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8

林景峰頭髮亂糟糟地起來, 手忙腳亂收拾好自己, 穿著毛衣下樓, 陸少容特地吩咐做了頓中餐。

展揚開了瓶紅酒:「喜歡吃粵菜麼?」

林景峰點頭致謝:「以前吃過, 很喜歡。」

展揚笑道:「歡迎過來,聽小賤說你是自己過來的?」

林景峰略一點頭, 知道展揚和陸少容已從二人見面的交談中推測出一點內情, 淡淡道:「來得匆忙, 忘記買點中國的東西了。」

陸少容道:「人過來我們就很領情了, 不要客氣, 大家吃吧。」

陸少容倒不是客套,林景峰在展行沒說清楚的條件下主動上門造訪,他們確實很領情,展揚動了筷子,一家人紛紛開吃。

展行邊吃邊說:「小師父不要緊張,你拿筷子的手都在發抖,不如我給你講個笑話吧啊哈哈哈——」

林景峰:「……」

陸遙:「又是那隻豬上市場買菜結果買到它媽媽的腳的故事嗎,我拜託你換一個了……」

展行:「現在是別的了,有一隻豬想蓋房子……」

展揚:「我麻煩你們兩個, 嘴巴裡有飯的時候不要說話,講了多少次了!」

陸少容:「吃點雞。」

陸少容給展揚夾菜,展行給林景峰夾菜, 各把一隻雞腿扒走了, 陸遙憤怒無比:「怎麼沒有人給我夾——!」

展揚忙討饒給陸遙夾了個翅膀。

展行又道:「這個好吃, 吃哪補哪。」於是順手給陸遙夾了個雞屁股, 陸遙又夾回給展行,二人開始扭打。

林景峰:「……」

陸少容:「……」

林景峰差點把飯噴出來,憋得十分辛苦,陸少容問:「博物館有一批剛送到的埃及藏品,你們三個明天去看看麼?」

「什麼東西?」展行來了興致。

陸少容:「其中有一本古書,記載了尼羅河流域的神話史……」

陸遙:「聽說太陽神『拉』是個帥哥。」

展行:「你就知道帥哥,拉是發光的胖子!有個屎殼螂,又叫聖甲蟲神,每天把它推著滾過天頂……」

陸少容終於扛不住噴飯了。

「拉是個很慘的神。」陸少容說:「所有人類都反對他,你們有興趣的話,可以去看看。」

展行開始和陸遙討論埃及的神祇,包括聖水神「努」以及諸大神靈,林景峰聽得十分有趣,展揚喝得醉醺醺的,又給林景峰斟酒:「不好意思,家教慘不忍睹,讓你見笑了。」

林景峰莞爾道:「這樣挺好的。」

飯後,餐桌撤了菜,展揚酒意上臉,說:「喝杯功夫茶?」

林景峰點了點頭,數人知道展揚有話與林景峰說,都是自覺離開了。

展行說:「我就……坐著?」

林景峰說:「展行幫我把包拿下來。」

展行上樓去拿林景峰的登山包。

展揚泡好茶,放在林景峰面前:「聽說你在中國到處打零工?」

林景峰略一沉吟,點頭道:「我不太喜歡……常駐在一個地方,可能是天性。」

展揚說:「小賤離家出走的這些時候,麻煩你了。聽說他叫你小師父,估計從你身上也學到了不少東西。」

林景峰哂道:「他很機靈。」

展揚:「你教了他什麼?」

林景峰想了想,答:「教他吃飯開發票。」

展揚:「……」

林景峰:「我沒有受過什麼系統的教育,只念完初中,還是斷斷續續念的,唸書的時候成績也很糟。」

展揚道:「那倒沒什麼,技能往往不是在學校學到的,出社會後記得不斷充實自己就行。」

「謝謝。」林景峰感激地說:「我也是這麼想的。」

展揚又說:「展行一直想跟著你,但我覺得,最起碼應該保證有個安定的環境,總漂泊也不是辦法,至少我們如果回國,知道他在哪個城市……你覺得呢?」

林景峰點了點頭,展行把包抱了下來,問:「你要拿什麼?」

林景峰坐著不動,展揚道:「去和你妹妹玩。」

展行憤怒地說:「我已經十八歲了!來客人的時候讓我去和妹妹玩?!」

林景峰笑了起來,展行忿忿走了。

林景峰躬身,從包裡掏出一個口袋,像是厚厚的磚頭,放在桌上。

展揚愣住了。

林景峰認真道:「謝謝你幫我墊付了看病的那些錢,我帶來了一部分,以後會再慢慢付清。」

展揚難以置信地看著林景峰,片刻後說:「小伙子很不錯。」

展揚取過那個包好的袋子,粗略掃了一眼,裡面至少有五十萬人民幣,說:「利息就算了,小賤說得不錯,你是個有擔當的人。」

林景峰沒有任何表情,只是靜靜坐著。

「以後我的打算是這樣的。」林景峰說:「展行想回國,我會帶他到北京,找一個地方落腳,歡迎你們隨時過來玩。」

「同時負責給他找一間大學,當然,前提是他考得上。他的所有學費,生活費用,都由我出。他既然願意愛我,就是我應該做的。」

「我雖然賺得不多,相信養他還是沒問題的。不一定每天都像家裡吃得這麼好,但能吃飽,穿暖。到他畢業以後,就再作打算了,我們可以一起做點別的事。」

「把他交給我,你可以放心。」林景峰如是說。

展揚徹底傻眼了,萬萬沒有料到林景峰會有這樣的話。

「你覺得呢?」林景峰問:「我的原則是,一切以他的意願為前提。如果他想在美國也可以,我回北京等他。」

展揚一手抿在鼻前,沒有答覆,過了許久,終於道:「我要和陸少容商量一下。」

林景峰禮貌地點了點頭,上樓。

展揚無論如何都想不到林景峰會是個這樣的人,只得前去找陸少容商量。

展行抱著被子過來,壓在林景峰身上。

林景峰看著展行,問:「一起睡?」

展行:「當然,你和展揚說的什麼?」

林景峰洗完澡,坐在床邊,淡淡道:「沒什麼,問他能不能讓你去北京,喲,你成績一定很不錯。」

展行的房間裡擺滿了獎狀,校際飛鏢比賽的獎盃,以及童子軍獎章,還有科羅拉多峽谷的學生考察隊證書。

還有展行、陸遙兩兄妹扒在高大的展揚身上,一人吊著一邊手臂的照片。

燈關了,黑暗裡,展行像隻猴子般掛在林景峰身邊,林景峰忽然覺得,把展行從他的家裡帶走,這事挺殘忍的。

「別摸。」林景峰小聲道:「摸什麼摸。」

展行繼續扒林景峰的睡衣,林景峰穿著展行的棉睡衣,小了一號,手腕腳踝都露著。

林景峰:「不做了,這是你家,別讓你爸瞧不起。」

展行嗯了一聲。

林景峰:「老握著我的……做什麼,摸你自己的,你自己沒有麼?」

展行手裡握著林景峰半硬的那玩意,玩來玩去,玩得林景峰硬了。

林景峰:「你……」

展行:「嗯嗯嗯,睡覺。」

林景峰實在奇怪展行的愛好,都是哪學回來的?然而展行握著握著就習慣了,林景峰不知不覺也習慣了,唧唧被握了一整晚。

翌日,展行帶著妹妹與林景峰去逛了一圈博物館。

當天下午,麻煩來了。

陸少容顯是一夜未睡,下班回來,坐在餐桌前,聽到門鈴響,展行上樓,陸少容的聲音平淡:「小賤,我有話問你。」

展行躡手躡腳把陸遙和林景峰趕上樓去,看到陸少容臉色不善,心想不會吧,生氣了?

展行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的,尤其是對親父。

陸少容面前放著一個盒子,問:「你昨天給展揚的石頭,是從哪裡得到的?」

展行笑道:「有什麼來頭?我也不知道,你今天查出來了?」

陸少容吼道:「給我坐下!」

展行嚇了一跳,乖乖坐好。

林景峰在樓梯上遲疑,沒有下來。

陸少容:「今天我把這塊石頭拿到博物館去了,全館沒有人知道它的來歷。」

展行:「它就是塊石頭嘛哎呀,這麼較真做什麼?不要還我……」

陸少容:「館長親自為它作了個碳十四鑒定,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說清楚從哪裡來的。」

展行心內一驚,難道是很貴重的文物?

心裡轉過許多個念頭,展行兀自道:「真的是在拉薩地攤上買回來的!」

陸少容沒有揭穿展行的謊話,他小心地打開盒子,戴上一副手套,取出方石,又在餐桌上鋪了張天鵝絨襯布。

「看清楚了,兒子。」陸少容猶如即將表演的魔術師,捏著方石的一角,角上以滑石粉作出了標記。

陸少容以一個巧妙的角度,手指朝著方石輕輕一推,推出一根半公分寬的皎潔玉石條。

展行深深吸了口氣。

陸少容:「這塊方形玉磚,是由古代的一種非常奇特的工藝製造成,後人稱為『魯班鎖』,魯班鎖有球形,菱形,交叉搭建的四十八套鎖,甚至一千零四十四根木條彼此嵌合,組成的千稜鎖。」

展行道:「它就是魯班鎖的一種?」

陸少容:「是的,它的取材,以及嵌合度水平高於你的想像,今天用碳十四和高頻音波兩種交叉測量法,發現是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就成型的古物。它不需要任何粘合劑,由七十二根白玉條互相嵌在一起,形成一個外匣。」

陸少容調轉方石,又推出一根晶瑩剔透的玉條,把它們一根接一根地放置於天鵝絨藍布上,餐廳射燈的照耀下,白玉條被拆下數十根,一塊方石瓦解近半。

林景峰看得呆住了。

展行情不自禁地讚歎:「這東西,應該很貴吧。」

陸少容答:「價值連城。」

展行想起地攤貨一說,馬上住嘴了,徵求地看著林景峰。

林景峰也沒了主意。

陸少容拆下整塊方石,並排鋪在天鵝絨布上,以軟鑷夾著放在方石中央的一截金色東西。

那根金簽足有五六公分長,約一公分圓周,呈現出不規則的塔形變化,末端尖銳。

陸少容:「剛才的石頭只是一個匣子,真正貴重的,是匣子中間的東西,你知道這是什麼嗎?」

展行看了半天,沒看出個所以然來:「看不出來?」

陸少容:「你覺得會是什麼?」

展行:「金色的,骨頭?」

陸少容道:「舍利你是知道的。」

展行恍然大悟:「原來這是舍利!我說呢!哈哈哈哈!」

陸少容:「……」

展行:「舍利不是圓的麼?」

陸少容:「也有尖的,比如說,釋迦牟尼的中指骨。」

展行繼續恍然大悟,朝陸少容豎了個中指:「原來佛祖火化前,左手比了個凸!我明白了!爸,你知道得真多!」

陸少容:「不要裝傻!這確實是佛骨,問題在於,你也知道釋迦牟尼的佛骨?這是他的中指骨,那麼請你告訴我,法華寺裡的東西是什麼?!」

展行傻眼了。

林景峰插口道:「法華寺裡的佛骨被偷了?」

陸少容道:「我今天請人專門給法華寺打了個電話,還在。」

展行持續恍然大悟,兩手同時豎了中指:「也就是說,佛祖火化前,雙手比了倆凸!」

陸少容怒道:「給我說實話!小賤!」

展行又嚇了一跳,從未見陸少容發過這麼大的火,只得坐回位上。

展揚回家了,衣服還沒換,好奇道:「什麼東西?」

陸少容話中帶著忿意:「沒你的事,別過來。」

展揚馬上雞血起來,伸手指去戳兒子的頭,吼道:「你又闖了什麼禍!展小健!你一定又做了什麼壞事!嗯?!」

展行一臉鬱悶地坐在桌前,片刻後說:「我……是這樣的。」

「上次去膠州的時候……我和小師父下海游泳,碰到一隻大烏賊……」

陸少容冷冷道:「你在撒謊,換。」

展行:「……」

展揚在沙發上坐了下來,一臉得意地看著自己兒子,眼中幸災樂禍神色一覽無餘:你終於把陸少容惹火了,這次我也幫不了你了,活該。

展行:「上次去西藏,二舅知道的……在喜馬拉雅山的地宮裡,有一個箱子。」

陸少容:「這個聽起來像樣點,但我知道你還是在撒謊。」

展行只得老實道:「是我的一個朋友……送給我的。」說完看著陸少容。

陸少容淡淡道:「我知道你這一次沒有撒謊了。」

展行有點心虛:「真是朋友送的。」

陸少容:「但是你隱藏了某些內情。」

沒有人比陸少容更瞭解他,展行只不住暗自祈禱,陸少容不要再問下去了,否則他和林景峰,都將面對一個極其痛苦的抉擇。

是在展揚的咆哮與陸少容的怒火下徹底分手,一刀兩斷;還是再次離家出走,流落天涯,無論哪一個抉擇都會令展行永遠失去他生命的一角。

「可以讓我……保留這些內情麼?說了只會令你們無謂地生氣,反正已經過去了,我也好好的,以後……我保證以後也不會再亂闖,我十八歲了,爸,相信我。」

陸少容靜了很久,而後道:「可以,但我希望你有一天能源源本本地告訴我。」

展行終於鬆了口氣。

林景峰靜了一會,說:「是我的錯,那位……朋友,他和小賤,是通過我認識的。」

展揚道:「什麼朋友?」

展行點頭,從事實上來說確實如此,他沒有撒謊,陸少容也看得出來,自己的兒子沒有撒謊。

陸少容道:「你的朋友叫什麼名字?」

展行道:「我不知道,他沒有說,景峰也不知道。」

陸少容實在是一個頭兩個大,評價道:「你不知道這件事情有多嚴重。」

陸遙過來了:「這就是佛祖的舍利?在古墓裡得到的?」

沒有人理會陸遙,目光都聚集在佛骨上,林景峰問:「我負責把它帶回去吧。」

陸少容道:「你們運氣實在太好了,這玩意無論從中國帶到美國,還是從美國帶回中國,稍一不注意,都會引起一場國際糾紛。」

「豈止國際糾紛!」展揚怒道:「你們簡直就是不知天高地厚!」

陸遙拿著釋迦牟尼的佛骨掏耳朵,邊掏邊說:「有這麼嚴重嘛,不就是個凸?」

展行:「二舅媽,你在幫我們拉仇恨嗎?」

陸少容深吸一口氣:「我得仔細想想,你們先上去休息吧。」

展行上了二樓,關上門:「小師父,你別緊張,他們其實挺喜歡你的。」

林景峰沒有回答,站在書櫃前看展行的獎狀。

展行從後面扒著林景峰的肩膀,認真地說:「我會給陸少容和展揚好好保證,不管以後怎麼樣,他們應該會讓我們在一起的。」

林景峰問:「你爸發過這麼大的火麼?」

展行:「經常的拉——」

林景峰:「我問的是陸少容,在博物館上班的。」

展行一怔,而後想了許久,答:「沒見過。」

林景峰苦笑,展行說:「展揚倒是經常發火,你知道他去年生日許的願望是什麼嗎?」

林景峰:「?」

展行:「他想要一枚核彈頭。」

林景峰:「……」

展行:「這樣就可以郵寄過去,再在美國按遙控器,直接炸了我二舅的家。算了不提這個了,他一會就不生氣了,我有個計劃。」

林景峰眉毛動了動:「什麼計劃?」

展行拉開抽屜,取出一本便利貼:「來想想,待會吃飯的時候該說點什麼,緩和一下氣氛。展揚教過我,如果沒想好應付情況,怕說錯話,就事先把假設的對話寫在一個小紙條上,能夠令演講和交流順利很多。」

林景峰笑了起來:「好的,你覺得他們會說什麼?」

展行嘰嘰咕咕,和林景峰湊在一起,模擬晚飯時展揚與陸少容的口氣,寫了一大串對白。

然而紙條沒有用到。

當夜沒有人通知吃晚飯,傭人把晚餐端到各自的房間。

展行詫道:「不開飯了嗎?」

陸遙從隔壁房間冒頭:「我剛去書房看了,他們還在商量那個凸的事情。陸少容還給大舅打電話呢。」

展行馬上知道這次事情可能會很大條了。

怎麼辦?

展行當夜翻來覆去,抓著林景峰的唧唧又扳又擼,害得林景峰也一晚上沒睡好,展行腦補了各種最壞的結果。

「小師父。」展行抱著林景峰,小聲說:「以後別去盜墓了吧。」

林景峰低聲道:「知道了。」

他們並肩躺在床上,看著天花板,林景峰在黑暗裡低聲道:「你覺得,他們會過往不究?」

展行說:「能嗎?算你答應我了啊。」

展行的家庭打動了林景峰,他無法忘卻自己的過去,卻期待融入他的家庭之中。然而他還有很多事沒有做,這是他自己的事,不應該依賴展行的助力。

林景峰想了很久,答:「再說吧。」

「我有一件事要做。」林景峰說:「我要親手解決老頭子,要麼你先在家裡住著,等我把事辦完了,再回來接你?」

「小賤?」林景峰側過頭,小聲道。

展行睡著了,眉目間仍有股淡淡的,稚嫩的憂慮,林景峰伸出手指,輕輕抻了抻展行的眉心,把他略皺著的眉毛捋順,並在回憶中搜索,他是什麼時候開始逐漸有煩惱的?

從上海的第一次見面,到重逢的這天,林景峰自己也想不起來了。

第二天早上九點,陸少容和展揚都沒有上班,陸遙來敲門:「哥哥,他們有話想和『姓林的』談談。」

『姓林的』起身道:「你可以叫我景峰哥哥。」

陸遙理解地點頭,展行要跟著過去,林景峰回手把他阻在房裡,下樓,一整衣領,獨自前去應對他人生中有史以來,最大的挑戰。

——卷三·天魃王·End——

《靈魂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