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司徒燁一回來林澤就意識到不對, 多半是李艷茹把楊致遠給罵了, 楊致遠又把氣出在司徒燁身上, 於是司徒燁又回來找林澤。

楊宇坐在餐桌前張望。

林澤本來就理虧, 只得道:「沒說什麼,我連他電話都沒有, 能說什麼?銀行卡在你那裡, 先給我用一下, 我給我弟繳補考費。」

司徒燁道:「先把這事說清楚, 你不相信我是不是?」

林澤道:「我哪裡有不相信你?」

鄭傑疑惑地探出個腦袋, 看到兩人氣氛不太妙,說:「有話好好說嘛,不要吵架……」

司徒燁:「你警告楊致遠,讓他不要老找我對不對?我賣身給你了?我能不能有自己的朋友?以後是不是無論我和誰多說一句話,你都要警告他?」

林澤:「我今天就跟李艷茹說了這件事,是李艷茹問他的,她告訴我……」林澤想了想,正在氣頭上,現在不能說楊致遠什麼壞話, 免得火上澆油,讓司徒燁以為他在污蔑對方,只得道:「她知道你要上班, 怕我們之間鬧矛盾, 也是好意提醒……」

鄭傑:「好了好了, 你們不要吵了嘛, 林澤弟弟在的,我來介紹一下……」

司徒燁道:「你能不能不要這樣?你覺得把我的世界圈起來,讓我圍著你轉就足夠了是嗎?沒有朋友,沒有……」

林澤驀然火氣就上來了,反問道:「你和那傢伙像是普通朋友嗎?既然是普通朋友又何必生氣?你不在乎我的想法,你又何必生氣?你自己說不喜歡他,你要是告訴我你真的和楊致遠談戀愛,解釋清楚就行了,我至於嗎?!我們不僅是朋友,還是工作夥伴,你天天來簽個到就去談戀愛,你讓我還怎麼幹活?」

司徒燁道:「你不是放我假嗎?還有,你讓我怎麼解釋?他是不用解釋,他要解釋什麼!但是你讓我怎麼解釋?」

楊宇見勢頭不對,起身喝他,說:「警告你,不要凶我哥哥哦,誰怕你啊,小心三個打你一個……」

鄭傑:「哎哎不要吵架!洋芋,你不要再火上澆油了。」

林澤深吸一口氣,說:「司徒燁,今天本來你是要上班的,我沒有放你的假……」

司徒燁:「誰稀罕啊!楊致遠還讓我去他的公司裡當經理呢!」

「那你去啊!!」林澤一聲怒吼,所有人都不敢說話。

「他媽的老子就是太慣著你了!銀行卡給我!」

司徒燁站著喘氣,像個不服輸的小孩,鄭傑道:「好了好了,阿澤,你不要發火。」

司徒燁打開錢包,把卡甩出來,林澤沒有說什麼,帶著楊宇走了。

兩人一路下樓,林澤陰沉著臉,在樓下提款機取了錢給弟弟,說:「把錢存你自己的卡裡。」

楊宇說:「哎,哥。」

林澤看弟弟,眉毛一揚,示意有話就說。

兩兄弟許久沒吭聲,楊宇靜了很久,把錢還給林澤,說:「我回去繳補考費就夠了,不用租房子了。」

林澤道:「拿著吧,我有分寸,你去好好讀書,不要再掛科了。」

楊宇道:「那個……哥夫的事……你不要難過了嘛。」

林澤拍拍弟弟的頭,他都知道楊宇心裡在想什麼——想安慰他,卻又找不到話說。

「滾滾滾。」林澤說:「不要肉麻了。」

楊宇走了,林澤回去,走到樓下時看到司徒燁背著個包下來,登時沒了脾氣,蹙眉道:「你要去哪裡?」

司徒燁不理他,林澤幾步走在他身後,說:「司徒,你不要這樣,你把東西一收拾就走了,是不是不打算再搭理我了?」

司徒燁轉過身,看著林澤不作聲,林澤看到他眼眶紅了,心道這下麻煩了,得先把人勸回來再說,否則以後連朋友都沒得當了,只得低聲下氣道:「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你不要生氣好不好?你要去哪裡?」

「我回家。」司徒燁說。

兩人路過北城天街,廣場上人來人往,華燈初上,司徒燁歎了口氣,停下腳步,林澤說:「是我的錯,司徒,我給李艷茹打完電話就知道自己錯了,我還發了短信,讓她不要去說……我這麼做是不想令你受騙。」

司徒燁說:「你騙人,你才令我受騙,其實你就是吃醋,你吃醋還不承認。」

林澤道:「我沒有吃醋,過來坐下吧,好好談談。」

林澤拉開星巴克的椅子,外面人不多,司徒燁放下包,坐在露天的咖啡桌旁,天氣有點冷,大部分客人都在店裡,只有他倆坐在步行街旁。

司徒燁說:「你的獨佔欲太強了,阿澤,我問你,我們現在到底是什麼關係?」

林澤幾乎如果是沒有思考就脫口而出道:「你如果不走,我願意和你在一起,但你自己說了,你要走,你不會為了我留下來。」

剛說出口林澤就覺得不對,自己這是怎麼了?!

司徒燁說:「不要說那些,阿澤,你問問你自己,你對我有感覺嗎?有感覺為什麼不說?沒感覺又何苦騙我?」

有沒有愛的感覺林澤說不清楚,但此刻說錯話又被司徒燁抓到痛腳,蛋疼的感覺卻是一清二楚,明明白白的,林澤根本說不清對司徒燁是個什麼想法,要說喜歡他吧,沒有那種牽腸掛肚,朝思暮想的戀愛感,但心動是肯定有一些的。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此時面前的司徒燁,林澤反而覺得好像真的來電了。

林澤笑了起來。

司徒燁道:「你笑什麼?」

林澤搖頭好笑,他明白了,司徒燁喜歡他,所以特別在乎這說不清道不明的玩意,沒有安全感的是司徒燁自己,而不是他林澤。

這是一種變相的表白,林澤看著司徒燁,他一時不知道如何回答,只是緩緩點頭道:「有,現在就有。」

「你在撒謊!」司徒燁非常生氣,連步行街附近的人都在看他們了。

林澤卻忍不住地好笑,他笑著說:「沒有撒謊,你聽我說……」說著起身,要當著路人的面去搭他的肩膀,司徒卻觸電般地掙開,碰翻了椅子,說:「別碰我……你這人太……林澤,你不是好東西!」

「不,你等等!在這裡等我一會。」林澤笑著說:「別走,千萬別走,我馬上就回來,等我啊。」

司徒燁急促喘息,站著,林澤跑去繁燈璀璨的哈根達斯,說:「我要一個雪糕球。」

小小一個雪糕球要三十五塊錢,林澤平時是不吃這玩意的,他買了曲奇味的出來,回到星巴克外,一手拿著雪糕一手拿著小勺子,要給司徒燁吃。

星巴克門口卻找不到人——司徒燁已經走了。

林澤站了一會,心道又跑哪去了?回他之前租的房子裡麼?他順著路上去,背後有人在喊:「阿澤!」

林澤回頭看,卻是鄭傑,兩人在寒風中相對無語,鄭傑還穿著睡衣拖鞋,一臉麻木,說:「找到人沒得,老子才洗了個澡他就走了。」

林澤道:「沒事,應該是回家了,這個給你吃。」

鄭傑看了一眼哈根達斯的雪糕,說:「算了,給你老婆吃嘛。」

林澤道:「不是……」

鄭傑醋味十足地說:「這個不是給女朋友吃的咩,上次我要買一個吃你還說貴,跟和路雪沒啥子區別……」

林澤笑得要倒了,兩人在路上走,鄭傑說:「週末一起去玩嘛,你說我約蓉蓉去哪裡比較好。」

林澤想了想,說:「我找地方,你放心就行。」

鄭傑知道林澤經驗豐富,交給他肯定放心,遂點了點頭,讓他一定要請假,林澤想到這些日子裡也實在太忙了,幾乎沒有機會陪司徒燁玩,週末一起去走走也是好的。林澤去敲響司徒燁家的門,一個女孩子開了門,嘴裡還叼著方便面叉子,看著他們不說話——走廊裡站著林澤和身穿睡衣的鄭傑。

「找司徒燁。」林澤說。

那女孩說:「不在呀,沒回來。」

林澤朝她作了個陳坤式單側揚眉動作,壞笑道:「肯定在,因為你沒從貓眼裡看我,而是直接開了門,因為你知道會有人來找他。」

「好吧。」女孩哭笑不得道:「你好聰明,不過我不能給你們開門。」

「美女妹妹——」鄭傑道:「開一哈嘛,小兔子乖乖,把門開開——」

鄭傑戀愛有成,見了漂亮女孩子也不緊張了,知道調戲人了,司徒燁的聲音從房間裡傳來,說:「別給他開門!」

林澤說:「司徒,你先告訴我,剛剛那幾句話是什麼意思?」

司徒燁估計是氣狠了也沒說話,林澤把哈根達斯的冰淇淋給那女孩,說:「請你吃的。」

道具吻合率100%,副本關卡開啟,林澤進來了,進了司徒燁房間,把門關上,司徒燁坐在床邊,說:「我的手已經好了,不麻煩你了,可以回自己家了,謝謝你的照顧。」

林澤道:「回來住吧,這樣算個什麼事?先把話說清楚。」

那床只有光禿禿一層褥子,連張被單都沒有,林澤與司徒燁並肩坐著,兩人都沒有說話。

「先說今天的事,是我的錯,你原諒我好不好?」林澤朝司徒燁說:「你要聽我解釋,我保證以後不會管你的朋友的事,行不行?但是你要聽完關於楊致遠這人的評價,雖然我也是聽我姐說的,但這個評價可以給你參考,讓你在和他相處的時候作為判斷依據。」

司徒燁沒說話,只是看著林澤,林澤說:「我姐說,楊致遠有點花心,愛人不固定,我怕你被他騙,畢竟像他這個年齡段的人,有錢,經驗豐富,如果他真心喜歡你,我一定會……會接受他,但怕就怕你被他騙了,我只是一個小記者,我怕我保護不了你,會……令我自己很難受,也害了你,這是第一件事……」

「第二件事……」

「阿澤。」

司徒燁突然道:「你平時都這麼聰明,今天怎麼這麼蠢?」

林澤:「?」

司徒燁起身說:「回去吧。」

林澤道:「等等,我還沒說完……司徒?」

司徒燁出去,那女孩一邊吃冰淇淋一邊看他,司徒燁說:「拜拜,吃貨。」

女孩淡定地說:「拜——」

鄭傑一出門就開始打噴嚏,司徒燁也有點過意不去,跟著兩人回了家,去洗澡睡覺,就像什麼都沒有發生過,晚上關了燈,林澤一直在想司徒燁的那句話,想來想去都沒想清楚。但他只是隱隱約約感覺到了什麼,就是司徒燁想和他在一起,又不想和他在一起。

這種心情很矛盾很奇怪,然而林澤能捉摸出來,他中學時有一段時間對鄭傑就是這樣,一來似乎喜歡鄭傑了,兩人每天一起上學放學,在公交車站看女生,林澤只是陪他看,如果說暗戀苦戀的愛情度是100%,那麼他當時對鄭傑的感覺就是70%——在一起,不敢。鄭傑要是談戀愛了,林澤一定會吃那個女孩子的醋,有種好哥們被人搶走了的感覺。當然大家都出社會以後,林澤就不會再有這種想法了,一來大家都是成年人,成熟許多。二來他又沒法給鄭傑一個正常的家庭,怎麼可能拴著他?

司徒燁歎了口氣。

林澤忽然說:「司徒,我們談談心吧。」

司徒燁冷漠地答道:「好的,領導。」

「你是不是覺得和男人做/愛很髒?」林澤說:「所以每次談戀愛都不持久的原因,是不想和對方上床,是嗎?」

司徒燁道:「沒這麼想。」

林澤笑道:「你和西班牙語老師是怎麼做的?」

司徒燁不吭聲了,林澤轉頭湊到他耳邊,小聲說:「你第一次很快就射了麼?」

司徒燁說:「算……算了,別討論這個問題。」

林澤忽然心中一動,說:「你沒有做過。」

司徒燁:「……」

林澤一猜就中,登時笑得在床上滾,之前說的是騙他的!司徒燁根本從頭到腳就是個處!難怪。

司徒燁道:「阿澤,我說實話吧,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個同,這話是我第一次告訴別人,只有你知道。」

這麼一說,林澤反而不好回答了,司徒燁的想法他約略能感覺到一點,不管是對性的抗拒,還是對愛情的游離,都源自於他自身對同性戀方面的排斥。之前一直以來,和林澤認識到現在,司徒燁的許多話和表態不過都是偽裝,如果司徒燁還能喜歡女生,能結婚生小孩,林澤就算有這個心思,也不敢跟他談戀愛。

林澤又問:「那你想……想清楚吧。」

司徒燁歎了口氣,說:「阿澤,你對我是什麼感覺?」

林澤靜了一會,他想問司徒燁如果我認真交代了,你會說你對我是什麼感覺麼?但林澤又知道這不是拉鋸戰或者堅持賽,沒有先坦誠的人就輸了這種道理,遂誠實地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

林澤:「我好像有點喜歡你了,剛才把你當發脾氣的老婆在哄呢。」

司徒燁道:「你以前都是這麼哄你男朋友的?」

林澤說:「無可奉告,我回答完了,你呢?你對我是什麼感覺?」

司徒燁說:「如果我說我愛你,你相信嗎?」

林澤:「相信,但我想問,你愛我什麼?」

司徒燁說:「我也想有個自己的家庭,有喜歡的人,可以一直陪伴到老,有人願意沒有原則地包容我,不管我做了多少錯事,不管我騙了他多少次,不管我怎麼和他吵,花了他多少錢,不管我給他製造了多少麻煩……他都願意給我收拾,一直愛我。我離開陽朔到貴州的時候,下車站在車站裡,第一次想停下來落腳,也希望有人能追上來,讓我停下,帶我回家。」

林澤聽到這話心裡就咯登一響,想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司徒燁不和人上床,莫非是……林澤忽然說:「你也得了……那個病?!生病的話不要瞞我,我們的關係不會有改變的。」

司徒燁怒吼道:「沒有!」

林澤耳朵被他震得嗡嗡響,馬上告饒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疑心病了。」

「你的試紙呢?」司徒燁說:「拿出來。」

林澤忙道:「不用,我相信你……」

司徒燁起身,鄭傑在外面敲門,說:「又啷個了,不要吵架。」

林澤道:「沒事。」

鄭傑回去,兩人在房裡靜了,林澤說:「你還是沒說你為什麼喜歡我。」

司徒燁道:「你呢?為什麼喜歡我?」

林澤心道只有一點,這一點還是建立在彼此認識了這麼久,互相陪伴,捨不得對方離去的基礎上的,於是他有點明白了。

「但我不會……」司徒燁說:「要也是你陪著我走。」

「我不會陪你。」林澤說:「我也不會求你留下的,你性格就不是坐得住的人,勉強沒幸福。」

司徒燁道:「那就算了,各過各的吧。」

林澤說:「本來就沒打算和你處對象。」

司徒燁躺下去,林澤也躺了下去,兩人蓋著一張被子,肌膚卻沒有碰觸,林澤的思緒一片混亂,心道這是什麼邏輯,今天晚上一切就跟發瘋一樣……

《北城天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