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8

所有事情終於解決, 公司保住了, 寫字樓租了出去, 員工遣散, 譚睿康收攏資金,剩下幾十萬流動資金, 其餘的全支援趙國剛那邊。

趙國剛的公司大刀闊斧地裁員, 裁剩十五個, 譚睿康把兩個公司並在一起, 左邊掛遠康的牌子, 留幾張辦公桌,兩名員工,右邊則是趙國剛的公司。

這一年,全球經濟迎來了真正的寒冬,經濟蕭條的情況已經初步呈現,人民幣升值,勞動力成本增高,通貨膨脹加劇。

大家都沒事做,各自回家吃自己了。

趙國剛回去休養, 每天繼續看報紙,遙遠開始還去公司走走,後來反正想說沒生意, 也懶得去了, 每天就回家躺著, 所有投資行業都在虧損, 只有房地產盈利暴漲。

幸虧當初早點把房子買了,不然放現在買,哭都沒地方哭去。

每人一個家……遙遠還是和母親住一起。

這個家樓齡也有二十多年了,是趙國剛剛賺到一點點錢就買給他們住的,現在市值起碼也要一百萬。

遙遠沒事就在家翻翻書,白天黑夜,白天黑夜地過去,想做點事,總是提不起勁兒來。感覺做什麼都沒意思。去賺錢吧,不想動,談戀愛,沒喜歡的人。

舒妍打了兩次電話,說譚睿康家裡在鬧離婚,黎菁的乾妹妹住了進去,和小區裡一個做煤礦生意的老闆認識了,搞得趙國剛顏面掃地。

「我不管他們家的事。」遙遠說:「當八卦聽聽是可以的。」

他有時候連書也不想看,靜靜地躺在沙發上想事情,想什麼,沒一會就忘了,到了最後腦海中一片空白。

齊輝宇問他願意跟他一起不,遙遠最後一次拒絕了他。

齊輝宇:「你不空虛嗎。」

遙遠:「空虛就可以湊合嗎。我寧願空虛也不湊合,什麼都湊合,湊合久了就不知道愛情是什麼了。」

十二月,天氣很冷,兩隻貓在沙發旁蜷成一團,電話響了,遙遠看到來電顯示是譚睿康的,沒有接。

電話一直響,最後門鈴響了。

遙遠不耐煩地起身去看貓眼,看到黎菁哭著站在門外,大喊道:「趙遙遠,你出來!你給我出來!解釋清楚這是怎麼回事!」

「請進。」遙遠說:「什麼事?」

黎菁把手裡文件朝桌上一摔,喊道:「你們兄弟倆都是禽獸!你們真是豬狗不如,生小孩沒□□的人渣!」

譚睿康衝了上來,怒吼道:「你給我回去!別他媽在這兒丟人現眼了!」

「誰丟人現眼!」黎菁歇斯底里地大哭:「我當初怎麼就愛上你這個廢物——」

「你們先吵。」遙遠說:「吵完再喊我,那邊有杯子,自己去接水喝。」

黎菁又哭又鬧,跑到遙遠家來和譚睿康離婚,像個潑婦一樣,譚睿康想打她卻又下不了手。

「警告你啊。」遙遠道:「吵歸吵,別砸我家東西,這裡全是我媽給我的東西,你敢砸一樣,我馬上就用菜刀砍了你。」

黎菁被這麼一嚇,安靜了幾秒,又瘋狂地大哭起來。

「你們兩個騙婚的死同性戀——!」黎菁把一疊文件摔在譚睿康臉上,不住抓他,踹他:「你們就是娶了我回來當生育工具!」

難怪,翻出來了嗎?遙遠心想,從哪裡翻出來的?還真是低估她的智商了,那天搬完家他想起這份治療報告,但不知道塞到哪去了,便沒怎麼留意。

多半是夾在什麼書裡,譚睿康也忘了,於是一起帶走了。

「你好慘哦。」遙遠同情地說:「被當成生育工具了,以後結婚前得看清楚,這世界上鑽石王老五,十個裡九個GAY,一定要先觀察,別被愛情沖昏了頭腦,懂嗎?」

「你——」黎菁尖叫道。

「夠了!」譚睿康咆哮道。

譚睿康道:「我解釋得很清楚了!小遠只是以前有點這種傾向,已經矯正過來了!」

黎菁道:「你也是,你也是同性戀!你們這兩隻□□的畜生——!我說你們關係怎麼這麼奇怪呢!原來是□□——!你爸媽生你們下來,做這種禽獸不如的事情——!你有什麼臉!你們兩個要不要臉——!」

「不是的!」譚睿康吼道:「你簡直瘋了!他不喜歡我!是我的錯!我的錯行了吧!你別冤枉他!」

「是的。」遙遠說:「是,我沒治好,我還愛著他呢。」

黎菁瞪著眼,抽風般地喘氣,遙遠隨手拿遙控器換台,自顧自笑了起來,樂不可支道:「老子都愛你愛到這份上了,還要被你再上門來侮辱一次,說什麼矯正好了……」

「我要找你爸!」黎菁道:「你等著吧!我要告訴所有人!」

「哈哈哈哈——」遙遠抓狂地大笑。

「你去說。」遙遠說:「以我爸的為人,我打賭當你告訴他這件事的時候,他第一個念頭不是過來打斷我的腿,而是先考慮怎麼把你不著痕跡地做掉,免得出去亂說他的家醜。」

「你說啊。」遙遠得瑟地笑道:「你去給我爸說啊?說他外甥和他兒子搞同性戀,看他有什麼反應?我猜他只要想個十分鐘,就讓你在客廳等著,假裝打電話來教訓我,其實是電話聯繫他的朋友,帶著一群醫生護士上門,不管你大吵大鬧,把你送到精神病院去,再把你關上一輩子。」

黎菁剎那就靜了。

遙遠道:「我爸早就知道我倆的關係,不然他怎麼對譚睿康這麼好呢,用你的腦子想一想。我爸也是同性戀呢,所以這是他早就安排好的……」

黎菁絕望地大叫,譚睿康道:「小遠!你別這樣!」

遙遠道:「嫂子,你到我們公司裡去說,在那裡嚷嚷,效果會更轟動的。」

黎菁在遙遠這裡鬧了一會,討不到半點預期的效果,遙遠哪裡會怕她?他還在花父親的錢的時候都敢噴後媽一臉,黎菁這種根本就不夠他玩的。

黎菁又鬧了半天,大哭大叫,譚睿康焦頭爛額,架著她出去,黎菁又拖著他的手,蹲在地上大哭,大喊譚睿康打她,說他家暴,又被譚睿康拖著在走廊上爬,把周圍鄰居全驚動了。

遙遠還拿了個照相機出來卡嚓拍照,閃光燈亮,鄰居全部哭笑不得。

「你打我——你打我你這個畜生——」

「這家兩個兒子是同性戀——□□啊——」

「天啊——蒼天啊——」

遙遠善意地解釋道:「我嫂子最近精神不太好,我和我哥分家以後她就變這樣了。」

鄰居唏噓不已,遙遠拿了林曦前幾天寄的特產分給他們吃,說:「壓力很大,股市跌成那樣,又和我哥吵架……」

「理解的理解的。」鄰居大媽紛紛說,數人在走廊裡交流了一會股經,目送譚睿康把黎菁拖下樓去。

遙遠聊了一會,回來關上門,第一件事就是給舒妍打電話。

「阿姨,想請你幫個忙。」遙遠說。

舒妍說:「怎麼了?譚睿康的老婆跑你家鬧去了?」

遙遠:「嗯,你幫他協議離婚吧,別讓我爸知道,也別讓她跑你家門口嚷嚷,我怕他受不了刺激。」

舒妍道:「好的。」

遙遠又說:「你聽聽她說什麼,你也別告訴我爸,就當是幫我保密吧。」

舒妍說:「她還能說什麼,不就是嫌睿康沒錢了,想分半間房子去嫁富鑫的老闆麼?你不是一向很厲害?怎麼連你也對付不了她?」

遙遠道:「靠,連下家都找好了啊,這女的精神不太對,在鄰居面前大叫我和我哥是同性戀,還說我爸也是同性戀什麼的,待會估計就去給你說了。我不敢管,免得待會又全推我頭上,說我害了我哥一輩子什麼的。」

舒妍沒有說話,兩人靜了很久,舒妍道:「我去解決吧,她本來就不想和你哥認真過日子,要離很容易,花不了太多,讓睿康花錢買個教訓。」

遙遠道:「好的,我哥現在半分錢也沒有,一窮二白的,全拿去支援我爸那個公司了,協議離婚,我這裡給他出。房子無論如何不能給她,我開三十萬加一輛車庫裡扔著的二手奧迪,別告訴我哥是我出的錢,嫌少的話就讓她別離了,我也會鬧,跟她對著鬧,看我鬧不死她。」

遙遠掛了電話,撿起桌子下被黎菁碰掉的《向左走,向右走》。

「那年的冬天特別寒冷。」

「整個城市籠罩在陰濕的雨裡。」

「灰濛濛的天空,遲遲見不到陽光。」

「讓人感到莫名的沮喪。」

他看了一會,打開股票,把自己剩下沒多少的股票都賣了,從廣州回來時還有五十多萬,現在跌剩三十萬。

2008年的聖誕節,遙遠依舊呆在家裡,沒出去玩。

整個十二月裡他都呆在家,每天光躺在沙發上發呆,他睡不著。二十四小時睜著眼,整夜整夜地發呆,電視機一直開著,照得整個客廳一閃一閃。

他總在想人要是不用長大多好,讓時間永遠停留在十五歲的那一年裡,那年趙國剛每天都會下班回來,給他扭傷的腳塗藥油,沒有白頭髮,也不會痛風,那年譚睿康從臥室裡跑出來,躬身端詳他扭傷的地方,和趙國剛交談幾句。

那年他們都陪著他,每人一個房間,不用說話,也知道他們就在家裡。

那年他和齊輝宇每天放學後有打不完的電話,不像現在一別八年,再見面時充滿陌生。

天陰沉沉的,下起了小雨。街上都是成雙成對的情侶,遙遠在麥當勞裡買了很多吃的,抱著紙袋回來,看到譚睿康坐在樓下,抬頭看他。

「最近還好嗎。」遙遠道。

「明天去離婚。」譚睿康道。

遙遠:「花了多少錢?」

譚睿康說:「哥哪有錢,阿姨說是姑丈幫著出的。」

遙遠道:「沒事,再找個吧,世界上的好女孩多得是,別在一棵樹上吊死。」

譚睿康沒說話。

遙遠道:「有錢,帥,什麼老婆找不到?我媽幫著我爸弄了這麼大一份家產出來,你看他再婚多容易。」

譚睿康說:「小遠。」

遙遠道:「離過婚的男人是個寶,很容易找到好女人的,你有車有房,沒生小馬騮,沒拖油瓶跟著,不用讓人當後媽,好找的。」

遙遠自己回家去,譚睿康跟上去,遙遠也不攔著他,沒把他關在門外,擺了一大堆吃的出來,四個人份的,自己在餐桌前吃吃喝喝,吃著吃著還偶爾吃點放在對面的另一份東西,說「嗯,味道不錯」,像過家家一樣,吃完就去看電視。

譚睿康說:「你今天請客?」

遙遠沒回答,譚睿康在餐桌旁看那本向左走向右走,吃了點東西,時不時看看遙遠。

「中午吃了麼?」譚睿康說。

「吃了。」遙遠說。

譚睿康道:「吃的什麼。」

遙遠:「我爸回來給做的。」

譚睿康:「這幾天照常吃飯了麼。」

遙遠:「嗯,他每天買菜過來。」

譚睿康去給遙遠做宵夜,進廚房的時候看到垃圾桶扔著幾個泡麵桶,他端出宵夜來,遙遠照常吃了,回房去睡覺。

翌日早上譚睿康去辦離婚手續,剛出門遙遠就又把門給鎖上了,譚睿康回家的時候進不來了。

「小遠。」譚睿康低聲下氣地敲門,說:「開門。」

遙遠沒理他,譚睿康說:「小遠,哥愛你,開門。」

遙遠去開了門。

譚睿康看著遙遠,遙遠躺在沙發上發呆。

「你在想什麼。」譚睿康說。

遙遠沒理他,譚睿康去收拾房子,找到櫥櫃上的新鑰匙,試了試,是新鎖的,他自己拿了一把拴好,去買菜給遙遠做飯。

遙遠擺了四雙筷子,譚睿康微微蹙眉,說:「擺這個給誰吃。」

「我爸媽啊。」遙遠說。

遙遠每天都躺著不說話,譚睿康就像很久以前那樣,趙國剛離開家的時候,不怎麼說話,光陪著他。

有一天,譚睿康起來的時候發現遙遠呆呆站在廚房裡,他終於感覺到不對勁了,過去摸他的頭,說:「小遠?」

當天遙遠還是躺在沙發上什麼都不做,譚睿康帶了個人回來,說:「小遠,有個朋友來看看你。」

遙遠不認識那人,說:「你好。」

三人聊了一會,譚睿康送他下樓去。

「你弟弟有點抑鬱症,還有輕微的癔症。」醫生說:「不太明顯,屬於心理範疇,還沒到要看病的時候。」

譚睿康聽得微微喘息,醫生安慰他道:「是壓力太大導致的,壓力積聚過大,再在短期內改變了所有境遇,外在表現與本身人格長時間錯位,心裡想的事情,無法在現實中表達出來,全部壓在心裡不得宣洩,久而久之就會產生這種情況。有的人還會不自覺地大喊,大叫。需要有個人陪陪他,慢慢就會好起來,別緊張,不用接受治療。」

譚睿康說:「需要多長時間?」

醫生說:「有效疏導,大約一兩個月就能好,不要吵架,也別對他發火。一定要有人陪著,一直陪著,不要離開他,別嫌麻煩,主動和他說說話,能好起來。」

「人是社會動物,如果長期處在孤獨環境裡,心理壓力過大,就容易得這種家居病,他目前只是覺得做什麼都沒興趣,不想活動,但沒有自言自語,或者對著空氣大喊大叫,就證明不太嚴重。」

譚睿康送走了那人,遙遠還靜靜躺在沙發上。

譚睿康跪在沙發前,怔怔看他,遙遠道:「又怎麼了?」

「小遠。」譚睿康道:「那天你去青島,哥後來想想,要麼咱們就這樣過日子吧……我離不開你,結果你回來說治好了……哥信了你,才放心去結婚的……」

「是我的錯。」遙遠道:「我不該騙你的。」

譚睿康搖了搖頭,說:「是我的錯,我的錯……」

遙遠摸了摸他的臉,說:「複查了麼?」

「複查了。」譚睿康說:「正常。」

遙遠點了點頭,抱著貓繼續發呆。

譚睿康起身去打掃房間,遙遠的房間亂糟糟的,打掃完以後出來,看到遙遠拿著遙控器,小孩子一樣坐在茶几和電視中間的地毯上,抱著兩隻貓看電視。

「在看什麼?」譚睿康過去坐下摟著遙遠。

「小時候的生日。」遙遠說:「上次搬家的時候我找到V8的儲存卡了,它就掉在床後面的縫裡,找出來刻了個盤。」

電視上是初三那次遙遠的生日會。

大家在元祿裡吃壽司,嘻嘻哈哈地打鬧,張震騙譚睿康吃芥末,譚睿康吃得眼淚狂飆到處找水,遙遠一直拿V8對著他拍,譚睿康拚命推。

譚睿康笑了起來,兩人看那段影片看得很開心,彷彿又回到了小時候。

遙遠枕在譚睿康的大腿上,用抱枕按著自己的腦袋,從抱枕的縫裡露出一隻眼睛,看著電視出神。

「馬騮,你病治好了,可以結婚了,什麼時候去結婚?」遙遠拳頭碰了碰譚睿康的下巴,說。

譚睿康抱著遙遠,說:「不結婚了,以後都不結婚了。再也不結婚了,守著你過日子。你別嫌棄哥。」

遙遠道:「那你以後的小馬騮怎麼辦?」

譚睿康道:「連你都照顧不好,怎麼去愛自己的小孩?沒這個資格。」

電視裡的初中生嘻嘻哈哈在玩,沒有聲音,但是想像得出齊輝宇興奮地說了句什麼,然後大家又一起哄笑。

那個時候,他們還很小很小,遙遠幾乎不敢相信,自己還有段這樣的歲月,也有段這樣的青春。

《王子病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