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融的第二次考察驚動了不少人,三天後,阿拉斯加地面指揮部為他派了六架直升機。主機啟行後其餘六架將沿途護航。
蘭斯依舊承擔起了保護責任,只是這次有所不同的是,鄭融接受了軍方最後的請求,攜帶微型攝影機與通話設備前往古巴比倫,隨時進行聯繫。
「我們尊重每一位學者,不干擾您的一切行動。」西科斯將軍肅容道:「但您傳回來的圖像與聲音,或許能夠幫助我們判斷一些更為重要的事。」
鄭融還沒有自大到認為自己就是真理的地步,思忖再三後接受了這個提議。
在探險隊抵達伊朗境內的美索不達米亞平原後,鄭融將有選擇地開啟傳像設備,將部分信息經過篩選,傳回中央石柱,再由臨時成立的學者小組分析後,提出深入的建議。
項羽不太喜歡這種被監視的感覺,然而鄭融認為可以理解。
鄭融躬身掰下一大塊冰,透過它眺望天空,阿拉斯加的冬日熾烈卻不溫暖,它東昇西落,千萬年從未改變——無論地球的主宰是誰。
蘭斯帶著士兵們把補給品搬上直升機,荒野中冰雪一望無際,到處都是白茫茫的雪與黑色的岩石背脊。
仍是烏戈斯,金樸愛二人,死去的萊妮位置換成了安東尼,數人帶著一名老婦人走向即將出發的軍用直升飛機。
「這一點也不好笑。」鄭融冷冷道:「我只是需要一位語言學家,不是要講睡前故事的老祖母。」
老婦人舉起手杖,敲敲身旁的松樹:「人生八十才開始,我五十二歲的時候曾經獲得過地質考察學會的越野獎章,年輕人。」
「伊芙琴科·扎巴盧耶娃。」伊芙老太太和藹地笑道:「我不會拖你們的後腿。」
「噢拜託了。」鄭融徹底無言:「蘭斯,這是怎麼回事?!」
蘭斯道:「她是科學家協會給你派的人。」
烏戈斯道:「她是傳說中的活字典,鄭融博士,你知道嗎,她通曉近千門古代語言,更熟悉幾乎所有的宗教典故以及故事,西藏密宗佛教、穆斯林、天主教、甚至中國道教與古印第安的一些圖騰秘辛,她是宗教界與語言界的活化石,約瑟夫博士就是她的學生。」
鄭融抓狂道:「我謝謝你們了!我也知道她很有學問,但她起碼有七十歲了!」
伊芙糾正道:「六十八歲,鄭融先生。」
鄭融:「……」
項羽莞爾道:「老當益壯!」
俄羅斯老婦人一口中文流利,雙手將枴杖駐於身前,點頭道:「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鄭融哭笑不得,真覺得敗給她了,他仔細思考片刻:「這不行,我們需要長途跋涉,並且有很多危險……」
伊芙答:「我能夠照顧自己,不要小看老太婆。」
「嗨!鄭融!」約瑟夫的聲音從通訊器內傳來:「伊芙老師代替我前往古巴比倫協同考察,我留在中央石塔,老友,我永遠在你身後支持你喲——」
約瑟夫快樂地吹了個口哨。
鄭融對這個世界徹底絕望了。
「讓她去。」項羽笑道:「尊老愛幼。」
鄭融掐著項羽脖子:「我們不是去野營!」
項羽眉毛動了動,目中蘊著笑意,彷彿在說,他預感到這名老婦人的加入,將是眾人極其強大的助力。
鄭融讀懂了,片刻後他只得點了頭。
「嗨鄭融博士。」
「你們好。」
安東尼分別與隊員們握手,蘭斯對此人抱著一絲淡淡的警惕。
「可以出發了。」蘭斯說。
鄭融無可奈何,親自推著輪椅上了軍用直升機,安置好伊芙老太,蘭斯拉上艙門,直升機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吹得白雪四散,升空起行。
「鄭融,你還好嗎?」林思煙的聲音從通訊器裡傳來。
鄭融冷冷道:「一點也不好,孕婦,你最好回去休息。」
林思煙笑聲十分動聽,把通訊器讓給約瑟夫,約瑟夫說:「哇嗚——我建議你們最好在直升飛機上就把無線通訊器開著,我很久沒有聽見……」
鄭融想也不想就把通訊器關了。
金樸愛分發微波速食餐,直升機逆著寒風飛上雲端,貼著茫茫峰巒飛行。
烏戈斯打了個響指,片刻後道:「呃,好的,我們……Rain先生,來點朗姆酒?」
項羽接過烏戈斯的酒瓶,隨口問:「你採集回來的埃及地下液體,研究出結果了嗎?」
烏戈斯看了伊芙老太太一眼,似乎在疑慮,安東尼與鄭融都敏銳地捕捉到了這個瞬間。
「沒……有。」烏戈斯不安地說。
安東尼微微蹙眉,鄭融點了點頭,說:「一點也沒有?」
烏戈斯讓步道:「好吧,化學家們得出了一個結論,它不是我們這個世界上的東西。」
鄭融道:「泡著斯芬克斯的液體,不是我們這個世界上的東西?」
烏戈斯推了推眼鏡,無奈道:「是的,分子間構成非常奇怪,是外星球來的東西,它的原子由十二種自旋粒子構成,沒有電子,也沒有……」
鄭融頷首道:「不用解釋了,我不是這個專業的。」
烏戈斯點了點頭。
金樸愛在鍵盤上左右按,伊芙老太蓋著毛毯,側過去問:「這是什麼?」
金樸愛笑道:「這是我自己編的一個小遊戲,您要玩玩嗎?」
「這是山峰,這是河流……它們在這裡可以用材料製造,做出一個星球後……」
安東尼與鄭融同時笑了起來。
安東尼:「笑什麼?」
鄭融道:「他們時刻不忘創造世界思密達。」
伊芙試著在觸摸屏上按了幾下,做出來的東西不太滿意:「那麼孩子,我如果對這個格局以及文明不喜歡……」
金樸愛:「按這個,大水會衝垮它們。」她按了一個鍵,便將星球反覆沖刷,鄭融若有所思地看著屏幕上的立體投影,片刻後道:「洪水。」
「我們這次的目的地是古巴比倫。」鄭融道:「你們手上的資料冊內容,只是西科斯將軍整理出的一個簡短流程,真正的構思現在為大家解說。」
伊芙老太道:「你也知道那個洪水的故事?」
鄭融蹙眉「我們的考據並不完善,你知道得更多?」說畢作了個「請」的手勢。
伊芙想了好一會,方道:「你們知道聖經上記載的那場洪水嗎?」
眾隊員紛紛點頭,唯有項羽十分茫然。
鄭融:「聖經《創世紀》記載,第一批人類遍佈大地,他們罪孽深重,在無從考據的年代中——或許是幾萬年前,祂傳達給諾亞一個神諭,讓他製造大船,把大地上的動物,潔淨的帶七公七母。不潔淨的帶一公一母上船,七天後,洪水將淹沒整個世界,毀去文明重建。」
烏戈斯道:「這沒有任何史實支撐,因為按照聖經記載,諾亞的方舟最後的停靠地,是土耳其的亞拉臘山,地球上尚未曾發現過大規模淹沒整個山脊的洪水痕跡。」
鄭融沒有回答,伊芙老太道:「在我們的研究中,認為洪水是曾經有過的,但並不在於黑海沿岸,甚至有人前往腓尼基帝國古址考察,但我認為,它僅僅是一個口耳相傳的故事。」
鄭融道:「既然是故事,一定有個最早的起源,你認為是哪裡?」
伊芙道:「我認為是古巴比倫,從伊朗地區,兩河流域傳來的故事。」
「古巴比倫的一位國王,目前還不清楚是□□王還是阿卡德王,他曾經在夢裡見過神祇,祂親口向這位國王傳達了神諭,不久後,洪水將淹沒整個美索不達米亞平原,讓他帶著動物、種子以及親人登上方舟。」
「我認為《創世紀》中諾亞的典故便是源自這裡,根據地質分析……烏戈斯博士?」
烏戈斯又推了推眼鏡,補充道:「公元前四千到三千年,最後一次冰河紀末期,美索不達米亞平原是溫暖濕潤的,那個時候,幼發拉底河確實發過一次洪水,或者可以說,是兩河氾濫而造成的大洪水。」
鄭融蹙眉思索,這與他的思考切入點差得太遠。
「我僅僅是對『神之門』有疑義而已。」鄭融道:「同時他們的傳說流傳在眾神形象建立之前,是件非常奇怪的事。」
伊芙說:「年輕人,『神之門』確實一度存在,古人傳說建造了通天塔,這個建築忤逆了祂,它幾度重建,又被外族毫不留情地徹底摧毀,直到亞歷山大大帝的復原計劃失敗,那裡徹底成為一片廢墟。」
「是的,我們的目標就是巴別之塔。」鄭融道:「除此之外,還要找一個傳說中並不存在的建築——空中花園。」
烏戈斯忍不住笑了起來。
「那並不存在,鄭融博士。」烏戈斯不留情面地說:「世界聯合遺跡勘探協會已經把伊朗地毯式搜索翻了個遍,根本沒有任何關於空中庭院的記載。」
鄭融道:「不一定。」
伊芙說:「是什麼驅使你尋找一個並不存在的東西?據我所知,空中花園的記載就連巴比倫自身的歷史上也從未提及,都是不務正業的希臘人的幻想而已……」
安東尼終於找到了這個話題的切入點,他揶揄道:「看不見的東西並不等於不存在,不是麼?」
「哦?」烏戈斯問:「你認為它會隱形?」
安東尼說:「我們看不見它,也許它會隱形,當然也有可能是源自人類的視角盲點,就像路邊的小石頭一樣,進行了某種巧妙的偽裝,或者扭曲了你的視線……人類是感官動物。」
「世界是唯物的。」伊芙客氣地說。
安東尼不予爭辯,笑了笑。
數日後,直升機抵達阿拉伯軍事基地,進行燃料補給,隊員們紛紛下機走動休息,鄭融站在飛機外,思考著什麼。
「鄭融博士,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向你說。」安東尼在鄭融身後低聲道。
鄭融轉過身,蹙眉道:「怎麼了?」
安東尼說:「伊芙琴科·扎巴盧耶娃,你知道她麼?」
鄭融看著安東尼,不作聲,安東尼表情凝重地說:「她是一名克格勃,俄羅斯聯邦安全局重要成員,請千萬注意您的言行。」
鄭融心中凜然,數日以來,伊芙都符合一名老學者的言行舉止,然而安東尼既然開口,便不得不認真考慮。
「我以為在亞歐大陸全面淪陷後,已經沒有這個機構了。」
安東尼道:「不,她們依舊存在,並偽裝成形形色色的人員,與西方人互相滲透,其中更有各個領域內的佼佼者。」
鄭融道:「為什麼要派個克格勃和我一起調查?」
鄭融沒有說話,安東尼保持了沉默,交給他自己思考。
鄭融問道:「你是美國人。」
安東尼點頭道:「是的,鄭融博士。」
鄭融察覺到一絲奇異之處,這根線下彷彿有更多的原因,揪出第一個答案後,無數假設接踵而來。
鄭融道:「你和美國中情局有什麼關係。」
安東尼沒有回答,鄭融低聲道:「現在美國和俄羅斯,就已經在著手計劃戰後權利格局的問題了?人類還維持聯盟關係,一切都還沒有定論……」
安東尼道:「您很聰明。」
鄭融剎那間意識到最終的答案。
「他們已經找到了剿滅瑪雅星人的方式了?!」鄭融的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震顫:「就這麼自信?」
安東尼道:「不,這只是老師提出的一個方案,科學是沒有國界的,但政治有,老師的假設尚未得到證實,他無償將它宣佈給各國軍方高層將領,現在所有人都十分緊張地盯著您的行動。」
「而最終要把它付諸實踐,結論就維繫在您的身上。」
「我反覆思考、斟酌,認為您是一個值得信賴的人。」安東尼道:「看在我主動向您坦承的份上,請您如果覺得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務必與我先行商量。」
鄭融不置可否,安東尼拍了拍鄭融的肩膀,轉身離去。
鄭融兩手插在風衣口袋裡,緩緩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