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笑一笑哦。」展行拿著手機,扒在大巴椅背上,朝後座拍照。
隨行三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建偉朝麗麗挪了挪,想摟著她,這個舉動直接得到了毫不留情的一耳光。
展行馬上抓拍下那精彩瞬間。
林景峰面無表情地坐著,展行把耳機塞了個在他耳裡,又順手拈著他乾淨的耳垂揉了揉。
林景峰的臉唰一下紅了:「你做什麼。」
展行自言自語:「我怎麼覺得這次的隊友不太靠譜。」
林景峰伸出手臂,箍住展行脖頸,換了塞著耳機的一邊耳朵,把唇湊到展行的耳畔,低聲道:「你也很不靠譜。」
展行伸長嘴,開始調戲林景峰。
林景峰無視了展行的挑逗行為:「我懷疑他連我們要去做什麼都不知道。」
展行:「師父,千萬別把他踢了,我可不想留在上面望風……」
林景峰眼中閃過一絲笑意。
「你不添亂,我就留著他。」林景峰難得地笑道。
展行信誓旦旦地發誓:「我保證不添亂!」
展行的誓言猶如證監會的通告一般,都是浮雲,翌日抵達膠州時正值清晨,林景峰也是第一次來,只能照著地圖走,他掏出一張市區地圖,與斌嫂交付的地形草圖,反覆對照,確認後抬頭道:「我們要去的地方在離市郊二十五公里的海邊,休息一會,還得轉車。」
於是五人長途跋涉,抵達海邊,只有展行嘰裡呱啦說個沒完,其他人一致保持沉默。
目標地點是一片亂石灘,此處是膠州與即墨的邊界,背山臨海,人煙罕至。時近黃昏,眾人坐了一整夜車,各個疲憊不堪。
「來來,大家站在一起,留個紀念。」展行說,把手機固定在一塊凸出的礁石上,開了定時拍照功能。
荒山野嶺,展行出行興趣十足,林景峰只想一腳把他踹進海裡去。
眾人一字排開,展行道:「來說——瘸子——」
瘸子?不是茄子嗎?林景峰乏得很了,依稀意識到發音問題貌似有點不對。
展行只聽說過拍照有說「茄子」的習慣,然而中文水平不過關,倉促間搞混了,也完全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
於是數名隊員紛紛拖長了聲音道:「瘸子——」
林景峰面無表情跟著發音,手機卡嚓拍照,隊員們面部表情各異,口型定格在「瘸」字的形狀。
「再來一張再來一張……」
「夠了!」林景峰炸毛了。
「好的,不拍了,別激動。」展行於坡上俯覽大海,只見夕陽西下,海面蕩漾金鱗,大有心曠神怡之感。
張帥饒有趣味點評道:「小賤兄弟愛玩。」
展行笑答道:「偶爾也要放鬆一下,景色這麼好。」
麗麗嘲笑道:「我看你們夠放鬆的了,收這麼個徒弟。」
林景峰掏出手繪地圖,循著海灘前行:「待會你們就知道他有什麼本事了。」
展行朝麗麗不懷好意地擠了擠眼,建偉馬上警覺地把她拉到自己身後。麗麗又失聲笑道:「幹嘛呢,沒看出這倆師徒是兔兒爺麼?窮緊張什麼?」
林景峰不悅蹙眉,展行心花怒放,扒在林景峰身後,一路遠去。
「她說我們是兔子……」
「你覺得我們像兔子嗎?」
「師父你的表情怎麼這麼奇怪……」
林景峰停腳,展行身子朝前一撲,哇哇大叫,衣領又被一隻手揪著。
面前是個黑黝黝的深坑。
「耶?」展行說:「是個盜洞。」
林景峰說:「我數三聲就鬆手……」
展行忙道:「別!」
林景峰:「從現在開始閉嘴。」
展行忙不迭點頭。
林景峰揪著展行衣領,把他拖回邊上。
數人追了上來,林景峰說:「應該就是這裡,再沒別的洞了。」
張帥道:「進去要取什麼?」
林景峰說:「看上什麼取什麼,先另挖個洞。」
麗麗終於正經起來,不再一臉不滿:「不能從這兒直接下去?」
林景峰緩緩搖頭:「這個是絕戶坑,我們必須另開一個。」
展行:「唔唔唔——」
林景峰:「?」
展行:「唔?」
林景峰:「……」
林景峰解釋道:「絕戶坑意指風水學中打通墓穴時,恰好洩了此處脈氣的通道,是散賊做的事,在我師門裡是大忌諱。通常氣脈交匯之處稱「穴」,氣行於地底,物生於地面。山水交匯之處有其龍脈,你看。」
展行循著林景峰所指之處望去,只見傍晚山巒起伏,雖是荒郊,卻足見龍勢綿延。
「依山傍水,又有河流匯入膠州灣。我們站的地方像龍取水,恰好是龍頭,陰宅中心點的穴位也在我們腳下,朝下挖出盜洞,一定能垂直打通,進入墓穴中央。」
「但這樣一來,就會散了墓主的氣脈,令他斷子絕孫,所以行話說盜墓損陰德,往往就損在絕戶穴上。很多人不知道,顧著下手快,打出盜洞直通墓穴中央,但這種坑我們是不能打的,一來難通,二來必遭報應。」
展行:「唔——」點頭示意聽明白了。
林景峰捋起袖子,吩咐道:「到那邊去,男的動手挖土,女人入……女人休息。」
四名男生跟隨林景峰,在坡下開始用工兵鏟挖掘,張帥說:「既然已經有人進過墓室中間,我們還來這裡?」
林景峰說:「他們沒有進到底,只打出一個盜洞,你沒發現坑底很淺麼?上次來的人只用工具取出一件東西,就沒有辦法再深入了。」
「取出了什麼東西?」建偉用鏟子翻出土,緊張地詢問。
林景峰瞥了他一眼,不答。
建偉出工不出力,展行卻是笨手笨腳,從未做過翻鏟子的重活,沒一會就累得不行了。
林景峰:「你上去休息吧。」
展行爬到坑外,倚著鏟子直喘。
建偉把鏟子朝地上一插:「我也休息一會。」
「你不行。」林景峰冷冷道。
「為什麼?」建偉道。
林景峰眼睛危險地瞇了起來:「不為什麼。」
建偉不敢違拗,只得滿腹牢騷地繼續挖。
「嗨。」展行掏出打火機,在黃昏中給麗麗點著了煙:「那人是你男朋友麼?為什麼要抽他?」
麗麗懶懶道:「不為什麼,老娘喜歡。」
展行笑了起來:「他挺在乎你的。」
麗麗呸了一聲:「網上認識的,還不到一年,自己沒工作,成天纏著我,關我屁事!」
展行:「他缺錢麼?」
麗麗道:「我咋知道,你不問他去?」
展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遠處傳來一聲悶響,顯是林景峰點著了雷|管。
「別過來!」林景峰又躍了進去,幾次反覆,盜洞兩側夯土甚為結實,炸了五六次才炸塌一小塊。
「石膏。」張帥以鏟敲擊盜洞底部,挖起一小塊,徵求地望向林景峰。
林景峰道:「快了,上層是石膏夯實,中間埋一層石炭吸水。」
又炸了一次,聲音大得連展行都聽得到,眾人圍在盜洞邊上,林景峰以工兵鏟敲擊地底,發出清脆的岩石聲。
這一次他非常小心,蹲下用雙手抹開沙粉,展行打著手電自上照下,林景峰發現了一條細碎的縫隙,反手從包內掏出鋼片,細細劃入兩塊平坦岩石嵌合的縫隙中,挖出一條狹縫。
紙片炸彈反覆引爆,耗去厚厚的一疊,終於把墓頂炸出個僅容一人通過的碎洞。
已近午夜,林景峰吩咐道:「休息一會,散一散墓中穢氣,以免意外,天亮前補充食物飲水,再入墓。」
海風習習,帶著腥味,林景峰背靠樹幹,側頭看著遠處海水,粼波萬頃,月上中天,展行去哪都粘著林景峰,枕著他的大腿直直入睡。
他的生活環境決定了不怕議論,也或許是性格使然,毫不知避嫌,這令林景峰大為頭疼。
清晨五點未到,林景峰燒了水,展行打著呵欠醒來,隊員們圍坐到一處,喝了濃咖啡。林景峰分配任務——四人入墓,建偉在盜洞旁望風。
建偉略有點不忿,展行馬上說:「你說可以望風的。」
「你在那裡坐著。」林景峰理也不理建偉的表情,吩咐道:「有人來了就按對講機。」
「哦哦——真的買了兩個,信號好嗎?要不要測試一下?」
「我還沒讓你說話。」林景峰道。
展行嘿嘿笑,林景峰垂下繩子,率先滑了下去,緊接著是展行,再之後是麗麗,最後才是張帥。
長夜已過,晨曦未至,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墓中:
林景峰躬身落地,按了腕表,發出一陣柔和的白光,照亮周圍,又取出一根白色的冷光棒,交給展行。
展行把冷光管拍亮,麗麗和張帥也沿著繩子下到石地上,四根冷光管亮起,林景峰反手把光管插在背後,長身而立。
他們的進入點是條陰暗,潮濕的通道。四周黑漆漆的,林景峰探手去摸牆壁,濕氣滿佈。
通道寬敞,盡頭一片黑暗,展行把光管揮了揮,看到一尊暗金色的雕像。
張帥驚呼一聲,林景峰靠近前去,以手指彈了彈。
雕像如真人大小,低著頭,手捧一個金盤,足底牢牢連在地面,展行以手去推,紋絲不動。
「它穿的是漢服……」展行說:「這座墓估計很有來頭。」
「對,是漢代的東西。」林景峰很滿意:「你也知道金盤仙人?」
展行點了點頭,誠懇道:「親愛的師父,它叫金銅仙人,不是金盤仙人。」
林景峰:「……」
展行忙道:「好好好,都一樣!『濤山阻絕行路難,漢宮徹夜捧金盤。』說的就是它,但為什麼頭是低著的?」
張帥興奮地說:「發了!光是這麼一個銅人就能賣不少錢。」
林景峰說:「先別高興得太早,憑我們多半帶不出去,牢牢固定在地面的,就算運出去了,也很難安全賣掉,目標太大了,先朝裡面走,張帥墊後。」
四人開始行走,地底空間非常遼闊,大大出乎林景峰的意料,兩個盜洞之間相隔不到百米,然而隨著不斷深入,彷彿這曲折的隧道與洞壁,佔據了整整一座石山內的空間。
石路兩旁每隔大約二十米,便分立兩尊手托金盤的漢宮銅像。
「我靠。」張帥不住打望:「這些銅像得值多少錢!」
林景峰道:「小賤,它們有什麼來歷?」
展行微一沉吟,解釋道:「漢武帝劉徹老年享盡榮華富貴,想成仙飛昇,方士們就給他出了個餿主意,說只要取得天上北斗星的露水,加上和田玉的粉末製造成『仙露玉屑飲』,就能長生不老。」
林景峰揚眉道:「所以?」
他們在一座橋上停下腳步,頭頂是巨大的鐘乳巖洞,腳下則是湍急而過的水流。
展行取出手機,朝橋欄旁的漢宮金盤像拍照,自言自語:
「怎麼得到北斗星的露水呢?他就製造了許多金銅仙人,手中托著盤,放在高台上接星露……也就是『漢宮承露』的由來拉。」
麗麗:「什麼亂七八糟的。」
張帥:「別亂說話,小兄弟知道得多,長見識了。」
展行微一沉吟:「我在另外一個地方見過好幾件這樣的銅像,據說每一尊的價值都是百萬級的哦!」
數人一起傻眼。
展行又道:「當然,拿這個出去賣,也會馬上被抓去坐電椅吧,太危險了。」
張帥:「……」
林景峰:「嗯,再貴也搬不走,你們在這裡等著。」
年代久遠,懸橋已腐了近半,林景峰為免人太多引起危險,卸下登山包,獨自走上石樑,直至斷口處。
石樑末端指向一堵三米高的青銅大門,橋卻在半中間斷成兩截。
青銅大門緊閉,林景峰頭也不回,吩咐道:「徒弟,電筒。」
一物打著呼呼風聲朝林景峰後腦勺飛來,被他探手撈住,埋頭擰亮手電筒,嘴角現出一絲隱約的笑意。
「你謀殺嗎?」
展行笑著說:「師父,你要軍刀嗎。」
林景峰沒搭理他,抬頭以手電筒照去,望見對面青銅門上有一個兩指併攏大小的鎖孔。
展行像只螃蟹般橫著抬腳,落地,抬腳,落地,小心翼翼地走了過來,腳底是萬丈深淵,依稀能聽見湍急水流洶湧而過。
「當心點。」林景峰提醒道。
展行好奇道:「腳下有水,是龍脈的意思嗎?」
林景峰點頭道:「很聰明,地下河穿過山腹而過。風水彙集,看來這座墓不簡單,你回去。」
展行道:「你要做什麼?」
林景峰掏出銅槊,朝展行晃了晃,展行明白了。
「你要跳過去?」展行情真意切道:「這不太可能,師父我捨不得你。」
林景峰活動手腕,把指節捏得劈啪響:「我跳得過去。」
展行:「不是跳不跳得過去的問題,是這座門……」
林景峰:「?」
展行接過銅槊,朝對面黑漆漆的大門點了點:「它不是朝兩邊開的,也不是上下活動的,更不是來回活動的……」
「說重點!」
「是!報告小師父,它是朝外翻的!」
林景峰瞇起眼,端詳對面的大門:「朝外翻?」
張帥等人紛紛趕到,展行煞有介事道:「是滴,當你把門鑰匙『捅』進去以後,大門就會轟隆一聲壓下來,把開門的人壓成一塊……」
展行話音一收,左手高舉過頭,將手裡銅槊突然甩了出去。
「喂!」
變故突生,林景峰尚未反應過來,銅槊已劃出一道弧線,在空中旋轉。
銅槊呼呼打著圈,凌空飛向十餘米外的巨大青銅門,最後「登」地一聲,準確無比,□□無縫,牢牢嵌進了面積近十平方米大的銅門中央,那個兩公分見方的小孔裡。
「……肉餅。」展行笑了起來。
大門隨著這一句話音落,轟一聲巨響,整座倒翻下來,砰然拍在懸空的石台下。
林景峰滿背冷汗,剛才要真是助跑縱躍,徒手插銅槊,現在肯定被大門拍得摔下河裡,懸橋斷開,雖不至於被拍死,勢必也是狼狽萬分。
「好樣的。」林景峰道:「可以進去了,你們都後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