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愛爾蘭地下城,人類避難部,歷史遺跡館中,電話聲響。
「您好,這裡是人類聯軍七十一軍司令部,稍後司令官蘭斯將與您通話。」
鄭融把手邊的書合上,接了電話:「蘭斯?」
蘭斯的聲音帶著疲憊的沙啞:「鄭融,你好。」
鄭融沉默,知道蘭斯親自打電話來,一定有重要的事情想說。
蘭斯道:「研究所發生爆炸,很不幸,請你到西伯利亞來一趟,北愛爾蘭的軍隊高層會為你準備專機,作為鄭峰唯一的親人,請你盡快過來。」
鄭融趕到的時候,東西伯利亞地下軍事掩體的科學研究區已徹底炸成了白地。
粒子發生器第一次正式啟動就產生了能量颶風,包括鄭峰在內的參與實驗的六名研究員全部喪生,並引發一里外的火|藥|庫發生了連環爆炸。
真正的徹底摧毀,屍體,資料,什麼也沒留下來,密封間被炸開通向地面的一個巨洞。
地下機場,蘭斯帶著副官親自前來迎接。
鄭融道:「我哥哥的屍體呢?」
蘭斯道:「沒有時間看這個,我們剩下一小時不到,瑪雅星人很快就會發現這個軍事據點,鄭融,請你到會議室來,軍方有一點後續事件,需要詢問你的意見。」
蘭斯眼睛通紅,面容帶著軍人的剛毅,臉上留著一道淺淺的刀疤,好友辭世的打擊在他身上顯而易見,深藍色軍服下的男人軀體似乎疲憊了許多。
鄭融與蘭斯很熟,這名聯軍高層軍官在他的學生時代便與兄弟二人交好,那時候蘭斯還是一名普通學員,在自然科學院隔壁的軍校唸書,接受培訓。
當年十八歲的蘭斯與軍校中的另外一個男孩,經常翻牆過來找鄭峰,每次過來還會給鄭融買點小禮物。
那年鄭峰十七,鄭融十四,蘭斯就像他們的大哥,一眨眼十年過去了,藍斯在大小戰役中總成為最後活下來的那個,逐步被提升為少將。
拜蘭斯所賜,鄭融幾乎從未在學校裡被人欺負過,但鄭融並不太喜歡他。
鄭融總覺得蘭斯比起自己,與兄長走得更近,也更像親兄弟,那無形中分薄了鄭峰對他的愛——父母在五年保衛戰中喪生,他唯一可以依靠的只有哥哥了。
但就連這麼一點親情,也要分給蘭斯一半,兄長從學院中畢業後,更被蘭斯介紹到軍方科學研究機構,自此幾乎不再回家。
人類的科學技術需要保密,在任何一個時代都是如此。
蘭斯走在前面,在會議室門口停下腳步,等候鄭融趕上。
他的站姿筆挺,嚴肅,猶如一面無論如何都不會垮的旗幟,蘭斯沒有轉頭,朝鄭融道:「我對鄭峰的去世很抱歉,鄭融,以後我願意擔當你的兄長。」
鄭融冷冷道:「每一個人都會死的,今天是他,過幾天就是我們,這個時代中的人命朝不保夕,從他被你說服,加入軍隊的那一天起我就有思想準備,擔心你自己吧。」
蘭斯沉默片刻,而後道:「我很難過。」
他伸出手指,按在會議室外的指紋鑒別機上,三重合金大門彼此交錯,緩緩打開,現出會議室中的七人。
鄭融認得一些,都是軍方的骨幹人員,在宣傳畫冊上見過,節日演講時他們也會派出替身,在人類城市中倡導大家拿起武器,反抗侵略者一類的話。
蘭斯為鄭融拉開椅子,讓他坐下,躬身介紹道:「各位長官,這位是鄭峰的弟弟,鄭融。」
會議開始,沒有資料冊,沒有幻燈片,廳內眾人圍著一張灰白的圓桌,燈光從天花板上落下來,彷彿一個審判。
為首的老者說:「七小時前,這裡的研究所發生了一場爆炸。」
「這位是佩克將軍,人類科研項目總負責人。」蘭斯道。
鄭融道:「我們只剩一小時。」
他突兀地打斷了老者的話,環形桌前一陣安靜,鄭融從口袋裡掏出煙和打火機,嘲道:
「所以請說正題,各位,再拖時間瑪雅星人就要發現我們了。」
打火機卡擦響,煙味飄散,鄭融示意蘭斯也來一根,蘭斯不接,漠然道:
「請各位將軍體諒他的心情。」
鄭融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一名女士道:「鄭融先生,你對你兄長的研究項目內情知道多少?」
鄭融道:「一無所知。」
老佩克道:「不要說謊,我們通過軍方的消息渠道,查到鄭峰在這幾年中每個月與你保持著聯繫。」
鄭融抽了口煙,道:「正反夸克互相碰撞,造成湮滅,產生的巨大能量足夠引起時空扭曲,在真實的場景中複製當時的每一個分子、原子、乃至記憶……原理你們都聽過了,如果想再聽一次,我不介意慢慢說,但粒子發生器已經毀了,現在問還有什麼意義?」
另一名軍人道:「它既然產生巨大的能量,隨時可能引起爆炸,令我們必須放棄整個軍事基地,這是非常嚴重的後果,他需要負起全責!」
鄭融反問道:「我哥哥已經把命賠進去,還要他負什麼責?」
眾人沉默,片刻後,那發言的女士問道:「你知道鄭峰初步實驗,選定的歷史坐標麼?」
鄭融冷冷道:「不知道。」
那女士又問:「如果粒子發生器可以再次取得,您是否願意接替您兄長的責任,把這項研究繼續下去?」
鄭融似乎聽到了什麼滑稽的事:「他是物理學者,我是研究歷史與神秘文化的,我們之間如果能弟承兄業,你們還需要培養軍官?」
「我建議等你們在對外星人的作戰中陣亡後,直接讓家裡三歲的小孩提起刺刀上戰場。」
老佩克道:「蘭斯將軍就是烈士家屬。在我死後,我的兒子,孫子,也將代替我,把這場戰鬥繼續下去,只要我佩克家還有子孫,人類在與瑪雅星人的戰鬥中就永遠不會投降!」
那女士道:「鄭峰是個天才,你們是兄弟,我相信你也能夠做到,鄭融,我知道他小時候教給你許多物理學知識,他的天才構思,多半只有你知道。」
軍方的意思鄭融明白了,他們認為自己知道一些兄長手裡掌握的技術,不願意輕易放棄希望,要他代替鄭峰繼續研究。
鄭融嘲道:「你們一邊嚴防技術洩密,把我哥哥軟禁在這裡,到他死後又奢望我知道他的研究秘密,我連他在做什麼都不清楚,抱歉失陪,各位趕快逃命吧,已經過了半小時了。」
鄭融捻滅煙頭,起身離開會議室。
「請留步,鄭融先生。」老佩克道。
他站在冰冷大門前,無動於衷,片刻後道:「誰說把我當弟弟照顧的。」
蘭斯起身按指,大門緩慢錯開,鄭融大步走了出去,蘭斯追在他身後,軍靴腳步聲在冰冷的軍事基地裡迴盪。
沿途軍人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離開經營了近十年的東西伯利亞地下軍事基地,人類如喪家之犬,被外星人追得東奔西跑。
到處都是撤兵的聯軍士官,蘭斯管理軍隊極嚴,雖時間緊迫,士兵們卻不見絲毫慌亂。
副官追上他們的腳步,蘭斯在文件上草草簽署名字,追上鄭融,把手放在他肩膀上。
「鄭融,你哥哥還留了點東西。」蘭斯道。
鄭融不易察覺地側過肩膀,平靜的雙眼中現出一絲波動。
「你替我處理吧,你和哥哥關係最好,我有點累,想回去了。」鄭融道。
蘭斯說:「不,那很重要,就連軍方也不知道他留下了什麼,只有你能接收。」
蘭斯把鄭融帶到基地角落的一個無菌實驗室,解釋道:「這是爆炸後遺留的產物,也是他初次的實驗取樣。」
鄭融心中一動:「他從古代抓到了什麼?」
蘭斯沒有回答,在觀測牆前輸入十六位密碼,又以指紋、聲音,虹膜三層驗證,打開了觀測牆。
無菌室中充滿藍色的消毒燈光,狹小的室內,有一個人。
「一個從過去傳送來的人。」蘭斯答道:「男人。」
鄭融的瞳孔不可抑制地微微收縮。
男人昏迷不醒,安靜躺在醫學椅上,赤身裸體。手腕,腳踝俱被合金銬緊緊鎖著,一頭烏黑的長髮散在腦後。
蘭斯說:「研究所被炸毀後,能量團消散前,所有物質都被高溫蒸發,原地只出現了這個男人。」
鄭融看了一眼觀測牆旁邊的讀數,氧氣含量正常,被囚禁者的心電圖十分穩定。
他注意到了心電圖下的一幅電子讀數。
蘭斯循著他的目光看去。
鄭融道:「腦電波頻率,他在做夢,夢境非常激烈,這是個真實的,有自己思想的人。」
蘭斯點了點頭,鄭峰的實驗從某個意義上來說是成功了,然而沒有人知道他從古代抓回來的人是誰。
鄭融明白蘭斯的想法,道:「我也不清楚他是誰,想知道,只能等他醒來後自己開口,不一定是你們希望的人,或許是古代的平民。」
蘭斯對鄭融知道「偷渡」計劃的內容毫不詫異,反問道:「你能通過猜測,初步確認一下他的身份麼?比如說來自多少年前……或者你曾經與鄭峰討論過,什麼人更適合被請到現代,充當軍事顧問。」
鄭融道:「我從來沒有和他討論過這個問題。」
蘭斯道:「這是個中國人,我以為米歇爾、或者巴頓將軍會更好,畢竟一名老人比起年輕人所掌握的知識更多。」
鄭融淡淡道:「不一定,許多並不蒼老的古代中國將領,實際上年輕時的統帥能力,已經遠遠超過了近代的某些軍事天才,比方說那位殲滅戰的始祖,白起先生。」
蘭斯沉默了片刻,道:「鄭峰的偶像是白起?」
鄭融冷冷道:「不是。」
蘭斯道:「先推測一下,這樣我在交給軍方的報告上才知道怎麼寫。」
鄭融道:「他的隨身衣物,飾品,一切能證明身份的東西都在強行傳送中被物質蒸發,我猜哥哥當時制定的規律是細胞整體保留法則,只有包含他的DNA的細胞才有機會保留下來,你完全無法向軍方證實,也沒有時光傳送器的數據作為參考,他們不會相信。」
「更不會把軍隊交給他。」鄭融揚起下巴道:「沒有用。」
蘭斯道:「那麼我只能殺了他,當作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鄭融道:「這是一個人。」
蘭斯道:「在這個人的時代,他已經死了。」
鄭融沒有再繼續這個話題,忽道:「以這個男人的身體來看,確實可以推測出一些細節……」
「他正當壯年。」鄭融看了那男人一會,道:「估計只有三十多歲,或許實際年齡稍高,是名將領。」
那男人袒著全身,一米九左右,每一寸肌肉都充滿了爆發力,健美的肌肉上,手臂更帶著癒合了的刀痕,脖頸,肩膀,腰側更各有淡淡的紅痕。
「被突然傳送的時候。」鄭融猜測道:「這名將領正面臨生死關頭,時間坐標不斷前推,定在敵人砍下他頭顱的那一瞬間,所以脖子有傷痕,接下來他很有可能會被分屍。」
蘭斯點了點頭。
鄭融道:「腹肌很勻稱,是長期騎馬的人,並非智謀型將領,偏向武力型;胸肌因為騎射鍛煉而結實,肩背更因為拉弓動作訓練顯得十分寬闊。」
「看他的腳踝。」鄭融道。
蘭斯示意鄭融直說,鄭融忽然又改變了主意,此刻他已經大約猜到這個男人是誰了,但他不打算告訴蘭斯。
「不,看他的手臂。」鄭融又道:「左臂小臂比右邊稍微結實,使用重型兵器……」他隨手按了一個按鈕,扶手上的合金鐐銬反轉,男人在睡夢中動了動。
「手指修長,指尖並不粗糙,所以不是用劍。」鄭融說:「手指根部與虎口都有繭,應該是槍、棍等慣用兵器。」
蘭斯道:「中國人喜歡單打獨鬥,但我不認為勇敢的將領就一定能打勝仗。」
鄭融不置可否,又按了幾下腳踝上的鐐銬控制。
「在五代十國以前,士兵基本崇拜強者,所以必須有武力才能起到號召效果。」鄭融看著那男人,男人兩邊大腿內側各有一片暗紅的擦傷,那是騎馬時馬鞍的摩擦效果。
蘭斯道:「你已經知道他是誰了。」
鄭融道:「你對中國歷史不熟悉,說了你也不會有感覺。」
蘭斯饒有趣味道:「說說看。」
鄭融道:「可能是殷紂王,也可能是蒙武蒙恬兄弟中的一個、白起、李牧、項羽、拓跋燾、韓信、呂布,秦瓊甚至岳飛,你認識幾個?」
蘭斯沒有被鄭融的煙|霧|彈迷惑:「說一個你覺得最有可能的。」
鄭融沒有回答,片刻後說:「身材很漂亮,這樣的將軍是女人的最愛。」
「夠了。」蘭斯道:「你總是這樣,我不是外人,鄭融,告訴我有什麼關係?」
鄭融道:「你要把他交上去?」
蘭斯想了很久,不置可否。
鄭融早就猜到這個結果,一個無法證明身份的人,就算交給軍方也起不了什麼作用,他們只需要一個戰役的軍事顧問,但鄭融還是不想說。
他純粹的只是想讓蘭斯多頭疼一段時間。
這名男人是兄長犧牲了生命,才被傳送到現代來的。
那一刻鄭融隱約有點說不出的感覺,道:「把他交給我吧,我可以試試。」
蘭斯問:「什麼時候能讓他為軍方效力?」
鄭融冷冷道:「到現在還不明白?他是一個人,我們都是他的子孫……」
蘭斯嘲道:「你是,我不是。」
鄭融道:「要讓他願意發揮自己的知識,來協助人類作戰,你們忘記了最基本的一點——他的個人意願。」
蘭斯提醒道:「人類已到了生死存亡的關頭。」
鄭融譏諷道:「你是,他不是。」
「如果你不打算先把這點解決,那麼我想他也可以讓手上的軍隊全去送死,或者能令這場戰爭更快揭曉答案。」
蘭斯扣起手指,敲了敲玻璃窗,道:「他醒了。」
鄭融眉頭微蹙,與那男人對視,無菌室中的古代人迷茫地睜開雙眼,他的眉毛濃黑,眼睛十分漂亮,困惑中帶著一絲說不出的威嚴,與鄭融對視。
「很英俊,很粗獷,長得很有味道。」鄭融的評價。
蘭斯說:「你懂古代中國語麼?」
「懂,不過我覺得他不會回答的。」鄭融答道。
周圍猛烈震動起來,警報紅燈一閃一閃,瑪雅星人的飛船開始襲擊軍事基地。
蘭斯道:「快走!我馬上安排人送他上飛機……」
又一震,鄭融穩住身形,道:「讓人給他一套衣服,跟我們走!」
無菌室中的男人意識到了危險,猛力掙扎,大聲怒喝,繼而雙手握拳,額上青筋隱現。
蘭斯道:「醫護在哪裡!給他注射鎮定劑!」
那男人雙手憤然猛地一提,將合金鐐銬扯得斷裂!
鄭融:「……」
蘭斯喝道:「退後!」說畢抽出腰間軍刀,那男人已扯開腳鐐,如同矯健獵豹,朝著觀測牆衝來,開山一拳,將玻璃牆擊得粉碎!
鄭融道:「慢!你不是他的對手……」
蘭斯軍刀蕩起雪亮弧光,周圍陣陣顫動,瑪雅星人的轟炸已落進基地,玻璃碎為粉末垮塌,那男人衝了出來,一手鎖緊蘭斯手腕,將其手臂擰到身後。
蘭斯曾是軍校自由搏擊冠軍,此刻竟打不過一個古代中國男人!
「你快走!鄭融!」蘭斯大喊道。
鄭融背靠牆壁,正要閃身出門,短短一瞬間,那男人只通過他們的兩句交流,便馬上判定了蘭斯不足以挾持,真正重要的人是鄭融。
他一腳踹開蘭斯,手指鎖住了鄭融的咽喉。
鄭融喉嚨被扼得生痛,艱難地揚起下巴。
那男人瞇起眼,冷冷道:「汝乃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