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

西元二零六五,上海,虹橋火車站。

展行背著個運動袋,立於站台前,不住偷瞥身邊的男人。

那人背著的旅行包足足是展行的三倍大,像名驢友,然而比起戶外活動者,卻又彷彿多了點什麼氣質。

男人高一米八,身材筆挺,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看上去頂多二十出頭,側臉帥氣瘦削,兩道英氣的眉毛襯著高挺的鼻樑,十分好看。

他穿著軍服外套,越野長褲,軍靴,兩眼無神平視,一動不動。

他的雙手戴著一副露指手套,拇指無所謂地挎著長褲口袋,無名指與小指勾著,恰到好處地現出食中二指。

展行從偷看到側過頭,借張望火車的動作明顯地看;再到轉過身,微張著嘴,光明正大地看,男人始終沒有表現不耐煩。

彷彿他站在這裡就是給展行看的,並十分享受被參觀。

展行實在忍不住了,主動搭訕:「嗨!朋友!你好啊!」

男人翻了翻白眼,沒有搭理展行。

展行又問:「你去哪?我們做個伴?」

男人依舊懶得理會的表情,展行小心翼翼地靠近半步,再靠近半步。他在那個男人的腰間,系鑰匙的地方,發現了一枚白色的玉珮。

展行:「!!!!」

男人:「?」

展行:「這這這……這是……」

火車響著尖銳的汽笛進站,婦女彼此推搡,男人讓開一步,讓婦女們先上車,展行仍沉浸在巨大的震驚之中,人群的洪流呼嘯著淹沒了他,這才想起要上車。

展行神情恍惚,檢票上車,換了硬臥牌子——下鋪。他把包隨手一扔,枕著背包,一臉難以置信的表情。

太神奇了!

他從褲袋裡抽出手機,猶豫著要不要開機,把玉珮的事情告訴朋友,片刻後只見那男人也上了車,把碩大的旅行包朝床底一塞——下鋪,展行對面。

展行:「……」

男人躺在鋪上,兩眼看著頭頂床板,一副走神的表情。

展行心內有萬匹羊駝咆哮著狂奔而過。

他實在忍不住了,問:「喂,哎?」

男人沒有回答。

展行打開手機,開機十秒後,手機狂響,展行不由分說把它掛掉,舉起手機,鬼鬼祟祟地朝著那男人打開照相功能。

手機來電再響,展行再掛,足足折騰了好幾次,展行終於成功地按下快門,卡嚓一聲,拍下了那男人枕著手臂,半躺在鋪上的照片。

取證完畢,迅速關機。

展行收好手機,仔細端詳那男人,好奇心簡直要爆炸了,火車轟隆轟隆啟行,展行在鋪上翻來覆去,片刻後坐起來。

男人躺著,不住抻自己食中二指,似乎是想令它變得更長,眼角餘光注意到展行在偷看他,於是不抻了。

展行朝他腰間指了指:「朋友,你這個墜飾挺稀罕。」

男人緩緩點頭,展行終於得到了回應,登時找到楔機:「漢羊脂玉雙龍雲紋佩,傳說高祖劉邦誅項羽後,從項羽私藏裡搜出四枚玉珮,分發韓信、張良、蕭何各一枚。」

男人眉毛動了動,展行又道:「當然拉,你這枚是假的,我等車的時候沒留意,差點以為是真的,真貨可是價值幾十萬美金……」

「這是清末民初時期的仿製品,民間藏品之一。」

男人:「怎麼看出來的。」

展行心內狂喜,哦哦哦!和我說話了!

展行翻身坐起,煞有介事道:「雙龍白玉雲紋佩,又稱『白玉龍紋佩』,兩條龍環珮雕成,並首銜珠,劉邦用它佩贈王侯,意為『江山與你共坐』,真品上的兩條龍幾乎是一模一樣的。」

「到了滿清末期,匠人為表示『天無二日,民無二主』的意思,贗品上的兩條龍就不可能並首了,只能首尾銜接,到了現代,古玩行業已經不在乎這個,力求復原古董全貌,新仿的贗品又回到兩龍並首的風格,所以白玉龍紋佩首尾銜接的款式,只有民初一段時間。」

「知道了。」男人打斷道。

展行又端詳許久,才開口說:「這塊不是羊脂玉,充其量只是大理石,通常意義上的「漢白玉」,不過舊仿雕工精巧,也值不少錢了,你從哪裡買來的?」

男人沒有回答。

展行又自我介紹道:「我叫展行,你叫什麼名字,要去哪?」

男人:「嗯。」

展行討了個沒趣,只得躺回鋪上。

男人長腿踏在爬鋪的梯格上,片刻後手推車來了,展行說:「我請你吃飯!」

男人沒回答,拿出一盒泡麵,展行只得自己買飯吃。

這一趟火車從上海開往西安,路途近二十小時,展行吃完飯,百無聊賴地發呆,期中男人幾次離開舖位,展行不時偷看他塞在床底下的旅行包,心想不知道那裡面有什麼。

他聽父親說過,這種包是盜墓賊的最愛……自從一個叫悶油瓶的人風靡大江南北後,就迅速引領盜墓新紀元,成為跨時代野外最受歡迎配備。

該死的是,旅行包上還有兩個Q版扣章,一個是悶油瓶大腦袋,另一個是……呃……裡面該不會有一堆盜墓工具,洛陽鏟登山繩,黑驢蹄子外加自動□□等等吧?

白玉龍紋佩,是從墓裡偷來的?

展行越想越離奇,好奇心已經快要爆炸,幾番想偷偷打開包看一眼,但那男人每次離開不久又都回來了,令他無從下手。

天色漸漸變黑,臥鋪車廂亮起燈,播著音樂。窗外沒東西可看,對鋪又空了,男人不知道去了哪裡,展行伸了個懶腰,準備尿尿,睡覺。

洗手間有人排隊,展行在外面等了一會,走到兩截車廂中的吸煙室,男人在那裡發呆。

他的拇指挎著褲袋,兩眼神情恍惚,看著車窗外的一片黑暗。

展行友好地笑了笑,走到他對面,背靠牆歪著:「哈嘍!」

男人冷漠地看著展行,片刻後從兜帽衫的口袋裡掏出一根煙,面無表情地叼在嘴裡。

展行意識到了什麼,拿出ZIPPO的打火機,推著,幫他點了煙。

男人:「唔,我叫林景峰。」

展行點了點頭,自己抽了根煙點上,又問:「你是不是還有一張身份證,叫……張起靈?」

林景峰摘掉煙,吁了口氣,雙指挾著煙,沒答他,朝展行點了點:「你是怎麼知道白玉龍紋佩的?」

展行終於能和這人聊聊了,他友好地笑了笑:「我爸在博物館上班。」

林景峰微擰起眉:「哪裡的博物館?」

展行:「紐約世界博物館。」

林景峰嗤了聲,不以為然,他玩味地看著展行,展行說:「從小就接觸古董,對中國文化尤其感興趣,你的贗品哪弄來的?」

林景峰沒有回答,又掏出一件小鐵塊,挾著在展行面前晃了晃:「這個呢?是什麼?」

展行看了一眼:「這是一件東西的部件,叫『鐵兜披掛』,是民國時期武師內襯的甲冑,不太稀罕。」

這下輪到林景峰詫異了。

「你在哪下車?」展行說:「我好不容易回祖國一次,想到處旅遊,不如你給我……當嚮導?我可以付錢。」

林景峰又掏出一物,玩味地看著展行。

那是枚青色的玉珮,玉珮玲瓏剔透,刻鳳凰之型,表面泛著一層油脂的光芒,通體晶瑩的尾羽部分又滲著無數紅絲,端的是名貴無比。

展行嘴角抽搐:「這個……這個應該是手工藝品,沒有年份。」

林景峰眼中現出戲謔的神色:「這叫血絲玉,懂?」

展行笑得躬身:「血絲玉?普通的青色鐵化合物原石,雕刻完把尾部加熱,泡進三價鐵離子溶液裡,熱脹冷縮,表面會出現裂紋,就成功染色了。」

林景峰不置可否,收起玉珮,離開抽煙間,展行忙跟了上去,說:「夥計,你是做盜……你是考古學的吧?你要在哪個城市下車?我……」

林景峰一直沒有回答,展行唧唧歪歪半天,收不到任何效果,只得回去睡覺。

夜間,火車靠了好幾次站,站台溫暖的黃燈透過車窗投了進來。

展行抱著被子,忽然有點不安。

他是跑出來的,確切地說,展行是名離家出走的問題少年。

他在鋪上翻來覆去,想到遠在大洋彼岸的老爸,妹妹,又想到自己睡習慣了的房間,心裡生起一股惆悵。

先到處走走吧,玩一年就回去,不,玩三個月就回去好了……要不一個月?

展行胡思亂想,困得很,在火車輪與鐵軌碰撞的聲音中漸漸睡著了。

翌日,天還沒亮,火車廣播響起。

過道的頂燈開著,刺眼的燈光令展行迷迷糊糊地醒來。

林景峰坐在過道前的活動椅上,腦袋靠著車窗,若有所思地望著窗外。

展行手機沒開,連時間都不知道,頭髮亂糟糟,打了個呵欠,乘務員來換車票,展行在包裡翻臥鋪鐵牌,剎那間五雷轟頂,如墜深淵,發現一件很嚴重的事。

他的錢包不見了。

於是他瞬間就炸毛了,錢包丟了怎麼辦?當然是報警!

列車員大媽倒是熱心,上下四張舖位乘客都十分自覺,紛紛道:「我有急事,我可以主動打開行李讓他檢查!」

於是一人主動,群眾響應,都開了行李讓展行看,只有林景峰始終不動。

列車員大媽冷冷看著林景峰:「該不會就是你吧。」

展行冷冷看著林景峰:「應該不會吧,看他不像。」

大媽朝林景峰冷冷說:「小伙子,不配合檢查,就要去派出所了哦!」

《靈魂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