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1

林景峰看著紅髮, 他的左瞳流金, 右瞳暗紅, 令他有種說不出的感覺, 彷彿是名王者。

紅髮說:「你叫莊鳴清。」

莊鳴清胸腹間纏著繃帶,知道等待他的將是什麼。

紅髮說:「帶著你妹妹回去, 希望下一次不是我來親手結果你。」

莊鳴清呼吸一窒, 看著紅髮, 紅髮輕描淡寫地說:「可以滾了, 少囉嗦。」

藍, 青,金三人或坐或站,在休息室的沙發旁聽著紅髮的指派。

崔文的子彈已經取出來了,他坐在輪椅上,臉色蒼白地看著這幾個人。

林景峰問:「你出賣了唐楚。」

崔文老實點頭,林景峰又說:「老頭子給了你什麼好處?」

崔文答:「他說……帶我一起走。」

林景峰:「去什麼地方?」

崔文:「從哈巴羅夫斯克……坐船去海參崴,再入境日本,去澳大利亞。」

紅髮:「所以,他們現在已經在那裡等了?」

「是……是。」崔文點頭。

林景峰說:「老頭子的貨都在這裡了。他讓你什麼時候找他匯合?」

崔文說:「二月……二十八到三月二號之間, 在撫遠找接頭人上船,直接到碼頭等他。」

林景峰:「接頭暗號是什麼?」

崔文:「仇大姐才知道,我不清楚……我真的不清楚, 別殺我!」

林景峰:「把你交給警察也是死罪。」

崔文激動起來, 大聲道:「你也跑不掉!我知道你也是幹這行的!」

林景峰:「當然, 不過輪不到你來管。」

紅髮想了想, 說:「到撫遠以後,你負責帶著東西上船,找人接頭。找到接頭人以後我不再管你,好自為之。」

藍眸:「一旦對方發現他被我們跟蹤了,不怕被自己那夥人滅口麼?」

紅髮說:「那就看他的命了。三個小時整備,完了出發。」

展行呆在房間裡和唐悠玩那只水母,窗外的風小了些,裝著水母的小玻璃瓶放在茶几上,他們每人一張紙,對著抽上抽下的水母畫素描。

唐悠的畫中規中矩,展行則畫了個歪歪扭扭的怪物,水母頭上兩個大眼睛,嘴巴張開,舌頭伸出來。

「你說他們會怎麼計劃?」唐悠心不在焉,一直想去偷聽。

展行拆下唐悠耳邊的集音器,說:「紅叔都答應你了,就別擔心了。」

唐悠只得趴在桌上無聊地畫畫,林景峰回來了。

「收拾東西,兩個小時後出發。」林景峰說。

唐悠扔了畫去收拾,林景峰看到展行那幅水母寫生,不禁嘴角抽搐。

「怎麼說的?」展行期待地看著林景峰。

林景峰戴上手套,調試槍械,頭也不抬道:「你得幫他們個忙。」

「紅叔他們第一次去撫遠的時候,已經被老頭子的手下發現了,虎哥他們也知道是誰,唐悠是唐楚的弟,我更不用說。他們都認識。」

展行緊張道:「什麼意思?」

林景峰遞過一隻手套:「除了你,所有的人都容易暴露目標,沒了你不行。」

展行說:「我也可以做很多事情的。」

林景峰淡淡道:「是的,一起到了撫遠之後,需要你的協助,你帶著崔文,到接頭地點等,如果不出意外,你們會被抓去見老頭子,內應就著落在你身上了。」

展行笑道:「沒問題!」他起身接過林景峰的手套戴上:「終於不用當拖油瓶了。」

林景峰看著展行,沉默片刻後說:「是啊,真沒想到,待會上車後,紅叔他們會告訴你詳細都應該做些什麼。」

展行一手撐著牆,手指勾了勾林景峰下巴,親了上他的唇:「媳婦別擔心,老公會安全回來的!」

林景峰哭笑不得。

當天,紅髮整頓裝備,帶著七名隊員上車,離開長白,馳上高速公路,前往中國的最東面國界線——撫遠。

「誰讓你吃這鬼東西的!」展行炸毛道。

霍虎捧著個大包,嘴裡嘎巴嘎巴咬得正響,津津有味:「沒錢,這個香,牛奶味的,要嘗嘗麼?」

展行:「吃爆米花也就算了,吃什麼貓糧,吃貓糧不會選好點的牌子!?偉嘉能吃麼,而且你吃成年貓糧也就算了,還吃幼貓的,我……」

展行把那包家庭裝幼貓牛奶味貓糧摔了霍虎一頭,欲哭無淚道:「沿路找個超市下車買東西。」

旅行車裡,綠帽子與財迷在玩牌:「順便請客吧,知道你家有錢。」

「請唄。」展行沒好氣道:「你們想吃啥,我現在沒用家裡一分錢了,都自己賺的。」

「不錯。」紅髮推了推墨鏡:「繼續堅持。」

林景峰靠在座位上,若有所思地抻手指頭,片刻後笑著把展行攬在懷裡。

「你們摔壞的那個陶壺,值兩百八十萬呢。」財迷聽了地底經過,心痛地說。

展行:「兩百八十萬。」

林景峰:「夠你做多久的,想想?」

展行掰著手指數了數;「一天三百,一年做三百天,三十年……」

林景峰微笑看著展行,不吭聲。

展行倒是不太在乎這種橫財,他想了很久,說:「但那不是我的東西。這幾件當餌的古董,到時候送到博物院去吧。」

林景峰無所謂道:「隨你。」

四名特種兵說說笑笑,很快展行就融入了他們,下車買了啤酒牛肉乾,像是出來休假一樣地在旅行車上玩,打牌打得不亦樂乎。

這些特種兵就像普通人,展行完全看不出他們身負絕技,紅髮劍技了得,身體素質強悍,藍眸的狙擊極準,瞄準能力尚在自己身上,綠帽子似乎知道有很多神神怪怪的小伎倆;財迷又會做什麼?

兩天後,他們輾轉抵達撫遠。

東三省的盡頭,雖已是三月初,一片白霧冰寒正在逐漸消融,黑土地下的種子還未萌芽,酷寒緩慢褪去。

極北領土的居民們有「貓冬」一說,入冬時停了活計,一家大小窩在家裡御寒取暖,春天來時,正是冰雪緩慢消融,住民活動的時候。

撫遠的街道上人很多,女人們裹著頭巾,中俄混血兒帶著亞洲人的特色,眼睛漆黑裡帶點湛藍,高挺的鼻樑與白皙牛奶般的皮膚十分引人注目。

霍虎:「嗨——」

幾名金髮的高挑女孩笑著走過去,不理會這壯漢。

展行揪著霍虎的耳朵拖到一邊:「幹嘛!你想幹嘛!」

霍虎笑道:「她們的毛金燦燦的,漂亮!這裡有什麼吃的?」

撫遠靠近黑龍江,水產豐富,冬天界江封凍,多年來全球氣候變暖,封凍期的尾線不斷前推,三月份已開始解凍,破冰船在江道上碾過,白色的巨冰紛飛,雖有寒流,卻冷凍不住沿江漁民們開始第一次捕撈的熱情。

紅髮與藍眸等人換下軍外套,以免在邊境太惹眼,眾人都換了身皮夾克,展行與林景峰穿著毛衣,手拉手站在江邊看風景。特種兵們收了眾人的身份證與護照,前去聯絡邊境辦事處辦理旅遊簽證。

眾人在街外的偏僻處匯合,綠帽子發下數張旅遊簽證,方便大家一旦離境,不至於被俄羅斯軍方遣送回國。

「這次的任務很有可能跨越國界。」紅髮說:「其他人應該知道分寸,小唐和展行,你們兩個要注意,如果被俄羅斯邊境警察盤查,記得不要太囂張。」

藍眸補充道:「你別在市中心扔炸彈什麼的,小唐,聽到了麼?」

唐悠敷衍地唔了聲。

紅髮:「在哈巴羅夫斯克可以說中文,大部分人聽得懂,但進了警察局就難說了。」

展行:「知道了——咦,小師父,你的為什麼是勞務簽證?大家都是旅遊簽證……」

林景峰把護照不自然地朝兜裡揣:「我怎麼知道?」

綠帽子笑著說:「他用勞務簽證比較方便。」

唐悠蹙眉道:「勞務簽證不是在戶口所在地辦的麼?」

林景峰蹙眉道:「我是已經辦好才過來的,因為事先就想到可能要進俄羅斯去……」

展行心想多半是程序問題,便也不再追問,紅髮又說:「先自由活動一會,中午一點半,在碼頭集合,集合後就要開始執行任務了,需要分散上船,各自融進人群裡,不能再粘在一起……」

紅髮看了林景峰與展行一眼,又道:「大家……分頭逛?你倆一起?」

展行莫名其妙,總覺得有點不對勁,說:「虎哥咱們一起去吃魚……你不是……」

林景峰淡淡道:「行,我帶他去逛逛。」

霍虎要跟著走,卻被紅髮揪了過來,和特種兵們走了。

展行:「???」

林景峰拉著展行的手,這些日子裡與他寸步不離,竟是上哪都跟著,展行忽然停下,問:「你們計劃了什麼?你該不會又想扔下我跑路了吧。」

林景峰撲哧笑了出來:「怎麼會?」

展行說:「你的保證書呢?」

林景峰忘了,說:「晚上一定寫,寫好就給你。」

展行點頭:「這還差不多。」

街中十分熱鬧,這裡是俄羅斯與中國的邊境城市,不少俄羅斯人在集市上購買東西,帶回庫頁島,海參崴等地去倒賣,酒、裝飾品、衣服甚至鞋子,都是熱門的搶購商品。也有不少攤子出售俄羅斯的藝術品。

展行在一家攤子前停下來,玩它的套娃,兩撇八字鬍的父親裡套著戴花的母親,再取出一個小女孩,最裡面是穿著吊帶褲的,胖胖的小男孩,

展行樂不可支,拿著八字鬍老爸套娃對照林景峰,林景峰面無表情,眼神漠然,猜到展行那點小心思:「看什麼看。」

展行兀自好笑:「你越來越像當老爸的人了。」

林景峰:「是你太皮,管不動你,要買個嗎?我看看,你在做什麼?」

展行把小男孩扔了,把林景峰給他的木頭小人塞進去,咕噥道:「這樣就是一家人了。」

林景峰拿起一本普希金雙譯詩集翻了翻,付了錢。

許多年後,林景峰仍記得很清楚,今天他們都做了什麼,也記得展行的每一個動作,每一次笑容。

他們在集市上買了不少小玩意,展行還給林景峰買了條腳繩,那是烏克蘭女人做給心上人的編織品,紅、藍、黑三種顏色編成的繩圈。

意思是:你即使走過萬水千山,不管離家有多遠,總有一天會回到我的身邊,回到家裡。

正午的陽光斜斜掛在教堂的尖頂上,廣場一旁,林景峰脫了軍靴,坐在花園裡的長椅上,展行單膝跪地,把繩圈繫在林景峰的腳踝上。

抬頭看時,林景峰背光的面容朦朧。

他們在教堂前看了一會婚禮,林景峰才搭著展行的肩膀,去餐廳吃了頓飯,都是展行喜歡的菜,點了份開漁季的江蚌,展行還吃出一枚很小的,奇形怪狀的珍珠,二人哈哈大笑,展行把小珍珠放進玻璃瓶裡,讓它和小水母呆在一起。

水母不太適應強光,有點蔫了,展行還唏噓了好一陣,打算回去後到海洋館問問。

他們牽著手,在一個人工湖面上滑冰,有人過來趕,便摔成一團手忙腳亂地跑了,跑過幾條小巷,並肩坐在長椅上,沐浴著春天的陽光,穿著情侶毛衣,圍著情侶圍巾。

林景峰為展行讀普希金的詩——被你那纏綿輾轉的夢想選中的人,看到一道幸福的光。

展行:「哈哈哈,用甘肅話念聽聽?」

林景峰煞有介事地用蹩腳土話念詩,展行捧腹大笑,林景峰走南闖北,會的地方話多。

他又改用東北話、四川話、西安話等方言,讀一段換一個小語種,展行笑得快要滾到地上,眼淚都出來了。

林景峰微笑地看著展行,覺得他那猴子樣,什麼事都能樂起來的性格實在很有趣。

不知道從哪一天開始,林景峰已經不是蹲在黑暗的墓穴裡,對著棺木與屍體發呆的那個陰暗少年,許多年前的幽深石室的天窗終於打開,展行懸下一根繩,親手把他帶出了潮濕的,靜謐的,昏暗的世界。

「走吧。」林景峰合上書,看了看表:「開始行動了。」

特別行動組的人帶著崔文在碼頭旁的一間貨倉後等候。

唐悠臉色有著掩不住的擔憂。

展行:「還在鬱悶咩,我給你念個詩聽哈哈哈,小師父教我的……」

「餓蹭經摸摸滴稀罕鍋尼——」展行搖頭晃腦,還沒開始念就被自己笑到不行。

數人看著展行,一頭黑線,冷場。

唐悠伸腳踹,展行忙避開,唐悠朝他大喊大叫道:「快幹活了!我哥還不知死活,還念什麼詩——!」

展行笑道:「好好,不鬧了,想讓你高興點嘛。」他收起書,接過紅髮推來的輪椅,上面坐著病怏怏的崔文。

紅髮交給展行一個小包,兩張船票,展行把包甩到背後,紅髮難得地說:「多加小心。」

展行點了點頭,和林景峰接了個吻,帶著崔文,轉了個彎走了。

他走出倉庫,唐悠又把他叫住。

「幹嘛?」展行問。

唐悠說:「謝謝,小賤,辛苦你了。」

「嗨——什麼話。」展行擺手,推著崔文的輪椅,前去排隊上船。

「這孩子很不錯。」藍眸難得地評價道:「以後要懂得珍惜。」

林景峰嗯了聲,眼睛有點濕,他把長刀收好,眾人散入人群中,各持船票前去排隊。

《靈魂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