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蘭王一定是被霍虎上了身, 再沒別的可能了。殺手雷克哈爾坦左手上戴著五枚戒指, 分屬五個不同的人, 沒有錯。
「你殺了……不, 你在夢裡看到的情景,都殺了誰?」展行低聲問張輝。
張輝與展行走在前頭, 林景峰與狄清走在隊伍後面。
外人看上去, 正是樓蘭王子雷克哈爾坦帶著哈薩克小酋長入城, 身後另一名殺手——雷克哈爾坦的搭檔, 伊爾哈特抓回來另一名哈薩克將軍。
張輝想了想, 道:「他們倆都死在我手上。其中伊爾哈特在宮廷阻止我,你的哥哥……被狄清附體的那人追上來,都死在我手裡。」
展行兩相印證,登時十分清楚,說:「還有你父王也掛了。」
張輝:「嗯……是這人渣王子干的,不干我事。」
展行道:「所以小師父戴的戒指,狄清手上的戒指,還有他父王的戒指,全在雷克哈爾坦屍體的手上, 我算是明白了。怎麼還少一個?最後那個一定是唐悠……」
張輝想起來了:「還有王后!」
展行:「……」
張輝:「唐悠戴了哪個戒指?」
展行心想,這下唐悠徹底悲劇了。
「你什麼時候揀了個小媳婦,也不告訴我們?」展行饒有趣味地打量樓蘭四周建築, 樓蘭城歷史的原貌早在計算機建模上便看過, 然而置身其中, 卻別有一番意味。輪台古城, 且末遺址,高大挺拔的棕櫚樹與帶有印度、中亞結合的風情建築有種巧妙的調和感。
石塔受到吹襲,在此處呈現出溫帶的沙漠紅,一層層的泥土黏合而成的圓形尖頂皇宮頂端雄偉充滿古樸意味。
張輝低聲答:「小狄膽子不大,你別把他嚇著了,本來打算過幾年再去看看你們,他的身世……也著實沒頭緒。我上回尋找僰母的月蠱,受星蠱指引一路北上,到黃龍去,發現海子邊躺著他,月蠱就在他的身上。」
展行道:「還為這事和你哥吵了一架,對吧,小狄說的。」
張輝沉默不答,展行道:「這很明顯不划算嘛,娶了媳婦忘了哥……」
張輝:「不是你想的這樣,別聽小狄胡說,他總喜歡什麼事都朝自己身上攬。」
展行好奇道:「那你喜歡他啥?楚楚可憐,小鳥依人的模樣?」
張輝道:「他……其實挺有主見,沒攻擊性不好麼?都得像你這麼愛折騰?」
張輝隨手刮了刮展行的脖頸,展行自嘲地笑了笑。
過了一會,張輝說:「我喜歡他是因為有一天……嗯,我把他帶回錦屏的時候,我哥不在家,有天早上,我睡過頭了,起床的時候,發現他在我房間外的院子裡……你記得院裡有木樁不?我和我哥練武用的。」
展行同情地點頭:「記得,我院子裡也有呢,給小師父用的。」
張輝說:「我看到他蹲在木樁前面,給練武用的樁子畫畫,上色,不知道怎麼的,忽然就……覺得他挺可愛的。於是就……喜歡上他了。」
展行:「……」
張輝摸了摸頭,擺手道:「算了,這麼說挺奇怪,別問了。」
展行決定買個幾大桶油漆,回去把自家院裡的木樁全畫成林景峰模樣——「漠然」的雙眼,面癱,碎發,讓他每天起來自己揍自己。
狄清在隊伍後面小聲道:「你們……嗯,林哥。」
林景峰低聲道:「叫我景峰。」
狄清忽道:「景峰,請問,你們在一起多久了?」
林景峰瞇起眼想了一會,道:「快七年了。」
狄清抿著唇,點了點頭。
林景峰:「怎?你想問七年之癢?」
狄清忙笑道:「沒有的事,挺……羨慕你們的,嗯。」
林景峰只覺得這小孩頗有點不知所謂,或許是不擅於與人溝通交流,但再見到張輝,狄清的心情也好了不少,不再是欲語還休模樣,遂揶揄道:「你箭法不錯,比小賤還強了。」
狄清睜大眼道:「都是輝哥教的,展行……他很強嗎?」
林景峰想了想,答:「也不算很強。」林景峰實在無法給展行下一個綜合實力評價,有什麼特別厲害的本事嘛,沒有。然而要說他弱,又完全不是那回事。
「他就是一隻……張牙舞爪,卻……人畜無害的……」林景峰斟酌很久,下了定義:「白癡……哈士奇。敵友不分,精力旺盛。」
狄清笑得打跌,理解地點頭。
張輝帶著三人進入王宮,衛兵退下,一名手執權杖的祭司上前咕咕地說了長篇大論,張輝也聽不太懂,反覆重複幾句話。
「我讓他允許我們去看國王。」張輝小聲道。
展行:「他們看不出你是冒牌的嗎?」
張輝答:「暫時還沒,不過我覺得快了……」
那祭司一臉不悅,轉身走了,又憤怒地朝林景峰喝罵,用手杖敲打林景峰的頭,林景峰驀地火了,正要還手,展行連忙喊道:「他是你爸!」
林景峰反應過來,躬身點頭,乖乖挨打。
四人被帶進王宮側邊,一個大胖鬍子,呼哧呼哧地癱在大胡床上直喘氣,中年婦人衣著華貴,直挺挺地躺在地毯上。
那胖鬍子正是霍虎,皇后成了唐悠,二人終於等到救星來了,霍虎眼淚嘩嘩地:「你們可算來了——」
張輝吩咐幾句,當慣少祭司的人自有種頤指氣使之感,侍女們退了出去,數人圍成一個圈,開始討論接下來該怎麼辦。
霍虎打了個奶嗝兒,鬍鬚上沾滿牛奶,聽數人把事情經過分析完,問道:「你確定?」
林景峰無奈道:「八九不離十,我看外頭快開戰了,下一步得怎麼做,你們有沒有主意?」
霍虎托著腮幫子想了一會,說:「哥以前聽過,密宗傳說中倒是有這麼回事。」
「人死後若對生平不如意之事有所眷戀,會將怨念伏藏,交予下一位得到藏物的人。」霍虎比劃道:「讓人進入他所想的世界,改變他的做法,方能善終。」
張輝道:「你是說,我們現在身處的地方,都是他靈魂裡構造出來的世界?」
霍虎遲疑點頭:「這不是過去,密宗將這個意識構造出的地方,叫做『境』,你得完成他托付之事,再回到來處,方能離開這裡。」
林景峰道:「你是怎麼判斷的?」
霍虎道:「喏,小唐。」
被唐悠俯身的王后拉開窗簾,說:「你看外頭,看得出麼?」他把一個東西交到展行手裡,赫然是羊皮紙捲著的自製望遠鏡。
「你太彪悍了吧,才一天時間,連望遠鏡都磨出來了……」展行旋轉鏡筒,望向遠方。
「什麼也沒有啊。」展行喃喃道。
唐悠:「對啊,本來應該有什麼?」
展行:「不就是應該什麼也沒有的嗎。」
唐悠炸毛道:「地平線呢?你再仔細看看?」
展行心裡一驚,再次勘察遠方,果然地平線不在,遠處是一層灰濛濛的霧。
唐悠叉腰道:「很明顯啊!這個世界有邊界,他不知道在這外頭發生過什麼,思想只能抵達那麼遠……」
林景峰問:「我們要怎麼離開?回到來處是什麼意思。」
霍虎說:「那個地下洞穴,你記得麼?」
唐悠把望遠鏡劈手奪過:「怎麼可能記得?這連衛星定位器都沒有……羅布泊那麼多遺跡……」
展行啊的一聲:「孔雀河的下游!就在城外!」
話音未落,樓蘭城內喧嘩起來,到處都是飛箭,哈薩克族已經開始全面攻打樓蘭城。
皇宮內外響起衛兵們的大聲呼喝,有人衝進皇宮,嚷嚷著架上國王朝外走。
林景峰當機立斷道:「到城外去,這裡不能呆,馬上要打起來了!」
人齊了,所有人掉頭跑出皇宮,張輝把守衛呵斥開,整座城內箭雨紛飛,百姓慌張哭叫,四處躲避。
樓蘭城門大開,騎兵蜂擁而出,孔雀河北岸哈薩克軍對天放箭,大部隊開始渡河。
兩岸一片混亂,一場謀劃已久的大戰終於拉開序幕。
展行跑得氣喘,呼哧呼哧:「我……這身體太弱了,要死了要死了……」
林景峰轉身不由分說,橫抱起展行開始狂奔。
「現在去哪!」林景峰大喊道。
展行:「羅布泊!孔雀河的盡頭!」
林景峰橫抱著展行,回頭道:「虎哥他們呢!被衝散了,糟了!」
張輝護著狄清,揮開匕首一路朝他們匯合,被數十騎兵圍困住,展行道:「你去救他!」
展行揀了一張弓,勉強拉開箭,一箭射翻張輝身後偷襲騎兵。
哈薩克人認出了自己族的小酋長,各個手執長刀憤然大喊,上前接應,一人窮兇惡極撈起展行,上馬就跑。
張輝奔至河邊,展行一顛一顛被抓走了。
「不——」展行道。
「小賤!」林景峰吼道。
展行在那哈薩克騎兵大腿狠狠一咬。
「啊——」那忠心士兵登時慘叫,展行摔在地上,轉身跑向河岸。
「等我!」林景峰喝道。
橫裡一根流箭飛來,射中展行肩膀,登時血花四濺。
「小心!」張輝吼道。
「輝哥——!」狄清叫道。
場中萬軍霎時停了交戰,展行衝向孔雀河,咚一聲跳下水。
張輝越過林景峰,一個猛子紮了下水。
緊接著撲通,撲通兩聲,張輝與狄清同時入水。
孔雀河的洪濤隆隆聲不絕,從天的盡頭而來,淹沒了整個戰場。
「兒子吶——!」霍虎動情吼道,氣喘吁吁地跑到河邊,一躍進水。
上萬樓蘭軍:「……」
唐悠提著裙擺衝向孔雀河,淒愴尖叫道:「王上——!」
樓蘭軍&哈薩克軍:「……」
又是撲通撲通兩聲,樓蘭國王和王后一起跳孔雀河了。
剎那間水流鋪天蓋地,湍急沖刷,將六人帶往下游盡頭的羅布泊,展行連著咳了幾口水,只覺眼前一片黑暗,被一股巨力扯進了深不見底的漩渦中。
轟一聲,世界重歸靜謐。
再睜眼時,依舊是那個空曠寂靜的山洞深處,水聲散盡,展行輕輕喘息,從林景峰肩前抬起頭。
「沒事了?」霍虎站在天秤下,愕然問。
張輝緊緊摟著狄清,二人望向天秤。
「應該……沒事了吧。」展行緩緩道:「和你做的夢不一樣,張輝?」
張輝點了點頭:「選擇投河自盡,詛咒沒有發生,應該就結束了。」
展行吁了口氣,走上前去,張開雙臂,搖搖晃晃地踏上秤臂。
林景峰道:「去哪?」
展行說:「把他們葬在一起吧,怪可憐的。」
林景峰小心地移動,二人各站一端,將雷克哈爾坦與哈薩克小王子的屍體從棺中抱了出來,放在一起。
霍虎又拋出繩圈,扯下銅棺,小心地將他們屍身並排放進棺裡安置好。
展行側頭端詳一會,說:「這樣不好,抱著好。」
於是他們調整刺客與王子的動作,讓他們抱在一起。
天秤祭壇緩緩傾斜,朝懸崖下摔去,發出一聲巨響。
林景峰鬆了口氣:「總算把張輝找到了,現在怎麼上去?」
展行探頭探腦地朝懸崖下看:「這條地下河通往塔里木河嗎……哎小師父,怎麼……這是幻覺?」
祭壇落下懸崖後嘩嘩聲不絕,河水瘋狂上漲,林景峰愕然轉頭,色變道:「快跑!」
「朝哪裡跑啊!」唐悠剛喘得一口氣,又被嚇得夠嗆。
地下河於短短數秒內咆哮著淹沒了整個洞穴,展行撲嚕嚕地吐著氣泡,手腕被林景峰緊緊攥住,水壓將他們擠上巖穴頂端。
三秒後,砰的一聲巨響,星夜裡,鹽晶地層被衝開上百個噴泉,把他們甩了出來。
展行頭昏眼花,剛爬起又腳下打滑,被林景峰抱著踉蹌上岸。
水流越來越多,數人驚魂未定,紛紛爬上湖岸。
「我明白了……」張輝上氣不接下氣說:「詛咒……解除了,難怪,現在羅布泊又灌滿水了……」
「終於完事。」展行直挺挺躺在地上。
眾人一番有驚無險,總算完成任務,當即累得話也顧不上聊,腦袋挨著腦袋,腳朝不同的方向躺下,看著頭頂璀璨星空。
「這裡很快又將成為綠洲了。」林景峰喃喃道:「有水很好。」
展行嗯了聲,轉過身,枕著林景峰的胳膊閉上雙眼。
狄清低聲道:「輝哥終於回來了……」
張輝笑了笑:「當然得回來,怎能扔下你一個?」
狄清側著身,溫順地倚在張輝肩前。
涼風習習之夜,羅布泊蔓延開去,方圓百里荒漠煥發生機,又一年春到花好,乾旱離去,煙塵消散。
——番外·羅布泊·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