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天後遙遠交了保送表,上課時馬上就鬆懈下來,保送的人都不怎麼想讀了,只有譚睿康每天還跟著班上一起做卷子。
開始幾天齊輝宇沒有問遙遠,遙遠也沒告訴他,上課時遙遠趴在桌上睡覺,齊輝宇則玩命地唸書,很少說話,遙遠越想越覺得對不起他,卻始終無法開口。
齊輝宇表面上還是和平時一樣,給遙遠買水,兩人一起出去吃飯,心裡卻彷彿隔了一層。
春天來了,南國的春天總是很短,玉蘭樹抖落一地芽殼的時候,所有人的心底有種蠢蠢欲動的情愫在萌動。半大的少年們不知道這代表著什麼,更無從宣洩,同班同學只好通過發洩般的某些活動來紓解情緒。
上課時為了開窗關窗而吵起來,最後反目成仇。
「別抖腿啊!」
「煩死了!安靜點!」
「不是這樣解的,哎你自己都不會。」
「我什麼不會了!下次別來問我!媽的!」
所有人都很煩躁,男生們下課後總喜歡去開女生的小玩笑,害得被欺負的女孩趴在桌子上哭到上課,睜著通紅的眼開始學習。
課間上完廁所後一群男生在走廊外擠牆角,有時擠得過火了就推推搡搡地打起架來,臭著臉大罵一頓絕交,幾天後又恢復關係。
午休時還有不少男生到外面的網吧去上網,聯網打紅警,那年梁詠琪的today與紅警98正當紅,一到中午連遙遠也加入了他們。最後還是被譚睿康領回來的。
遙遠玩一中午遊戲後心情煩躁,與譚睿康大吵一架後,回家時趙國剛答應他們中考拿到高分給遙遠買個筆記本,遙遠才收了玩心,回歸學習。
每天下午到三四點的時候就會讀書讀得滿心煩躁,發熱出汗,中考臨近,也有不少人被逼得快精神病發,一個女生每天下午到了四點稍微被招惹著了,就趴在桌上哭。
哭完又一切照舊,整個班級就像個大精神病院一樣。
「北約轟炸南聯盟了!」
「你看新聞了嗎?昨天轟炸中國大使館啊!」
遙遠茫然道:「什麼?說清楚點。」
一有世界大事,整個班級的男生們終於找到了宣洩口,激動得說個不停,中午遙遠特地到食堂去了一次,看見食堂的電視裡播放著新聞,上面是個軍事專家對著電子圖在分析導彈路線。
「所以我們認為,給出的意見有誤,真正誤炸的幾率很小……」
整個食堂裡的男生全部破口大罵,又有人發出唏噓聲。
「肯定是故意炸的!媽的!」林子波說。
遙遠對國家大事的感覺還不算太強烈,男生們卻群情洶湧,下午都在議論這事。
下午第一節課後又有新消息來了。
「喂,你們知道嗎?九中高中部的人說晚上要去砸上步的那家麥當勞呢!」
遙遠嚇了一跳,說:「真的?」
一人道:「去看看嗎?」
遙遠問齊輝宇去不去,譚睿康卻變了臉色,說:「別去!關麥當勞什麼事!小心被抓起來!」
遙遠道:「我又不去砸,看看怎麼了。」
譚睿康說:「不行!別去!聽話!」
齊輝宇讀書讀得渾身發熱,正煩躁想找點宣洩,等譚睿康走後,齊輝宇小聲朝遙遠說:「走,去抽根煙逛逛。」
晚自習整個班的人走了一大半,連林子波也去了,全騎著單車朝傳說中的鬧事處趕,遙遠爸爸的公司就在不遠處,整條路上鬧哄哄的全是人。
遠處傳來巨響,遙遠道:「還真砸啊!」
學生們全像打了雞血一樣亢奮,門口又有警察來了,張震馬上護著一群小弟退開,說:「到路口去,別靠太近,看看就行。」
遙遠分了煙,每人叼著煙在一旁看,大部分都是高中生,全在叫好。
警笛聲遠遠響起,車被堵著過不來,對面麥當勞裡乒乒乓乓響成一片。
譚睿康吃完晚飯回來,發現空了半個教室,全逃晚自習去看熱鬧了,當即蹙眉出去,摸出手機給趙國剛打電話,打了個車朝鬧事區跑。
「在什麼地方?」趙國剛聽見兒子摻和這種事,馬上就來了火氣。
譚睿康站在街上,看見趙國剛的副駕駛位裡坐著個女人,一下就不知道該說什麼好。
趙國剛的臉色有點不自然,說:「你上車。」
譚睿康道:「我……我去那邊找找看……」
現場一片混亂,一群初中生打了雞血般在側旁吵吵嚷嚷,熱鬧過去了,砸店的人被警察帶走,冷不防遙遠的耳朵被兩根手指鉗著,拉到一邊。
「哎——」遙遠大叫,待得發現是趙國剛,馬上耗子見了貓般一個哆嗦,把手裡的煙扔了。
其餘人迅速扔掉煙,一連串「叔叔好」「叔叔好」。
趙國剛說:「回去上晚自習,你們班主任都打電話來了!別讓老師擔心。」
數人馬上道好好好,這就走,趙國剛看了一眼見有十幾個人,車上坐不下,便不再管他們。
學生們散了,遙遠回了教室,心裡忐忑,見譚睿康還沒回來,心想不會是他去告狀的吧。他爸怎麼會來?
今天恰好是班主任監晚自習,把遙遠叫去批了一次,語重心長地說了些不是保送就能不讀書之類的話,又批評他帶著一群同學混,沒帶好頭。
遙遠聽完後回來,整個人都蔫了,譚睿康才心神不定地回到教室上晚自習。
遙遠發短消息:【你上哪去了?】
譚睿康的短消息:【找你,下次別這樣了,大家都擔心得很】
遙遠想了想,應該不是譚睿康打小報告才對,便沒再找他麻煩。
直到夏天正式來到時,畢業考與升學考試都結束了,最後一天走出考場的剎那,遙遠倏然意識到:初中結束了!
他的初中居然就這樣過去了。
中考的最後一天下起了大雨,考完物理時籃球場上積滿了水,所有學生涉水行走,譚睿康和遙遠站在學校外面的小賣部等趙國剛來接。
遙遠忽然就有種夢境感。
「牛奶仔!再見!」有人從考場出來給他打招呼,遙遠朝他揮手,張震在小賣部裡躲雨喝汽水,學生們把挎包甩到屁股後面,大聲地聊天。
「來來!」遙遠買了一整條煙,每人分一包,有種說不出的失落感。
大家都在說考試和答案的事,譚睿康在和一個女孩說笑話,齊輝宇出考場,在小賣部裡收了雨傘,學生們擠得轉身多轉不開,齊輝宇隔著人群大聲道:「遙遠!請客請客!」
遙遠把煙給他一包,又拿著瓶子喝汽水,忽然覺得想做點什麼來紀念他的初中生活,於是朝齊輝宇說:「跑?」
張震道:「什麼?」
齊輝宇道:「跑!」
遙遠和齊輝宇大步衝出了雨中。
「哎!」譚睿康嚇了一跳忙追出去。
張震大步一躍,喊道:「喲呵——」
大雨傾盆,暴雷肆虐,十來名學生跑出了雨中,天與地扯起了瀑布般的雨線,嘩嘩作響,馬路上千萬朵白色水花一瞬間綻放。
遙遠沒有任何意義地發瘋大嚷,所有人跟著他大喊大叫,在暴雨裡衝出了母校的馬路,這附近是住宅區車很少,遙遠衝過銀杏樹林,跑過他們平時等車的車站,在奶茶店門口一個轉彎。
譚睿康忍不住也跟他們一起大喊,所有人瘋子般跑過整條馬路,以狂奔來宣洩著年輕的衝動。
「喝奶茶!」遙遠道:「我請客!」
齊輝宇道:「不,我請你喝!從來都是我請你喝!」
數人在奶茶店門口人手一杯熱奶茶,並肩站在屋簷下,林子波的眼鏡上滿是水,和他們拍來拍去,哈哈大笑。
齊輝宇過來和他們挨個擁抱,抱了張震,也抱了譚睿康,他們知道齊輝宇的意思——他要走了,將離開他們,獨自前去一中寄宿。
他抱到遙遠的時候,把遙遠緊緊抱著,眼裡滿是淚水,說:「再見。」
眾人都沒有說話,遙遠心裡很難過,緊緊地抱著他,拍了拍他的背。
雨越下越大,奶茶店裡播著那英的「夢一場」,許多年後,遙遠仍記得這一幕。
齊輝宇和他的夥伴們告別後,走進雨裡打車,朝他們使勁揮手,說:「以後大家一起出來玩!」
齊輝宇走了,的士亮起黃燈在暴雨中掉頭,離開時彷彿帶走了遙遠的整個初中時代。
那些肆意歡笑的時光,牛奶仔與牛奶妹的回憶,夏天梧桐樹被暴雨洗過後的翠綠,華燈初上時天橋下的車燈……
遙遠長大以後常常會想,如果當年他和譚睿康也去念一中,或者考個別的學校,未來的人生會不會截然不同。
但人生終究不能再選擇一次,青澀的初中終於結束在中考後那個暴雨傾盆的傍晚,它逐漸消失於過往的歲月裡,不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