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澤把手插在兜裡,和黃銳光邊聊邊爬坡上去吃飯,選了間小店,點了兩份豆花飯,一份小炒,突然發現鄭傑也在裡面。
「哎。」林澤說:「怎麼回來了?」
鄭傑看了林澤一眼,又看看黃銳光,他正獨自坐著吃一碗豆花飯,連個小菜也不炒,五塊錢,一碗豆花,一碟紅油,一碗飯,就這麼打發午餐。
「提貨。」鄭傑朝黃銳光點了點頭。
三人便一同吃午飯,林澤知道鄭傑手頭很緊,午飯吃不起什麼好的,便多點了兩個炒菜,黃銳光和鄭傑寒暄幾句便認識了,唾沫橫飛地聊,林澤當著外人的面,也沒說具體辭職的過程。
飯吃得差不多的時候,黃銳光切入正題,說:「你們來健身不?」
鄭傑知道這套,馬上說:「沒時間,每天下班都累得像條狗。」
黃銳光給鄭傑名片,說:「免費的,健身是一種釋放壓力的方式,你們可以過來試試。沒有別人說的累。」
鄭傑接了名片,林澤心想飯都快吃不起了,還健個鬼的身,便招呼服務員付錢,黃銳光馬上搶著付賬。
林澤最怕欠人情,也怕吃了人這頓飯,以後就得常常打交道,不得不去健身房找他,一來二去,最後還是被忽悠得辦卡。
但他和健身教練搶了半天,還是搶不過,只好讓他連著鄭傑的賬一起付了。
林澤吃過飯就回家吹冷氣睡覺,鄭傑繼續像條狗一樣地去幹活。林澤一覺睡到傍晚太陽從陽台後面照進來,金色的光鋪了滿地板,醒了,賴在床上就是不想起床,摸來手機看到短信——黃銳光讓他和鄭傑晚上去健身房玩。
黃銳光:【你不是辭職了麼?事業休整期,正好每天鍛煉鍛煉,充實自己的生活,來吧,體驗體驗。】
目的很明顯了,變著花樣地讓他們去辦卡。
林澤知道對方應該沒心發展,只是在拓展業務,要真想試試談感情,肯定不會讓他帶上鄭傑,也不會把工作上的事扯到感情生活裡來說。
開門聲響,鄭傑知道林澤在家,回來就說:「真羨慕你。」
林澤答道:「辭職了,呆不下去,走人了。」
鄭傑脫了襯衣,穿著西褲,一身古銅色瘦削肌肉,站在林澤房間門口秀,作了個健身教練的姿勢,又轉身讓林澤看他的背肌。
兩人打小長大,林澤連話都不用說就知道鄭傑在無聲地嘲笑他中午健身教練的事。
「爬喲!」林澤怒吼道。
鄭傑笑著去洗澡,說:「辭了就辭了,多雙筷子,餓不死你。」
林澤乏味地起床,趴在餐桌前,鄭傑洗澡簡直就是光速,沖一下就出來了,到餐桌對面坐下,摸摸林澤的頭,說:「真辭職了撒?」
「嗯。」林澤說:「排擠老子,讓我坐冷板凳兒,一個月給兩千八,自己辭了。」
鄭傑又起身去拿啤酒喝,問:「什麼時候找工作?」
林澤道:「這個月開始找工作吧。叫外賣吃,剛睡醒不想出去了。」
鄭傑說:「買了菜,你坐著就行。」
說著進廚房裡去忙活,煮了個綠豆稀飯,把買回來的涼菜拌一拌,山椒雞,海帶絲,木耳菜。
林澤的胃口馬上就來了,有稀飯吃正好,兩人對著桌子風捲殘雲地把涼菜一掃而光,夜色正好,便坐在二十樓的陽台上,兩人擠一張躺椅,肩膀挨著,腳也挨著,像小時候那樣,看外面華燈初上的背景,乘涼。
「你說我這種優質男。」鄭傑道:「有什麼不好?」
「是了是了。」林澤哭笑不得道:「什麼都好。你要是同志就更好了,咱倆都不用找對象了。」
鄭傑頗有感觸地點了點頭,林澤知道說歸說,鄭傑不可能和自己談情說愛,就算真掰彎了,要上床也得尷尬死。忽然想到一件事,問:「什麼時候相親?」
「週五。」鄭傑道:「一起去見見?」
林澤道:「算了,週五我自己吃吧。」
鄭傑說:「這次我姑介紹的對象是做銷售的,都說她很漂亮,在蘭蔻專櫃賣化妝品。」
「不錯啊。」林澤拍了拍他肩膀,說:「正好是你喜歡的類型。」
鄭傑想了一會,說:「我也不知道我喜歡什麼類型。」
林澤說:「你喜歡長得漂亮的,有成熟嫵媚氣質的,不喜歡清純小女生。」
鄭傑道:「你呢?」
林澤說:「我……說不清楚,你知道麼?現在不管是相親,還是介紹,為什麼這麼難成?男女雙方都有責任,相親是交朋友,不是找感覺,感覺這玩意要慢慢培養的,上次我們婚姻頻道請了個專家做訪談,他就提到,現在相親的狀況是:雙方都帶著幻想而來,男人對性的幻想,和女人對愛的幻想。這兩種幻想在根本上就是衝突的,如果當成合作夥伴來見面,或者微博沙龍上的朋友,就會輕鬆得多。」
「男人看到女人,覺得對方不錯,想得到進一步表現,女人往往不喜歡太快定下關係,況且想找個有感覺的,男方覺得挺有感覺,女方就未必。實際上大家都說不清感覺是什麼,想找個『有感覺』的,見面能來電的人,不就等於是想要一見鍾情麼?能一見鍾情的少之又少,所以相親最後還是失敗的多。我是對一見鍾情不抱太大希望了,想找個先從朋友當起的。」
鄭傑說:「也沒幾個能和你談得來。」
林澤確實有點職業病,躺在陽台上看夜景的時候還在如果來個全城停電,明天會有什麼勁爆新聞,思維漫無邊際地發散了一會,差點又睡著了。
鄭傑手肘動了動他,說:「洗碗。」
林澤有點硬了,他空窗太久,碰到個男人,聞到點男人的皮膚味道就會硬,鬱悶地起身去洗碗,順便洗個冷水澡降火。
出來的時候鄭傑在房間裡,門關著,於是林澤回房看GV,鄭傑在自己房間看AV,各自解決生理需要,度過了他辭職的第一天。
一連數天林澤都在無所事事,準備下週一再開始找工作,北城天街附近不管白天晚上人都很多,就像大家都不用上班一樣,人潮一波接一波的。他早上起來隨便吃點東西,便到星巴克去坐一天,週三時上健身房看了一眼,看到黃銳光在給兩個穿著像吊帶一樣的條紋背心的小GAY推銷健身卡,說:「暑假都可以過來,哥哥帶你們玩。」
林澤只是遠遠看了一眼就走了,回星巴克裡繼續坐著,查招聘消息。
記者行業論資排輩的現象不嚴重,只要度過了被前輩搶新聞,搶署名權的壓搾新人期,就正式進入了拿稿子說話的時代,林澤對自己找到一份新工作還是很有信心的。
他看著玻璃窗外來來往往的人,思考路過的行人有什麼故事,那個女孩是來見男朋友的,看她那表情明顯有點不耐煩,嘟著嘴,等得有點發火了。
拐角處有一對GAY,勾肩搭背地出來,穿著情侶裝,高的提著袋子,矮一點的那個正在把信用卡塞回錢包裡,可見剛付完賬,1被0養著?有可能。
招行的金卡,應該還挺有錢,看年齡不像出社會的人,應該是家裡給的……
信息來了。
這次是一個叫「體育老師」的。
林澤哭笑不得,自己就這麼招猛男疼愛嗎?
體育老師:【鎖骨男,看你在星巴克裡坐一天了都,光喝冰水,不怕被趕出去嗎?】
林澤一頭黑線,把襯衣第二個扣子繫上,朝櫃檯後面喊道:「冰水續杯——」
小哥笑著過來,給他一杯冰水,把手撐在膝蓋上,看他的ipad,說:「在勾人?」
林澤小聲道:「這類型的你喜歡麼?」
小哥搖了搖頭,說:「現在勾人的都喜歡裝猛男,沒幾個純1。」
林澤問:「你1還是0。」
小哥:「1,你呢?」
林澤:「我也1。」
小哥伸手過來點林澤的屏幕,翻回頭像列表裡,手指點開一個,說:「這個不錯。」
林澤注意到經理來了,便小聲說:「噓,我幫你約他。」
小哥看到經理,便馬上笑著回去裝咖啡豆,在櫃檯後掏出手機,朝林澤吹了聲口哨,指指胸口,示意他自己來勾搭。
體育老師:【你喝了三天星巴克,星巴克的小帥哥是你男朋友?】
林澤:【不是,在家裡也要開空調,不如拿電費出來換杯咖啡,你在哪裡?】
體育老師:【就在你對面。】
林澤抬頭看,對面座位空的。
體育老師:【對面的哈根達斯。】
林澤轉頭張望,哈根達斯隔了不遠,但裡面根本就沒幾個人,全是女孩。
體育老師:【只是五分鐘前,現在我在大融城了。】
林澤:「……」
林澤很少像這樣被耍,他覺得這傢伙很有趣,不過想到黃銳光的健身房會員卡,又提不起興趣來了。體育老師……如果真是體育老師的話,應該還是不會讓他去報什麼班。
林澤:【老師,今天不上課?你要教我踢球?】
體育老師:【嗯,放暑假,帶幾個高三特長生來力帆俱樂部給教練看看,踢了三天球。昨天我在滿記甜品裡也看到你了,和一個賣保險的。你要學踢球?你條件不行。在場邊幫我看衣服買水遞毛巾還是可以的。】
林澤知道力帆俱樂部就在北城天街坡上不遠處,覺得這人應該沒撒謊,又說:【遞毛巾什麼的就算了,踢踢球還行。】
體育老師:【一般人給我遞,我還不接他的毛巾。】
林澤樂了:【你剛才帶學生吃哈根達斯?】
林澤腦海中浮現出幾個黑黑高高,踢足球的男生跟著一個體育老師,去吃哈根達斯的場面,一群體育生吃只有女孩子才喜歡的哈根達斯,實在是相當的有趣。剛剛實在是錯過盛況,可惜了可惜了。他翻了那人資料,對方年齡27歲。
頭像是一件意大利的球服。
體育老師:【現在他們坐輕軌去北站,回家了,見個面不?】
林澤知道這人肯定看上他有一段時間了,應該是對他有點意思的,只是不知道把自己當成419的獵物還是想真的談場戀愛,而不知道為什麼,這種說法方式又正合林澤的意,言談間不飢渴,也不冷淡,挺好。
林澤:【你身高,體重?】
體育老師:【419就算了,老了,沒小孩子的激情,你慢慢玩。】
林澤:【是我失言,我單很久了,昨天你看到那男的是我發小,他不是賣保險的,別怕。】
體育老師:【知道,你們不像一對。來大融城不,門口等你,我穿黑色熊貓家的t恤,五分褲。】
林澤還在考慮,星巴克的門被推開,兩個妖孽挽著手提包,小八字步跑進來,手掌扇風道:「哎呀,好熱哦——」
又有一個清秀的男生跟著他們進來。
其中一妖孽回身招呼道:「來來來。」
林澤瞬間就徹底無語了,因為裡面有一個是他乾弟——李遲然。
小哥抬頭笑道:「來了?」
兩個小零點咖啡,另外一個看上去不太娘,朝那小哥笑了笑,站在後面,轉頭看的時候發現林澤了。
他用食指碰了碰李遲然,說:「然然,你哥。」
「哥——」李遲然過來了。
林澤說:「喝什麼,哥請吧。」
「我請。」小哥說:「喝什麼?」
「我來我來。」林澤掏錢包把卡給他,說:「不過我就請兩杯。請我弟和他的。」
小哥朝他看上的那個清秀男生笑了笑,一臉陽光,說:「別理林澤,他故意的,我請你喝,喝什麼?嘗嘗我調的拿鐵?」
嘩——
李遲然和他牽著手的小零知道怎麼回事了。
林澤買完咖啡,摸了摸李遲然的頭,說:「我去採訪了。」
「哥。」李遲然說:「晚上我請你吃飯吧,順便帶你見見我老公。」
林澤說:「不一定有空,到時候給你打電話,沒電話就別理我了,下次我請你和你老公吃飯吧。」
他回去收好IPAD,看到小哥和那男孩在吧檯前聊天,李遲然和同伴識趣找地方坐了,就知道有戲。
週五傍晚七點,夕陽燦爛,廣場上的人越來越多,到處都是見網友的GAY,還有等街拍的,女孩們撩頭髮,旁若無人大聲喧嘩地過去。
流浪漢在樹蔭下支起麥克風架,準備入夜後唱歌。
林澤穿過步行街,在商城門口四處看,有人朝他喊道:「這裡!」
林澤看到那體育老師了。
對方和自己想像的幾乎一模一樣,瘦瘦高高,皮膚黝黑,穿條五分褲,沒穿襪子,雪白的低邦鞋,手長腿長,穿件hipanda的T恤,收拾得很乾淨。
他頭髮有點亂,眼睛很深,帶著點憂鬱,站在商城門口就像沒睡醒,無精打采的樣子,鼻樑很高,五官輪廓也很分明,嘴唇不紅潤,但也帶著性感,就像刻出來的一樣。
那一瞬間,林澤又有種被擊中內心,一見鍾情的感覺。
加上週一看到的高帥富,短短一周內,已經兩見鍾情了……自己就這麼空虛嗎?!啷個得了喲!
「怎麼稱呼?」林澤笑道。
「你有酒窩。」體育老師手指去戳林澤的臉,林澤無語了。
他說:「叫我謝老師,你呢?」
林澤說:「謝什麼,老師好。我姓林。」
「謝謝。」那體育老師說。
林澤:「不客氣。」
體育老師說:「我是說,我的名字叫謝謝。」
林澤:「……」
「哦,謝謝。」林澤說。
謝謝說:「唔,不客氣。」
林澤忍不住大笑,辭職那天開始他就沒這麼笑過了,那體育老師又一本正經說:「不叫謝謝,我叫謝晨風。」
林澤點了點頭,說:「我叫林澤。」
他知道應該不會有人叫謝謝這種怪名字,但還是覺得這人很好玩,跟著謝晨風進了商城,上樓去找吃的。
「你學生都走了?」林澤道。
謝晨風道:「剛發完補貼,都回家去了,還沒開始補課,吃什麼?AA吧。」
他們進了家茶座,林澤不禁心道正合我意,太久沒碰上相投的人了。他點了幾個點心,看著坐在對面的謝晨風,他穿得像個大男孩,但面容還是挺成熟的,兩人就這麼面對面地看了一會,林澤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謝晨風喝了口茶,說:「晚上做什麼去?」
林澤道:「不知道,我發小晚上相親,吃完逛逛街吧,你晚上有事麼?。」
「沒有。」謝晨風十指絞著推了推,指節啪啪響,林澤道:「你好像不怎麼開心。」
「習慣了。」謝晨風說:「破事一堆,煩。」
林澤道:「待會陪你去剪個頭髮吧,你頭髮有點長了。」
謝晨風抬眼看額頭,說:「嗯。」
林澤職業八卦病發作,小聲問:「你的學生有喜歡你的麼?這種要是出事了,學校要怎麼整。」
謝晨風說:「你說特長生還是高中生?」
林澤想了想,說:「都算上吧。」
謝晨風:「特長生都是直男,有女朋友的,帶他們沒事,高中生有,但不能亂來,別說男的,就連和女生談戀愛都不行,被人抓到把柄就完了。」
林澤道:「你學什麼的?」
謝晨風說:「以前跳高,腰勞損了,認識體院的幾個同學,現在帶人踢踢球,推薦給力帆青年隊培養。」
林澤:「力帆現在也不行了。」
謝晨風喝了口茶,點了點頭,說:「陳宏不行,球隊也不行,和紅塔合併以後,拉幫結派的就很嚴重。」
服務員過來放好筷子盤子,看了他倆一眼,謝晨風道:「拿個煙灰缸。」
「來。」謝晨風手指挾著兩根煙,給林澤一根,林澤掏火機給他點煙,說:「我剛辭職。下周去找工作。」
林澤開始給謝晨風聊當記者的事,他知道和人相處話題還是多圍繞著對方為宜,但自己總不能什麼都不說,會顯得太防備,便揀了些自己當記者時碰上的,和學校有關的八卦聊。謝晨風時不時點頭,說:「對對,就是這樣,學校裡勾心鬥角的。」
林澤說:「你們體育老師也內鬥?」
謝晨風說:「我們少,我們體育老師一個組,在運動場邊的單獨辦公室裡,畢業班那些鬥得厲害,教什麼都別教畢業班。」
林澤職業病又發作了,問:「體罰學生的多不多?」
體罰一直都是好新聞,但林澤還是不想去採訪什麼學生和校方起太大衝突的事,感覺拿這個炒作挺煩人的,南方系次次說到老師幾乎全是□□,但沒辦法,這年頭□□更多人看。
謝晨風道:「不敢體罰,不過學生心理壓力也大,隔壁高中出了個跳樓的,你們沒發新聞?」
「我不是社會頻道的……」林澤正說著,短信來了。
鄭傑:【我日,老子相親剛吃飽,發現錢包放在公司,救命喂!快來阿里與艾德西餐廳!】
林澤:「……」
「對不起,我現在得去幫朋友個忙,馬上就回來。」林澤說。
謝晨風嗯了聲,林澤起身跑了。
他下樓的時候覺得謝晨風不錯,回頭朝茶餐廳裡看,見他有點孤獨地坐在位置上發呆。雙手手肘擱在椅子扶手上,十指抵著,眉頭深鎖,一副像是很不高興想發火,充滿了煩躁與戾氣的神情。
應該是個值得認識的人,林澤心想,至少第一印象不壞,沒什麼目的,試試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