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想者的序曲

「鄭融博士,你來得正好,軍方也打算找你談談,本來就定在這幾天。」

鄭融被帶入一間靜室,室內只有蘭斯與一名老司令官。

蘭斯介紹:「這位是佩克將軍的戰友,聯軍作戰指揮部,美國人西科斯上將。」

西科斯:「說吧,你們中國人有句話叫開門見山……」

鄭融不悅道:「不能把石板上的文字內容透露一部分給我麼?」

西科斯搖頭:「很抱歉,目前沒有得到任何可用的信息,老師懷疑它根本不是一種文字,只是幾個有象徵意義的符號。」

鄭融蹙眉,沉吟片刻道:「請軍方支持我,讓我把調查計劃完成,或許能夠得到更多的石板,作為參照。」

不待西科斯回答,鄭融把雙手插在大衣口袋裡起身:「資料你們都看過了,但那只是我們的探險過程,真正的設想與推斷在這裡。」他指了指自己的頭:「你們想聽嗎?」

「請說。」西科斯掏出煙,蘭斯擦開了打火機,鄭融也取了一根。

「從什麼地方開始說呢?」鄭融喃喃道:「這是一個複雜而龐大的猜測,它推翻了……」

西科斯道:「從你提到過的,五個地方開始。西安、埃及、古巴比倫、恆河流域、瑪雅神廟。」

鄭融點頭道:「好的,除去恆河流域,它與我最早的設想有出入。」

「為什麼除去恆河流域?」蘭斯問。

鄭融道:「在第一次與『祂』的接觸後,我明白了它的一點思想,這個以後再解釋。剩下的幾個古代遺跡,在我的設想中,都是『祂』曾經到過的地方。」

小房間外,數名高層軍官端詳觀察牆裡的鄭融。

「你認為呢?」一人問道。

安東尼道:「他像個瘋子,一個狂熱而又理智的瘋子。」

鄭融道:「我們來做一個角色扮演遊戲,假設你到了一個完全陌生的世界,你的力量比當地卑微種族強得太多,可以隨意主宰它們的生死,你會做什麼?不由分說就屠殺它們?」

西科斯若有所思,片刻後搖了搖頭:「不可能,沒有動機,我會先觀察一段時間。」

鄭融點頭道:「是的,先觀察他們的生命形式,再作決定。」

「於是這就有了神的足跡,他所到過的地方,人類間流傳著關於命運之輪以及天神降臨的傳說,祂十分好奇,嘗試著與我們這些微小的生物溝通,告訴我們的祖先一些事。並抓了點人類作研究,再送他們一點小東西,觀察他們是怎麼用的。」

西科斯道:「但換成我,我不會把比自己低級的物種當作試驗品,本著人道主義精神……」

鄭融冷冷道:「祂不是人,祂們的文明和人類不一樣,怎麼會有人道主義的說法?更何況,兩百年前美洲大陸的第一批移民……」

西科斯臉色馬上變得難看起來,咳了一聲:「請不要把這兩件事混為一談!」

蘭斯道:「說正題。」

鄭融不留情面地嘲道:「你們德國人也好不到哪裡去。」

蘭斯絲毫不為所動,淡淡道:「人類是一個整體。」

鄭融問:「摩西手杖和秦始皇的金盔,你們研究出來效果了麼?」

西科斯道:「沒有,我們用了很多種射線探測……」

「實話告訴你。」鄭融把手按在桌上,朝西科斯將軍道:「那頂頭盔我甚至看也不用看就知道是什麼。」

西科斯蹙眉道:「是什麼?」

「是一個腦電波發射器!」鄭融不容置疑地說:「它能將人的腦電波增幅,發送出去,結合項羽在陵墓中說到過的,不怕死,不怕犧牲的仙藥,你還想不通?」

「皇帝把它戴在頭上,腦電波被瞬間增幅千萬兆倍,對他的將士們進行催眠,讓他們成為衝鋒陷陣的殺戮機器。」

安東尼笑道:「很了不起,通過推測就接近了事實的真相,並且你們發現了麼?他在這場談判中逐漸佔了上風。」

鄭融淡淡道:「你們已經知道的。」

西科斯直視鄭融的雙眼,片刻後點了點頭:「幾名物理學家確實得出了和你相似的結論,頭盔中藏有一個電波增幅器,但是已失去能量,無法再運作了。」

鄭融說:「所以祂在很多年前,就開始研究思想意識以及身軀載體間的聯繫。祂為什麼要研究這個?很有可能在祂第一次抵達地球時,就只剩祂一個了。」

「孤獨,永恆的孤獨。」鄭融喃喃道。

「繼續我們的角色扮演遊戲——如果我是祂,地球毀滅時,我駕駛一艘太空船出逃,帶著死去的同伴軀殼。我第一件事是做什麼?」

「當然是進入茫茫宇宙,在別的星系上嘗試尋找與自己相似的生命體。或者生命載體,祂想復活祂的同伴們——那些一動不動,在培養皿中苟延殘喘的同類。」

「所以這幾乎可以理解了,祂追求新的靈魂載體,並把這個觀念貫穿於行動的始終,所以人類模仿他的思考方式,傳承了這一點。於是有了秦始皇的地下宮殿,以及古埃及的陵墓王國。」

「終其根源都在於,神認為,生命是可以被復活的,死亡只是短暫的。另一個世界是個永恆國度。這個死後的永恆國度,被人類虛化為地府,冥途,甚至天上的世界。」

「然而那些都不是!實際上的解釋則是祂的來處!遠在億萬光年,穿過無數暗物質以及虛空間隧道後,瑪雅星人的家!某個不知名的星系,它甚至可能不在我們的宇宙,在另一個以人類掌握的知識水平無法理解的地方。」

蘭斯沉厚的聲音問:「那麼他為什麼又離開地球?」

鄭融道:「地球人類還不符合祂的條件,祂要尋找更為永恆的軀殼。千年不死,萬年不滅的生物體。」

西科斯說:「不現實,有什麼異類,是不會死的?連他自己也……」

鄭融低聲道:「不,你為什麼不換一個方向想想,萬一它們是真的不死的呢?」

西科斯:「你的假設違反了宇宙守則,一切事物都在演化與消亡……」

鄭融道:「能量不滅,物質守恆,只有熵在無限遞增。一切事物的存在與演化,都在不斷的循環,生與死是一個圈,所有的意識以粒子波形式存在,它們都是能量,也都在這個圈裡,沿著軌跡緩慢繞圈。」

「老師的模型推論出,從宇宙大爆炸的那一刻起。」鄭融道:「它就不斷膨脹,時間與空間隨著膨脹的過程而不斷延伸,直到臨界點後開始坍塌,收縮。」

「整個宇宙就像一顆心臟,循環搏動,根據虛時間與虛空間的逆推,老師估算出了每一次宇宙的心跳,週期為四百七十六億年。」

「直到一切歸於沉寂,星空帶著所有的恆星、行星、以及宇宙間的所有粒子,再次收縮為一個奇點,開始下一次的膨脹。」

「我們只是無數次循環中的短短幾萬年,是宇宙心跳中的瞬間。」鄭融道:「如果祂們本來就不在我們這個空間維度,不在宇宙的循環之中,我們的遊客,趁著多維宇宙產生的某一個節點,進入我們的世界,來尋找另一種生命形式,這很難理解?」

西科斯道:「好吧,我認為……你對此有什麼想法,蘭斯?」

蘭斯一臉茫然,鄭融不耐煩道:「不用問他,現在我需要通過考察,來證明我的推論。」

「在第一次瑪雅星本體來到地球時,到底發生過什麼。」鄭融直截了當地說:「祂一定以□□義,對人類進行了某種物種改造,想讓這裡的生物朝著祂設想的方面演化,最終達到祂需要的標準。」

「在這段等待時間裡,『祂』離開了地球,去尋找其他的可能。」

「再次回來前,『祂』遭遇了意外,在其他的星球被寄生並控制了,所以在得到一系列消息後,我們最後的目標就是3000年前的那個瑪雅預言,找出寄生體的弱點。以及這些『電波人』與本體的聯繫。」

鄭融又道:「為什麼選在美索不達米亞平原?你們知道麼?因為『巴比倫』在古代語言中就是『神之門』。」

「神之門有幾個可能,一是『通往神的家園的門』,或許我們能找到一件另一台生銹的粒子發生器,打開瑪雅星人本體家園的道路。」

「也有可能是,當時瑪雅星人駕駛著飛船,在地面打開了第一個從飛船到地球上的傳送點,當神從巴比倫走出來,當地一定有關於祂的記載。」

西科斯:「我們現在的力量已經非常弱小,北愛爾蘭區的淪陷,甚至令我們無法組織一次有效的抵抗。」

鄭融:「不需要,所有隊員由我來選,還是那句話,只要一輛軍用直升機,一隊人。我會帶回來有用的材料。」

鄭融說完這句,把思考時間留給了西科斯,推門離開,項羽在走廊中等候,他們沒有交談,走下樓去,片刻後一人追了上來。

「您好!鄭融博士。」那男人伸手,鄭融不與他握手,看著他的雙眼,敏銳地猜測到了什麼。

「安東尼先生,我和軍方的交談,你在從旁監測?」

安東尼點頭道:「鄭融博士是聰明人,很高興您還記得我的名字。」

鄭融冷冷地看著他。

項羽看了一會,安東尼仍伸著手,未曾放下,項羽一哂,與他握手。

安東尼感激地自我介紹:「安東尼·讓。心理學與醫學專家,我們邊走邊說?」

安東尼伸出手,想搭鄭融的肩膀,鄭融不露痕跡地避過。

項羽看出鄭融充滿敵意,便自動走到二人中間,安東尼一笑道:「你有事情隱瞞了軍方。關於金屬蛹與寄主,你還有別的推論?」

安東尼不愧是心理學家,知道對鄭融這種人套近乎效果不好,便直接切入話題。

鄭融在安東尼的觀察下,淡淡答:「是的,但不確定,這個推論,源自於萊妮在始皇陵裡說過的一段話。」

鄭融本想告訴安東尼,說完後便讓他滾蛋,孰料安東尼忙擺手說:「不不,我毫無保留地相信你,但軍方要求我旁聽,你懂的。」

鄭融微覺詫異,安東尼又改用中文,笑道:「您不確定您的推論,可以不用朝我解釋,而且您也沒有這個義務,我有榮幸請兩位吃個午飯嗎?說到萊妮,我們從前是同一位教授帶的研究生,我倒是對她比較瞭解。」

鄭融稍一沉吟,詢問的目光望向項羽,項羽道:「可以,不過我們要先去買一點東西。」

鄭融幾乎沒有錢了,他的科研資金都以黃金等硬通貨形式存在北愛爾蘭,現在身無分文。

項羽當兵得到了一筆不菲的補貼,便帶著鄭融去買東西。

新的一年的第一天。

「新年快樂!」出入內環生活區的學者朝鄭融摘帽問侯

鄭融認得那老婦人,她是一名宗教學與哲學家,他朝她禮貌地說:「新年快樂,老師身體情況如何?」

「噢有點糟糕。」那老婦人答道:「但他昨晚上還是堅持到最後了,可惜我們沒有得出任何有用的結論。」

鄭融理解地回答:「科學研究是個曲折前進的過程。」

老婦人慈祥地微笑道:「馬克思說,一切事物的發展規律都是如此,我們會得到勝利的,孩子。」

局勢比起數月前更嚴峻,超市幾乎全部關門倒閉,軍方實行物資配給——必須先供應學者與軍人所需。

唯一有貨物流行的,便只有內環區偏僻角落的黑市。那是軍方默許的,他們以物易物,恢復原始的商品交流。

項羽從口袋內掏出一些東西,在集市入口估價。幾小盒防凍傷的油膏,一小匣子彈,一塊太陽能萬用電子蓄光板,它能接在許多家用電器上,實現能量轉移。

安東尼笑道:「Rain先生,我還有一些籌碼,可以支援你們……」

項羽擺手道:「不用,我養得起他。」

三人行進黑市,市集十分吵嚷,商人們與顧客爭得臉紅脖子粗,項羽去買咖啡。

「關於萊妮。」安東尼說:「我們以前是同班,對李應的事情我只能說……那很遺憾。」

鄭融道:「沒關係,我很奇怪她為什麼會自殺,我看不出她的愛有多深。」

安東尼作了個手勢:「你知道麼?在心理學上,有一種疾病叫……」

「癔症。」鄭融打斷道:「但她沒有顯示出任何歇斯底里的情況,也不會受到絲毫暗示而激動。」

安東尼認真道:「她確實有輕微的癔症,喜歡把她想像的當成實際情況告訴我們,當時李應的格鬥賽轟動了整個印度洋軍事基地,我記得很清楚,某一天她非常激動,回來告訴我們,李應接受了她的表白……」

鄭融無可奈何道:「他們都已經死了。」

安東尼道:「確實是這樣,但她分不清楚幻想和現實。」

鄭融明白了,他安靜地看著市集的角落,打招呼道:「嗨!」

約瑟夫牽著林思煙的手,在集市上買東西,林思煙挺著大肚子,估計預產期快到了。

約瑟夫吹了聲口哨,遙遙喊道:「歐歐歐!」

鄭融示意他別過來,站在那裡,以免人多擠著林思煙。

安東尼伸出手,如願以償地搭上了鄭融的肩膀,鄭融稍微對安東尼不那麼排斥了。

心理學家總是很聰明,他們知道什麼時候該說話,什麼時候該留給對方思考。他們的肢體語言也總是帶著目的,連續兩次的嘗試,當他的手碰到鄭融肩膀的時候,鄭融已經打消了對他的敵意。

鄭融等候項羽,許久後開口道:「你的意思是說,她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裡,在她的思想中,有另一個李應,她為這個精神中的人而活著。難怪,我一直想不通,李應從來沒有回應過她的追求,她到底從哪兒來的勇氣?」

安東尼說:「雖然很遺憾,但看上去是的。這是人格自我封閉的一種現象。」

鄭融說:「那又怎樣解釋她的犧牲?如果李應還活在她的心裡,她大可以不必死的。」

安東尼喃喃道:「這就是我想朝您詢問的細節,我猜測在你們探險的某個時間點中,李應再出現的時候,萊妮思想中的他,與現實裡的他,發生了某個程度的重合。」

鄭融馬上回想起那一夜,走進萊妮的房間時,看到的是項羽與金樸愛。

萊妮和李應聊過,應該就是那個時候。鄭融在心裡說。

安東尼又說:「這只是其中一個可能,我覺得她或許知道了一些你不知道的內情,比方說埋在體內的炸彈,這在她分不清楚幻想與現實的情況下,對她的震撼是極其巨大的,很有可能導致他死時,負疚感驅使她做出一些……」

鄭融道:「這樣就可以了。」

安東尼點了點頭,補充道:「我知道討論這些沒有太大意義,但您是那位英雄唯一的親人,所以我覺得應該把這件事仔細地分析給您聽。」

鄭融微笑道:「謝謝,您的頭腦很清晰。」

安東尼恰到好處地說:「接下來的調查,請讓我加入你們,我懂得醫療技術,我想為你們出點力。」

「你應該換個理由。」鄭融說。

項羽回來了,帶著咖啡,煙以及巧克力,還有幾瓶酒,以及大塊的雪藏嫩牛肉,更難得的是,他還帶了一盒嬰兒奶粉。

「我真的愛死你了。」鄭融高興地說。

項羽哈哈大笑,把奶粉交給鄭融。

「思煙!」鄭融朝約瑟夫夫妻走去,把嬰兒奶粉交到他的手裡。

約瑟夫推辭道:「哦不,這很昂貴……」

林思煙莞爾道:「你太有心了。」

鄭融笑道:「我哥給你們買的,收下吧。」

約瑟夫問:「剛剛從外環過來,我聽到消息了,探險隊什麼時候再出發?我已經準備好了。」

林思煙神色黯然,鄭融道:「不,你不用去了,你得留在阿拉斯加,幫助老師研究石板。」

「不不。」約瑟夫道。

「你必須留下。」鄭融不容辯駁地說。

約瑟夫:「你聽我說。」

鄭融:「不,你聽我說。」

「戰士們死去,孩子誕生。」鄭融說:「這才令我們有了希望,沒有任何爭論的餘地,約瑟夫,請你留下來,照顧思煙和你們的孩子。」

鄭融道:「我們去吃午飯吧。」

他帶著項羽離開,安東尼仍跟在二人身後,他朝鄭融說:「我被你的奇思妙想折服……」

鄭融冷冷道:「再換個。」

安東尼無奈地說:「好吧,我想和你們一起去考古,我選錯專業了,其實我對巴比倫歷史很有興趣。」

項羽撲一聲笑了出來,鄭融說:「會有生命危險的。」

安東尼說:「我不怕。」

鄭融轉過身,與安東尼握手:「歡迎您的加入,以後就拜託您了。」

《朝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