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紹勢大,董卓被迫放棄虎牢關,連夜班師,逃回洛陽。
回到洛陽的當天凌晨,董卓連喘息的機會亦不給眾將,便召集起文武百官,把酣睡中的漢天子劉協架上早朝,宣佈午後開始遷都。
遷都前,董卓更親口吩咐呂布,去將漢帝陵墓掘開,帶走所有的陪葬品。
一時間整個洛陽陰風慘淡,烏雲蔽日,龍脈地氣渙散,漢代四百年先皇之靈捲成一片黑霧,衝上天際。
麒麟搖頭唏噓,歎了口氣,鑽進車內。
呂布親自前去掘墳,吩咐麒麟留在大部隊中等候。
不片刻洛陽城門大開,文武百官依次出城,各個慟哭流淚,悲痛欲絕。董卓部下則凶神惡煞地在城外侯著,呵斥聲不絕,將官員們押上了車駕。
高順前去調度并州軍全隊,唯剩麒麟一人孤零零地坐在車上,他扒在車窗旁,好奇地朝外張望。
「天亡我漢朝江山吶——!臣子無能!愧對先帝吶!」一老人仰天大哭,哭得聲嘶力竭,撲倒於地。
一西涼軍將領上前吼道:「哭什麼喪!快走!耽誤了時候!」
那是誰?麒麟心想,觀其官服顏色,腰帶,是名大官……難道是……麒麟忙掀開車簾,正要下車,高順便匆匆趕來,喝道:「休得對王司徒無禮!」
果然是他!麒麟伸長了脖子眺望,卻不見那老者身旁有女人,料想家小都已起行,高順把那老者扶上車,朝并州隊看了一眼,便轉身行來。
「那是王允?」
高順點了點頭,答道:「司徒大人是忠臣。」說著坐好,朝外發了號令,并州軍即刻起行。
「呂布呢?」
「……」
高順隨手拍了麒麟腦袋一巴掌,訓道:「要叫主公!」
麒麟忙不迭地告罪,高順又道:「主公著我帶你先走,他隨後趕到。」
麒麟忽道:「王允家裡都有些什麼人?」
高順疑惑看了麒麟一眼,道:「王司徒鰥居多年,膝下無子,怎麼?」
麒麟又問:「你知道一個叫貂蟬的女人不?」
高順蹙眉道:「不知道,你問這些做什麼?」
正說話間,赤兔長嘶一聲,呂布翻身下馬,追了幾步,鑽進車中,高順忙躬身行禮,讓出座來。
呂布看了高順與麒麟一眼,漫不經心道:「你下去。」
高順應聲去了,呂布打了個噴嚏,全身是墓室內帶出來的塵,便在馬車中脫靴更衣。
麒麟上前伺候,呂布脫了外袍,露出糾結健美的背肌,問道:「在說什麼?」
麒麟不答,只道:「你為什麼不先找我商量?應該找個借口推掉這事的。」
呂布微一愕,繼而道:「推不掉,董賊說此事關係重大,必須讓我親手去做。」
麒麟道:「你刨了獻帝祖墳,這檔子事可是驚天動地,來日都得算你頭上。」
呂布漠然道:「無妨,本侯名聲原就夠臭。」
麒麟啼笑皆非:「董卓讓你做這事,便是要你聲名狼藉,只得與他站在同一邊。」
呂布沉吟片刻,點頭道:「明白了。」
呂布隨手交給麒麟件首飾,道:「這是從殉葬品中私藏的,你好生保管著。」
麒麟接過那物,見是對白玉蝴蝶,一大一小,栩栩如生,彷彿展翅欲飛,便好奇道:「死人身上來的?」繼而湊到日光下翻來覆去地看,道:「這是殷商時的古物,當可賣不少錢,送我了?」
呂布換好便服,不再理會麒麟,攀在車窗邊,一聲呼哨,赤兔馬神駿如風趕來,呂布跳出車去,穩穩當當騎上馬,朝麒麟吹了聲口哨,得意洋洋地騎馬走了。
「去哪!我還有話沒說!」麒麟想起一事,忙大喊道。
「守天子座駕!」呂布遙遙答道。
黑煙滾滾而來,董卓最後的遷徙隊離開洛陽,千年京都,鑾殿廣廈盡數被點燃。
全城大火熊熊,灼氣於一里外仍能清晰感受,夏、商、週三朝故都,大漢京城,伏羲故里,便如此付諸一炬。
縱是早知歷史,麒麟看在眼中,仍忍不住唏噓道:「真是造孽。」
車行一天,麒麟無事可做,玩了會玉珮,便將其小心收好,蜷在車內睡了。
山路崎嶇顛簸,麒麟睡得不太舒服,半醒間也不知是高順還是呂布上了車,將一襲溫暖的薄被蓋在自己身上。
忽然車外叫囂,混亂將他徹底驚醒,火把之光從車簾外映入,麒麟蹬開身上薄被,認出那正是呂布的戰袍,便迷迷糊糊地抓在手中,車停了。
「怎麼了?」
呂布片刻回轉,勒停赤兔馬,在車外命令道:「不可出來!曹操引兵前來追擊!」
「等等……」麒麟只覺未睡醒,神智恍惚,忙喊住呂布:「曹操是……來劫天子的?」
呂布「嗯」了一聲,似乎十分滿意麒麟的判斷,催促道:「有何話說?」
麒麟瞇起眼,不斷努力回憶,而後道:「金蟬脫殼……換馬,對!曹操打不過你,逃跑的時候會換馬!他被你打敗後,會換上曹仁的馬和兵士衣服。」
「你追擊時……會抓住個小兵,問他曹操去了哪……小兵會告訴你……曹操在前面,但你別去追!直接抓那小兵回來!他就是曹操!」
呂布朗聲大笑,一催赤兔,「駕!」朝山下衝去。
麒麟嘴角抽了抽,扯來戰袍,蒙頭繼續睡。
戰袍上有呂布極淡的氣味,聞起來十分舒服,像是鋼鐵,汗水與奮戰後的氣息,麒麟突然意識到一個十分嚴重的問題,他睜開了雙眼。
不……對。
不對!麒麟這時間才醒悟過來,按照歷史的演變,曹操追截董卓遷都大部隊,於山間埋伏殺出,遭到呂布黑夜逆襲,全軍撤退……曹操應該是成功脫逃才對。
麒麟瞳孔倏地收縮,如果因為他的預言,曹操沒跑成,被呂布抓住押去見董卓,又被董卓殺了,那……這筆帳該算誰的頭上?!
曹操要是死了,以後三分天下不就……
麒麟傻眼了。
方才剛睡醒,滿嘴跑火車地一通仙人指路,現回想起來,卻是造成了自己無法收拾的局面!
麒麟連滾帶爬地起身,朝車外叫道:「呂……主公呢?!高大哥!快去把主公追回來!」
高順還未轉身,呂布已提著一人回轉,扔進了車內,沉聲道:「高順守車,誰也不許靠近!饕餮!認清楚了!」
麒麟道:「我……叫麒麟。」
呂布扔了個人進車,道:「且看看是此人不?」
麒麟詫道:「你倆不認識?」說著低頭端詳那小兵的臉,那人摔了個五體投地,正要起身時呂布伸腳踩在其背上。
「天色昏暗,看不清,他聲音不像……」呂布狐疑道,顯是對曹操僅有數面之緣,下不了判斷。
麒麟好奇地端詳那男子,只見其滿臉污泥,披頭散髮,被呂布踩在腳下,兩手兩腳不斷抽搐,活像只被踩扁的青蛙。
麒麟與那兵士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片刻。
那兵士意識到了什麼,忙叫喚道:「溫侯饒命!」
呂布道:「是他?」
這下可苦了麒麟,從未見過曹操,怎知是他不是他?
麒麟忽道:「你學幾句話我聽聽,學一次,便放你走。」
「你說『與豺狼戰,焉能講究道義?』,說。」麒麟道。
兵士閉嘴了,麒麟的嘴角略翹了起來,伸出手:「你好,曹操,我叫麒麟。」
「哈哈哈——」曹操大笑三聲:「未料莽夫手下,亦有此——」說著伸手要拉著麒麟站起。
「莽你娘親!」
呂布一腳踹在曹操後腦勺上,曹操昏倒了。
麒麟嘴角抽搐,與呂布對視一眼。
呂布吩咐道:「高順將他押下去,先關著。」
麒麟大喜道:「正想跟你這麼說,不能把他交給董卓。」
呂布不置可否,吁了口氣,雙手握拳,捏得指節作響,活動脖頸道:「睡覺了。」
麒麟會意,便上前幫他卸盔,道:「你為什麼不打算把他交給董卓。」
呂布沉聲道:「不知道。」
麒麟欣然笑道:「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
呂布想了想,點頭道:「是這麼個意思,但要怎麼處置?放了?再讓他前去行刺老賊一次?」
麒麟瞇起眼,想了片刻,茫然搖頭,道:「讓我先想想,再給你意見。」
呂布身材高大,在馬車中休息,登時令狹小的車廂顯得十分擁擠,麒麟換了幾個位置,俱有點不舒服,便轉過身,把頭枕著呂布的大腿躺下,睜眼望著車廂的上隔板,靜靜思索。
呂布不自然地動了動,最後默許了麒麟的行為,片刻後抬起一腳,架在對面的坐位上晃個不停。
呂布盔甲除下,赤著胸膛,只著一條短短的薄褲,身上仍帶著淡淡的汗味與血氣。他的脖頸上繫著一條紅繩,垂下的吊墜置於古銅色的胸膛中央,吊墜是枚純金的珠子,並隨著馬車的前進微微晃動。
麒麟仰頭看著金珠,球面折射出他的面容,顯得十分滑稽。
「李儒送你的?」麒麟輕聲問道。
呂布以鼻音含糊地「嗯」了聲,道:「你什麼都知道。」
麒麟又道:「你就是為了這枚金珠,與一匹赤兔,殺了丁原,投奔董卓?」
呂布嗤了聲,麒麟道:「你知道天下人怎麼評價你不?豺狼之性,貪財無義,為一匹馬背叛了義父,又……」
呂布冷冷道:「你活得不耐煩了。」
麒麟也冷冷道:「我是為了你好。」
換了以往,隨便哪一名小兵口出不遜之言,呂布定會伸指捏斷他的喉骨,然而不知為何,他對麒麟這明目張膽的挑釁,卻總是發不出火來。或許是對那句激得自己怒火中燒的「三姓家奴」記憶猶新,呂布知道麒麟接下去還會說點什麼。
果然麒麟道:「仁義這玩意兒看上去無足輕重,卻是爭霸天下的一面大旗。」
呂布:「???」
麒麟:「……」
麒麟歎了口氣,伸手去玩呂布鎖骨下的吊墜,修長的指頭摩挲金珠,問道:「你為什麼恨董卓?是因為他誘你殺了丁原?」
呂布沉聲道:「不足為外人道。」
麒麟又問:「董卓對你不好?」
呂布沉默了,彷彿在回憶過往的人生,麒麟安靜地等待著他的回答。
一盞茶的時間過去了。
呂布腦袋耷拉下來,打起呼嚕。
麒麟:「……」
翌日早上,馬車停了,麒麟不舒服地調整了睡姿,覺得被一根硬物抵著腦袋,遂伸手將其撥到一旁。
那玩意頗有點彈性,撥開後又彈了回來。
麒麟再撥,那玩意再彈,如此兩三次,呂布呼吸重了些許。
麒麟迷迷糊糊地抓著頭上抵著那玩意,朝下一扳。
呂布慘叫一聲。
「放肆!」呂布惱羞成怒地醒了,一手捂著胯間站起。
麒麟咕咚一聲摔到座位下,繼而睡眼惺忪地再次爬起,明白過來何事後便哈哈大笑。
長安到了。
漢獻帝的車駕被董卓押著進了未央宮,高順帶領并州軍前去城北駐營,呂布則跟隨董卓,前往殿中議事,並安排漢廷群臣住處。
麒麟一個人被扔在城西的街道上。背後便是錯落的宮殿群——上林苑。
時隔近兩百年,劉徹親自主持建造的上林苑仍是氣度恢弘,金碧輝煌,時值初秋正午,八水繞長安,無數河流出入殿群,淙淙水聲恍若江南之景,桂香遠飄,令人心曠神怡。
呂布去不到片刻,又匆匆回轉,把一張黃布交給麒麟,吩咐道:「你帶他們搬東西。」說著派給麒麟十名親兵,麒麟尚且雲裡霧裡,問:「搬什麼?」
呂布不耐煩道:「搬家!自去選一處落腳,看何處喜歡,把住著的人趕出來,將侯爺的家當搬進去……」
「……」
麒麟展開那布,見正是天子親筆下詔——遷居令,持此御旨,可隨意驅趕城內任一家住民,霸佔其財產,房屋,據為己有。
麒麟哭笑不得,只得帶著十名親兵,趕著載有溫侯家當的馬車前去尋找住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