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度假時光

蘭斯訂了五間雙人房,兩名駕駛員一間,韓國妹與萊妮一間,約瑟夫與烏戈斯一間,項羽則……

鄭融站在房間的門前,驀然發現跟在自己身後的人是蘭斯。

項羽在隔壁間拿著門卡,不住比劃,最後只得交給李應,李應並著手腕接過,在卡槽上一劃。

項羽禮貌地說:「謝謝。」繼而推門,作了個「請」的手勢,讓李應進去,再跟著進了房間。

鄭融忍無可忍道:「我要求換一位同伴,不,我是探險隊長,現在我命令你,和項羽換一個位置。」

蘭斯一手按在門上,半壓著鄭融,不讓他離開。

蘭斯在鄭融耳邊沉聲說:「我看不住他,我們在前台商量好了,項羽是自願的,他說他能輕鬆制服李應,不會讓他逃跑。」

鄭融道:「那麼請你讓開,我去和烏戈斯換個房間。」

「我必須負責你的人身安全。」蘭斯手臂有力,沉穩,絲毫不退讓:「約瑟夫博士無法保護你,我不會打擾你的。你可以在客房間隨意走動。」

鄭融深深吸了口氣,蘭斯的近距離身體接觸令他十分不自在,鄭融只得插上門卡。

蘭斯道:「我預訂了一個包間,待會大家一起到樓下去吃沙漠烤肉,你先洗個澡,休息一會。」

鄭融只得整理衣服,進了浴室,蘭斯滿意地坐在一張床上,吁了口氣,笑道:「可以泡個澡,放鬆一下。」

浴室裡傳來嘩嘩的水聲。

蘭斯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的壁燈,說:「鄭融。」

鄭融躺在浴缸裡,氤氳的水汽蒸騰而上,他疲勞極了,洗澡水偏燙,浸得他昏昏欲睡,全身皮膚泛起潮紅。

李應觸碰過的地方仍在隱隱發熱,鄭融舔了舔嘴唇,雙眼帶著迷茫,他在隔壁洗澡麼?

李應也躺在浴缸裡,背脊抵在牆壁上,他與鄭融只隔了一堵牆。

鄭融吁了口氣,熱水漫過他的身體,他著迷地回憶起曾經與李應的纏綿。

李應打架總是不留餘地,不論切磋還是仇毆,總喜歡把人打得頭破血流,就算軍方舉辦的格鬥比賽也不例外,他的雙眼中蘊含著對鮮血的渴望,每次一動手,都要打到見血為止,彷彿那才是勝利的象徵。

然而他在與鄭融親熱時,卻又是非常小心、非常溫柔的,小心得簡直判若兩人。

鄭融常在網上看到,同性親熱時容易受傷,更可能出血,他自己卻從來未體驗過,從李應第一次與他親熱開始,鄭融就十分享受,甚至是迷戀。

鄭融忍不住地想他。

「鄭融?!」蘭斯緊張地敲門。

鄭融惱火地說:「什麼事!閉嘴!」

蘭斯道:「沒什麼。你把排氣系統打開。」

鄭融登時興趣寥寥,敷衍地回答:「哦。」

李應太瘦了,沒有項羽有安全感,鄭融胡思亂想。

蘭斯不放心地在浴室外席地而坐,又問:「鄭融?」

鄭融:「……」

蘭斯道:「你沒事吧?」

鄭融道:「我……沒事!我要求換房間,我受不了你了……」

蘭斯笑著說:「我聽到你的聲音有點急促,以為你缺氧。」

鄭融道:「先生,我快要交待的時候被你打斷了。」

蘭斯的臉唰然通紅,結結巴巴道:「對、對不起。」

鄭融悠然道:「沒關係。」

蘭斯道:「你在想那傢伙?」

鄭融道:「你不會想知道的,我建議你不要問。」

蘭斯堅持道:「我想知道。」

鄭融:「哦,我的幻想對像其實不是他,是你。」

蘭斯滿臉通紅地起身,走了。

鄭融把門倏然拉開,裹著一件浴袍,頭髮濕透,皮膚泛起熱水浸泡過的潮紅。

「你……」蘭斯血液上湧,道:「把頭髮擦乾。」

蘭斯取來浴巾,幫鄭融擦頭髮,鄭融道:「我自己來,你去洗澡吧。」

蘭斯進了浴室。

鄭融開始報復了。

他看了一眼床頭櫃上的時鐘,每隔三十秒便大聲問一次:「蘭斯!你在玩兒嗎?!」

蘭斯:「……」

鄭融叫到第七次的時候,蘭斯舉著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姿勢出來了,他上身袒著,下身穿著一條白色平角褲,坐在床上,用浴巾擦腳。

「洗得很快。」鄭融道。

蘭斯低著頭,用浴巾抹乾小腿上的水,他的皮膚白皙,面容俊美,是日耳曼民族與法國人的混血兒,雙眼更是號稱愛琴海的湛藍之色。

「當兵的人洗澡總是很快。」蘭斯道。

他的嘴角揚起一抹幸福的微笑。

鄭融說:「我以為,你會把我送你的丁字褲穿上的。」

蘭斯完全不介意這個諷刺,浪漫地說:「你想看的話,晚上我願意穿給你看。」

鄭融輸了,只得躺在床上,閉上雙眼。

他漸漸睡著了,過了不知多久,蘭斯摸了摸他的頭,說:「鄭融。」

「鄭融……」蘭斯低聲喊他。

鄭融不耐煩地睜眼,蘭斯耐心地說:「先吃飯,回來再睡,他們都等著。」

鄭融睡眼惺忪地起身換衣服,跟著蘭斯出門。

約瑟夫在電梯前面與隊友們誇誇其談,鄭融走進電梯,道:「你的希伯來文翻譯出來了嗎?」

約瑟夫:「哦,馬上就好,今天晚上我決定加班。」

項羽看了電梯按鈕一眼,識趣地按了餐廳那一層。

鄭融只睡了一小會便被叫醒,心情不太好,烏眼雞般地左右看,決定找點茬,最後,他的目光鎖定了李應的手銬。

李應被銬上雙手,孤獨地低頭,站在電梯裡,像一個虔誠的信徒,嘴角勾著他那標誌性的邪氣微笑,彷彿知道鄭融在看他。

「蘭斯,你打算讓他怎麼吃飯?」鄭融冷冷道。

項羽發現了鄭融仇視的目光,他微笑著伸出寬大的手掌,摸了摸鄭融的頭,說:「你可以負責餵他,鄭融。」

電梯裡的人都笑了起來,項羽那一摸似乎有神奇的魔力,令鄭融的下床氣消了。

電梯叮一聲開門,蘭斯從口袋裡掏出鑰匙,交給鄭融,說:「暫時解開。」繼而走進餐廳。

餐廳十分寬敞,更甚於斯芬克斯的地底密室,裝潢華麗。

穹頂上繪製著阿拉伯神話中《一千零一夜》的人物,翠綠的葡萄籐交錯,從木架上蜿蜒而出,把整個餐廳分割為數十個獨立的小空間。

每個包間內沒有椅子,只有軟綿綿的坐墊,以及做工精巧的羊毛地毯。

閃光燈亮起,卡嚓聲響,約瑟夫在拍照。

鄭融給李應去掉手銬。

李應低頭注視鄭融,小聲道:「寶貝,我可以吻你嗎?」

鄭融禮貌地回答:「最好不要,除非下次,在晚飯是你請客的時候。」

項羽沉聲道:「如果你用強,我會揍你。」

鄭融忍不住笑了起來,一名臉上蒙著薄紗的阿拉伯女郎核對完訂位名單,將數人請到葡萄架子下。

一名可愛的小男孩麻利上前,把裝滿炭火的鐵鍋放在地毯中央的銅架子上,繼而端正跪坐炭火前,服務生端出一大盤整齊碼好、串著簽子的烤肉。

「到這裡來坐,鄭融。」蘭斯似乎在宣告所有權,鄭融有點恍神,最後坐到蘭斯身邊。

蘭斯禮貌地問:「女士們,先生們喝點酒嗎?」

兩名女生都擺手不喝,項羽和約瑟夫,烏戈斯則表示來一點。

鄭融不置可否,抱著膝,坐在蘭斯與李應中間。

鄭融與李應之間,坐著服侍他們的阿拉伯小男孩。

小孩取來冰鎮長酒瓶,蘭斯吩咐道:「女孩們不喝。」

小孩笑了笑,點頭,熟練地為男人們面前的銀碗斟滿玫瑰紅的葡萄酒,他與鄭融對視一眼,鄭融道:「我只喝一點,謝謝。」

小男孩好奇地打量李應。

李應漠然回望。

他為李應也斟滿酒,開始烤肉,約瑟夫道:「看頭頂上,你們猜得出那是什麼故事?」

有約瑟夫在的地方永遠不會冷場,他肚子裡的知識猶如浩瀚海洋,並且每一個話題都能引起夥伴們的興趣。

「阿拉丁?」金樸愛十分有興趣。

鄭融道:「不,是魔瓶,你們知道麼?一千零一夜並不是像你們所知道的那樣,可以擔任小孩子們的睡前讀物。事實上整本書裡充斥著血腥,暴力……」

約瑟夫道:「噢,拜託你,鄭融。」

鄭融眉毛一揚,淡淡道:「……以及性。不是麼?」

李應笑了起來:「我就是喜歡他這點。」

蘭斯冷冷道:「那你或許應該早點回來。」

鄭融一說話,氣氛登時冷場了,項羽適時地插口道:「鄭融的想法一直很離經叛道。」

約瑟夫點評道:「但有時候我不得不承認,事實確實是他說的那樣。」

鄭融點了點頭,解釋道:「國王山魯亞每天晚上都要殺死一個女人,猶如惡魔,每一個故事中提到的哈里發,他們做過的事情也總是被渲染得很殘忍,比如把王后的頭砍下來,放在一個種玫瑰花的盆子裡。」

那阿拉伯小男孩低聲道:「是的,您知道很多。」他朝一串烤肉上撒著鹽與孜然,他敏銳地辨認出誰才是這一群客人中的中心點,他將第一串烤肉遞給了鄭融。

蘭斯道:「所以我們小時候看的一千零一夜,基本去除了兒童不宜的血腥情節。」

金樸愛圓張著嘴,約瑟夫拍了拍手,道:「我們自己動手,烤肉吃吧。」

小男孩做了個「請自便」的手勢,隊員們紛紛開始烤肉。

直升機駕駛員沃夫打趣道:「那是成年人的睡前故事,不是孩子們的。」

鄭融嘗了一口烤肉,說:「就連孩子們的,也十分殘忍,格林童話就是其中佼佼者。」

萊妮嘲道:「怎麼會?格林童話可是小時候,外婆念給我聽的枕邊讀物。」

鄭融漫不經心道:「格林童話原版中,有一個屠殺遊戲的記述,是孩子們分別扮演廚師、屠夫,以及……豬。」

約瑟夫:「好了,萊妮小姐,好奇心會殺死貓,我不建議你追問。」

萊妮噘起嘴,道:「被他顛覆的東西還不夠多麼?我已經見怪不怪了。」

鄭融道:「這是事實……扮演屠夫的小孩,把演豬的孩子喉嚨割斷了,用盤子裝他滴下來的血。」

所有人:「……」

李應打趣道:「我看過的,很耐人尋味。不過我還是比較喜歡王爾德的快樂王子。」

鄭融悠然道:「他的眼睛沒有了……」

李應低聲唱道:「他的耳朵也沒有了……」

鄭融比了個手勢:「他的心沒有了……」

二人一唱一和,做著動作,他們的表情都十分入戲,小小的葡萄架下,似乎一瞬間溫馨了起來。

蘭斯咳了一聲,道:「那是個悲傷的童話。為我們的任務能夠順利完成……乾杯。」

眾人端起銀碗,金樸愛與萊妮的碗裡是牛奶。

「葡萄酒很好。」約瑟夫評價道。

鄭融象徵性地喝了一口,隨手倒在蘭斯碗裡,敲了敲碗:「給我換點牛奶,小帥哥。」

那阿拉伯小男孩捧著錫壺,從壺嘴處傾注出一條銀白色的奶線,從開始到現在,他忙得沒停過。

鄭融其實不太喜歡吃駝峰,配著香草、孜然以及牛奶感覺實在太膩了,這導致他在晚飯後躺在床上時,仍有膩得想吐的感覺。

蘭斯關了大燈,只開著床頭燈,趴在床上,研究一份表格:「你該喝點葡萄酒。」

鄭融:「不了,你在看什麼,讓我看看。」

蘭斯答:「我們的賬單,以及彈藥、物資。」

鄭融道:「你花了不少錢吧。」

蘭斯笑了笑,說:「只要你高興,花多少錢都可以。」

鄭融不置可否。

「其實你們不應該陪我出來的。」鄭融歎了口氣:「有更多的事情等著你們去做。」

蘭斯道:「你的安全以及理想,是我最重要的事。」

「但你很自私。」鄭融道:「我不希望你有任何危險。況且我的調查行動,就算你要積極參與,關沃夫以及古卡特他們什麼事?他們沒有必要為我付出這麼多。」

蘭斯難得地認真道:「你終於願意說實話了,聽到你在乎我的生命,我覺得很感動,鄭融。」

「但你比我更自私,我的部下只是單純地相信我,我告訴他們,有一項拯救人類的行動,由你付諸實踐,你卻連具體在做什麼都不告訴他們。」

鄭融不耐煩道:「這本來就無需你們插手!它的成功率很低,甚至連我也不確定自己在做什麼。」

蘭斯低聲道:「鄭融,明天世界就要毀滅了,一切都不重要,只要相信你自己,以及你的夥伴們,大家一起努力就夠了。」

鄭融黯然道:「我不是個稱職的隊長……我甚至不想當隊長,我想一個人,不,我只想帶著項羽,出來亂闖一通,像買彩票那樣,中了獎是賺的,沒中……隨便死在什麼地方,這樣就可以了。」

「現在呢?你們給我太大的壓力,我沒法承擔。」

蘭斯道:「鄭峰在天上保護著你,你能做到的。」

鄭融安靜了很久很久,蘭斯看完預算後,鄭融揭開被子坐起來。

蘭斯道:「要去哪裡?」

鄭融道:「去和我的隊員們……溝通一下。」

蘭斯讚許地笑道:「是的,我認為你開始明白了。」

鄭融穿著睡衣,拉開房間的門,開始斟酌。

項羽、李應、烏戈斯、約瑟夫、古卡特與沃夫、以及兩名女生。

時間是夜十一點,只允許找一個人聊天,該去哪間房呢?

……

不久的將來,當北愛爾蘭地下城徹底淪陷,人類四大主城之一成為歷史,而考察隊只有八人逃出生天時,鄭融才強烈地回想起,今天夜裡的談話,居然提前決定了十名隊員裡誰生、誰死。

猶如一個真正的命運□□開始旋轉,多年以後,當鄭融想起,踏出房間的第一步時彷彿是投出生與死的骰子,九名隊員的生命,在這一刻決定。

《朝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