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他帶著司徒燁回到單位,著手處理照片,林澤寫稿子,司徒燁在一旁左手咖啡,右手鼠標,用另一台電腦處理照片。

同事紛紛笑道:「這是誰?林澤,你朋友嗎?怎麼還穿著圍裙?」

林澤笑道:「嗯,我御用的攝影師。服務員,把照片發過來一下。」

司徒燁的眉毛成了個囧字,說:「別聽他說,我只是來送外賣的,我發現你們的雀巢咖啡太難喝了。」

林澤把新聞稿定位在刑警隊英勇救人,擊斃殺人犯上,讓司徒燁把照片發過來,做成組圖,發給那名警察隊長,對方看完以後說了聲「謝謝」,又說他可以接受,但還要請示領導。

換了別的人,林澤一定會覺得對方還蹬鼻子上臉了,但這隊長一直很禮貌很客氣,林澤打算和他交個朋友,便說需要改什麼再提要求。

接著那邊來了消息,領導還沒回來,但徵求性地提了句問能不能把領導加上,林澤答道沒問題,要了對方的資料,大幅度砍掉九成,留了個官職名和姓名,插進稿子裡。

配好圖,蓋印,交給編輯,林澤特別囑咐,要麼就別用這個新聞,要麼就別動他的版式——已經按著頭版的格式做好了。

他知道責任編輯肯定捨不得,都快看見她流口水的樣子了。

交完稿子直接就下班,打了個車送司徒燁回去,司徒燁還是第一次碰上這種殺人現場,似乎非常震撼,久久沒有說話。

林澤拍了拍他的肩,說:「謝謝。」

司徒燁說:「不客氣,也是一次難忘的經歷。」

兩人都舒了口氣,司徒燁回去上班,林澤回家吃飯,睡覺。

翌日,主任擬好的頭版標題又被林澤擠掉了,「炎炎夏日,樓市再升溫」變成了「連環殺人案兇手在我市伏誅」,頭版照片配上了司徒燁提供的人質母子照片,警察,母親,小孩,圍觀者,有太多無聲的話,全在一張圖裡。

側旁則是一排豎著的小圖,從殺人犯被擊斃,到墜落五樓下,小圖作了部分模糊處理。

第三版上又有林澤配上的一個模擬小區效果圖,以及地形,箭頭,狙擊手所在位置等等內容,詳細交代了整個經過。

下面則是引用成都晚報的一些資料,關於殺人犯的介紹,在渝伏誅的始末。

第二天林澤來上班的時候,主編又親自找他,說:「今天的頭條做得很好,這次的感覺就對了,要繼續努力。」

林澤主動道:「主編,我可以申請一個攝影師麼?」

主編說:「攝影組的人手確實有點緊張,但是……」

林澤說:「我想自帶一個攝影師,他跟著我就行,按攝影組的待遇給他發薪水。」

林澤有備而來,打開ipad,把司徒燁的作品給主編看,又說:「昨天的照片就是他拍的,不放心的話先讓他試用三個月?可以嗎?」

主編道:「你去問問李主任,讓他看看。」

林澤過去找主任,主任看完司徒燁的作品集,說:「讓他把簡歷發到我郵箱吧,你快點去採訪,林澤,別鬆懈,別翹尾巴。」

林澤終於完成了很久以前,司徒燁求他幫找工作的大事。

過去一天的頭條解決了,然而新的頭條又要來了,林澤翻了下今天的新聞,準備做一個引用報道,明天用新華社的通稿算了。

今天司徒燁輪休,林澤直接殺到他家裡去,司徒燁十點多才起來,正在刷牙,家裡收拾得很乾淨,同租的是個女孩,每天六點起來坐輕軌轉車去上班要一個多小時,一個月只休息兩天,也是個苦命人。

「唔咕……呼呼,呵呵。」司徒燁開了門,眼裡帶著笑,朝林澤頻頻點頭。

林澤帶了點水果,洗好在餐桌前吃,司徒燁刷完牙去泡咖啡,說:「你怎麼來了?」

林澤道:「想你了,司徒同學。」

司徒燁莞爾,問:「吃早飯了麼?」

林澤懶懶地倚在椅子上,說:「不吃,剛吃過。」

司徒燁戴著圍裙,在廚房裡燉南瓜粥,林澤聞到香氣忍不住流口水,一邊說不吃了不吃了,最後還是又吃了碗,還吃了兩個奶黃包。司徒燁給林澤剝掉奶黃包底下的紙,問:「昨天的照片有稿費麼?什麼時候開稿費?」

「你就這點出息啊。」林澤哭笑不得。

司徒燁說:「我快窮死了,老弟。」

林澤這才想起,司徒燁比他還大點,說:「你吃的什麼啊,淘大的奶黃包,一盒要十二塊,住這種房子也要□□百吧,我看到你買的南瓜還是綠色工房的,那麼一小塊就要六塊錢,不窮才怪好不。」

司徒燁呵呵笑。

林澤道:「有稿費,不過下個月才發,發了給你。」

司徒燁期待地問:「有多少?」

明明是在談錢的事,司徒燁卻一點也不讓人討厭。

林澤問:「你要多少?給個數,我好去找主編申請。」

司徒燁想了想,說:「一百吧,你們主編喜歡的話,以後還可以找我,隨叫隨到。」

林澤分明就是在逗他玩,忍著笑,又問:「你不上班了?」

司徒燁說:「可以讓同事暫頂著,我喜歡攝影,沒關係,你看……」

司徒燁進房間拿出一本照相本子給林澤看,林澤吃著奶黃包,看他的作品集,先前司徒燁拷給他的都是重慶的街拍,現在給的則是許多城市的風景。

拉薩的雲,麗江的天,九寨的水,婺源的花,蒼山的雪,洱海的月……

林澤被震撼了。

如果說司徒燁之前給他看的照片只是重慶的故事,那麼這本相集就是一個全新的世界,每一張照片下面都配了幾句簡單的話,國家地理上的圖頂多也就這個水平了。而最令林澤震撼的是:還有墨脫!

西藏墨脫,那個不通公路,只能靠雙腳行走的地方……司徒燁居然還到過那裡。

每一張照片拿去印都能印出令人沉湎其中的風景明信片,林澤翻了許久,非常吃驚。

看完以後司徒燁又給他一本相冊,這本相冊裡有各種各樣的人,貴州的,雲南的,北京的,上海的……年老的滿面皺紋,小孩子在街道上嬉鬧。

「日哩媽喲……當報社攝影師是浪費你的才華。」林澤難得地罵了句髒話。

「哪裡,你太過獎了。」司徒燁笑道:「都是愛好。」

林澤在一副照片前怔了很久,說:「我覺得這張是體現出你最高水平的抓拍。」

照片上是布達拉宮側旁的一個小操場。

數十名身穿紅衣的,散在四處的,只有五六歲大的小喇嘛從各個方向跑向山角寺廟的側門。藍天,雪山,紅色的喇嘛袍,一群小孩,鮮明的顏色形成令人驚歎的對比,角度選取得恰好,甚至能看見小喇嘛們飛揚的袍襟與赤腳。

「是寺廟裡敲鐘了嗎?都朝著寺廟跑。」林澤問道。

「對。」司徒燁說:「小喇嘛們正在玩,寺裡敲鐘,唸經時間到了,我就抓拍下來了。」

林澤說:「這張照片能讓人聽見鐘聲,有境界。」

司徒燁笑而不語,林澤靠想像力給司徒燁的作品配上稀奇古怪的報紙頭條標題,自己都不禁莞爾,朝後翻,司徒燁卻把本子抽了回去,說:「沒了,後面沒什麼好看的。」

「哎!」林澤看得正享受,司徒燁已經把照相本收起來了。

林澤起身收拾桌子,知道這本相集裡有司徒燁許多記憶,說:「你花多少時間拍到的這些?」

「三四年吧。」司徒燁說:「我想環遊全中國,沒錢了就打點零工,存夠錢繼續上路,結果自行車在萬州被偷了,就來重慶,進星巴克打工。今年太倒霉,連筆記本也沒了,還好那賊沒偷走我的相冊。」

林澤問:「星巴克給你開多少月薪?」

司徒燁:「實習一千八,正式員工兩千二到兩千五。怎麼,你要來調咖啡麼?」

林澤:「稅後?有五險一金嗎?」

司徒燁道:「兩千二還要繳稅嗎?記者大人,不要取笑我們低收入人群了。」

林澤笑道:「所以你打算在重慶呆多久?」

司徒燁在客廳裡說:「存夠路費就走吧。現在看起來有點難度。難度還非常大,物價漲得太厲害了。」

林澤說:「現在存多少了?」

司徒燁說:「零,信用卡負債兩萬,拆東牆補西牆中,啊,誰來包養一下我!大記者,我可以暖床可以做飯,可以做1做零做零點五,會各種高難度外國人姿勢,下得副本上得戰場,出得廳堂入得廚房,鬥得倒小三打得過流氓,奶得住全團拉得穩巫妖王!求包養求包養!!」

林澤無語了。

他險些拿不穩滿是洗滌劑的碗,司徒燁進廚房來幫他洗碗,林澤道:「我來吧,白吃你一頓飯,順便給你幹點活。」

司徒燁拿過毛巾擦碗,說:「冰水都喝了我這麼多杯,還缺一頓飯嗎?」

林澤面無表情地說:「冰水不是免費的嗎?隨便找哪個要也一樣的吧。」

司徒燁哈哈笑,拿擦碗的毛巾抽林澤,林澤馬上開始反擊他了,彈了他一臉水,司徒燁正兒八經道:「不一樣,我調的冰水裡都有我獨家口水的。」

林澤:「我錄音了!下午就去放給你的店長聽!你等著被炒魷魚吧!」

司徒燁又笑道:「下午你上班嗎?我帶你去解放碑朝天門玩吧。教你玩街拍」

司徒燁一提到朝天門林澤就想到上次被人當成輕生跳江的料,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說:「不了,熱死人,去個涼快點的地方。」

司徒燁道:「去磁器口怎麼樣?上次我發現一條小路,沿著江邊走,氣氛很不錯。」

林澤想了想,說:「可以,鄭傑正好去沙坪壩店幫忙了,離得近,晚上我們一起去磁器口的江邊吃雞雜。」

司徒燁:「我先去洗個澡。」

林澤把碗收好,順便幫他把灶台擦了,司徒燁□□上身,一身肌肉白皙健美,進了浴室。

這傢伙身材也不錯,林澤心想,跑了全國這麼多地方,生活一定很健康,自己也得多鍛煉才行。

浴室裡傳出水聲,林澤道:「司徒。」

「嗯?」司徒燁答道:「什麼事,林。」

林澤:「……」

「你會開車麼?」林澤問。

「會。」司徒燁說:「不過很久沒開過了,你要考車牌嗎?」

林澤想了想,又問:「我正缺個攝影師,你願意來報社裡幫忙麼?」

浴室裡靜了,林澤擰開水龍頭,接水準備燒開水,說:「基本工資加獎金大約有兩千八,底薪不多,但勝在有稿費,用一張給你七十,還可以接外包,投稿,報社圈裡混得稍好點的專職攝影師一個月能賺六七千。在這種報社做過一段時間,積累了經驗,以後想跳槽,想投稿也很容易。但至少要簽一年勞務合同,有車給你開,順便給我當司機,咱倆搭檔去採訪,油錢和停車費可以報銷。」

浴室裡傳來一聲抓狂的大叫。

林澤就知道會這樣。

然而緊接著司徒燁抓狂叫出的下一句是:

「別開廚房的水——!!!燙死我了!!」

林澤摔倒了。

當天司徒燁就去報社面試了,帶著又一本作品集去給主編看,主編對他似乎不算太滿意,怕他的拍照風格不適合新聞攝影,畢竟司徒燁以前也沒有當過攝影記者。但在林澤拍胸脯的擔保下,勉強還是點了頭。

林澤的攝影全是三腳貓功夫,他知道有了司徒燁,他的報道水平將提升不止一個檔次,但他不可能永遠依賴司徒燁,他要向司徒燁學習攝影。自己也會努力把所學教給司徒燁一些,林澤相信他也有不少能教給司徒燁的。

那是一種對於社會的眼光,以及對人,對世界的觀察。

他們會成為很好的搭檔。

司徒燁面試完了以後,林澤又特地去找主編,誠懇解釋了這點,主編最後也點了頭,讓司徒燁先來試用,三個月試用期,薪水給他開兩千四,轉正以後按攝影師工資給,簽勞務合同。

司徒燁穿著件鬆鬆的背心,米黃色的五分褲,小嫩零這麼穿顯得娘,然而司徒燁和林澤一樣高,有胸肌,有腿毛,這麼穿起來反而顯得很有男人味,也很陽光。

他一臉擔憂地挎著運動包,站在飲水機旁看那些記者打電話。

林澤看得出司徒燁很想做這份工作,說:「行了,明天來上班吧,不,今天下午就辭職好了,陪我去採訪,我看看……不用通稿,我們去勞務局找他們領導,新的最低工資標準要上調了,就做這個新聞。」

司徒燁道:「我能勝任麼?萬一拍的照主編不喜歡怎麼辦?」

林澤道:「別理他,我說你行你就行,說你不行,你行也不行,你的直屬老大是我,司徒同學。」

司徒燁道:「但是如果試用期過不了,我再回星巴克,別人也不要我了。」

林澤道:「放心吧,破釜沉舟的事我也沒少做,你有手有腳,長得帥脾氣好,出得廳堂入得廚房,鬥得倒小三打得過流氓,奶得住全團拉得穩巫妖王,還怕找不到工作嗎?再不行也可以去做鴨的嘛!」

司徒燁道:「可是現在工作不好找啊親愛的,鴨子又不能挑客,還要被有怪癖的客人彈雞雞,很辛苦的。」

記者們紛紛以八卦的眼神看著林澤和司徒燁。

林澤大聲說:「試用期過不了,我就去要求配司機!反正磨到主編答應為止,親愛的!你不要杞人憂天可以嗎?」

記者們全都笑了起來,司徒燁又道:「可是他答應給你配司機嗎,你的級別似乎也不高……」

林澤真要撲街了,他下樓到拐角,給了司徒燁一拳,說:「我以前沒發現,你怎麼這麼囉嗦啊!」

司徒燁道:「我從來沒做過……」

林澤道:「過不了我私聘你行了吧!每個月我給你開兩千薪水,包你吃包你住,來我家睡客廳。」

司徒燁馬上道:「成交!可以送特殊服務,咱倆先簽個合同吧。」

林澤:「簽你先人的合同,我說出來的話就一定會做到……不對!你囉嗦這麼多,目的只是為了最後一句吧!」

司徒燁笑著快步下樓,左右看看,問:「車在哪裡?我把駕照帶來了。」

林澤扔給他車鑰匙,帶著司徒燁去開車,回北城天街去,司徒燁去星巴克辭職,回來的時候戴了副墨鏡,說:「去什麼地方?老大,請吩咐。」

《北城天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