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貂裘武神獵荒漠

天色漸暗, 外頭刮起風, 西北等地開始降溫。被麒麟派了任務出外執行的武將都已歸來, 侯府內登時熱鬧了不少。

貂蟬親自督促人做了豐盛菜餚, 琳琅滿案,呂布倨於廳中, 兩張矮案, 溫侯與夫人各一席。

左側第一席是麒麟的位, 再之後陳宮, 陳宮位下還有張空案, 是特地準備給賈詡的。

右首則是高順、張遼、甘寧三名武將的席。

貂蟬一身繡金黑錦袍進廳,登時廳內光彩煥發,所有人眼前一亮,貂蟬入席,見呂布臉色不太好看,便笑道:「各位將軍可都回來了,這些日子奔波辛苦了。」

數人唯唯諾諾,都不動筷子。

呂布沉聲道:「軍師呢?甘興霸又去了何處?」

陳宮笑道:「在我府上,方才鐵坊送了爐子, 麒麟便讓我先走一步,估計是忘了。」

張遼道:「這就去催催。」

呂布嗯了聲,道:「去將軍師喚來, 甘寧不來罷了。」

張遼起身出府, 陳宮, 高順二人則隨口聊著出行瑣事, 貂蟬聽得掩嘴笑了起來。

少頃張遼回轉:「軍師與甘將軍在一處,甘將軍拉風箱,軍師煉礦,說不用等他倆了,請主公先喝就是。」

貂蟬美目流轉,溫言道:「既是如此,各位將軍不用客氣。」貂蟬挽了袖子,給呂布夾菜,又端起杯,正要敬酒。

呂布沉默片刻,卻倏然火起:「什麼意思!你再去一趟,讓他馬上過來!」

貂蟬:「……」

眾將俱是莫名其妙,不明呂布為何發這麼大火,呂布麾下一向不重規矩禮節,打打罵罵慣了,先前用晚飯時何人缺席,也是常有的事。

高順見情況不太對,只得親自出席道:「末將去。」

呂布一直陰沉著臉,高順去轉了一圈,麒麟和甘寧都來了。

「格老子滴——」甘寧人未到,聲先至。

「沒點規矩!」呂布怒道。

甘寧嚇了一跳,不敢多說,忙坐到案後,麒麟一臉火灰,黑得像從炭窯裡鑽出來似的,道:「說了在忙,叫什麼叫。」

貂蟬膚白如玉,巧笑倩兮,盈盈道:「軍師不來,侯爺可吃不下飯呢。」

麒麟一身髒兮兮,不免自慚形穢,以袖抹了把臉,道:「大家這就吃罷。」

呂布這才不滿意地哼哼,舉杯:「這是侯爺和軍師一起釀的酒,都嘗嘗。」

眾將心裡不免暗自好笑,各自舉杯飲了,瞬間數人俱是動容。

甘寧道:「你朝裡頭擱了啥子哦,蜀地裡老窖都沒這酒香。」

高順道:「這是何酒?!便是方才窖前聞的佳釀?!」

麒麟漫不經心笑道:「主公說的,要將混蒸改成清燒,又以蒸餾去了糟底,這酒較純正,性子也烈,大家注意控制,別喝多了,尤其是主公,小心肝。」

呂布:「喚誰小心肝?」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麒麟擺了擺手,一頭黑線。

呂布回味良久「小心肝」暱稱,又高興起來,道:「不錯罷,三十缸酒,蒸出十二壇,待會一人分一壇捧著回家喝。」

麒麟道:「還欠一道分餾工序,下次釀時再加罷,辛苦了,給各位哥哥接風洗塵。」

數人忙回敬,稱道不敢不敢,為主盡忠則已,席間氣氛又熱絡起來。

酒過三巡,麒麟只喝半杯便不再斟,呂布卻不住勸,酒意上臉,望向院外,道:「快入冬了,過幾日得去草原上獵點吃食,你們誰與我去?」

陳宮頷首道:「我去不得,城內入冬的柴火也得派將士們去打,百姓的房子須得查一次,有漏的破的都須補上,當是大事,不可拖延。」

高順和張遼、甘寧都各有事,少頃麒麟隨口道:「待我把礦脈位置定了,就陪奉先去吧。」

高順笑道:「你天天在城裡呆著,反倒是你最忙,也該出去走走散心。」

廳內火盆烤著,十分溫暖,少頃呂布忽道:「你的兩隻雞還養不?」

麒麟吃到一半,瞬間抬頭。

麒麟:「……」

呂布:「?」

麒麟慘叫道:「完拉!我給忘拉!」說畢叼著筷子衝出院外,呂布喝道:「迷糊,你又做什麼?回來!」

麒麟不理會呂布,在馬廄下翻找半天,道:「我的雞呢——?!」

呂布道:「回來回來!」說畢長腳一跨,從案側勾來個黑木匣子,裡面嘰嘰叫,小雞探出頭,呂布又掰了點餅屑彈進匣中,兩隻雛雞縮進去爭著啄了。

麒麟才鬆了口氣,不放心上前檢視,道:「十天沒吃東西,沒餓死吧。」

呂布啼笑皆非:「你以為這雞鐵打的!都我幫你餵著,本想問你還養不養,不養便扔了。」

麒麟訕訕笑了笑,吐舌頭,回位吃飯,眾人已笑得噴酒。

麒麟道:「養,有只是文遠的,有只是我的。」

呂布打趣道:「將文遠留著,把你毛拔光燉了。」

「不行!你敢碰它試試!」麒麟唰一下炸毛,眾將更笑得肚疼。

入夜,筵席散了,眾人皆喝得爛醉,各自回府歇下,呂布披著外袍在後院站了一會,不見麒麟,便朝陳宮府上走。

兩名小兵在陳宮院內拉風箱,麒麟對著一盞油燈仔細觀察陶碗內的融化物,鐵水上浮著一層黑屑,猶如岩漿。

「把燈轉過來點。」麒麟吩咐道:「你們拉風箱不夠力,加把勁啊,沒吃晚飯嗎?」

小兵汗流浹背,麒麟道:「算了,叫個會武的來,去看看張遼睡下了沒有。」

「我來吧。」呂布酒醒了近半,上前蹲著,趕開那兩名小兵。

麒麟道:「你悠著點,別把風箱柄給塞爐子裡去了……」

呂布脫了外衣,笑道:「放心就是,從前在九原那會,常幫我舅父拉這玩意兒。」

麒麟以火鉗依次夾起數塊礦石,置於爐內,道:「這幾塊是連著的,來,加油。」

呂布肌肉糾結,手背青筋暴漲,一聲沉喝,猛地將入風盒一推,繼而使力後拉,爐內躍起三尺高青火焰,轟然竄出。

「主公威武!」麒麟莞爾道。

呂布似乎有使不完的力氣,麒麟坐到房門外,認真看著呂布。

他在火光前,猶如遠古的祝融再生。

他的額上滿是汗水,沿著他瘦削,英氣的側臉淌下,從脖頸滑過健壯的胸膛,全身肌肉充滿了神祇般的力與美感。

他寬闊的肩膀,健美的背脊如雄渾的山,深邃的雙眼中映著熊熊燃燒的火光。

滿院荒涼,礦石凌亂,猶如月下的廢墟,只有打著赤膊的呂布與看著他出神的麒麟。

時光穿梭,在大漠的風中倒流而去,熔爐中的烈焰開天闢地,他是那位熔鑄一切的,英俊的創世火神,自信,霸道,野蠻,俊美無儔。令人不自覺地屏息。

「好了?」呂布道。

那一刻,麒麟的心底似乎有種莫名的情感在翻湧,繼而是隱隱約約的抽痛。

「為什麼上古神獸,神器擁有修為後,第一個目標就是化為人?」

「因為人的情感豐富,作為人,在世界上走一趟的旅程豐富多彩,一言難盡。」

「愛情的產生於你的腦中,然而,當你思念一個人時,卻會直接揪動你的內心,令它隱隱作痛,滋味奇妙難言,徒孫兒,你既化身為人,便當忘記自己的原身。用人的雙眼去觀察,收斂一切仙術,用人的雙手去觸摸萬千世界上與你一樣的其他人。」

「小黑?」呂布疑道。

麒麟回過神,笑道:「怎忽然叫我小黑……沒事,剛在想太師父的話,想得走神了,我看看,好了?」

麒麟取來空陶碗,接了爐中鐵漿,對著燈光端詳。

「燙,仔細手。」呂布道。

麒麟點了點頭,呂布道:「你做什麼,我來便是。」

碗內火星四迸,漸漸沉寂下去,呂布以一根鐵釬撥開表面,撩出冷凝物。

麒麟取來自製的小天平,一邊用二兩的小銀錠當砝碼壓著,先稱鐵水上的那層皮,再稱碗中鐵水重量。

呂布道:「你師門裡也喚你小黑對罷,都是你太師父教的?」

麒麟笑道:「武藝是師父教的,旁門科目是太師父教的,他什麼都會,樣樣精通。」

呂布漠然道:「你從前八成不曾做過重活。」

麒麟悠然道:「從來沒有,最重的活兒就是幫太師父做飯了……」

呂布:「看你細皮嫩肉,想必也頗受寵。」

麒麟記錄鐵水含量,又與礦石重量作對比,漫不經心道:「對啊,師門裡我最小,大家都寵著,來這兒天天受你的氣,你得待我好點。」

呂布認真說:「侯爺從前是勞碌命,家中又無弟妹,有時凶了點,你說就是,我自將認錯,你千萬別朝……別朝心裡去……」

麒麟不過是隨口揶揄,呂布竟是這般回答,不由得令麒麟臉上一紅,二人相視不語,片刻後呂布略覺尷尬,岔開話,問:「現如何?」

麒麟答:「夠了,不用再熔,多虧你了。」

「礦脈在這裡。」麒麟以筆連起地圖上數個點,又在斜線中央畫了一條曲折蜿蜒的長線:「過幾天讓高大哥派人去開礦,以後就可以不管了,如果沒有估計錯,開春前起碼有十萬斤礦能夠陸續運回來……」

呂布傻了眼。

麒麟笑了笑,道:「怎樣?這張地圖,你千萬得收好,屬於機密,回去睡覺吧。」

呂布晃著神,接過地圖,麒麟一躍而起,扒在呂布背上,吩咐門口親兵道:「把爐子熄了,我們走拉!」

於是大的背著小的,晃悠晃悠,沿街走回去睡覺,麒麟滿口算道:「總數起碼八十萬斤鐵,按一斤百煉鋼換二兩八錢白銀……中原開戰後說不得還要再漲,去掉損耗……賣掉一部分鐵,賣葡萄酒,賣高粱酒……哦!靈寶天尊在上!我們會變得很有錢的!」

呂布一路沒有說半句話,臉上仍有點發燙,不知是酒勁未消,還是被麒麟攬著脖子緣故。

「你不高興麼?」麒麟忽道。

呂布道:「高興,不知如何與你說,難怪曹孟德鐵了心要招你,孫伯符,唉……」

麒麟笑了笑,伏在呂布背上,任他將自己背回家去。

呂布道:「將行裝收拾一下,明日早點起,帶你打獵去。」

麒麟兩眼閃著金燦燦的錢光,聽不見呂布說什麼了,歸府後便去算過段日子能賺多少錢。忽然發現桌上放著張紙。

徒弟:

你太師父的閨房秘籍,龍陽君總結出的《龍陽十八式》,似乎被為師混在技術類書籍中,一起投進時空隧道了,你太師父正在四處尋找,幸好目前還未問到為師頭上。

若見此書,速速燒回,不可拖延。

——即將大難臨頭的師父。

麒麟:「……」

《龍陽十八式》已經給甘寧了,總不能收回來,怎麼辦?

麒麟嘴角抽搐,片刻後提筆回信:

親愛的師父:

我十分同情你的遭遇,不過目前沒有發現你要的書,我祈禱你已經把圖案什麼的都背下了。

或者等這邊平定三國後,我可以把甘大哥燒給你們,讓他為你演示一些高難度動作,相信他的技術不會遜色於龍陽君太多。

盡信書不如無書,師父請大膽地拋棄書本教條,創造新的體位以及姿勢!

祝你們在實踐中……不斷進步!

永遠愛你的:徒弟小黑。

翌日清晨,五更時分,天未亮。

「去把軍師叫起來!」呂布在外頭嚷嚷。

數名親兵入內,麒麟包著被子,蟲一樣睡得迷迷糊糊,被七手八腳抱起來,套厚皮帽,裹外袍,毛裘袍子一抖裹上。

麒麟:「?」

「快點快點!」呂布聲音傳來,外頭兵荒馬亂,逃難一般的緊張。

麒麟兩眼轉圈圈,被呂布抓上了赤兔,放好,麒麟朝側旁一歪,緩慢傾倒,呂布忙把他按穩,翻身上馬,坐在麒麟身後。

「走了!」呂布道。

麒麟還沒反應過來怎麼回事,呂布一抖馬韁,載著他出府,麒麟打了個噴嚏:「天都沒亮,起那麼早幹嘛?!」

呂布志得意滿,精神抖擻,喝道:「駕!兒郎們!都起來!跟著侯爺打獵去!」

呂布頭戴環型貂皮帽,作獵戶裝扮,一件黑貂背心裹著,露出精壯胳膊,竟是絲毫不懼寒。背後負著一張巨弓,腰間挎著一把長刀。初晨漸冷,呵出的熱氣結成白霧。

呂布策馬在兵營外繞了三圈,營中轟聲雷動,各個起身,似過節般換衣,上馬。

「你……」麒麟哭笑不得,呂布尚且策馬狂奔,一顛一顛。

麒麟算是真正見識到了:「你打獵人手還沒選好?」

呂布爽朗笑道:「有誰去的!都跟著來!輕騎!快馬!長弓!凡我并州兒郎都跟上!侯爺和軍師先走了!」

「駕——!」呂布撥轉馬頭,一騎二人,在晨光中出城。

身後鬧哄哄跟了近三四千人,兵士大聲喧嘩,卻井然有序,一時間眾馬奔騰蹄聲如鼓點,在呂布率領下衝出城,朝東方的一抹曙光前進,衝向并州西北的大草原。

《武將觀察日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