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 上元節當天, 未央宮。
呂布把一疊紙翻來覆去地看了半天, 倏然間就炸了毛。
「不管了不娶了!」呂布大叫道, 把滿案名簿撕扯得粉碎,「猢」地露出森森白牙。
甄宓躬身拾起廢紙, 冷冷道:「侯爺, 今天城中過節, 天子親冊你為長安太守。鄴城, 許都, 建業等地俱遣了來使道賀,你將名簿撕了,待會還認得誰是誰?」
麒麟道:「既是不娶,誰是誰也沒什麼區別。」
甄宓想到呂布被一群妙齡少女鶯鶯燕燕包圍的場景,忍不住撲哧一笑,轉身走了。
「說正經事。」麒麟拿著本子朝龍案上一扔,又掏出夜明珠遞過去,呂布伸手順勢拉著麒麟,可憐巴巴地說:「抱抱。」
「抱你個頭!」麒麟哭笑不得:「曹操派司馬懿把聖旨帶來了, 上面是劉協的親筆,傳國玉璽在咱們手上,到時蓋個印, 你就身兼四職……」
「涼州牧、奮武將軍、長安太守、溫侯。」麒麟目中隱見笑意:「天底下, 你就是最大的官兒了。」
呂布不滿道:「哦。」
麒麟又說:「曹操此舉意在結盟, 起碼能保證, 你在十年內不出兵入關,你怎麼想。」
呂布:「不想。」
麒麟:「……」
麒麟作勢要揍,呂布忙兩手護頭,麒麟道:「待會陳宮和法正要來,商量的就是這事,你把珠子給他,敬業點,別說傻話了。」
呂布勉強點了點頭。
少頃陳宮帶著一人進殿,呂布忙道:「你身上傷還未好,回去歇著。」
陳宮擺手道:「不妨。」
左右搬來坐榻,麒麟又介紹道:「這位是法正先生。」
呂布點頭道:「新來的。」
法正笑了笑,麒麟說:「我家主公不拘小節,法先生切勿在意。」說著以眼神示意呂布。
呂布會意,一整袍服起身,認真道:「昔年在西涼之時,便早聞孝直先生大名。今得先生輔佐,何懼大業不成?布以此珠為報,望先生從此留在長安,切勿離開了。」
呂布走下台階,親手將夜明珠交予法正,這一下法正是徹底動容,見珠上刻的還是其名,當即感激之情溢於言表,雙手接過,懇切道:「定為侯爺效犬馬之勞。」
呂布一撩袍襟,於台階上坐下,與三名謀士平齊。
「賈詡守益州,蔡文姬留在西涼,十天前已派信使前去通報,且先把他倆意思擱著。」麒麟道:「我想,我們幾人的意見基本是差不多的,現在想問問法先生,對此事如何看?」
法正沉吟片刻,而後道:「曹孟德需要時間恢復元氣。」
麒麟道:「赤壁之戰,曹軍死了太多的人,所有戰船都在這一戰裡折損,剩下幾萬騎兵。」
陳宮緩緩道:「我軍出戰僅三萬人,戰船折去八成,然將士們仍歸來了兩萬餘。」
法正道:「入函谷關,一路向東,渡漳水,鄴城一旦有危,曹操定會遷向洛陽,若在三年內用兵,征戰沿途定十分漫長。」
麒麟哂道:「那倒不用擔心,現在討論的是打不打,而非怎麼打。」
呂布道:「你還有辦法再燒一次洛陽不成?」
陳宮道:「你如何打?」
麒麟道:「要不顧一切地打,辦法多得是,比如說從南疆弄點叫罌粟的植物,製成五石散那類藥,混在通商隊裡販給冀州的軍隊,百姓;或者乾脆就等開春汛期,前往黃河上游,築堤攔壩,截了河道,一路沿著曹操的城鎮挨個淹過去……」
法正聽得毛骨悚然,麒麟道:「有傷天和,賈文和從華佗那聽來的法子。不足為哂,但至少我們是有能力再主動挑起一場大戰的。」
「曹操決勝官渡的時代已經過去了,這一次他慘敗赤壁,士氣低迷,今年關中地區又糧食歉收,苛捐雜役,百姓怨聲載道,他已經失去了王道這桿大旗。」
呂布忽然道:「你想家了,對吧。」
麒麟眉頭微一動,說:「沒有,我決定留……現說正經事呢,認真點。」
呂布忿然道:「沒有?那為何一心要出兵打洛陽?是否打下了你就要回去?!」
麒麟哭笑不得,這都什麼跟什麼?
法正聽得莫名其妙,陳宮忙打圓場道:「主公不須焦躁,現還未到這地步,曹操派司馬懿帶著女兒前來聯姻,意圖與主公結親,便是為了爭取休養生息的時間。」
陳宮:「先前我與麒麟商量過,按軍師的意思,這親無論如何也不能成。」
法正頷首:「依孝直看來,亦是如此。」
麒麟充耳不聞道:「是不是我要回去,你原本的計劃都不做了?」
呂布針鋒相對:「你從一開始便沒對我說實話!」
麒麟道:「你建功立業,是為了我,還是為你自己?當初咱們一起出關的時候,你可不是這麼說的。」
「你要并州父老,關中百姓過上好日子,要讓追隨你的涼州千萬軍民衣食無憂,要讓耕者有其田,都忘了嗎。」
呂布倏然火起,吼道:「隨便你怎麼說!我就是不想出戰!」
法正:「……」
法正活像見了鬼,頭一次見這排場,小聲蹙眉問:「主公和軍師……經常這麼議事?」
陳宮也是第一次見到小夫夫吵架,哭笑不得,擺手,道:「我也不知道……最近主公有點反常。」
「何止『有一點反常』,一事還一事,哪有坐以待斃的道理?更年期到了吧,呂奉先?」麒麟道。
呂布:「?」
呂布:「什……什麼更年期?你給我說清楚!罵人的話?!」
陳宮忙道:「有話好說。」又咳了聲,示意還有外人在場,法正點了點頭,道:「主公若……不想倉促出兵,也不失為保守之策。」
呂布道:「不是不想倉促出兵,以後都不出兵了!關中留給曹操那奸宄就是,我們一人半壁江山,他手裡有皇帝,我手裡有玉璽!大家平分!我意已決,不必多言!」
陳宮:「……」
法正:「……」
麒麟道:「剛開始時咱們像喪家之犬,被曹操袁紹趕到徐州,又被袁術趕到西涼,那些日子,你都忘了麼?」
麒麟淡淡道: 「你不殺曹操,曹操要來殺你。再給他幾年時間,連宣戰都不用,直接就打過函谷關來了,我以為你知道這個道理的。」
「等到長安一失,你想帶著我躲到哪裡去。退回西涼嗎,亂世之中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連性命都保不住,大國未定,談何小家?」
「主公,你很能打,但就算你是天下第一武神呂奉先,能護著咱倆安穩過日子,他們呢?」麒麟朝陳宮一指:「追隨你的將軍們,謀士們呢?讓他們去投靠誰?」
呂布倔道:「我不管。」
麒麟:「……」
甄宓款款而入,呂布道:「你又來幹什麼?你們都出去,麒麟留下來!」
甄宓蹙眉,把一封信甩在案上,轉身走了,呂布一頭霧水拆信,被麒麟啪一聲搶來。
麒麟道:「賈詡和文姬的信,看看他們是怎麼說的。」
法正是徹底無言了。
麒麟拆了信,一目十行地看完,道:「你自己決定吧。」
蔡文姬的意見是:西涼糧米富足,足夠支撐五年戰爭所需,可先切斷絲綢之路與中原各地的通商,扼守要道,再伺機出軍,逐步蠶食。
賈詡的意見則是:赤壁之戰甫定,我方物資富足,又得大捷,不應給曹操絲毫喘息機會,絕不能坐失良機,
來年春便該用兵,攻陷漢中,并州東部以及鄴城,將曹操逼回洛陽,再聯合孫權予以討伐。
呂布看也不看那信:「我不打,我和曹操聯盟,誰打他我要護著他。」
麒麟徹底沒了主意,忽然靈機一動:
「那麼你就要娶他女兒,送上門來了。」
呂布倏然啞了。
法正:「主公……」
呂布斬釘截鐵:「我也不娶他女兒!」
麒麟:「哦,拒絕他就撕破臉了,你還是得打。」
呂布徹底傻眼了。
法正咳了聲,獻計道:「不如這樣?明裡與曹操聯姻,再出兵攻打關中平原?」
呂布抓狂地叫道:「開什麼玩笑!這更不行!」
陳宮只得道:「法先生,這個……主公今天有點失常,我請你去喝酒如何?」
法正欣然道:「正好,孝直也想領略長安風土人情。」
陳宮使了個眼色,麒麟則陰沉著臉,呂布悻悻坐著,誰也沒有說話。
陳宮領著法正前腳剛走,甄宓又帶著一群武將,拖泥帶水地來了。
高順、張頜等人臉色都不太好看,顯是被甄宓恐嚇過。
呂布哭喪著臉道:「你出去罷……怕了你還不成麼?你們……高順,你們都跟著她做什麼?!這又誰出的餿主意要害我?!」
甄宓挽著紗袖,女鬼一般陰惻惻道:「酉時了,長安八街百四巷,花燈都掛了出來,東西兩市也熱鬧得很,侯爺不出去走走?。」
呂布忽然心中一動,側過頭道:「麒麟……」
麒麟起身,問:「馬車都備下了麼?」
甄宓道:「備下了,宮裡宮外也打點好了。」
呂布道:「怎麼不先問我意思?」
甄宓冷冷道:「主公,我是女官,掌管宮中大小事務,你雖儀比三司,卻還管不到我。」
「喲!」呂布愕然:「你這女官不是侯爺封的?!豈有此理了這是!你們眼裡還有沒有我這個主公?!」
麒麟道:「別管他,他今天見誰咬誰,甄姬,馬車都有哪幾家?」
甄宓答:「司馬家,曹家,孫家,西羌來使,益州吳氏、天師道張家,都在宮外等著呢。」
呂布:「……」
麒麟道:「這下可是給足奉先天大的面子了,待會你就去選罷,這麼久,還是破天荒聽見相親把女兒送上門來讓侯爺自己挑的,都快成天子了這氣派的……嘖嘖嘖。」
甄宓盈盈笑道:「可不是麼,臣有事告退了。」
麒麟道:「甄姬搭我一程,晚上還有點事得處理。」
麒麟伸出胳膊讓甄宓挽著,二人出了未央宮,呂布還沒回過神來,道:「哎——等等!」
高順道:「主公留步,趕緊回去換衣服,閨秀們都等著呢!」
呂布兩行寬麵條淚在寒風中飄蕩,怒吼道:「我不去!麒麟!」
呂布換上黑紅相間的武將官服,一條金帶襯得健腰修長有力,黑攏袖束著手腕,頭上以碧玉簪別著,站在午門前,說不出的丰神俊朗。
甄宓管的女官聚作堆嘰嘰喳喳,見呂布帶著數名武將前來,盡數小聲尖叫,小跑著站好,視線一齊聚在呂布身上,滿是崇拜與艷羨。
呂布敷衍地唔了聲,道:「都是哪家的小姐夫人?」
高順朗聲道:「侯爺一點薄禮,請小姐們在城內賞燈。」
十餘名親兵捧上木盤,盤中滿是小金錠,馬車內紛紛揭簾。
「這位是司馬家小姐。」女官介紹道。
司馬晴柔聲道:「謝侯爺。」
呂布點了點頭,曹氏揭了車簾,曹柔嫣然一笑,細聲細氣與呂布交談數句。
呂布挨個將禮送了,在馬車前轉了一圈,不為女色所動。
車簾紛紛拉上,呂布暈頭轉向,正要拔腿走人,卻被張頜攔住。
張頜道:「主公今日必須請一名小姐去賞燈。」
呂布唰一下炸毛,狂吠道:「誰讓你攔路的!又是甄宓?!我是主公還她是主公!」
張頜不為所動。
馬車上眾女十分期待,然想那呂奉先是何人?昔年娶妻是天下第一美人貂蟬,傾國傾城,仙女容顏,貂蟬雖死,溫侯如今身邊伴的又是蔡文姬、甄宓等絕代佳人,瞧不上自己也是尋常。
呂布提拳,威脅地照張頜揮了揮,麒麟與甄宓從午門出來,甄宓陰風陣陣道:「主公……你朝錯向了……」
呂布忙收拳,麒麟與甄宓出宮。
呂布手指無目的地點了點,喃喃道:「啊拉灑灑,噠滴滴……」
高順:「??」
呂布把兩句甩蔥歌唱完,手指頭點了五六輪,最後落在曹柔的馬車上,道:「唔,就她了,這輛車好看,車裡坐的是誰?」
登時數輛馬車內乒乓響,摔成一團。
「回主公,是鄴城來的車,曹丞相家的千金。」
曹柔既激動又緊張,登時嚶嚀一聲,以帕子捂著胸口,昏了過去。
呂布上車,將曹柔頂到車廂最裡頭擠住,戾氣十足,吩咐道:「出發,跟著麒麟!看那小子要去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