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時代VI在亙古的星空中穿梭, 猶如茫茫星河中充滿好奇心的旅行者, 遠方的恆星散發出十六道河流般的光帶, 在孤寂的, 深遠的宇宙中散發著萬丈光芒。

碎冰從十七簇巨大的冰行星群上飛來,循著明晰的軌跡飛向中央的巨型恆星, 歐泊怔怔抬頭, 注視著窗外這壯麗的奇景。

雷蒙吹著口哨, 坐在沙發上, 在他的身邊還有兩個人, 是這次搭順風船的同伴。

歐泊道:「真漂亮。」

「嗯哼。」雷蒙抬頭看了一眼,說:「閃河恆星,這些冰晶帶根據估測,至少要上億年才會完全被它吸收走。」

「繁托可是一顆鑽石星。」一個叼著煙的男人坐在沙發前玩紙牌:「我猜IRC的錢不夠用,就常常從地底下挖鑽石出來賣。」

他的同伴是個金髮男人,開口道:「你省點,現在鑽石已經沒有古代值錢了。」

「起碼也可以做點稜鏡,以及光震盪炮的聚能鏡。」那叼著煙的男人說:「雷蒙,看看你的?」

「兩張K。」雷蒙亮牌。

「三帶二。」另一個男人說。

「噢——」雷蒙和那叼著煙的男人同時摔牌。

「維克托。」雷蒙道:「你不是好東西。」

被叫做維克托的贏家笑著收起一小疊亮晶晶的金幣, 雷蒙起身道:「我去洗個澡。」

那叼著煙的男人叫道:「奧托……叫什麼來著?小孩,過來玩一把。」

「是歐泊。」雷蒙進房間前說:「別欺負他,否則你們會很慘。」

歐泊轉頭看了他一眼, 從轉椅上下來, 拿了瓶女蘿果酒, 那叼著煙的男人瞇起眼, 說:「小孩子不能喝酒。」

「只是果酒。」歐泊給他看,又道:「別忙著收籌碼,雷蒙輸給你多少?拿出來放著。」

維克多和那叼煙男人都笑了起來,歐泊道:「你叫唐卡因是嗎?」

叼煙男人更正道:「唐卡恩,你可以叫我唐卡。」

歐泊點了點頭,維克多開始發牌,唐卡掏出一枚金幣彈了彈,說:「我押這個,獅子星自治州成立三千三百年的紀念幣,上面有皇帝卡爾特斯的頭像,喏你看……」

歐泊道:「很好,把它放著,待會兒它就是我的了。」

維克多開始發公共牌,唐卡道:「謝謝你讓我們乘坐你的船。」

「哦不客氣。」歐泊接到手牌,看了眼底牌,說:「那是雷蒙父親送他的,不過你們顯然已經把船票贏走了。」

兩人一同大笑。

唐卡問道:「你押什麼當籌碼?」

「押……」歐泊說:「我們倆的小機器人,外加時代VI。」

兩人:「……」

歐泊:「我從來不撒謊,這個給你,你贏了,我們到目的地之後就辦理飛船過戶手續。」說著把E7,小Q一起放在桌子上,雷蒙洗澡出來,唐卡道:「你的同伴要用飛船與我們賭一把。」

雷蒙嗯了聲,說:「他從來不撒謊。」

維克多把所有的紀念幣拿了出來,說:「陪你賭一把。」

唐卡叼著煙,不懷好意地看著歐泊,最後說:「有意思,我很喜歡。」

維克多說:「這是冒險家們經常做的事,看來你天生就有國王碼頭的氣質。」

雷蒙笑道:「穆裡不也是把整個冒險家工會輸給了競爭對手麼?那才是豪賭,發牌吧。」

維克多有點緊張,開始發牌,歐泊卻有點心不在焉,拿著牌看,問:「這是什麼?」

「K們都是名人。」唐卡的心理素質明顯比他那名叫維克多的同伴要高得多,說:「你猜猜看?」

「嗯……我一個也不認識。」歐泊拿起桌面上自己攤著的紅桃K看了看。

「他是亞澤拉斯。」維克多說:「剛死沒多久。」

「這個呢?」歐泊指了指公共牌裡的一張梅花J。

「李維。」唐卡說:「方塊J是提風。」

「啊——」歐泊緩緩點頭。

雷蒙道:「剛剛我抽到一張梅花K,你猜猜是誰?」

歐泊道:「皇帝卡爾特斯。」

「哦不。」唐卡叼著煙,若有所思地看著自己的底牌,又瞥了歐泊一眼,說:「梅花K是羅特曼元帥。」

「方塊K又是誰?」歐泊道:「是皇帝還是教皇。」

「你有方塊K嗎?」雷蒙問道。

歐泊說:「沒有,我猜是皇帝。」

「是的,他是方塊K。」維克多輕輕地說:「教皇是不允許皇帝騎在他頭上的,你猜猜教皇是誰?」

「我覺得這些復古紙牌都不像真人。」歐泊道:「J們呢?我猜裡面有一張是教皇。」

唐卡狡猾地笑了笑,拈起放在一旁的兩隻JOKER一翻。

大王牌上是手持權杖的金色長者,小王牌則是身穿甲冑,氣定神閒,把長劍駐在身前的黑暗騎士。

「科洛林。」歐泊喃喃道。

數人緩緩點頭,歐泊似乎對這套紙牌比對贏牌本身更有興趣,要伸手去翻,卻被唐卡制住,說:「還沒有賭完。」

維克多發完最後一張牌,歐泊把牌一亮,說:「加公共牌組成三張K帶一對J,Full house。」

一陣亂響,唐卡摔倒了。

雷蒙哈哈大笑,過來把金幣收走,摸了摸歐泊的頭。

還有三個小時才到國王碼頭,雷蒙收拾了紙牌,數人便在船裡閒聊。唐卡贏得起,也輸得起,片刻後便不再痛心,無奈搖頭,自己到冰箱裡去拿歐泊與雷蒙的儲備酒。

「斯芬克斯的沙漠果佳釀。」唐卡嘖嘖稱道:「這玩意可值不少錢。」

「上次一名農場主送給歐泊的。」雷蒙道:「他需要一種會唱歌的植物來佈置農場,同時注意侵入者報警。」

「有聲帶的植物。」維克多說:「頌歌之城就長著不少。」

「是的。」雷蒙點了點頭。

歐泊坐在一旁翻紙牌,拿出一張黑桃J,問:「這張是誰?」

「科洛林屬下的隕星軍團四王子之首凱薩。」雷蒙道,又揀出黑桃K朝桌上一甩,說:「這個呢?」

「黑桃是最大的。」歐泊懷疑地說:「這人有這麼強大嗎?」

「有。」唐卡點頭道:「這幅牌,只有四張和黑暗時代中的人有關,這張,這張,這張……還有這張。」

唐卡揀出黑桃K,紅桃K,以及大小王。

「次序最大的四張宇宙牌。」唐卡說:「另外一種遊戲裡的特別玩法。」

教皇德拉蒙、科洛林、黑桃K上的騎士以及亞澤拉斯。

「這個人叫霍留斯。」維克多看了它一眼,說:「黑暗時代的軍神,為國王碼頭犧牲了,為了紀念他,他們把他歸入宇宙牌中。」

「那麼亞澤拉斯呢?」雷蒙道。

維克多道:「烈星的人很崇拜他,你知道大宇航協會與傭兵工會是宇宙中僅存的,歷史最悠久的兩個自由組織,所以我猜做這副撲克牌的人也承認他的地位。」

「Q們呢?」歐泊又逐一攤開四張Q,從左到右分別是黑桃、紅桃、梅花、方塊。

「斯芬克斯女王娜塔莎,帝國皇后茵妮,歷史的聲音蕾菲娜‧海因裡斯,以及小女人希婭‧普蘭特。」

歐泊把牌翻到背面看了一眼,自言自語道:「這兩個女人是做什麼的?」

「希婭是宇宙中最有錢的女性。」雷蒙說:「普恩斯商會的第一夫人,她有四個兒子,生意遍佈全宇宙,IRC裡就有他們的股份,可以說是個金融帝國。」

「聽說她只是一個浪漫的……小女人。」唐卡聳肩道:「她的外號就叫小女人。」

「這個我知道。」歐泊說:「普蘭特,恩邁諾,斯特加斯。普恩斯商會的三大主管。」

「恩邁諾家族已經不行了。」維克多說:「斯特加斯做礦星生意做得相當大,幸虧有星際反壟斷法,否則一切人類政權遲早會變成他們的。」

唐卡說:「不過聽說恩邁諾家族正在準備復出,前段時間還在共和國出現,很久沒有聽過這個姓氏了……」

歐泊說:「蕾菲娜有這麼出名嗎?」

唐卡叼著煙,含糊道:「她的家族裡出了不少名人,其中不乏許多天才科學家,不過她是這個輝煌家族裡最後的一名成員了,至於說她有沒有這個資格當梅花Q,這就見仁見智了,或許因為這幅牌是她的學生製作也是不一定的……」

雷蒙道:「聽說她現在正在烈星?」

「唔,烈星。」維克托說。

數人隨意閒聊,歐泊看完撲克牌,便到一旁去玩小型投影掌中遊戲機,這是一個原子撞球遊戲,贏一局,裡面的美男子就會脫一件衣服。

「小孩子玩這個不好。」維克多說。

「沒關係。」雷蒙道:「他現在十五歲,過完下下個月就成年了。」

維克多看看雷蒙,又看面無表情的歐泊——他正在努力地扒下智能對手的背心。

唐卡說:「你們是兩父子麼?」

「叔侄。」歐泊說:「他是我叔叔。」

兩人點了點頭,雷蒙道:「同時也算戀人。」

「老兄,按照帝國法,你會被抓起來,他還沒有成年。」維克多哭笑不得道。

歐泊說:「我們只是精神戀愛。」

雷蒙笑了笑,說:「是的,精神戀愛,我一直等著他長大,好不容易熬過這四年,馬上就可以到手了。」

維克多:「……」

唐卡:「……」

歐泊自顧自地笑了起來,這是他們離開伊斯祖爾後的第四年,從旋光之握出發後,抵達的第一站就是光輪恆星系的國王碼頭。

國王碼頭是光紀元初期人類的始祖們第一次進入獅子座星系的第一個登陸處,先行者們在這裡短暫落腳,繼而散開前往整個獅子座星系,發現了一個嶄新的世界,他們在此處建立行政中心將近兩百年,稱為獅子座自治州,繼而朝著獅子恆星進行遷徙,而原本的首都遺址經過幾次大面積翻修,成為大宇航協會的總部,並對整個宇宙開放,成為一個高度自由的移民港口。

這顆行星位處於獅子座星雲的最邊緣處,在其將近兩萬年的文明歷史中遭遇了無數次戰爭的洗禮,獅子星系自治州與銀河系幾次開戰,導火索都在國王碼頭上點燃,及至黑暗時代末期,國王碼頭與烈星這兩顆包容度最高的行星成為人類族群最後的避難之地。

經過帝國與各大財團的注資,這裡修建得比烈星還要更繁榮,無數飛船起飛,降落,它是帝國最大的自由港,冒險家們開著各自的飛船,前來大宇航協會接洽委託,尋找僱主與做生意。

與烈星最為不同的地方是,這裡非常自由——自由得近乎瘋狂。國王碼頭有完善的,從黑暗時代就流傳下來的法規,大宇航協會不像傭兵工會建立制度約束每一名冒險家,而是任其自生自滅,沒有新兵培訓,也沒有課程指導,所有人都是隨興的,根據等級與資格直接接洽僱主,並交納少許手續費。

冒險家也從不成團,整個大宇航協會有近二十億名註冊會員,並為他們進行單獨評估。所有委託都與責任人單獨掛鉤,協會不為此負任何責任。冒險者手冊就像傭兵日記,在這裡沒有組織,也沒有團隊,每個註冊成員的手冊獨立成冊。

冒險家們也與傭兵完全不同,一個個都像彬彬有禮的紳士——至少在國王碼頭時確實表現得這樣。然而一旦離開了大宇航協會,便不知會採取什麼行動了,他們也會殺人,搶奪,又或者從遠古的陵墓中竊取出價值不菲的藝術品。

只要星際巡警沒有發現,他們便能逍遙法外,除非犯了法。犯法的界定非常模糊,有時是帝國法,有時又是共和國法,更多的時候則是許多小星球上的當地法,碰上這種事時冒險家逃得掉只能盡量逃,大宇航協會內是不會對犯罪行為進行包庇。

然而無論是殺人犯還是偷竊犯,只要在營業期躲進大宇航協會的大廳內,一切勢力便都不允許在這裡開戰,因為國王碼頭的所有人相信,軍神霍留斯的靈魂沉睡在這片土地之下。

冒險家手冊上的第一句話是:【探索是冒險者的畢生追求。】

而大宇航協會章程中的第一條也是:【請時刻謹記冒險家的使命不為殺戮而生,在不可避免的戰鬥後,軍神霍留斯會始終為你提供一個庇護靈魂的聖殿。】

冒險家們的評估等級與烈星相似,卻換成了撲克牌般的A~10點,以及J、Q、K等級。

歐泊開始對這個地方感覺非常不習慣,只覺實在太鬆散了,沒有團隊協作,也沒有戰友,更沒有一個確切的歸屬關係,但在熟悉了這片真正的中立領土後,忽然發現還是很有意思的。

冒險家們彼此守著最基本的禮貌,不拒絕其他人的詢問與幫助,在他們之中有相當多的知識淵博者,這些人知道宇宙中許多傳聞與軼事,人不可貌相,或許身邊一個髒兮兮的青年是名航行天才,又或者某個白髮蒼蒼的老紳士在不久前才與大財團的老闆們喝過酒。

冒險家掌握著一個傭兵們所接觸不到的世界,他們避免無謂的戰鬥,比起用力量,更多的是用腦,冒險家手冊上的扉頁印著:智慧是你唯一的武器。

這與傭兵們信奉的為戰鬥而生的守則針鋒相對,冒險家們更狡黠,更迂迴,習慣以圓滑與手段而不是打一場來解決問題。

大宇航協會也是烈星的競爭對手,然而受冒險家這個鬆散的組織本身條件所限,他們無法進行太多難度過高的委託,這使得烈星在許多任務上站於不敗之地,畢竟動輒數人十餘人團結配合的傭兵們出的任務,是冒險家們不敢去挑戰的。

他們只能在能力範圍內進行探索,尋找以及發現類的委託。註冊後通過了無犯罪案底認證的自由人,還會領到一張單獨的卡牌勳章。這張卡牌上印著點數以及花色,與傭兵們的F到SS級相類,通過委託評價獲得晉級積分。整個冒險家體系內有十三級,每一級又分黑桃,紅桃與梅花,方塊四個小等級。

從A級到5級稱為預備人員,而6到10便是經過認證的正式冒險家,J開始的冒險家進入了高級探索領域,他們有自己的特長,以及在星際間近乎四通八達的關係網,偶爾也會照顧照顧後輩,但絕不像烈星上的傭兵會為了素不相識的戰友付出生命。

冒險家們更追求復古,藝術以及生活,他們總是看似悠閒地介入麻煩中,一見勢頭不對便及時抽身,有搭伙出委託的夥伴,便在飛船上玩玩牌,賭錢以及聊天。

他們非常喜歡玩牌與賭博,這彷彿是整個協會唯一的傳統,加入協會首先就會得到一套牌,這套撲克牌背後印著解決應付面對突發問題的方法,往往是某句遠古流傳下來的箴言。不可否認的是,古代哲人的名言確實能解決世界上的幾乎一切問題。

他們也非常喜歡聊天,常常一個話題便能包羅萬象,從某個星球的植株特點聊到整個宇宙,又轉到基因公司高管老婆昨天晚上甩了某個行政人員一巴掌上。

歐泊年齡不夠,不能申請成為冒險家,但雷蒙是可以的,於是雷蒙便得到了資格證,帶著歐泊去冒險,歐泊很想多聽冒險家們說說那些奇聞異事,於是只要在外星碰上要求搭便船的冒險家們,便從不拒絕他們的要求,這些人裡有狡猾得像狐狸的,也有認真踏實的,有老人,也有年輕人,所有人都有一個共同特點——好奇心。

他們的好奇心非常強,或許這就是加入大宇航探索協會的人的最基本要素,常常在交流過一個問題後產生無數不同的看法,奇思妙想猶如縱橫天際,而離開了飛船後又各走各的,碰面時打個招呼,離開時說聲再見,就像從來沒有建立過任何友誼。

歐泊覺得這種生活幾乎什麼都有了,在國王碼頭的日子令他經常不自覺地想起烈星,但那裡的朋友已經對他再沒有絲毫記憶了,就像上輩子的事。

但他還是給迅發了一封匿名信,裡面詳細說到許多他認為應該要小心的地方,雖然科洛林答應過他短期內不會再去動烈星,或許是一百年,又或許是兩百年,但許多事都是說不准的。

在國王碼頭上每天都過著很新鮮的生活,歐泊有時候在想,這些人的內心是孤獨的嗎?至少對他自己來說,不斷滿足好奇心與知道更多的過程,並不能完全彌補感情上的內心孤獨感。

但幸好他還有雷蒙。

「歡迎回到光輪恆星。」通訊站中女聲響起:「國王碼頭今日天氣晴朗。」

雷蒙:「到家了。」

數人收拾東西,維克多道:「兩位,再見!」

唐卡懶洋洋地叼上煙,說:「再見,小傢伙。」

時代VI在陽光下打開後艙,幾名冒險家互相告別,歐泊一躍而起,扒在雷蒙背上,讓他背著,上列車去協會回報委託。

《星辰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