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 太和殿。
「簡直是豈有此理——!」太后動了真怒:「陛下!你將滿朝文武置於何地!將天下百姓置於何地!」
「你將大虞列祖列宗置於何地——!你有沒有半分當皇帝的樣子!」太后怒火攻心, 狠狠大罵道。
太后怒到極致,將茶盞劈頭蓋腦朝李效擲去,嘩啦一聲茶水淋了李效滿頭。
李效不敢頂嘴,只得苦笑。
秋獵一事朝臣們是極力阻止的, 李效偷溜出宮, 將御林軍兩千人的生命留在了塞外,邊關告急,八百里血戰,簡直是自作自受,李效連分辨的理由都找不到, 只好乖乖站著挨罵。
「唐思列代將門!獨一男丁, 險些就死在楓關外!若有個好歹,你讓我怎麼向唐家交代!」
「林閣老的折子你束諸高閣, 不管不問, 還令鷹奴將禮部侍郎亭海生一齊帶出塞外!」
「你大婚後不到一個月, 就將皇后扔在宮裡, 自出去逍遙快活, 眼裡有我這親娘有沒有!你將皇后當做了什麼!」
「簡直是昏君——!」太后怒吼道。
李效被罵得不住哆嗦, 千錯萬錯都是他的錯,只希望別再連累其餘人了。
李效出外時太后只得啟駕臨朝聽政,後宮老嬪妃們交頭接耳, 令太后簡直羞憤得無地容身, 坊間更有人私議廢帝另立一事, 幸虧李效全然不知。
太后罵完還不住疾喘,李效只得暫時告退,回延和殿準備上朝處理政務。
林婉一臉蒼白,迎出殿外:「陛下可算是回來了。」
李效道:「對不住了,一時貪玩。皇后沒生病罷。」
林婉驚魂未定:「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
李效入內換過朝服,林婉在屏風外坐著,不住念叨,顯是驚得太甚,李效聽得心生愧疚,問:「孤向你保證,再也不私自出宮去了。」
林婉嚥了下唾沫點頭,李效又問:「朝中有何消息沒有?」
林婉道:「這一個月裡都是母后臨朝,母后對陛下去了哪裡隻字不提,只說陛下龍體欠安,在後宮調養。」
李效蹙眉,想起受匈奴大軍圍攻一事,這事現在還沒捅開,到底是誰洩露出去的風聲?
林婉又道:「唐思將軍剛到城外,兵馬就被母后接手了,吩咐所有人不得聲張,犧牲的將士們也未曾將名字報去兵部,只說派去東海辦事了。」
李效暗歎果然薑還是老的辣,林婉說:「北疆參知黃老的信差都是直接送進內閣,交付林大人,再由林大人帶進宮內呈給太后的。聽說匈奴人還派出了使節,朝中一團亂,陛下又不在,只得讓他們先在京城裡呆著,不敢宣上朝來。」
李效道:「誰接待的?」
林婉也不知道,夫妻二人隨口閒聊了幾句,李效又道:「你好好歇著,別再擔憂了,孤去將朝中事務解決了就回來。」
林婉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李效道:「怎麼?」
林婉抿著唇,李效看了她一會,道:「有話就說。」
林婉一副忐忑模樣,片刻後道:「鷹奴,唐將軍與亭大人都沒事罷。母后年事已高,又急怒攻心,說話難免重了些,請陛下從長計議……」
李效是太后帶大的,怎會不知母親脾氣?當即點頭道:「都活著回來了,孤知道的,這事以後再說。」
林婉還有話想說,卻不敢說了,將李效送出宮外,李效徑前去上朝。
金鑼響,天子登殿,言官們準備了洋洋灑灑數萬字的奏折正要開罵,李效坐上龍椅便道:「孤罷朝一月,先給眾位愛卿陪個不是了,罵人的話押後再議,先將邊疆軍情說說。誰在辦這事?」
邊疆軍情告急,龍案前鋪著地圖,數封折子呈上,林懿將邊疆軍情一一道來,又有東疆來使,先前李效歸京時取道玉璧關,更聽了東疆參知不少軍情,當即開始著手兵員調動。
「匈奴來使呢?」李效道:「散朝,邊疆參知政事軍情副使與林閣老,兵部尚書隨孤來,還有事參詳。」
當天李效詳細詢問此戰發起原因,時間以及匈奴兵力,與數人在御書房內詳細說了一下午,連午飯也顧不上吃,直到傍晚時分,林懿年逾花甲,也有些吃不消了,李效才打發朝臣們回去。
「啟稟陛下,亭海生侍郎有事求見。」
「傳他進來。」
亭海生揣著奏折來了,昨夜歸京後被林懿盤問了一番,現帶著林懿的另一封奏折,到御書房來覲見。
「唐思呢?」李效也不囉嗦了,率先問道。
亭海生恭敬答:「唐將軍安全歸來,在兵部錄了案。正回去接管御林軍,太后吩咐讓唐將軍戴罪立功。」
李效點了點頭,知道亭海生是來阻攔而後被抓著走的,自然怪不到他頭上,又問:「許凌雲呢?」
亭海生苦笑道:「鷹奴被關押大牢,預備開春斬首。鷹隊所有侍衛除去官職,於僻院等候發落。」
李效鬆了口氣,開春斬首,反正來年有的是時間爭取,先不忤太后心意,免得再橫生枝節。
李效道:「你去刑部私下打個招呼,就說是孤的旨意,關押期間切不可動私刑,也不可虧待了他。」
亭海生躬身道:「是。」
李效打發走亭海生,長長出了口氣,倚在龍椅上出神,緩過勁兒後又馬上去養心殿見太后。
太后臉色較之李效剛回宮時好了些,卻仍忿氣未消。
李效擇要緊的事約略報了,太后聽完許久,方開口道:「陛下,看來祖宗的這點基業,你還是惦記著的。」
李效汗顏道:「都是兒臣的錯。」
太后緩緩道:「成日游手好閒,無所事事,與一班佞臣養鷹鬥狗,該長大了,陛下。」
李效沉默不作聲,太后又道:「沒事就回宮去陪陪皇后罷。」
李效本以為太后要談自己秋獵被襲一事,孰料太后什麼也沒說,李效忍不住道:「你們都退下。」
宮內司監與宮女退出殿外,關上門。黃昏的光線從窗格外投入,捲著粉塵,唯李效與太后面對面地坐著。
李效問:「母后,這次秋獵是誰走漏的風聲。」
太后靜了片刻,而後起身,緩緩搖頭道:「我也不知道。」
李效蹙眉不語,太后踱過殿前,歎了口氣:「陛下也想到此事了?」
李效沉聲道:「是,兒臣一直覺得事出可疑。聽皇后說,母后也在提防……」
「陛下,你若不讓人有機可趁。」太后的聲音充滿威嚴,低而鄭重:「天底下又有誰敢打這大逆不道的主意?!」
「當年我教過你什麼,都忘了麼?」太后冷冷道。
李效忙站起躬身道:「兒臣不敢忘。」
太后不怒自威道:「不敢忘?這四周俱是虎視眈眈的人,不管是誰,也不管是哪個族,就算沒有這次的秋獵,也會有冬獵,春獵,你若不收起玩心,且看還會出什麼亂子。」
李效不敢接話,太后又歎了口氣,想起母子二人這些年來吃過的苦頭,只恨李效不成器,然而看李效歸朝一天,便認真處理了東疆軍報,仍不忍太苛責。
「陛下去罷。」太后道:「這事押後再查,回來了就好。」
李效點頭,終究按捺不住,又開口道說:「鷹奴也是聽孤的話才出的宮,依兒臣看,削去官職,讓他擔個尋常侍衛,也就成了。」
那話不提還好,一說出口太后又怒道:「若不是他時時攛掇,迎合了你意,會釀成今日大禍?不把他斬首示眾,你讓那兩千枉死的御林軍上何處喊冤?!陛下!祖宗家法不可聽信奸佞之言,全忘了麼?!扶峰大人是怎麼教你的!」
李效暗道不妙,還是太心急了,太后又道:「自古鷹奴俱是忠心護主,成祖平生有不檢點之處,張將軍尚且死諫犯上!許凌雲是什麼鷹奴!不過就是條阿諛奉承的狗!如今連海東青也養沒了,那可是神鷹吶!」
「兩百年前便活著的神鷹!成祖待它如子,就這麼葬送在塞外!我再不斬他,大虞帝威何存?!朝廷忠心耿耿的大臣們,你讓他們心中如何想!本以為你明事理了些,如今看來……」
李效忙道:「母后息怒,兒臣明白了。」
太后仍不住喘氣,李效見無法求情,只得告退。
「陛下,你是男人,不要當天下的笑話。」太后在養心殿內冷冷道。
李效已出了殿外,聽到這話,忍不住又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