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師院外萬卷書長

「碾粉, 過篩, 玉米一斗, 高粱三斗……」

麒麟將辦公處挪到酒窯外, 秋高氣爽,日照溫和, 兵士們搬來幾擔材料, 大桶酒糟放在一旁。

「先實驗看看釀出來的酒如何。」麒麟道:「成了的話將方子派下去, 讓將士們去忙就是……儀比三司, 位極人臣的呂奉先!請你不要偷吃酒糟!」

呂布道:「侯爺是在檢查!」

麒麟啼笑皆非道:「快, 按這法子做去,先碾粉吧,拉磨。」

呂布捋了袖子便去推磨,兵士們各個魂飛魄散,忙道:「主公,這處有驢子。」

呂布道:「不妨,一身力氣無處使,活動活動筋骨。」

麒麟道:「你們都忙自己的去,留兩個人幫忙, 你們……你去抱柴火,預備燒水蒸糊,你去渠裡打水, 把外頭這十個大缸填滿。」

呂布一邊推磨, 一邊問:「你制的酒, 能喝麼?」

麒麟欣然道:「不知道呢, 這不正試麼?太師父給的方子,改混蒸法為清燒,估計味兒能純點。」

呂布自顧自道:「成,你釀什麼我都喝。」

麒麟:「……」

麒麟懶得理他,埋頭核查過冬預算,院裡只有推磨的轱轆聲,片刻後麒麟忍不住抬頭,偷瞥呂布一眼。

呂布一邊推磨,一邊走神,嫌熱脫了將軍袍,上身套件麻布裡衣,赤著健壯有力的肩臂。人高馬大,九尺身軀躬身推磨,推得汗流浹背,麻衣貼在背上,現出糾結的背肌。下身鬆鬆垮垮穿著條絲質長褲,束在黑武靴裡。

是時汗濕了腰間,絲褲幾近透明,粗長男物若隱若現,麒麟正尷尬,道:「你還是……把袍子穿起來吧。」

呂布一臉漠然地哼哼:「熱。」

麒麟作了個抓狂的手勢,紅著臉不好再看,呂布端詳麒麟:「你在寫什麼?」

「信。」麒麟道:「給公瑾和伯符的。」

呂布緊張起來,停了腳步,認真道:「你要與他二人討錢?!要錢糧,侯爺去獵去搶就是。」

麒麟懶懶道:「推你的磨,緊張什麼?我找他倆要個人,某個道士,來年春旱會在江東祈雨,被伯符抓住了想斬,我讓他送涼州來,正好這邊乾燥,祈點雨用用。」

呂布道:「你又知道?」

麒麟微一笑:「我當然知道。」

呂布推著磨轉過去:「那你給侯爺算算,何時能當爹?」

麒麟道:「你該去問貂蟬的肚子,問我有什麼用?」

呂布推著磨轉過來:「貂蟬的肚子不會說話。」

麒麟看呂布看得頭也暈了,只得作了個「滾」的手勢,心中卻微一動,想到了別的。

「你想納妾?」麒麟道。

呂布愕然道:「不,何出此言?」

麒麟點了點頭,呂布推了一下午的磨,二人都不作交談,麒麟沉浸在一堆公文裡,直至手頭事處理完畢,呂布將袍子拋來,麒麟便自披著,道:「磨完了麼?」

呂布道:「該不會是侯爺的關係?」

麒麟哭笑不得,還在想小孩的事,道:「這個我也沒法,等有中原的醫生來了,讓看看罷,不然給你泡點壯陽的酒?野山參,海馬什麼的……找伯符要一份。年底讓他捎來。」

呂布不吭聲,麒麟道:「就這麼說定了。」

隴西本有曲阿,古蜀國等地傳來的釀酒技術,麒麟不過是將過程工藝稍作改良而已,兵士們燒起水待冷,篩去呂布當驢磨出的糧粉,又將酒糟等物混在一處,留待發酵。

麒麟伸了個懶腰,今日的事便算完了。呂布出了一身汗,夜間睡得酣暢不提,陳宮則琢磨透了那科學養豬法,前來尋麒麟。

「雞也可以養養。」陳宮道:「然這書上……寫的溫度乃是何物?」

麒麟道:「溫度什麼的,還有一堆怪符號都不用管它,那些是阿拉伯數字。」

他隨手在書上標注,改動一些地方:「飼料按我標的,分幾石几斗幾升,攙著喂。」

陳宮滿身豬臭味,顯是也被折騰了一整天,自去洗澡歇下不提。

夜中各自疲憊歇下,高順張遼都未歸城,甘寧也不在,呂布便吩咐飯菜送到房內,各自吃了。

麒麟飯畢,穿著一身錦袍,出外閒逛。只見隴西全城燈火通明,西側兵營輪休的將士兀自大聲鬥酒,吵嚷,一派溫暖氣氛。

短短數月,這座半廢置的兵城竟是有模有樣,本地居民近萬,又有外來戶駐紮,鬧哄哄六萬人擠在小城裡,有種說不出的溫暖。

「明年開春,這座城,估計得變樣了。」張遼爬上城牆高處,唏噓道。

「吃了麼?」麒麟問道。

張遼道:「方纔軍裡用過飯,跟著侯爺這許多年,總算有個安家的地方,不用再東奔西跑。」

麒麟笑道:「開春後,要用手頭的資源開始發展商貿,隴山是絲綢之路的必經之地,咱們住的隴西,隔著商路不到二十里,漸漸擴展過去,再築個外城。」

張遼道:「不錯,正是此意!」

麒麟與張遼並排躺在草垛上,望著秋季西北天空,星辰璀璨。

張遼道:「待天下定了,你作何打算?」

麒麟下意識道:「我當然得回去,不比你們……」

張遼疑道:「回去?回何處去?」

麒麟發覺說漏嘴了,遂笑道:「沒回哪去,回老家,衣錦還鄉……你呢?」

張遼叼著草稈,翹著腳:「當大官,回家鄉,報與娘親,再給我死去的爹上墳……」

「你家本姓聶,對吧。」麒麟想起張遼身世,竟也是豪門。

「你祖父聶壹可是了不起的漢家功臣,算雁門望族了吧。」

張遼笑了笑,悠然道:「什麼望族,剩個空殼子罷了,我母舉我於丁刺史麾下謀差事之時,全家上下也就湊了二十兩銀子,娘親還絞發賣了,交予我作盤纏。」

「後來呢?」麒麟忍不住問道:「她還在麼?」

張遼道:「在,老家雁門,文遠幸得了侯爺垂青,每月軍餉不短,才供奉得起家中老母。」

麒麟道:「尋個合適時候,你姓也可改過來了。」

張遼出神地說:「是啊,想當年先祖聶政……」

麒麟深深吸了口氣,道:「你們家祖先還是四大刺客之一?」

張遼翻身坐起,笑道:「怎麼,奇怪?」

麒麟難以置信,張遼反問道:「你呢?初見你全不似這世上的人。觀你言行,悠遊自在,多半也是富貴家,沒錯罷,還是富家子,頗受寵愛?」

麒麟每次被問到這問題都只覺十分難以回答,又不願欺騙張遼,片刻後忽聽到草垛下嘰嘰幾聲,便岔開話題:「什麼在叫?」

張遼躍下草垛,麒麟順著滑了下來,見草垛後面有兩隻黃色的雛雞,毛絨絨拱作一團,正瑟瑟發抖。

張遼以劍鞘撥了撥,提起一隻,道:「該是附近走丟的,不知誰家母雞回窩忘了帶走,給送回去?」

麒麟轉頭四顧,見四周民居大部分熄了燈,道:「別吵了人睡覺,我帶回去養著罷。」

張遼解了披風,將兩隻雛雞捲了,交給麒麟,沿路將他送到呂布侯府上,二人各自別過,麒麟尋了個木箱,在前院馬廄下的避風處給雞做窩,又取了兩個小陶碗裝上谷糠與水,安置好。

赤兔嘴裡咀嚼乾草,眼睛發亮,好奇地端詳麒麟,又低頭看著兩隻縮在窩裡的小雞。

麒麟道:「兩隻雞新來的,你幫看著,別讓它們亂跑啊。」

赤兔灰了聲,示意知道了,麒麟方回房歇下。

翌日清晨。

貂蟬走出院子,聽到嘰嘰叫,瞥了馬廄旁邊一眼,蹙眉走了過來。

「這是誰的玩意?」貂蟬道:「管事的呢,誰許侯府在前院養雞了?」

貂蟬話還沒說完,頭上髮髻倏然鬆開。

貂蟬尖叫一聲,按著釵子,道:「做什麼!你這……畜生!」

赤兔銜著貂蟬的美人髻,把她叼得退後半步,開始嚼她的頭髮。

貂蟬:「……」

貂蟬尖叫道:「侯爺——你的馬!」

呂布還在睡覺,被吵醒了一臉不耐煩,在房內問道:「怎麼?」

赤兔聽到呂布聲音,馬上不嚼了,打了個響鼻,馬涎噴了貂蟬一頭,迅速轉過去,裝作在吃乾草。

貂蟬抓狂地去尋水洗頭,呂布打著呵欠出院,赤兔便溫順地低下頭去。

呂布袍子敞著,現出健壯胸膛,早起頭髮還未挽,上前摸了摸赤兔的頭,目中寵意無餘,問:「怎麼了?」

赤兔輕輕拱了拱馬廄下的木匣。

呂布道:「什麼玩意?麒麟弄來的?」

呂布蹲了下來,以手指頭撥弄,小雞啄了啄他的指尖,呂布手大,三根手指捏毛球般揉了幾下,起身給小雞換吃食與水,自去用早飯。

呂布一有事做,人生頓時變得充實起來,每天朝酒窖跑,麒麟只作技術監督指手劃腳,一應事宜大部分都由呂布包辦。

用二愣子的話來說便是:「等著喝我們釀的酒。」

哥釀其實不是酒而是寂寞,麒麟算好了時間,蒸酒、冷料、拌醅工序一過,便是四到五天,繼而封窖發酵數日,直至溫度升高。

掐指一算,十天後,出窖蒸餾。

這一步是最複雜的,麒麟說不得親自上陣,先用特製的小口鐵鍋一字排開,盛滿混合物分批加熱,再於鍋頂懸掛一條長長的瓦槽,槽中以竹筒引來渠水流過,令瓦片槽保持冰冷。

鐵鍋內酒水煮沸後蒸騰,瓦槽壓得極低,幾乎貼在鍋沿上,一遇冷後便即凝結成水,水珠順著瓦沿朝低處流去,滴在瓷壺中。

麒麟遺憾地說「這種方法浪費量太大……你們……奉先!」

呂布站在窖外院中,猛吸空氣中的酒香。

整條街上不知何時已圍滿了兵士,百姓。

「主公釀的酒!」

「什麼酒!太香了!」

所有人聚攏在街前爭先恐後吸鼻子,當真是一處蒸酒,十里飄香,酒香隨風飄去,就連五六條巷外的居民亦聞風而來。

呂布警覺地說:「幹什麼!都滾開!」

麒麟:「……」

「讓他們聞一下,又不會虧本。」麒麟哭笑不得。

蒸到一半,遠處便傳來高順的嚷嚷:「誰在蒸酒?!好酒!」

麒麟歡呼一聲,高順回來了,顧不得再陪呂布玩過家家,當即收拾了東西,奔出街上,道:「東西都送到公台府上去!」

呂布道:「哎,酒還……」

麒麟忙著正事,沒空鳥他了:「待會瓶子裝滿記得換,有事先走了,拜。」

呂布鬱悶了。

「聞什麼聞!」

麒麟剛走,呂布就朝街前人咆哮道:「都滾!」

門前兵士作鳥獸散,呂布一臉不快活,蹲著挨個換酒罈,活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高順押著兩大車礦,將地圖鋪開,風塵僕僕。

「辛苦你了,洗澡,休息去吧。」麒麟笑道:「主公親自釀的酒剛好,晚上設宴給你接風。」

「不辛苦,都照你的吩咐標記了,何時去開礦?」高順笑著接過下人遞來布巾,擦了把臉,木盆中泥水渾濁。

麒麟取來礦物,以錘敲開側面,對著陽光照耀,笑道:「今晚開始提煉,我得尋幾個人。」

高順道:「我幫你生爐子,這就來罷。」

麒麟忙道:「歇著歇著,這次真勞煩你了,等爐子備好,咱們再來弄這個,回頭找主公給你賞錢啊。」

陳宮在房內悠然道:「成日研習養豬,怎就不給我賞錢呢?」

高順大笑,搭著布巾出門回家,麒麟笑道:「奉先在釀酒,待會完了一人一壇上好的佳釀。」

陳宮笑了笑,嘲道:「奉先那小孩心性,還會釀酒?只怕是邊釀邊喝,約莫著也差不多了。」

麒麟「嗯」了聲,吩咐人去備熔爐,少頃又有人來報,甘寧也回來了。

陳宮道:「可算也回來了。」

麒麟:「還有個入關做買賣,當人販子的賈文和,就算齊了。」

陳宮嘲道:「賈文和是個什麼東西?」

麒麟笑著出門,前去接手甘寧偷回來的樹。

甘寧一身盔甲破破爛爛,麒麟進門道:「回來拉!」

「都來給軍師大人磕頭。」甘寧懶懶吩咐道:「就是他把你們救出荊州的。」

少年們紛紛出房,麒麟數了數,竟有四個,暗道養這麼多男寵吃得消麼,忙道:「不須多禮

甘寧苦大仇深,倚在廊下,兩名秀氣少年伺候他卸甲,甘寧道:「格老子滴,命都差點沒了,你小子不是好人,算計老子哦。」

麒麟神色一凜,道:「遇敵了?死了多少人?」

甘寧吐了口唾沫,拇指於嘴角一撇,於陽光下報以痞氣的笑容:「老子是什麼人?一個沒死,全帶回來了。」

麒麟道:「顏良還是文丑。」

甘寧道:「顏良守著長安,嘛賣批,聽到老子沿渭河下來,帶八千兵親自來追,還好老子跑得快……」

麒麟鬆了口氣,有驚無險,道:「算了,再過段時候我陪你去,人沒事回來就行。」

甘寧玩味地看著麒麟,調侃道:「樹也回來了,六千棵小樹。」

麒麟認真道:「辛苦你了,甘大哥,做得很好。」

呂布抱著個酒罈,前往陳宮府上尋人,不見麒麟,聞得甘寧歸來,遂大步流星,朝甘寧府上走去。

甘寧脫得赤條條地,站在院子裡,左右人都退了,甘寧不懷好意地舔了舔嘴唇,危險地壓低聲音:「看,老子身上處處是傷,有啥子補償?」

麒麟笑了笑,一手捏著甘寧兩頰,把甘寧的嘴捏得嘟起,作勢要吻。

「補償?」麒麟調戲道。

甘寧痞氣的帥臉登時通紅。

麒麟勾勾手指頭,笑道:「樹在哪裡?交出來。」

甘寧似乎有點血上湧,抬眼看到院外呂布冷漠,充滿敵意的目光。

甘寧:「……」

麒麟:「?」

呂布走了,甘寧答:「城外,我去見主公一面?」

麒麟想了想,道:「明天再說吧,明天我讓文遠帶人去種樹,你不用管了,先歇著,晚上擺酒給你們接風。」

《武將觀察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