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古國不是在兩千多年前就滅亡了麼?」林景峰打了個響指示意展行。
展行象機器人一樣開始背書:「巴蜀文明是中國川、渝一帶最燦爛的神秘古文明『之一』, 形成源頭不可靠, 據最新研究報告猜測, 是外星人與地球人結合……」
林景峰:「猜測不用說。」
展行:「該文明以青銅器、石刻為代表文化, 領先於當時冶金技術近一百年,在殷商時期達到全盛, 周八百年間停滯不前, 春秋戰國時期開始與中原各地互通有無, 象徵圖騰是酋長首面具……」
張輝道:「是的!你也知道?」
展行:「三星堆古墓出土的雕塑, 很好地再現了當時文明的全貌, 春秋後期直至秦國天下一統,當時的趙、秦等國都對巴蜀用過兵,其中最出名的有兩次,一次是李牧,一次是王翦。最終嬴政統一六國,令天下書同文,行同軌,秦始皇十一年,蒙恬帶兵前往巴蜀地區, 這一次軍事行動對巴蜀古國進行了毀滅性打擊,徹底結束了接近一千歷史的文明古國。」
眾人靜靜聽著,張輝道:「然後呢?」
展行:「然後?沒有了啊, 書上就沒有寫了。」
張輝道:「還有的, 只是沒有記載在你們的書上。」
「巴蜀是一個沒有『神』的國度, 甚至沒有太多圖騰。」張輝道:「整族分為族長與司祭, 也就是『王』和『巫』兩個勢力。王向來都是女人,叫『僰母』,巫的位置則是男人,叫『司祭』。」
展行道:「這個我知道,因為從殷商時代開始的文明,就沒有祭拜天地神靈的習慣,無論是中原人還是巴人,祭祀和占卜的能力都來自同一處——鬼。他們不拜天地,卻拜祖先與死去的人的靈魂,相信祖先會庇佑所有人。所以祭鬼,成為巫祝與祭祀日常進行的主要活動,比如說要播種,他們會搖一搖龜殼,問祖先的鬼魂,今天做什麼適合。」
張輝點了點頭,自己抿了口酒:「巴蜀滅亡後,族人開始逃亡,其中一部分散進雲貴地區,成為外來者,另一部分深入十萬大山。舊的祭祀方法逐漸被西南少數民族同化,開始祭拜自然圖騰。裡面有一支後裔,名字叫『僰』(bo輕聲),你們聽過麼?」
林景峰馬上道:「聽過,四川珙縣。」
張輝:「那就是他們第一次落腳的地方。僰人在川南,川西定居,再次發展壯大,他們的能力非常強……」
林景峰莞爾道:「能有多強?」
張輝道:「養蠱、放蠱的方法就是僰人帶來,再傳給苗、彝、侗等三十六族的,你不知道麼?后羿的子孫走到鹽水,認識了鹽女,她的真身是一群飛蟲,讓他在鹽水畔定居,建立自己的國家,承諾會世代庇佑他們。」
展行吸了口氣:「好像是有這個傳說。」
張輝道:「她就是第一代的蠱神,當時后羿的孫子廩君成為司祭,鹽女成為僰母,守護整個巴蜀古國,並把巫蠱與請鬼的能力流傳給下一代。『僰』字的由來,你們沒發現?『人』之上,就是兩隻飛蟲的象形符號。」
數人紛紛點頭,張輝又道:「秦末的時候,很多人不敢再用巴蜀遺民自稱,他們叫自己作僰族,和漢人的仇恨很深,歷經千年,直到明代,朱棣興起一次大規模的對僰族的剿滅。」
「當時的僰人全部退走,撤進雲貴地區,和三十六族融合,幾乎被滅了全族。」
林景峰道:「所以呢?」
他們都逐漸猜到問題的中心點了,張輝一定與僰人有著脫不開的關係。
張輝道:「最後發生的事情是在四百多年前,那一代的僰母死了,她沒有留下神光蠱。」
展行:「神光蠱是啥?」
張輝說:「神光蠱與星辰蠱,是選擇下一代司祭與僰母的一種神蟲,每一代的司祭和僰母死後,他們的屍身都會飛出一隻蠱王,蠱王會落在族中某一個人的身上,代表那個人是新一任的族領。大部分時間是司祭或僰母的子嗣,只有在沒有子嗣的情況下,才會選十歲以下的男孩和女孩,完成交接儀式。」
林景峰只覺得背脊冷颼颼的,問:「被蠱王附了身,能當司祭?操縱那個人的是蠱王還是他自己?」
張輝愕然問:「當然是他自己,蠱王幾乎是沒有意識的,你不懂麼?」
霍虎插口道:「這和密宗的輪迴是一樣的,都是把一部分意識封存,交給下一任,活佛們轉世也用的相似方法,不過他們是靈魂托生,再以棒喝或者『灌注天心』的方法來憶起本派咒法。」
林景峰點了點,不置評價了。
張輝說:「很難相信,對吧,傳說就是這樣。最後一代僰母的死因很曲折,當時整族遷徙到這個地方,我們所在的位置叫千山林。」
唐悠道:「你就是他們的後代之一?」
林景峰示意道:「聽他說完。」
張輝以手指沾了酒水,在桌上畫出大概的地圖:「這裡是十萬大山的最邊緣地勢,也是山巒的龍首,僰人遷徙來後住下,發現這裡並不歡迎他們。」
「三百年前,在山邊的村落裡,每天半夜都會發生死人的情況,環繞山邊的古鎮,有錦屏、凱裡、雷山、榕江、芭沙,住了幾十個族,他們都有自己的寨,無論是哪個族,每天夜裡都會死一個人。」
「這個人的頭蓋骨被掀開,腦漿全被挖空,沒有人知道惡鬼在哪裡,它來無影,去無蹤……」
霍虎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不住發抖。
「你知道?」林景峰蹙眉問:「虎哥?你知道那是什麼?」
霍虎好一會兒才緩過來:「我只是被飯噎住了……」
林景峰:「……」
張輝續道:「大司祭帶著剩下的不到五百名族人,向祖先鬼靈請卜,得到的答案是,十萬大山的龍首處,有一隻山邪,也就是潛伏在山裡的鬼。當時的情況已經逃無可逃,祖先們的屍身也再沒有安葬之處,除了躲在山裡,沒有其他去的地方。最後祖先的鬼魂告訴大司祭一個鎮壓山邪的方法,在山裡擺下巫蠱之陣,可以令方圓三千里的民族安居樂業。」
林景峰道:「僰人來了以後,既會巫術,又會放蠱,應該很被當地民族接受才對。」
張輝不以為然道:「一點吧,除了能幫助他們,更多的人在害怕。其實蠱術最開始並不是害人的,畢竟世界上,哪有這麼多看不順眼的人。也就是因為這個原因,漢人的皇帝才對僰族有了忌憚。」
展行又催道:「後來呢?」
張輝:「後來,僰母甘願把自身煉化成蠱,與祖先們的屍身組成棺陣,入山鎮住邪靈。人蠱最傷天和,被萬蟲自外至內嚙咬,才能身與蠱合,僰母受盡痛苦,口含一枚定屍珠,掙扎了七七四十九天才死去,但在她死後,大司祭才發現,她的屍身沒有釋出神光蠱,也就是說,僰母的職位到她那一代就結束了。」
展行想起張輝無論如何不願意交出的定屍珠,隱約又推測到了一點內情。
張輝沉默了很久很久,說:「不喝酒沒關係,大家先吃飯吧。」
林景峰大概也猜到一點了,端碗道:「喝。」
張輝點了點頭,數人碰碗,展行還在想先前的事情,幾次想問,又不好開口,片刻後張輝給眾人布了菜,方放下筷子,繼續說道:
「三百年前,大司祭扶靈走進山中最深處,僰母的人蠱之身,外加七十二具祖宗棺槨,開始布下鎮壓邪靈的棺陣,最後他和他帶進去的族人都沒有再出來。星辰蠱飛出山谷,選定下一任的大司祭繼承人。」
「族人等了三個月,再進去查看的時候,發現巫棺陣已經擺好了,大司祭的屍體已經不知去向,僰母的人蠱之身在一個盆地中央,大司祭多半已經摔進山澗,屍骨無存了。於是把那個地方列為禁地,非司祭之職,任何人不得隨意進入。」
展行忍不住道:「那麼……僰母還活著?不對,我是說,她還是以一個你剛剛說的,人蠱的型態留在那裡?」
張輝點了點頭:「有定屍珠在口,屍身不會腐朽。」
林景峰看著張輝,不做聲。
展行又問:「定屍珠為什麼沒了?」他聯想起張輝在柳州說過的,因為弄丟門派中很重要的一件東西,與兄長吵了一架。
林景峰說:「你如果這事不說清楚,我實在幫不上忙。」
張輝把筷子一放,顯是下定決心,如實道:「說清楚也沒什麼干係。我和我哥,從前都在貴陽唸書,畢業以後,我交了個女朋友,帶回家裡來。」
「山裡沒什麼好玩的,那會兒還和我哥在一起住,他在那邊的村子,從這個山翻過去,還得走一天的路,兄弟我不懂怎麼討女孩高興,心想咱們山裡人,討個有學歷的媳婦也……是她瞧得上咱們,對吧。」
張輝酒意有點上臉,林景峰道:「確實是這麼回事,但你也不該老慣著。」說畢與張輝碰了碗,張輝看著展行與林景峰,似乎頗有點感觸,許久後又說:「就是太慣著了,她想玩什麼,我都順著她,在咱家裡住了幾個月,能玩的都玩過了,她要進山裡……就是祖先棺陣的地方。」
唐悠一拍桌子,吼道:「紅叔說得沒錯!女人是禍水啊!」
展行理解地拍了拍張輝的肩膀:「也不能這麼說,關鍵是沒遇見合適的。」
張輝點頭道:「謝謝,展兄弟人不錯,你有妹子麼?有的話給我介紹介紹?」
展行打了個寒顫,想到陸遙要是進這山來,別說什麼僰母棺材陣,就連山裡惡鬼都得抓出來褻玩一番才滿意,當即忙擺手道:「沒有的事,我妹……嗯,『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就不禍害你了。」
張輝喝得兩眼通紅,自嘲地笑了笑:「那時候,我帶著她去,心想只看看,別動東西,也沒什麼,就進了次禁地。」
展行接茬道:「結果就麻煩了。」
張輝:「確實是,你怎麼知道?」
展行:「電視劇和小說裡一般都這樣。」
張輝:「……」
林景峰:「別幸災樂禍的,又欠揍了你。」
展行道:「我一定會幫張輝的,只要我幫得上忙。」
張輝道:「送她走的時候,我哥追了出來,說定屍珠丟了,惡鬼跑出來了,懷疑是她動了溶洞裡的東西,我想護著,但護不住,我哥就讓人搜了她的身,結果沒有。只得放她走。」
張輝輕描淡寫的幾句,展行卻能依稀感覺出當時劇烈的衝突,以及張輝女友受的恥辱。
「後來呢?」唐悠問。
張輝道:「後來一直尋不見那珠子,媳婦也吹了,我送她到凱裡,她就走了,過了一年說去澳大利亞出國,就再沒聯繫過。」
林景峰關心的卻是另外一件事:「惡鬼出來了沒有?」
張輝道:「我不知道,但在這幾年裡,我聽說過不少命案。估計已經出來了。我哥離開家,去外頭挖墳掘墓,沒找到能替的珠子。我呆在這兒,心裡越想越沒意思,自打兩年多前和他吵過那回,就沒再說過話,不如也出外找找,現在幸好找著了,過幾天就上山去。」
林景峰沉吟不語,展行愕然道:「那你還讓我們幫什麼忙?已經找到了,放回去就行了啊?」
「未必。」林景峰打斷道:「第一次的珠子既然和那女人沒關係,會是誰拿走的?」
張輝點頭道:「我怕的就是這個,萬一還有別的枝節,就不好說了,還是得請人來幫忙,實在不想和我哥吵了。至於酬勞……兄弟我這裡沒多少錢,只有一點家當……」說著便轉身去翻箱子。
「哎哎。」展行忙道:「別這樣啊,你請我們來玩,怎麼能收你的酬勞?」
林景峰道:「你先回答我一個疑問,張輝,既然是禁地,非司祭不可入內,你又是怎麼進去的?」
張輝從床底下找出一個箱子,動作微一頓。
「我就是司祭。」張輝說:「我哥是大司祭,我是少司祭,大司祭主族人生死,少司祭主祖先祈靈。」
展行和唐悠都傻眼了,展行瞬間覺得張輝的形象高大優雅名貴了不少,從一把火鉗升級為金光閃閃的王室鑽石權杖,從一隻中華田園犬升級成了名種德國獵犬,遂激動地說:「少司祭!酬勞不用了,咱們來握個手吧!你可是王子吶!我這輩子還沒和伯爵以上的握過手呢!」
張輝尷尬至極,擺手道:「什麼王子,不過是個破爛地方的土巴子罷了。」
張輝取出一把刀,一個古蜀國面具,還有一大串零零碎碎的珍珠,以及幾根金條,押在桌上。
「我娘留給我的一點東西。」張輝道:「如果大家願意,能幫我把事情查清最好,不行的話,咱們上山去,把定屍珠歸回僰母屍身中,再在外頭等十天半個月的,月盈虧一輪後再沒有異常,這事就算完了,大家說,成不。」
「兄弟我多的也沒了,大家想要什麼,這箱子裡的玩意隨便挑,都拿著吧,也不值幾個錢,兄弟的一點心意。」
那一箱東西起碼有上百萬,值林景峰下好幾次斗了。
唐悠隨便瞥了一眼,說:「沒喜歡的,不要,我去就行了,反正在你家做客這麼久。」
展行雖然喜歡古董,但卻不忍心要張輝的東西,多半是他母親留著給他結婚用的,便也擺手示意不要。
霍虎拿了顆珍珠嘗嘗,啃不動,更不要了。
林景峰說:「沒人要?那就都給我了。」
展行還想說什麼,張輝卻很大方:「行,走的時候派人沿路送著。」
一頓酒飽飯足,張輝起身道:「趕了一天路,大家也累了,先早點歇下,過幾天休息好再過我哥那裡去,林兄弟既然和我哥認識,話就好說得多,也不用動武了。」
林景峰心想這兩兄弟估計已成水火不容,否則張輝也不至於搬得這麼遠,便點頭道:「行,我負責擺平你哥。」
展行道:「張帥人很不錯的嘛,我給他說說。」
林景峰:「別那麼天真了,這是人家的家事。」
張輝把眾人送出來,每人住一間吊腳樓,早已備好被褥與熱水,夜間山風穿林習習而過,房內又有御倒春寒的火盆,十分溫暖。
唐悠坐在房外,把筆記本電腦擱在膝上,旁邊是一台張輝特地從鎮裡買回來的手提式汽油發電機以及六缸卡車用發動機,經唐悠改良後更節能環保,利用汽油第一步燃燒發電分解井水,生成氫與氧,氫氣加入,壓縮助燃後令六缸發電機瘋狂運作,磁線圈飛速轉動,達到一機供應全村電燈照明的彪悍效果。
唐悠正在給筆記本充電。
霍虎四仰八叉地躺在屋頂曬星光。
張輝站在空地中站著發呆。
靜夜裡,展行和林景峰的房內傳來激烈爭吵,數人嚇了一跳,霍虎蹦下房頂,要上樓去,被張輝拉住,示意別去。
林景峰壓抑的聲音隱隱約約說到「你不懂的」等字眼,展行的聲音漸小下去,又過了一會,林景峰出外,反手摔上門,站在圍欄邊抽煙。唐悠與霍虎各自收拾東西,回了房間。
張輝道:「兄弟,這樣不成,別吵架。」
林景峰擺了擺了手,歎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