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 林澤先去給司徒燁買了個新款的腰包, 五百元, 司徒燁的表情馬上就爽朗了, 一點也看不出剛分手的樣子,趙宇航則是真正的一副哀莫大於心死的模樣, 在哈根達斯裡開始說他的分手經過。
這次沒什麼勁爆料了, 畢竟之前的都給林澤說過, 就是沒感情了, 沒愛了, 今天是元宵,小白先是說好和趙宇航過,後來臨時又被媽打電話來哭著教訓,最後決定還是帶形婚老婆回家陪爸媽,趙宇航把家裡的應酬全推了,就是想和小白一起過節,結果被放了鴿子。
於是兩人開始吵架,吵架吵到一半趙宇航和小白動起手,他捨不得打小白, 只是推了他一下,小白卻揍了他一拳。
林澤一邊把哈根達斯的現金券數出來給服務生,一邊時不時地點頭嗯嗯, 示意聽到了, 司徒燁卻聽得很有興趣, 趙宇航接著說:「你知道嗎?我根本不敢對他動手, 他呢?他下手這麼狠……」
趙宇航被揍了一拳後,忽然一下心就涼了,他萬萬沒想到小白居然真的會用這麼大的力氣,那一拳彷彿在說以前他們的愛情都是笑話,愛人一翻臉,比仇人還要狠。
「還好吧……」司徒燁只能這麼說。
「還好吧。」林澤不敢作過多評判,他以前對謝晨風還有更狠的——掄起鏟子照著他的臉砸,趙宇航挨的這麼一記「還我漂漂拳」能算得上是個啥?
司徒燁說:「你想想他對你的好。我每次想放棄的時候,就會去想,他曾經對我這麼好,不要放棄……」
林澤:「?」
林澤奇怪地看著司徒燁,司徒燁朝他笑了笑,眨眼,林澤明白過來他多半是在杜撰點故事,安慰趙宇航。
趙宇航歎了口氣,說:「回憶這我們這麼多年的感情,總是一些很傷人,很刻薄的爭吵的片段。都是面目猙獰的痛苦,沒有多少溫馨,真的,都是些煩心事,我為他放棄了這麼多,想找點他愛我的證明,都找不到的。」
這句話一出,林澤就明白到趙宇航的愛情完了。
林澤曾經也是這樣,那種既疲憊又無奈的心情,回憶起在一起的時候,只有煩心事,沒有多少值得期待的過往,若沒有這句話,他多半以為趙宇航只是一時衝動。但趙宇航這麼說,林澤便明白到他是真正的不願意再撐著了,大家各自解脫吧。
「沒事。」司徒燁說:「你來重慶發展吧,給你介紹好的。」
趙宇航反問道:「你不是才分手嗎?」
司徒燁登時噎住了,趙宇航說:「累,不想再談了,就這樣吧。」
三人吃完免費券的冰淇淋,林澤道:「走吧,去南濱路吃晚飯。」
趙宇航剛出門便問:「重慶有GAY吧麼?」
林澤道:「最大的GAY吧如意被整頓,變成普通的夜總會了,小的我就不清楚了,喂,高帥富,你不是說不想再談了麼?」
趙宇航站在北城天街中間,回頭說:「不想再談也可以去GAY吧坐坐的嘛!」
林澤與司徒燁同時色變,拚命示意他小聲點,一前一後把他塞進車裡,忙不迭地開車走了。
夜晚林澤也不知道要幹什麼了,按照趙宇航的想法是過來找個GAY吧,看看元宵有沒有基佬相親會,再找個順眼的,談個異地戀以堅定分手後不再回頭的決心,但有謝磊前車之鑒,林澤真是吃撐了才會帶他去GAY吧找人,絕對禁止!
三人在南濱路吃完火鍋,回來林澤便提議去看電影。
於是三個大男人夾在一群成雙成對的情侶間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地去看電影,趙宇航半點心情也沒有,奈何要客隨主便,只得被拖著去了。
「我要氣氛。」趙宇航看完電影,嚼完兩大桶爆米花後終於忍無可忍了,說:「不要再看電影了!」
「要氣氛嗎?簡單。」林澤本想看完午夜場就回家睡覺,既然這麼說了,那就出殺手鑭了,遂吩咐道:「司機師傅,走臨江門兒!」
司徒燁笑著打方向盤,林澤又接了個電話,鄭傑打來的,開門黑,今年第一次相親宣告失敗。
林澤道:「在臨江門的江邊坐著呢,你過來吧。」
司徒燁去買啤酒,不打算開車了,買了一箱啤酒,三人在江邊喝酒,把酒瓶敲得匡當響。
嘉陵江畔,萬里江波碧光粼粼,一輪圓月東昇,頗有春江花月夜的氣氛。
江天一色無纖塵,皎皎空中孤月輪,江畔何人初見月?江月何年初照人。
這下氣氛足了,趙宇航喝了五瓶啤酒,哭了起來,隱忍的哭聲在月夜下迴盪,林澤就知道會是這樣,趙宇航足足五年多的感情,就這麼玩兒完了,那痛苦肯定比誰都要銘心刻骨,蕩氣迴腸。
鄭傑到了,奇怪地看著趙宇航,趙宇航哭著哭著看了他一眼,轉過身淚流滿面地和鄭傑握手。司徒燁開啤酒遞給鄭傑,鄭傑灌下去半瓶,清了清嗓子,林澤馬上道:「一個人哭就可以了,等他哭完你再接力。」
司徒燁說:「哭不僅是感情活,還是體力活,大家都休息一會吧。」
林澤拍拍趙宇航的肩膀,說:「趙兄不哭,翻過來擼。」
鄭傑一腔悲情消散得無影無蹤,趙宇航搭著鄭傑的肩膀,也不問他是誰,說:「你怎麼了?」
鄭傑鬱悶地說:「相親失敗。」
趙宇航拍了拍鄭傑的背,用重慶話說:「沒啥子得,屢敗屢戰,繼續。」
林澤朝趙宇航介紹,說這是他發小,又問鄭傑說:「這次又是什麼原因?」
鄭傑:「債。」
林澤不說話了,早就教過他不少次,開始別提這事,等確定了願意好好談,第二次,第三次再說,把數額說小點,最好是告訴對方自己在幫母親還債,還完了就結婚。
如果對方真的說沒關係,還就還吧,再作點規劃什麼的,就把債務說大一點,如此循序漸進,畢竟鄭傑也並非要幫母親把債還個乾乾淨淨,只要能先應付那群黑社會就行了。以後實在不行再報警想辦法。
但鄭傑就不,他總覺得不先說等於是在欺騙人,所以每次問到他家庭他都老實交代……話說林澤突然想到一件事,這都幾個月了,討債的怎麼沒來?
七、八、九、十……快半年了啊。林澤正在疑惑,又聽鄭傑開始朝趙宇航倒苦水,趙宇航喝醉了,說:「沒事,還了就能結婚了!我幫你還!」
林澤:「……」
司徒燁:「……」
鄭傑道:「謝謝……」
林澤心道這話也能相信的?喝醉酒了說的最不靠譜,忙道:「你們別……」
鄭傑卻攔著林澤,也有點醉了,朝趙宇航道:「我不認識你,但我謝謝你!」
林澤:「……」
「但是!我相信我自己可以!」鄭傑說:「阿澤也會幫我,衝著你這句話,隨時歡迎你來我們家玩!」
林澤和司徒燁登時靜了。
「好樣的。」林澤笑著拍拍鄭傑的肩,司徒燁則朝他比了個大拇指,趙宇航道:「哎,阿澤的朋友就是我朋友!大家都是自己兄弟,別說這些客氣話!來,喝酒!」
四人碰啤酒瓶,一通狂飲,喝得頭昏腦脹,林澤在江邊吐了,司徒燁忙拿出剛買的礦泉水給他漱口。
趙宇航道:「阿澤,你怎麼分手的,說。」
鄭傑說:「那個人死了撒。」
趙宇航不吭聲了,鄭傑醉醺醺地說:「你們都是,都是……那個說。」
司徒燁點了點頭,把水遞給他,鄭傑又推回來示意不喝,趙宇航說:「你……你不是?」
鄭傑道:「我……曉得你們都……都是、有0,有1的說。還曉得啥子419……飄……飄。」
數人驀然爆笑,鄭傑跟著林澤久了,行話學會不少,連「飄飄」這種地域稱呼都知道,登時三人笑得什麼愁緒都被一掃而空,趙宇航拍拍鄭傑的背說:「有前途!阿澤怎麼沒把你掰彎,要不加入我們……」
林澤吐完後還殘餘著一點清醒,馬上示意趙宇航別亂說話,鄭傑要是性向轉了,他負不起這個責任,趙宇航卻道:「你和阿澤可以……」
「他……」鄭傑醉醺醺道,扯過司徒燁,把司徒燁和林澤推到一起,說:「他和他一起可以!」
趙宇航道:「嗯,可以可以!」
司徒燁忽然道:「我和阿澤認識,比他和謝磊認識還早呢。」
林澤斜眼瞥他,說:「有麼?只是一兩天而已吧。」
司徒燁說:「那時候我在星巴克裡,問你冰水續不續杯……」
林澤道:「可你當時沒有半點意思,否則我也不會先愛上謝磊,像你條件這麼好的,你不說你是1,不說要釣小零什麼的,我早就跟你談了……」
這個話題非常尷尬,司徒燁和林澤都漲紅了臉,大聲認真地討論彼此為什麼起初沒有勾搭上的可能性,說到最後司徒燁躺在地上,無奈地大吼道:「我總是說不過你——!!」
林澤哈哈大笑,笑得不住咳,提著酒瓶一路敲,一路起身走了,趙宇航兀自在他們身後大聲道:「喂!阿澤!你真不考慮我小弟麼?」
司徒燁怕林澤掉進江裡去淹死,一路追了上來,林澤落寞地站在江邊,頭髮短得像個刺蝟,外套上全是自己吐過的痕跡,冷風一陣陣地吹來。
「你什麼時候認趙宇航當哥了?」林澤問。
司徒燁道:「在北京的時候認的。」
兩人相對沉默許久,司徒燁說:「回去吧。」
「司徒燁。」林澤提著瓶子敲了敲,站直了身子,看著月夜下司徒燁的臉,用酒瓶抵著他的胸膛,推了推,說:「你……」
司徒燁道:「我知道你想說什麼,領導。我就想問你。」
林澤嗯了聲,眉毛一揚,詢問地看著司徒燁。
司徒燁笑了笑,說:「我現在如果走了,你會捨不得我嗎?」
林澤道:「當然,我覺得我都快愛上你了。」
司徒燁說:「我怎麼總是覺得,我在你心底的地位比不過一個死去的人。」
林澤莞爾道:「我在你心底的地位也比不過你的夢想。半斤八兩。」
那一刻林澤是喝醉了,在他的心中有股奇怪的感覺,剛剛司徒燁和他爭吵「為什麼他們沒有在一起」的時候林澤就察覺到了,他知道司徒燁一直對他有好感,否則也不會這樣一而再再而三地陪著他,而自己對司徒燁呢?他說不清楚,但他能感覺到一點,只要他們的關係稍稍一升溫,就一定會相愛。
林澤素來只相信愛上與沒愛上,卻很少碰上這種99°C的水,加一度就沸騰的情況。他知道司徒燁的感情也是一團亂麻,以司徒燁的態度,無論扔哪裡都是禍害。兩團亂麻混在一起的人生,只會搞成一團更大的亂麻。
那天晚上他們回去繼續喝酒,喝得爛醉如泥,只有司徒燁喝得不多,他打了個車,把三人挨個扛上去,回了林澤和鄭傑的家。
翌日林澤睜眼的瞬間頭痛欲裂,起身時發現自己已經被脫得剩下一條內褲,司徒燁睡在他身邊,呼吸一窒。
林澤起床,看了看和他蓋一條被子的司徒燁,想起昨天晚上說的話,拉拉自己的內褲,昨天似乎穿的不是這條內褲!
林澤猶如五雷轟頂,當場說不出的尷尬,怎麼回事?!他始終不相信電視劇裡那種醉酒後上床的橋段,開什麼玩笑?別人的事他不知道,但林澤自己是肯定不會在醉得糊塗的情況下做/愛的。
林澤下床去,看見床下扔著一條沾了滑膩液體的內褲,正是昨天穿的平角短褲,瞬間整個人就炸了。
「別裝睡。」林澤道:「這是怎麼回事?」
司徒燁睜開眼,說:「我會對你負責的,阿澤。」
林澤:「……」
林澤只覺自己的人生實在是一塌糊塗,生平碰上的尷尬再沒有比這更誇張了,天啊這都是什麼跟什麼!林澤滿臉通紅,根本想不到要怎麼說,快手快腳穿上秋褲與長袖衣服,一陣風地出去。
一出客廳,更五雷轟頂的事情來了——鄭傑躺在沙發上,吐了一地,昨夜的殘骸還沒收拾。林澤快瘋了,鄭傑的房間門開了一條縫,趙宇航躺在他床上睡覺。
還好還好……林澤迅速去刷牙洗臉,司徒燁打著呵欠,站在林澤身後,看鏡子裡的他。林澤腦子像是搭錯線一般,手掌在自己頭頂比了比,又比司徒燁,覺得他好像沒自己高,突然說:「你多高?」
「176。」司徒燁乏味地說。
林澤177,又問道:「你……你被我那個了?誰當的1?」
司徒燁沒吭聲,轉身要出去,林澤馬上把廁所門一關,把司徒燁關在洗手間裡,說:「昨天晚上……發生了什麼?」
司徒燁笑了起來,看著林澤,摸了摸他的下巴,說:「阿澤弟弟,你覺得呢?」
「喂喂喂……」林澤道:「這不是開玩笑的,你……換我內褲了?」
司徒燁笑著去拿掃把,林澤卻態度強硬地按著門框,把他攔著,說:「告訴我發生了什麼事。」
司徒燁道:「沒什麼事,就是你一邊哭一邊抱著哥哥……」
林澤的底線終於崩潰了,怒吼道:「去死吧——!」
司徒燁忙不迭地逃了,跑出去的時候險些碰翻了茶几,鄭傑被驚醒了,頭重腳輕地上廁所,裡面趙宇航也醒了,一片混亂,鄭傑出來掃地拖地,趙宇航在裡面道:「阿澤你家有牙刷嗎?」
鄭傑道:「有!我有!你等等哈!」拖地拖到一半又去給趙宇航找牙刷。
林澤接過倒在地上的拖把給鄭傑收拾戰場,司徒燁拿著他的內褲出來,林澤火速搶到手,衝到陽台去扔進洗衣機裡,又去把鄭傑的髒衣服和自己的扔進去。
「只是擦槍走火了而已。」司徒燁笑道:「別那麼緊張。」
林澤點了點頭,瞥了司徒燁一眼,這樣大概能解釋了,自己將近半個月沒有性/生活,也沒打過□□,一定是夢/遺了。
「我……」林澤想了想,想對昨天晚上的話表達點什麼,忽然想起一件事,瞬間道:「幾點?糟糕,要遲到了!」
「我已經請假了。」司徒燁說。
林澤鬆了口氣,這麼大清早一驚一乍的,快成精神病了。
洗衣機嗚嗚地轉動起來,司徒燁接洗衣液和消毒水朝裡倒,林澤關上蓋子,問:「昨天晚上我說了什麼奇怪的話麼?」
司徒燁道:「我還想問你呢,你說了什麼怪話你自己不知道麼?」
林澤側身讓過司徒燁,出客廳去,司徒燁馬上追在他身後,說:「喂,你說的話還算數麼?別走啊。」
「我什麼都沒有說啊,我說了什麼?」林澤終於扳回了主動權,鄭傑在熱牛奶,險些被他倆一碰牛奶全灑出去,趙宇航又道:「我的行李呢?」
行李還在車上,司徒燁只得去拿車鑰匙,出門去開車,說:「阿澤,等我回來,我還有話說。」
這境地實在太尷尬了,然而不知道為什麼,林澤卻有種在海面上飄蕩了幾個月,終於靠岸的感覺。司徒燁前腳剛走,林澤便馬上道:「鄭傑。」
鄭傑在微波爐裡熱了牛奶麵包,過來坐下,趙宇航穿著鄭傑的衣服,洗完澡出來,還是有點小了,林澤看了趙宇航一眼,發現他眼裡似乎在得瑟的笑。
「我昨天喝醉酒,開玩笑好像開過頭了。」林澤朝鄭傑說了和司徒燁的話,鄭傑聽完之後兩眼突出,作喪屍狀。
鄭傑:「好撒。」
林澤一副慘不忍睹的表情,趙宇航道:「阿澤,我弟看上去喜歡你。」
林澤道:「哎你別添亂!趙宇航,你別出去給我亂說。」
趙宇航示意林澤安心,絕對不說,林澤趴在桌上,鄭傑說:「司徒燁不錯撒,適合你。」
林澤瞥了鄭傑一眼,趙宇航目不轉睛地看電視,說:「你對他太好了,是你的錯。」
「我什麼時候對他好了?」林澤說。
趙宇航與鄭傑笑而不語,林澤總感覺無論跟誰在一起,自己總要被當成最小的,當然,事實上從年齡來看,他也確實是最小的。
電話響了,那頭是主編在催,讓林澤馬上回單位去——稿子出了問題,怎麼最近都魂不守舍的,太懈怠了,林澤只得火速換衣服,出門打車去單位。
一小時後,司徒燁把車開回來,林澤已經走了,鄭傑說:「讓你吃過飯去單位。」
司徒燁心事重重地嗯了聲,鄭傑和趙宇航樂得笑個不停,司徒燁蹙眉看他們,說:「怎麼了?」
趙宇航哈哈哈地推鄭傑,鄭傑又把牛奶噴了出來,兩人忍笑忍得東倒西歪,司徒燁怒道:「神經病!」
然而轉念一想,司徒燁又明白過來,遂追問道:「阿澤說了什麼?」
鄭傑電話響了,登時觸電般地跳了起來,大聲道:「我——日喲,完了完了,咧哈完了。」接著飛速收拾東西,衝出門去上班。司徒燁忙道:「等等!鄭傑!我兜你過去!」
趙宇航道:「那我呢!喂!」
司徒燁走了,鄭傑和林澤都要上班,根本沒人陪趙宇航,趙宇航馬上苦逼了。
上午十點,林澤上了輕軌,看見一對GAY像是戀人,坐著玩手機,左邊的男人估計是攻,襯衣灰西褲皮鞋,有點髒,長得也很一般,臉上都是坑坑窪窪的青春痘傷疤,有點瘦,起碼也有三十五六歲了,不帥不高,容貌普通,疲於奔命,擠地鐵的上班族,幾條白頭髮,身高一米七出頭,標準的重慶小男人。
右邊的則白白淨淨,卻瘦瘦小小,一副學生樣,多半是受。受把攻的手機橫過來玩遊戲,攻則搭著他的肩膀,親熱地看手機屏幕。
「住進去以後別和寢室的人吵架。」攻說:「沒人慣著你。」
受點頭,問:「你呢?」
那攻說:「回去我給你打電話。」
林澤拉著吊環,低頭看手機,在玩憤怒的小鳥,攻教他怎麼玩,把豬撞倒了,兩人一起笑,林澤也跟著笑。
車到了某個站,整個車廂一下空了近半,林澤到對面坐下,腦子裡被填滿的東西已消失得無影無蹤,只是看著對面的這對GAY。
受長得也不帥,戴著眼鏡,但年輕男生總是有種乾淨的味道,就是個很普通的大學生,腳邊放著個髒兮兮的行李袋,林澤猜他或許是今天到沙坪壩去報道,準備開學,但零看起來挺窮的,應該不像剛從江北機場過來才對。
攻抬頭看了林澤一眼,笑了笑,繼續和零玩手機,又說:「給你爸媽發短信了麼?」
「發了。」零頭也不抬笑道,攻又說:「怎麼解釋的?昨天晚上他們打電話去你寢室了?」
「嗯。」零說:「我跟他們說我在哥家,認的哥哥。」
攻點了點頭,車廂裡只有對面的林澤,林澤在低頭看手機短消息,攻便側頭湊過去,吻了吻零的額頭。
林澤眼角餘光瞥見了,從對話中猜出這個零應該是在元宵前來的,在攻家裡睡了一晚上,第二天攻請假送他來開學報道。他們能在一起長久麼?看得出老男人是想認真談的,但有些同志剛進圈子時年輕,帥氣,青春是資本,可以在圈內到處勾人,長得帥的更不愁沒床伴。等到時間一長,就都疲了,油了,想安穩,也不知道要怎麼停下來。
三十歲左右的GAY都想找個願意安安穩穩過日子的,而找個未曾涉足圈內事的大學生,除了把他保護起來,不讓他接觸這些以外,祈禱他不要經不住誘惑之外,幾乎別無辦法。畢竟感情都會變淡,成為七年之癢。
林澤看了一會手機,車到站,乘客紛紛下車,他還坐在輕軌裡,想給司徒燁打個電話。司徒燁卻先打過來了。
「在哪裡?不是讓你在家裡等我嗎?」司徒燁說。
林澤走出地鐵站,答道:「你剛去開車,主編就打電話來催,你快來上班。」
「好吧。」司徒燁那聲音明顯聽得出很不高興,把電話掛了,林澤站在地鐵站裡,半晌不知道該做什麼。最後只得收拾收拾心情去上班。
一走上台階,出站口登時陽光燦爛,灑得鋪天蓋地,天空現出一片靛藍。那一刻他的心情好了起來,想到自己第一次分手時的那種灰暗,很久都碰不上一個認真的想過日子的對象的茫然,想到謝晨風的離開,想到與司徒燁的初識。就算不是戀人,這麼認識,並在一起的緣分也很難很難碰到了,有個人陪著,彼此分享快樂,是很好的事。
林澤進麥當勞裡買了兩份早餐,提著進電梯,回報社。
然而剛進報社林澤就想發火,一名記者在昨天報道了一個社會新聞,內容關於夫妻離婚,盛怒之下揚言要把孩子砍成兩半,一人分一半。結果對方找上門來,在報社裡面鬧,讓撰寫新聞的人賠償名譽損失費。這新聞林澤在放假前就看過,讓他不要上版,一來別人孩子正在醫院裡不讓探視,還不清楚是個什麼狀況,記者只看到一地血,鄰居說那家人把孩子砍傷了,都是轉述,事件不夠客觀;二來這算個什麼事?林澤要做新聞都不帶做這種,沒有親眼查證,不敢決定,交代他先寫個別的新聞去填版。
那記者不知道是想偷懶,也有可能是覺得憤怒,於是把自己的稿子給上了,然而那孩子的父親看到有記者去就起了疑心,隔日看了報紙找上門來,在報社裡鬧個沒完,驚動了社長,主編,連主任也過來了。
林澤真是遭了無妄之災,然而那版面又是他負責的,當天他看完以後通過了,只是提醒那記者換個別的新聞,就忙著出去接趙宇航。這下好了,只得跟主編在辦公室裡商量,要麼在今天的報紙澄清一下。
「拉出來的屎還能吃下去麼?!還能塞回去麼?!」社長咆哮道:「我問你,林澤!這像什麼樣子?今天登報,明天澄清?!這就是你的解決辦法?!」
林澤被社長罵得想笑,卻又不敢笑,本來煩死人的一件事被社長這麼罵出來他反而什麼氣都沒了,可不然又要怎麼辦?這人明擺著來訛錢的,要求心理損失費,名譽損失費……只要給他一次,隔三差五地上門討錢怎麼辦?
主任忙不迭地給社長道歉,社長又親自去解決,林澤陪在一邊,朝那當事人道歉,對方一口咬定要錢,林澤終於有點煩了。
社長也是個吃軟不吃硬的,要道歉可以,賠錢沒門,當即朝林澤道:「你自己解決。」
林澤本身也很煩家暴,畢竟他自己是從小被家暴大的,但中國人有句老話是清官難斷家務事,別人家裡不管發生了什麼,外人都是沒權管的。想當年他被自己父親打得差點死了,鄰居也就象徵性地勸幾句,國人信奉棍棒底下出孝子,又信奉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站了一會,決定不管這個來找事的,自己進辦公室去喝咖啡。
大門外鬼哭狼嚎,保安攔著,出錯的記者連頭也不敢抬,躲在顯示器後面,林澤喝了口咖啡,說:「社長問你,拉出來的屎可以塞回去麼?」
整個辦公室裡哄笑,林澤看了眼表,司徒燁還沒來,外面邊哭邊罵,連同一層辦公樓對面新女報的編輯都出來了,好奇地看了一眼。
十一點的時候,外面嚎累了,聲音小了些,拿著個加多寶涼茶罐,不停地扔到牆上發出好聲音,林澤被那聲音搞得很煩,主編又過來說:「林澤!你不想辦法解決?你的辦事能力太差了!」
林澤知道這個月免不了被扣獎金,反正也挨罵了,錢也扣了,索性拖著大家一起享受一會轟炸,此刻知道應該適可而止了,遂朝主編道:「午飯之前一定解決。」
主編點了點頭回去,整個辦公室裡的人都看著林澤,看他到底有什麼辦法能把那人送走,林澤翻了會通訊簿,用單位座機撥通了一名刑警隊長的電話。
那名隊長就是上次擊斃了殺人犯的新聞主角,林澤朝他採訪過,後來又根據他的意見修改了稿子。林澤把事情經過詳細說了,隊長接完以後很爽快地說:「我叫兩個人過去一趟。」
十一點十五分,刑警隊的人到了,在外面朝那人說跟我們走,去醫院看看,調查清楚這事再來領名譽損失費不遲,索賠的人馬上就緊張了。林澤追出去要說點什麼,兩名刑警已經把人帶進電梯裡,走了。
這事解決得比掃地還快,林澤去敲門,說:「那人走了。」
社長回家,主編又若無其事地坐著,就像一切都沒發生過,說:「你去做專題吧。」
林澤回辦公室,朝手下們說:「屎不用塞回去了。」
謝天謝地,整個辦公室同時鬆了口氣,林澤注意到剛才一直在忙這事,手機沒顧上看,上面顯示了六個未接來電,都是司徒燁。
林澤撥回去,那頭司徒燁接了,說:「阿澤,你在哪,怎麼不接電話?」
林澤道:「在單位,還能在哪?快過來吃午飯。」
司徒燁的聲音有點發抖,說:「我車開不穩撞了,手斷了,他們讓我打電話給報社,讓我賠車,你能過來一下麼,我在醫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