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9

期末考又來了,這次遙遠說不出的緊張,他生怕自己進不了年級前十,那將徹底完蛋,說不定他的高中就再也不能鹹魚翻身了。

越是在乎就考得越砸,最後考試前的幾天簡直有點精神分裂了。

幸虧還有譚睿康陪著他,不住朝他說沒事的沒事的,盡了力就行。最後連作弊的保證都出來了,答應如果試題太難的話給他遞紙條,遙遠才鬆了口氣。

雙重保險,有備無患。

兩人的學習場地從以前的各自房間轉移到餐桌上,每天晚上人手一杯牛奶,湊在餐桌前學習。累了就起來吃點零食或者聊會天。

遙遠埋頭邊轉筆邊做題,忽然心頭一動,抬頭時發現譚睿康背單詞背到一半,呆呆地看他,看得有點恍神。

「幹嘛?」遙遠摘下耳機,疑惑地問。

譚睿康搖頭笑了笑,繼續背他的英語單詞。

期末考全部科目一起壓上來,遙遠沒有找譚睿康要紙條,他的自尊不允許他做這種事,只是埋頭做試卷。

許多知識點都是習題上做過的,理科終於追上去了,放榜時更意外的是,遙遠的英語考砸了,但那沒關係,他終於感覺到努力沒有白費。

譚睿康這次考了年級第九,遙遠考了年級二十八。

高中的前十名竟然這麼難進,遙遠意識到接下來的三年裡,真的無論如何不能放鬆。當南國的春天再次來臨時,他和譚睿康走在放學的路上,譚睿康忽然說:「小遠。」

「什麼?」遙遠說。

譚睿康說:「以後咱們工作了,結婚了,生了小孩,兩家人還住一起吧,可以彼此互相照顧。」

遙遠笑了笑,從來就只有譚睿康照顧他,自己好像沒怎麼照顧過譚睿康,正想這事時,譚睿康把手裡的奶茶杯朝他晃了晃——那是中午遙遠給他買的奶茶。

譚睿康笑道:「以後一起下班,出來買奶茶喝。」

「好啊。」遙遠說:「還有我爸,咱們就住現在的這間房子吧。哦可能住不下……要買個大點的,銀湖區那種別墅,讓他再給咱們買輛車。」

譚睿康想了想,最後還是沒說什麼,點了點頭。

春天轉瞬即逝,玉蘭花的花瓣在風裡飄零,遙遠的的成績始終沒有排進前十,高中的高手實在太多了,個個都拼了命一般地在學。

遙遠真不知道這些人哪來的這麼多時間,他們都不用睡覺的麼?

而且怎麼一個兩個成績都這麼好?遙遠的心態不知不覺發生了轉變,就連譚睿康的數學他也覺得很不可思議,譚睿康怎麼能把數學全做對的?

遙遠做習題是做一遍,譚睿康也是同樣做一遍。

然而當再碰上差不多的卷子時,一百分的卷子遙遠只能考八十到九十,譚睿康卻能拿滿分?!

最後遙遠只能把這個差別歸結到天賦問題上來,承認現狀令他相當沮喪——他的理科不行。重文輕理的思維自恢復高考就一直延續到現在,承認自己身為一個男生,沒有什麼理科天賦,對遙遠來說是很無奈的事。

譚睿康則不厭其煩地朝遙遠重複他很聰明。遙遠有什麼小心思他都知道,遙遠也不瞞他了,笨就笨吧,反正世界上笨的人這麼多,自己也不是墊底的那個,換句話說,就算是最笨的那個,也很有特點不是麼。

在日積月累的打擊與譚睿康的光芒下,遙遠開始習慣於接受,知道自己不是天底下最聰明的人,也知道自己不是天底下最帥的。

2000年在作業,習題間悄然逝去,遙遠的高一就這麼走了,回頭望去,自己都覺得有點不可思議,高一結束的暑假,遙遠送給譚睿康一本《溫迪嬤嬤講述繪畫的故事》。

譚睿康則去給遙遠和自己報了一期美術培訓班,一起學畫畫。

遙遠完全沒料到譚睿康還記得當時在海邊彼此說過的夢想。想當畫家只是隨口說說而已,他對畫畫本來就沒太大興趣,但譚睿康既然為他報了名便不得不去了。

於是他倆從七月份開始便去青少年宮,譚睿康經過認真對比,報了一個在本市很有名的老師的輔導班,兩人都從零基礎開始學。

這種輔導班的學生都是為了沖高考美術班,沖藝校才去學的,那個女老師本來就相當有名氣,費用也很貴。她曾經教出不少中美,廣美與川美的學生,遙遠自然不可能真的去讀美術,一來功底不夠,二來也不想當個真正的畫家。

但反正不用上晚自習,多學點東西總是好的,來日也多門炫耀的技能。

老師教得很認真,關於素描,速寫與色彩,遙遠還是學到不少,而且覺得很有意思。還喜歡對照自己買回來的書自學印象派的點畫法,譚睿康則天生繪畫天賦欠缺,不管是素描還是水粉,都畫得猶如野獸派般氣吞山河。

老師很會激勵全班學生的競爭,一週三次課都在晚上畫,每一次畫完她會把全班的十一名學生習作拿出來,從左到右放好畫板並依次評論優缺點,最左邊的是她認為畫得最好的,最右邊的則是最糟糕的。

第一次去的時候譚睿康和遙遠的習作理所當然地排在最後,接著一次又一次,遙遠的畫一點點朝前擠,譚睿康的野獸派畫作還是最後一名,遙遠的則擠進了前三。

晚上放學時遙遠邊喝著奶茶邊說:「我覺得你畫得很好啊!她今天都說的什麼鬼東西!怎麼老拿你來當反面教材呢!!」

譚睿康剛被全班嘲笑完,悲憤道:「其實我也覺得我畫得很好!你看!明明就是大畫家的風格啊!」

遙遠說:「你的畫有種狂野的張力,像塞尚的畫,我最喜歡這種,你千萬別灰心。」

譚睿康謙虛地說:「哪裡,小遠,你的水粉畫才好看,像梵高的。」

兩人上車刷卡,到最後一排坐下,遙遠兀自道:「別提了,梵高生前只賣出過一幅畫,還是他哥買的呢。」

譚睿康莞爾道:「創作都是這樣的,知音難求。以後你的畫我都包了。」

為期四個月的兩期美術班結束,學不到很深入的東西,但遙遠覺得足夠了,他的生性還是好動,自認為不可能長時間地坐在畫架前一畫就是一天。

趙國剛看過兩人的畫,明言以後可以當做興趣,高考就不要考慮了,乖乖學文化課吧,高二很重要,是整個高中的轉折點,得認真學習。

那年深秋,遙遠已經過了生日喜歡請吃請喝,叫上一群人慶祝的年紀了,當天他和譚睿康早早回家,他知道譚睿康肯定不會忘了他的生日。

「弟,送給你的禮物,祝你生日快樂。」譚睿康笑著從挎包裡取出一個速寫本。

遙遠心道當著面送禮物真是太太太肉麻了,但不知道為什麼,譚睿康的笑容總是有把肉麻化親切的神奇功力。

遙遠努力控制自己不要笑得太明顯,摸了摸自己的鼻尖,說:「嗯,謝謝。」

他翻開速寫本,上面是小時候的他,譚睿康的筆法一如既往的狂野不修邊幅,前幾頁小時遙遠的面容不太明顯。

速寫本上有狗,有院子,有樹,有花,那是他們曾經在鄉村過的夏天。

一張又一張,彼此的記憶已經模糊了,中間的遙遠長大的幾張譚睿康不知道,只能憑自己猜想。

但隨著往後翻,十五歲的遙遠第一張速寫肖像栩栩如生,譚睿康還加上了沙發魚缸的背景——那是他來到遙遠家的第一天。

十六歲的那頁是筆直的用透視技法畫出的放學道路,樹葉在空中飄揚,遙遠背著書包,獨自走在放學的路上。

十七歲那頁中巴車站處,陳舊的鉛筆技法描繪出光影變幻,遙遠與譚睿康站在車站等車。

最後一張是彩色的,譚睿康不知道從哪找出遙遠小時候用過的彩色鉛筆,上色上得非常小心,面容栩栩如生。

上面是遙遠一手撐著腦袋,耳朵裡塞著耳機,在餐桌上做作業的場景,旁邊是譚睿康的漂亮簽名以及「生日快樂」四個字。

遙遠又收到一份意義非凡的生日禮物,他將它視若珍寶,小心地收藏起來,把它和報紙,紙箱放在一起。

2001年到來,高二的生活不溫不火,下半學期時又一條人生岔路擺在了遙遠的面前——分科。本市作為高考擴招,改革的試行點,開始廢除文理分科,改而推行3 2X科目,即語數英外加一門學生自擇科,以及所有科目加在一起的大綜合。

語數英,X,綜合科。

春夏交接時人總有點說不清楚的煩躁,遙遠和譚睿康領到表,譚睿康的理科很好,物理化學幾乎都是年極前十,生物也不錯,肯定會在這幾門裡選一門。

遙遠就倒霉了——理科和文科差不多,硬要說的話歷史政治學得還好點,但遙遠完全不想念文科類,背書太痛苦了。

文科有什麼不好啊!遙遠自己都想罵自己,但他就是放不下,心裡梗著什麼似的。

2001年對他來說是人生中最重要的一年,在這一年裡發生了太多的事。

譚睿康:「小遠,你X科想學什麼?」

遙遠也很頭疼,按照分數最優的話,應該學政治,政治是文科裡高考前景最好的,可以報法律,金融,管理等專業。但他一看到政治就煩,不想背。

譚睿康學物理,早就想好的,遙遠想了想,說:「我也學物理吧,物理或者化學。」

「關鍵是你自己想學什麼。」趙國剛在幫遙遠下決定的時候說:「你的英語不錯,高考學英語專業,畢業以後可以進入外企,或者當文秘工作,你謝伯伯不是讓你畢業以後去當他秘書麼?」

遙遠道:「哦。」

趙國剛看著遙遠,遙遠道:「那我也學物理吧。」

趙國剛:「……」

遙遠道:「我跟譚睿康一起。」

這次確實是遙遠在拿譚睿康當擋箭牌了,他想和譚睿康一起,趙國剛只得作罷,隨他去吧。

「喂!中國加入世貿了啊!」班上同學開始傳了:「中國要加入WTO了!」

遙遠一聽就抓狂,從此綜合科和政治論述題上又要多一道麻煩到死的大題了!!加入世貿跟我有一毛錢關係啊!

七月份的某一天,晚上放學後,電視機裡傳來薩馬蘭奇的聲音——北京申奧成功。

剎那間整個城市同時響起歡呼聲,遙遠第一次見到這種陣仗,那時候他正在熱牛奶喝,突然彷彿大街小巷都大聲歡呼起來。

「怎麼了?」遙遠以為有什麼事發生了,忙跑出客廳。

「申奧通過了!」譚睿康拿著遙控器,興奮地大叫道:「2008年中國要辦奧運會了!」

遙遠登時慘叫道:「饒了我吧!綜合科還考不考了啊——!」

果不其然,高二的期末考上,幾乎是所有卷子都被加上了奧運會專題,語文是奧運閱讀題,數學是應用題,物理是計算奧林匹克中心的建築物力學,地理是北京的奧運優勢,政治是分析中國國力……諸如此類,連化學和歷史也來湊熱鬧。

「加入世貿會有什麼影響?」遙遠拿著政治考卷問:「爸,不要把你的腳放在茶几上。」

趙國剛邊按遙控器邊說:「關稅降低,產業有更大的發展,Made in China,工業成本降低,到處都是商機,人民幣升值,經濟與全球接軌……」

遙遠說:「是好的麼?」

趙國剛沉吟片刻,而後說:「這是從改革開放,□廝打開國門,圈出特區的那一天開始就注定會發生的事。」

「短期內你看不到改變,但或許在八到十年內,影響就會逐步出現。讓你的生活發生天翻地覆的變化,房市、股市、物價、民生、價值觀、消費觀。這些都會慢慢地變,變得更好,或者變得更壞。中國傳統儒家文化與全球經濟文化體系發生碰撞,就像改革開放初期那樣,樓市上漲,樓花也能拿來炒,股市全是泡沫,亞洲金融危機來的時候,跑不及的人全部血本無歸。」

「深圳的發展過程就是全國的一個縮影。」趙國剛說:「不知道下一波股市狂潮什麼時候來,估計也快了。上次索羅斯造成的亞洲金融危機後,現在香港還沒整體復甦,國家已經準備開放自由行扶持香港經濟了。」

譚睿康也不清楚這預兆著什麼,問:「姑丈,生活會變得更好麼?」

趙國剛又說:「說不準,看各自的命。再過兩年,國家領導人也要換屆了,誰能預測出以後會怎麼樣呢?物質和經濟會再次騰飛是一定的,但如果精神建設跟不上,就會造成對整個國家的衝擊與動盪。像宋朝一樣,宋代的GDP佔全世界的65%,可是又有什麼用?狄更斯雙城記的開頭你記得麼?小遠?」

遙遠背誦道:「這是最好的時代,也是最壞的時代;這是智慧的時代,這是愚蠢的時代;這是信仰的時期,這是懷疑的時期……」

「這是光明的季節,這是黑暗的季節。」

「這是希望之春,這是失望之冬。」

「人們面前有著各樣事物,人們面前一無所有。」

「人們正在直登天堂,人們正在直下地獄。」

「你都背下來了!」譚睿康簡直佩服得五體投地。

遙遠說:「我以前很喜歡這段。還會背英語的。」

趙國剛忙道:「考試可不能這麼寫,你們只能寫好的。」

趙國剛在兩人的表格上簽了字,譚睿康交上表去,準備分班期末考。遙遠的成績排得進年級前三十,譚睿康則徘徊在七八名。

照這麼下去,考不上清華北大,念個重點本科是絕無問題的。

這年暑假,期末考完了以後英語老師點了幾個同學的名字,讓他們到辦公室去。

「啊?」遙遠道:「我不去算了,把名額讓給其他人吧。」

英語老師說:「課代表,你說的什麼話?你是代表我們學校去參賽,怎麼能不去?!」

遙遠想到暑假還要複習,要比賽就煩,況且如果通過了還要去參加英語夏令營,足足要一個月,他說:「譚睿康英語也很好麼,為什麼不叫他去?他去我也去,他不去的話我暑假還要和他回老家,沒辦法參賽啊。」

先前遙遠確實和譚睿康說好,今年暑假回一趟老家看外婆,不回去的話,人一年老過一年,也不知道能見幾次面了。

英語老師說:「回老家什麼時候不能回去?一定要今年去嗎?」

遙遠說:「可我外婆已經八十七歲了。」

英語老師在遙遠的邏輯前已經有點抓狂了,黑著臉,把名單一摔,說:「不去算了,把名額讓給別人。」

遙遠從初中開始就天不怕地不怕,軟硬不吃,優雅高貴地蹦出一個字:

「哦。」

英語老師:「……」

遙遠禮貌告退,回到教室裡收拾書包,去打會籃球,等譚睿康放學回家。

「小遠!」譚睿康進籃球場,遙遠大汗淋漓,說:「又幹嘛?」

「你英語比賽怎麼不去?!」譚睿康說:「高考能加分的!」

遙遠道:「比賽完前三名還要去參加夏令營啊,哪有這麼多時間。」

遙遠在小賣部買汽水,譚睿康跟在後面,說:「老師快被你氣死了。」

遙遠把一罐醒目遞給譚睿康,走出校門,說:「她讓你去了?」

譚睿康接過汽水打開喝了口:「她讓我來勸你,表在我這裡。咱倆至少要去一個。」

遙遠道:「那你去吧。」

譚睿康道:「好,我去了啊。」

遙遠黑著臉,不搭理譚睿康,兩人穿過校門外的小路,譚睿康說:「你為什麼不願意去?」

遙遠一臉不耐煩地看著他,譚睿康忽就釋然,笑道:「你想跟我一起過暑假?」

「誰想跟你過暑假!」遙遠真是服氣了,說:「我是想回家看外婆!比賽外加封閉夏令營要折騰到八月底,哪有時間去?」

譚睿康道:「去比賽是好事,大奶奶一定也支持你的。」

遙遠道:「不去,我說不去就不去。」

遙遠把書包背帶頂在額頭上在前面走,譚睿康在後面跟著,兩名青蔥少年走過夏日的黃昏,譚睿康說:「要麼這樣,小遠,八月二十五號我在長沙等你,接你回去?咱們在家裡呆六天,再一起回來上學。」

遙遠站在公車站前注視譚睿康,譚睿康說:「就這麼定了。」

「你定了有用麼?!」遙遠炸毛道:「別胡亂替我下決定,不去就是不去!要去你自己去!」

譚睿康沒有發火,卻是笑了起來,兩人面對面地站著。

「我說定了就是定了。」譚睿康道。

譚睿康的變聲期已結束,嗓音帶著迷人的磁性,說話間隱約有股不容置疑的意味,皮膚還有點黝黑,嘴唇上帶著毛茸茸的鬍子,高了遙遠半個頭,把手臂搭在他的肩膀上,兩人並肩站在公車站前等車。

當天英語老師打了個電話過來,竟是奇跡般地又爭取到了一個名額。

譚睿康傻眼了,遙遠趴在桌子上看習題,漫不經心道:「我爸認識教育局的人,她再去要一個參賽名額很容易的,懂了嗎?」

譚睿康又一次見識到遙遠的小聰明,翌日兩人去複印了表,一起報名參加英語競賽。遙遠本以為譚睿康也能拿到名次的,沒想到一個暑假複習後,譚睿康卻連全區前三十也沒進。

「怎麼可能?」遙遠接完英語老師的電話,說:「你英語也很好的啊!」

譚睿康抱歉地笑了笑,說:「我不行,我都是死記硬背的。只知道做題,不像你平時都看那些英文小說,比賽就看出真實水平了。」

一二三等獎通知前去參加三亞青少年英語論壇,要到海南去順便進行為期二十天的英語培訓。譚睿康沒得名次,遙遠當場就傻了。

這意味著他要一個人去夏令營?

這將是遙遠從小到大真正自己去經歷的第一次,沒有父親,也沒有譚睿康,離開家庭去過集體生活……不對,譚睿康什麼時候變得這麼重要了?

「那我不去了。」遙遠朝電話裡說:「我要回老家。」

「別開玩笑了!」譚睿康馬上緊張地搶過電話,朝那頭的英語老師說:「遙遠去,您幫他報名吧。」

「你才別開玩笑了!」遙遠抓狂地喊道,搶過電話。

「怎麼能不去!」譚睿康又搶過電話,說:「去!一定去!謝謝老師!老師再見!」旋即迅速把電話掛了。

遙遠終於說了實話:「去你的吧!你不去誰給我洗衣服!」

譚睿康:「……」

遙遠:「……」

組合音響裡放著孫燕姿的歌,她一出道便紅得鋪天蓋地,略帶磁性的聲音在客廳裡迴盪。

「我的小時候,吵鬧任性的時候,我的外婆總會唱歌哄我……」

遙遠忽然想起從前在老家呆過的那個暑假,外面是陰天的時候,外婆確實唱過什麼歌,似乎是湖南一帶的民謠,外公有風濕,下雨天前脾氣便很糟,拿著枴杖打譚睿康。

偶爾譚睿康還會像個猴子蹲在屋簷下,抱著小小的遙遠看雨水從屋簷上連成一條線,滴落下來。

「就這麼刷。」譚睿康拿著把刷子,兩人擠在洗手間裡,教遙遠洗衣服,說:「來回刷幾次就乾淨了。喂,你在想什麼?」

「哦。」遙遠面無表情地說。

客廳裡一連串鋼琴過門行雲流水,叮叮咚咚地帶走了遙遠的回憶。

「哥。」遙遠說。

譚睿康:「?」

遙遠看著洗漱台上大鏡子裡的譚睿康,問:「我在老家住的時候,你知道我媽媽生重病的消息嗎?」

譚睿康說:「哎,都過去了,你怎麼老記得這些事。」

遙遠笑了笑,說:「當時你都知道的對吧。」

譚睿康點了點頭,表情有點愧疚,他確實從父親與外公的交談裡聽到了,卻不敢對遙遠說,那時候他們都太小了。他單純覺得遙遠很可憐,便總是忍不住想抱他,給他點力量。

小時候的遙遠則什麼都不懂,一直到現在,有關他父親的事,他也不知道。

譚睿康看著遙遠的目光帶著難以言喻的意味,許久後想了想,說:「你知道在博鰲哪個酒店嗎?要不我和你一起去?住一個酒店,給你洗衣服?」

遙遠滿臉通紅,炸毛道:「你想我丟人丟到外校去嗎!」

譚睿康哈哈大笑,趙國剛回來了,一看就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說:「小遠過了,睿康沒過?」

譚睿康擦乾手出來,遺憾地說:「沒有。」

趙國剛一錘定音:「別管他,衣服不洗穿髒的就行了。睿康不去也行,可以在家學個駕照。」

遙遠生平第一次出遠門,全家都忍不住緊張起來,就連趙國剛表面上不說,實際上也有點緊張,當天譚睿康給遙遠收拾了包,吃的用的,中暑的藥,治拉肚子的,萬金油……全收拾進去了。

趙國剛又叮囑了一番,第二天兩人把遙遠送到一中門口,譚睿康提著包,跟著遙遠過去。

全是獨生子女,父母擠在校門口比學生還多,彼此交流育兒經驗。趙國剛在和遙遠的英語老師聊天,譚睿康則坐在台階上,看遙遠玩他的獎勵——一部在香港買回來的掌中遊戲機PSONE。

遙遠人也騷包,裝備也騷包,整個夏令營裡他長得最帥氣,電子產品最高級,手機最漂亮,旁邊還跟著個戴墨鏡的型男表哥,簡直是出盡風頭,光耀全場。

遙遠雖然已經不怎麼在乎這些,但能出點風頭還是出點風頭的好,有機會不要放過。

學生們陸續登上大巴前往機場,譚睿康給遙遠放好行李,在車窗外朝他揮手。

遙遠大聲道:「爸!我走了!」

正在與英語老師說話的趙國剛朝他擺手,示意再見。

這麼一叫,車上不少學生的目光被趙國剛吸引過去,又出了次風頭。

大巴起行,兜裡手機震動,譚睿康來了短消息。

【弟,玩得開心,你是我的驕傲。】

遙遠嘴角略翹,把手機收好,繼續玩他的PSP。

當天抵達博鰲,學生們又在當地轉車前往三亞,陽光,沙灘,大海,整個夏令營裡採取英語交流,遙遠的英語學得好不是吹吹而已的,趙國剛從前深知外語的重要性,更想培養這個寶貝兒子,對英語抓得最緊,八歲時就讓他聽英語九百句。

遙遠十二歲自學完四本新概念,外加走遍美國一套,趙國剛還買回莎士比亞的原著,雙城記的英文版讓他自己去讀,上初三後鬆懈下來,高中沒怎麼碰,但那口流利的英式發音也足夠令帶團的外教刮目相看。

封閉式夏令營沒有想像中的那麼辛苦,每天外教在三亞的咖啡館裡上課,喝點咖啡,用沙龍式的教學方式作作交流,下午學生們還可以去游泳。

遙遠把玩法全摸熟了,心想以後還可以帶譚睿康來大東海和亞龍灣潛水。

導遊帶著他們去海口吃剛開的第一家肯德基,買椰青和西瓜,西瓜只要三塊錢一個,足夠當飯吃了。

唯一頭疼的還是衣服,濺了西瓜汁完全沒辦法洗掉,只得塞進旅行袋裡回家再處理。

遙遠給譚睿康發了幾次短信,各自都一切安好,而譚睿康已經在學駕照了,他已經滿十八歲,趙國剛忙的時候他可以暫時充當遙遠的司機。

來三亞的第八天,遙遠被剛認識的同伴們扔下海一次,揣在兜裡的手機濕了,沒法開機,不知道是不是徹底報廢。

遙遠當時差點就當場罵人,然而轉念一想都是大家一群人在玩,手機壞了別人也賠不起,更找不到賠的對象,等拿回去以後修修看吧。

夏令營開始後的第十一天,也快回去了,遙遠的衣服已經穿得皺巴巴的,剛知道酒店能幫洗衣烘衣,正在大呼上當時,忽聽人道:「趙遙遠,有人找你。」

遙遠莫名其妙,怎麼有人找到這裡來了?

他換上剛買的一套沙灘褲與花襯衣跑下樓去,看到滿身大汗,背著個包的譚睿康。

「你怎麼跑這兒來了?!」遙遠大喜道。

譚睿康臉色不太好看,似乎十分疲憊,說:「小遠,你手機怎麼不開機?姑丈讓我過來接你。」

遙遠道:「怎麼了?」

譚睿康:「大奶奶去世了。」

《王子病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