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6

「讓我看看你,痛麼?」遙遠小聲地說,他彷彿感覺到心裡有什麼正在萌發,生長。

打火機燙手,譚睿康鬆開拇指,四周恢復黑暗,他答道:「哥沒事,別擔心。」

遙遠要拿打火機,忽然外面的犬吠又瘋狂地叫了起來,譚睿康馬上說:「進不來!別怕!」

打火機掉在地上,遙遠摸了摸,找不著了,那瘋狗朝門上一撞,發出驚心動魄的聲響,兩人都不敢動,許久後外面又靜了下去。

「還……還沒走?」遙遠道:「這是什麼地方?」

「採石場。」譚睿康道:「我爸以前就在這幹活。」

兩人的眼睛適應了光線,這是一個採石場旁暫時堆放廢木的地方,空間非常狹小,斷木整齊地碼著,遙遠伸手摸了摸,譚睿康道:「別被紮著,你過這邊來。」

狗吠聲再起,遙遠險些被嚇出心臟病來,說:「媽的,這畜生。」

「鄉下的狗和城裡的不一樣。」譚睿康道:「不知道哪家的狗瘋了跑出來。你被咬著了麼?明天得去衛生所打個針。」

遙遠道:「沒有,怎麼能這樣?太無法無天了。真該把這畜生打死。」

譚睿康說:「別,狗發起狠來咱們都不是它對手,這些狗都能咬死人的。可能是鄰村養的,明天去問問誰家的狗,不過也……哎,頂多賠點錢就完事了。」

遙遠出了口氣,難受地藉著一點微光打量譚睿康的耳根,譚睿康道:「沒事,已經不流血了。」

兩人依偎在牆角,譚睿康一手攬著遙遠的肩膀,輕輕拍了拍。

遙遠的心臟砰砰地跳,他們不止一次這麼坐在一起過,有時候是譚睿康摟著遙遠,有時候則是遙遠把譚睿康摟在懷裡,從前那些都只是兩兄弟的親密舉動,遙遠覺得這很自然,就像他和齊輝宇互相搭肩膀一樣。

然而今天晚上他感覺到自己產生了一股不一樣的情愫,它出現得毫無徵兆,卻又理所當然。他想吻譚睿康?他竟然想親自己的表哥?

遙遠倏然間就說不出的害怕,自己是個同性戀?更可怕的是,這還是亂|倫!

不……不行,這不對,不是這樣子的。遙遠深吸一口氣,竭力平靜自己的心情。

譚睿康攬著他的一手又輕輕拍了拍,說:「小遠。」

「什麼。」遙遠的聲音在黑暗裡微微發顫。

譚睿康笑道:「你剛剛可真夠狠的,比那狗還狠,狗都怕了你了。」

遙遠一時間被岔了思緒,笑了起來,說:「你是說我比瘋狗還狠麼?」

譚睿康道:「我完全想不到,你揍它那會可真兇。」

遙遠道:「我我……嗯,我當時沒注意,腦子都昏了。」

譚睿康想到一事,又道:「被咬著了沒有?」

兩人都穿著短袖,譚睿康牽起遙遠的手,在他手臂上仔細地摸,又撩起他的t恤,在他腹部,胸膛,脖頸上摸過,遙遠道:「別……沒事。」

「被咬被抓以後,得讓傷口暴露在空氣中。」譚睿康說:「怕有狂犬病毒,明天再去打疫苗就沒事了。你把上衣脫下來吧。」

「我沒事,真的,我沒事。」遙遠的呼吸有點急促,譚睿康摸過他的胸膛時,遙遠一屏息,嚥了下口水,挪開他灼熱的手掌。

遙遠屈起一膝,不自然地調整了坐姿,還好穿的是牛仔褲。

「真的沒被咬麼?」譚睿康道:「抓傷呢?」

遙遠道:「真的沒有,別碰……」

他的聲音裡帶著一點不耐煩,譚睿康便不再檢查他,依舊搭著他的肩膀,把遙遠摟在自己懷裡,讓他背靠自己胸膛,說:「睡會兒吧,白天咱們再出去。」

遙遠嗯了聲,心裡波瀾起伏,不住問自己該怎麼辦,怎麼辦?他完了,他再也找不到從前喜歡池小君的那種感覺了,難道自己也是像齊輝宇一樣的同性戀?

他忽然覺得孤獨而無助,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譚睿康不可能喜歡自己,他對自己只是兄弟之間的情感,遙遠不住告訴自己不會的,想太多了。

他完全無法接受,更覺得心亂如麻,譚睿康把他抱著,讓他枕在自己大腿上,遙遠便閉上雙眼,一動不動。

他覺得自己已經無法離開譚睿康了,他的溫暖,他的微笑,他不知道在什麼時候走進了自己的心裡,朝夕相處間的譚睿康已經不是現在的譚睿康。他彷彿變得更陌生,卻也更有魅力……遙遠不敢再想下去了。

過了很久,外面遠遠地傳來雞叫聲,一縷薄薄的晨光從門縫裡飄了進來。

「哥,你在想什麼?」遙遠睜開眼道。

譚睿康也沒有睡覺,答道:「在想你。」

遙遠:「……」

譚睿康的指頭摸了摸遙遠的臉,他的手指乾燥而溫暖,帶著好聞的皮膚氣味,說:「這兒全是碎石路,以前我爸工地上有個人從坡上滾下來,整張臉全毀了,血淋淋的,幸虧你沒擦著。剛剛真是嚇死我了。」

遙遠道:「還不是你要騎車,不然也碰不上瘋狗。」

「我的錯我錯。」譚睿康笑道:「我就是命硬,算命的說我八字大……」

「別這麼說!」遙遠最煩聽到這話:「以前也有人朝我說過我把我媽剋死了的話,你明白我的心情嗎?」

譚睿康道:「好,不說,不過那算命的有一句說得很對。你記得那老瞎子麼?」

遙遠道:「老瞎子?」

譚睿康:「就是大奶奶去世的時候,一個老瞎子過來,姑丈給了他一百塊錢。」

遙遠完全沒有印象,說:「他怎麼了?」

譚睿康說:「他是個算命先生,聽說文|革的時候腿被打瘸了,那會大爺爺大奶奶都在,大奶奶生不出孩,瞎子給她摸了摸臉,說讓在樹上掛個什麼的……大奶奶就生出孩來了。」

遙遠動容道:「有這種事?這不科學吧。」

譚睿康:「我也是聽大奶奶以前說的,她還生了個男孩呢,大爺爺喜歡得很,可惜養不活,六歲的時候在河裡淹死了。」

遙遠道:「我還有個大舅?沒聽我爸說過。」

譚睿康嗯了聲,說:「瞎子說大爺爺當兵那會殺的人太多,血氣重,所以咱們譚家香火不旺,後來大奶奶又生了你媽媽。」

遙遠聽得出神,譚睿康說:「那老瞎子跟咱們挺有緣分的,小時候給我摸過骨,說我命……那啥,不太好。還給你摸了的。」

遙遠忽然就想起來了,好像真有這麼一回事,五歲回來那會在堂屋裡有個人在他臉上摸來摸去,嚇得他大哭。

「他怎麼說我的?」遙遠說。

譚睿康想了想,說:「說你命好,命裡從來不缺錢。一輩子順風順水,總有人寵著你。」

遙遠點頭道:「說得也對。」他確實從小就命好,而且天生被人慣著,離開父親以後又有譚睿康這個兄長的照顧。

譚睿康說:「但磕磕碰碰也多,老天爺看有人寵你,就不想你過得太好,時不時會絆你一跤,推你一把,讓你摔個嘴啃泥……總之就不讓你順心。」

遙遠道:「這就不對了,老子不是說天道不仁以萬物為芻狗麼?天下萬物在它眼中,都像拜神燒的草狗一樣,沒有什麼特別的吧,也不會喜歡這個討厭那個。怎麼會專門來欺負我?」

譚睿康笑道:「當然,算命的要現在碰上你,你就使勁兒堵他的話吧。」

遙遠擺手笑道:「我不和他一般見識,你呢?不說那些話,還有啥有用的麼?」

譚睿康說:「說我是災星,不過也會遇上貴人,都是命中注定的緣分,從十七歲起,碰上貴人的時候,命就轉好了。」

遙遠一聽就尷尬,忙道:「我可不是貴人。」

譚睿康道:「你是,不用問了,你就是我的貴人。」

遙遠坐直身子,伸了個懶腰,他其實一夜沒睡,還是很睏,他說:「要說的話也是我爸。而且沒有什麼貴人不貴人的,你全是靠自己呢,沒聽你老師說麼?你沒迷失在大城市裡,這都歸結於你的本性。」

譚睿康:「嗯……」

遙遠側過頭,譚睿康也側著頭,兩人蓋著同一件外套,晨光熹微,譚睿康不知道在想什麼,看著遙遠的雙眼,眼神有點無辜,又有點期待。

兩人靠得很近,遙遠下巴一揚,嘴唇直接觸碰到譚睿康的臉,吻了吻他。

譚睿康:「!!!」

譚睿康馬上抬起手臂擋開遙遠,遙遠哈哈大笑,說:「我愛你,哥。」

譚睿康蹙眉道:「別……別這麼玩,小遠!別惡作劇,哎!」

遙遠朝他比了個中指:「你傻嗨麼?」

譚睿康:「你你你……」

譚睿康既好笑又無奈,拿手指頭戳遙遠腦袋,天已大亮,譚睿康說:「我出去看看那狗還在不,你別出來,有動靜馬上把門關上。」

遙遠道:「我來吧。你身上帶血,它見了你就發瘋。」

譚睿康不容置疑道:「我來。」

譚睿康把門打開一條縫朝外看,說:「應該走了。走了,出來吧。」

遙遠注視著他的後背,又想抱抱他的腰,把臉埋在他的脖側,但他不能這麼做,剛剛親他純屬自己一時衝動,千萬不能再越界了,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譚睿康回身來牽遙遠的手,說:「走。」

外面一到白天就變了副模樣,滿地碎石鋪就的道路,鋒銳的沙礫與小石頭折射著陽光,遙遠被譚睿康牽著手指,心臟又開始砰砰地跳,從前他們牽過無數次手,那時候都覺得很自然,然而現在便覺得很不自在了。

他趁著撓癢的機會鬆開了譚睿康的手,撓了撓自己的頭,說:「怎麼走?」

「那邊。」譚睿康指了路,他們回到昨天從坡頂摔下來的地方,自行車已經摔得變了形,沒法再騎了。

兩人手腳並用地爬上去,截住過路的一輛拖拉機去縣裡衛生所,裡面站了一群被狗咬的人,彼此憤怒地大聲商量,要怎麼去找那隻狗報仇。

譚睿康讓遙遠打狂犬病疫苗,一共要打三針,問清楚過程,原來許久前鄰村裡有一戶人家的母狗下了一窩崽兒,狗仔還沒到十天,主人送人沒人要,又養不起,只得把狗仔都扔了。扔出去之後母狗千辛萬苦,竟然還尋回來三隻,主人一肚子火,直接把狗仔當著母狗的面活活摔死。

那母狗便瘋了,吠了一晚上,又被打了一頓,那家主人臨時有事出門去,母狗便掙斷了繩子,跑出村外,看到穿白衣服的人就咬。

昨晚上譚睿康恰好就穿的白襯衣,只能算他倆倒霉。

到了衛生所打了一針後,手肘,手背擦傷的地方都上了紅藥水,遙遠實在困得不行,譚睿康還在等給耳朵上藥,遙遠便躺在一排椅上,枕著譚睿康的大腿補眠。

譚睿康把手放在遙遠胸口,時不時和村民們交談幾句,眾人簡直氣炸了肺,那隻狗咬誰也就算了,還咬了大學生,這事絕對沒完!

遙遠睡得迷迷糊糊,聽到譚睿康小聲說:「就在這裡,嗯。」

他的手指抓住了遙遠的衣服,遙遠睡得正舒服,抬手無意識地簽住譚睿康的手指,譚睿康手指微微發抖,力度大得遙遠發疼。

「怎麼了?」遙遠猛地坐起身,看見醫生在給譚睿康的耳朵縫針。

「撕得這麼厲害?」遙遠失聲道。

「別看。」譚睿康的聲音發著抖:「一針就行了,小遠,別看。」

遙遠握著譚睿康的手,醫生剪了線頭,譚睿康吁了口氣,遙遠道:「會留疤麼?」

「不會。」譚睿康笑道:「哥帥得很呢。走吧,回家睡覺。」

十二名被狗咬了的人去那家人門口討說法,此地民風彪悍,掄扁擔地掄扁擔,扛棍子的扛棍子,預備再見了那隻狗便當場打死再說。

主人剛回來,見了這事嚇得夠嗆,只得每人請包煙,又一人賠了一百塊錢,遙遠拿著兩百塊錢,說:「這他媽就算了?」

譚睿康道:「還能怎麼辦?把他房子拆了麼?」

還有不少人在那家外鬧,譚睿康說:「算了吧,鄉下人的命不值錢,你當是大城市裡呢。」

遙遠真是一肚子火,聽到裡面主人又答應把狗交出來讓人打死出氣,遙遠的心也軟了,說:「算了吧。」

譚睿康笑道:「走。」

兩百塊錢賠給鄰居當修自行車,今年回來實在太倒霉,譚睿康不能洗頭不能洗澡,呆在又熱又悶的老家裡只會平添麻煩。

遙遠鬱悶地搭上回家的長途大巴,看著車窗上譚睿康歪在自己肩膀上打瞌睡的倒影。漸漸意識到,他並非一無所獲,反而得到了某種東西。

但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他其實不想要。

遙遠看著譚睿康熟睡的面容,想了很久,最後不得不承認,他還是想要。

《王子病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