤湖。

肖山說:「我派狼去偵查了,那堆骨頭正在朝巴裡坤湖移動。」

不遠處,項述與拓跋焱離開帳篷,似乎暫時達成了和解,項述開始吩咐人,在巴裡坤湖畔設伏,準備伏擊回來的周甄。既然提前趕到,項述便決定動用手裡所有的力量,在此處鏟掉周甄了。

「先去看看由多吧。」陳星朝肖山說。

由多被鎖鏈捆在營地的偏僻處,四周全是阿克勒族人,顯然他們對曾經的王子被復活成魃,表示了極度的震驚。還有人充滿同情,想拿水餵他,奈何魃並不需要飲水。

司馬瑋在旁看守由多,渾濁的雙眼看不出半點神色。

由多被綁在柱子上,只安靜地低著頭,一動不動。

陳星走近由多,把手按在由多的心臟處,司馬瑋突然說:「他的心底有一股力量,在幫助他守住自己。」

陳星答道:「我知道,他尚未完全喪失自己,可這力量是什麼呢?」

上一次,由多的情況陳星也發現了,作為魃,他似乎並未完全聽命於周甄與魃王,而是有著自己的少量意識,只是執著於找周甄與車羅風復仇。

陳星將心燈注入到了他的心臟中,發現那心臟有著奇異的妖力。

「把他送到帳篷裡去……」陳星說,「我來試試驅逐他身上的怨氣,運氣好的話,說不定能……咦?這鐵鏈……」

陳星牽起捆在周甄身上的鐵鏈時,忽然發現了鐵鏈上佈滿符文,隨著萬法復生後的靈氣,閃爍著微弱的光。

「這是一件法寶啊!」陳星說,「誰找來的?」

肖山說:「你忘了嗎?陸影讓白鬃去陰山取來的,他說你也許能用上。」

陳星想起來了,這是上一次,他被抓到陰山之巔時,用來捆他的鎖鏈!當時肖山使用蒼穹一裂都無法破開,想來也是極其厲害的法寶!

陳星試著將靈力注入那鏈條,鐵鏈頓時變小,收攏,拴在了由多的脖頸上,猶如一條狗鏈。陳星看來看去,總覺得不太禮貌,於是便將鐵鏈解下來,拴在由多剩下的一條手臂上。

由多稍一動,肖山馬上出爪,警惕地看著他。司馬瑋卻伸出一手,按在了由多斷去一臂的肩膀上,彼此都是魃,由多彷彿更能接受司馬瑋的安撫,漸漸安靜下來。

司馬瑋又將他推了推,讓他轉身,陳星便以鐵鏈牽著由多,走進帳篷裡去。

「讓他躺平。」陳星低聲說。

司馬瑋將由多放倒在地上,陳星跪坐在他的身旁,祭起心燈,就像為司馬瑋、馮千鎰驅逐魔神血的影響般,把手按在了由多的胸膛。

剎那間,心燈的光芒充滿了由多全身經脈,朝著他的心臟處不斷匯聚。

由多的心臟還在跳動著!那是一顆尚未死亡的心臟!它已被魔神血徹底魔化了!它脫離了軀殼,獨立存在於由多的身軀,那心臟很大,大得幾乎佔去了胸腔內近三成的位置。

「這顆心到底是從哪裡來的?」陳星注入心燈之後,發現事情彷彿沒有自己想像的這麼簡單,光芒匯聚到心脈處,很快便淨化了由多的全身,由多起初不斷掙扎,而後隨著怨氣的消散逐漸平靜下來。

然而胸膛內那顆詭異的妖心仍然在不斷搏動,並抗拒著心燈的入侵!

快突破了……陳星竭盡全力,卻聽見外頭傳來不耐煩的聲音。

「你敢攔孤王?」項述道。

「讓他進來。」陳星馬上道。

項述揭簾進了帳篷,一看陳星正在救治由多,忽然就愣住了。

陳星:「怎麼了?」

項述眉頭皺著,外頭又吵了起來,陳星說:「周甄來了?正在緊要關頭……肖山,你出去看看。」

「阿克勒王妃要生了,」項述說,「你會接生嗎?」

陳星:「……」

陳星現在如果撤走心燈,維持由多成為魃的怨氣已被驅散,心脈中的燈種尚未點燃,勢必會讓他成為一具徹底的死屍。王妃卻因作戰而動了胎氣,要生產了,這下怎麼辦?

「我……我正在救她的大兒子呢,」陳星說,「還能撐一會兒嗎?」

項述皺眉道:「得等多久?」

那枚心臟的妖力極其強大,不斷抵抗著陳星的心燈,這絕不是王子夜能辦到的,一定是從什麼大妖怪身上取下了妖心,再移植給了由多!

「我……我不知道啊!」陳星說。

就在此時,阿克勒王也衝了進來,說道:「大夫,請您救救我的妻子……」

話說到一半,阿克勒王看見這場面,也愣住了。

「行行行,」陳星只得說,「把王妃也送進來,都交給我,我一邊醫死人,一邊為她接生,就這麼定了。」

《定海浮生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