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 竹山小築。
這是一家很有特色的自助火鍋店, 店內以一米高水槽攔開了座位, 水槽內載著搖啊搖的小船, 船上放著菜,沿路經過餐桌, 食客坐著就可在船上取涮菜。
店主名叫余寒鋒, 從前是名特種兵, 退伍後在一個網絡遊戲裡當職業玩家, 賺到第一桶金後開店。交了一位留學生女友, 又等了許多年,待她回國後結婚定居,兩年後因感情問題離婚。
法院把兒子判給了余寒鋒,於是這名離婚後的男人,便帶著拖油瓶兒子相依為命過日子。
打烊時間,陸少容坐到一張桌後,小船慢悠悠地飄過來,載著一小瓶酒,兩個杯。
陸少容斟了酒, 余寒鋒端過來兩盤涼菜。
「老二呢?」余寒鋒坐下問。
「回去了。」陸少容道:「說會還沒開完。」
余寒鋒笑道:「老二打電話來,讓我去醫院看小賤那會,聲音都快哭了。揚揚呢?」
陸少容道:「陸遙在一哭二鬧三上吊, 揚揚回去揍她了。」
余寒鋒放聲大笑。
陸少容作了個無可奈何的表情, 朝店裡角落招手道:「小多, 過來。」
余寒鋒的兒子只有六歲半, 聽到陸少容叫,便慢慢地走過來,看著他不吭聲。
余寒鋒道:「叫人,不然也要揍你了。」
陸少容笑道:「上次給你買的樂高車拆碎了麼?」
小多:「叔。」
小多叫完人,伸手去攬余寒鋒的脖子,爬到余寒鋒身上,讓他抱著。
余寒鋒已不復昔年與陸少容初識時意氣風發的模樣,卻仍舊十分英俊,膚色黝黑了不少。小多抱著父親,把臉貼到他耳朵邊小聲說話。
余寒鋒道:「你叔來了,要睡自己去睡,爸沒這麼快睡。」
小多不吭聲了,在余寒鋒身上蹭來蹭去,余寒鋒也由得他,不趕他走。
陸少容笑道:「小健小時候那會,也是粘著揚揚,走到哪跟到哪,像個拖油瓶。」
余寒鋒道:「小健不算,這小子才是拖油瓶。」話雖如此說,眉目間卻現出淡淡的依戀神色,高挺的鼻樑在自己兒子額上摩挲,吻了吻他的額頭。
小多的鼻子在余寒鋒臉上蹭個沒完,陸少容笑道:「以前揚揚走到哪,小健就跟到哪,揚揚坐在沙發上,小健就要爬上來,在他身上粘著。揚揚上班,小健也不消停,死抱著褲腳要跟著去公司。」
余寒鋒笑了起來:「這小子也是,老子開店忙得要死,偏在那裡蹭蹭蹭。小健親揚揚多,不怎麼親你。」
陸少容道:「揚揚上班的時候,小健才跟著我,我是大部分時間教他看書,談談知識話題。」
「沒想到一眨眼就這麼大了。」陸少容唏噓道:「以前的事都忘光了,見到揚揚也不蹭了,成天把老爸當仇人似的,討債鬼一個。」
余寒鋒說:「再過幾年,小多也要成討債鬼,都是這樣的,不對麼?大哥看怕了,到時候不能像你倆討嫌,等小多談戀愛的時候,能帶女朋友回家的時候,成家立業的時候,就把店給他,自己收拾個包,流浪去。」
陸少容笑了笑,不作聲。
小多的臉貼著余寒鋒性感的脖頸,趴在他的胸膛前睡著了。
陸少容放輕了聲音,問:「他媽沒來看他?」
余寒鋒道:「前幾年有來過,他自己不想見媽,一直躲著,她現在也不來了,嫁到香港去了,贍養費照給,我辦了張卡,沒動那筆錢,以後念大學的時候,再一起交給他。」
陸少容:「哥,你真不打算再結婚了麼。」
余寒鋒:「再說吧,小多估計也不想要個後媽。」
陸少容點了點頭,店裡靜悄悄的,只有水流的聲音。
陸少容問:「紅哥說了什麼?那個叫林景峰的小子,是什麼來歷?」
余寒鋒道:「小賤沒對你說?」
陸少容搖了搖頭:「小賤只說喜歡他,想和他過日子,其他的事,什麼也不肯說。」
余寒鋒道:「老三,大哥覺得,他既然不想說,就讓他保留這個權利。否則你就算問他,他也不會說實話。像揚揚一樣,到處打聽完,再罵他一頓,又有什麼意思?」
陸少容靜靜聽著,不接話。
余寒鋒又道:「等到他覺得可以對你說了,再告訴你,這樣解決不就很好?」
陸少容道:「他已經過了什麼事情都會和家裡說的年紀了,揚揚總是怕他吃虧。」
余寒鋒道:「子女總有離巢的時候,得等到他們有了自己的小孩,慢慢就懂了。」
陸少容自嘲地笑了笑,點了點頭。
余寒鋒問:「陸遙又做什麼了?」
陸少容:「在假裝跳樓,她那一套,都是小健玩剩下的,揚揚已經回去了。」
余寒鋒:「別理她不就完了,被風吹一晚上,冷了自己會下來。」
陸少容戴好帽子,笑道:「我們都知道這個道理,可惜也都做不到,換小多要跳樓,估計你也不這麼想,我走了,明天博物館還有點事。」
余寒鋒莞爾:「大哥一向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弟,不送。」
陸少容打車去機場,余寒鋒抱著六歲半的秤砣兒子上樓睡覺。
余寒鋒把兒子小心地抱上床,脫了襯衣去洗澡。
短消息來了。
余寒鋒坐在床邊,躬身按手機,信息發送人:展小健。
【大舅,我很迷茫。】
光映著展行的臉,他看了熟睡的林景峰一眼,繼續按了一行字。
【我該怎麼做?】
余寒鋒:【關鍵不在於怎麼做,而是你該問清楚自己,以後要做什麼。你的目標呢?以後想做什麼?留在國內,盜一輩子的墓?】
展行:【沒想好,我想和小師父在一起。其他的,只能再商量吧。】
余寒鋒:【那就慢慢想,你們的時間還很多。】
展行:【我應不應該為了他改變我?還是讓他改變他自己?】
余寒鋒:【談戀愛結婚就像砍價,先求愛的人先開價,對方總要還點價的,一來二去,讓得大家都滿意了,自然成交。沒有應不應該,只有值不值得。只怕談好價錢,又來給你短斤缺兩才麻煩。對你來說是這樣,對他來說,也是一樣。大舅睡了,明天還要工作,晚安,小健,你的迷茫只是暫時的,大舅已經迷茫半輩子了,不要刺激我。】
余寒鋒把手機扔到一旁,洗完澡,赤裸胸膛,抱著兒子蓋好被睡覺。
展行收起手機,爬爬爬,爬到林景峰的床上,蹭了蹭,入睡。
數周後:
林景峰的健康恢復得很快,他的生命力旺盛蓬勃,猶如漫天風沙中倔強的白楊,醫院派出專家幾次會診,終於確認他完全康復,不需要療養。
不僅僅藥物作用被消除了,生病的這些天裡,展行山珍海味拚命塞,外加各種補藥反覆灌,還令林景峰身體更好了不少。
「恭喜。」院長親自來匯報了病況:「林先生的身體狀態很好,沒有任何併發症。但以後也請注意調養。」
展行頂著倆黑眼圈,又瘦又呆,最崩潰的就是他了,白天要和醫生溝通,晚上提心吊膽,生怕半夜林景峰病痛發作,又出什麼狀況。
林景峰客氣地說:「謝謝。」
展行道:「嗨,什麼話,咱們是夫夫關係嘛……」
林景峰道:「沒謝你。」
林景峰辦了出院手續,與展行走出醫院,陽光燦爛。
「現在是謝謝你了,小賤,謝謝。」林景峰停下腳步。
展行蹦了蹦,扒在他背上。
林景峰臉上發紅,吩咐道:「別鬧。」
展行說:「我們接下來去做什麼?」
林景峰拉著展行的手,穿過上海的街道。
「去賺錢,還你二舅的一百一十五萬醫藥費和治療費。」林景峰如是說。
展行:「……」
展行:「有那麼多?不可能吧,明明是十一萬五千,你看多了一個零!」
林景峰:「不用裝了,我都知道。」
展行傻眼了,片刻後回過神:「媳婦,他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他的……」
林景峰:「叫老公,話不是這麼說。」
展行:「話就是這麼說,他根本不缺這點錢,而且我給他打過電話,他也說不用還了……」
林景峰:「那是他的事,和我無關。」
展行:「不不,是這樣的,我妹要嫁給他,你知道的吧。」
林景峰:「??」
展行解釋道:「所以呢,等二舅娶了我妹,再過個幾十上百年,我二舅歸西了……」
林景峰嘴角抽搐。
展行:「這樣他的錢就都歸我妹,我妹的就是我的,我的還是我的,所以也就是全歸我拉。其實呢,展揚也是這麼教我們的,你沒聽過嗎,等等,媳婦小心車。」
展小健兄妹原則:妹妹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妹妹的。二舅除外,二舅是我的。
陸小遙兄妹原則:二舅是我的,為哥哥兩肋插刀,為二舅插哥哥兩刀。
「有個說法是:當你有了個兒子,你不好好教他,他就害你全家!當你有個女兒,你不好好教她,她就害別人全家!所以呢,你跟誰有仇,你就寵壞你女兒,嫁給他兒子,這樣一來,他全家都完了,大仇就報拉!」
「二舅沒有兒子,不過把我妹嫁給他,也是一樣的嘛!錢歸誰,沒太大區別。」
林景峰剛出院,險些又要吐血住院了。
展行伸著舌頭:「去哪?師父?」
林景峰沒好氣道:「潘家園,買消息,倒斗賺錢。」
華南之劍,特別行動部隊基地。
紅髮在起居室坐下:「小唐還沒有回來?」
玩算盤那人趴在桌上:「沒有——」
紅髮喝了口咖啡,藍眸走進來,把一份報告扔在桌上:「上次拉薩的調查資料出來了。」
紅髮道:「還有什麼內容、後續?」
藍眸道:「先說內容,與印度接頭的一單偷渡國寶的生意,喂,那邊的,你有沒有在聽,把天線寶寶關了。」
戴綠色貝雷帽那人歪著腦袋,作了個鬼臉。
藍眸又說:「那次行動涉及上海的一個盜竊組織,組織頭子姓藍,手下嘍囉八百四十四名,情報網分佈於西安、北京、上海、廣西、廣東、香港多地。親傳弟子有三個,大徒弟仇玥,女,三十三歲;二徒弟白斌,男,已死;配偶是個女人,上海崢嶸歲月古董店掌櫃,店舖已關,易容高手,兼職辦假證,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名。」
紅髮道:「這個女的不是已經被抓了?」
藍眸道:「她在喜馬拉雅地宮裡中了一槍,送到成都軍區醫院治療,治好後跳窗跑了。」
紅髮點了點頭,藍眸又道:「第三個人叫林景峰,就是上回見到,和余寒鋒外甥在一起的那小子。」
紅髮:「後續呢。」
藍眸:「後續是,我給那個姓藍的老頭子寫了封信,動展行一下,我們就殺他全家,再鏟了藍公館。」
紅髮:「要殺自己去殺,要鏟自己去鏟,沒興趣。」
藍眸點了點頭:「我也沒興趣,隨口說說嚇他的。」
紅髮:「沒興趣你寫什麼信?萬一他真動了展行,我們又不鏟,豈不是很沒面子?」
綠帽子懶懶倚在椅子上:「余寒鋒自己會去又殺又鏟的嘛……可以開電視了嗎?」
藍眸隨手按了遙控器,電視機沙沙響。
綠帽子:「?」
紅髮:「……」
電視機壞了。
玩算盤那人道:「接口昨天就有點鬆。」
綠帽子:「小唐去修一下……」
話音未落,四人同時意識到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冰箱好像也不製冷了。」藍眸取了罐啤酒:「怎麼辦?紅毛去申請個新的電冰箱?」
紅髮道:「申請個新的得兩個月,太久。」
藍眸:「自己買個吧。」
玩算盤的馬上說:「沒錢。」
唐悠不在,四名特種兵都是機械電器白癡,電視沒得看,啤酒沒得喝,這下徹底完蛋。
「去個人,把小唐找回來。」紅髮道:「找人比等審批快。」
於是四人抽籤,綠帽子抽到最短的,一臉苦大仇深的表情,起身收拾東西,背了個包,出基地,去找離家出走的機械師唐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