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進!」韓滄海一個箭步上前, 何進顫抖著避開他的手。
「韓嶸……」何進喘息著道:「我……」
何進聲音漸低下去, 手指縮回,猶如雞爪一般不自然地痙曲著。
李慶成道:「小舅,此人罪有應得。」
「殿下,這都是你預料之中的。」韓滄海的聲音低沉而悲痛。
李慶成欣然道:「是。」說著解開一個紙包, 遞給韓滄海:「小舅, 你看看。」
韓滄海怔怔看著何進的屍身,長歎一聲。
「何進這些年來在你的兵書上下了毒。」李慶成逕自道:「你已中了□□,此毒潛伏於你體內,毒發時將散去一身功力。」
「這封信,也是他派人交給疾風的, 此人早與朝廷方家暗通消息, 若不及早誅去,只怕多生變數。是他自作自受, 咎由自取。」
韓滄海靜了許久, 聲音帶著些沙啞:「你既已全盤謀策好, 又何必問我?」
李慶成一揚眉, 笑道:「小舅, 我不能看著你死。」
韓滄海依舊站著, 李慶成把紙包朝他推了推,韓滄海接過時手一顫,碎紙如花蝴蝶般飛了滿廳。
李慶成:「這藥……」
韓滄海:「罷了, 人已死, 不必再說。」說畢轉身出廳, 李慶成道:「何進的手下須得徹底搜查,小舅。」
韓滄海頭也不回道:「全憑殿下吩咐。」話音落,離府而去。
李慶成看了一會,說:「厚葬,張慕與方青余去領兵符,徹底搜查江州軍預備兵營。」
是年七月,何進的毒計未曾啟動便已全盤伏誅,李慶成乾淨利落地把這場變亂扼殺在了萌芽期。方青余與張慕帶著黑甲軍徹查了整個兵營,幾乎將每一寸地皮翻了個遍,在何進住所底下發現一個暗格。
暗格內是與方皇后多年來的通信,一份潛伏進預備軍內的親信勢力名單。
張慕按著名單抓捕了所有的人,佰長以下共六百四十餘,盡數押至寒江邊斬首。
三天後,一大箱書信被送抵江州府,李慶成親自來了。
這些日子他手持韓滄海的兵符,調動全城兵士,韓滄海留在府內不管不問,任由李慶成放手施為。
韓滄海一夜間彷彿老了許多,孤寂地坐在廳堂中央。
李慶成笑道:「這裡都是證據,小舅,你看。」
「何進,東海池州人士,十四歲入江州投前任江州刺史,我的外公,小舅的父親韓廷,任文書之位。五年後先帝輾戰江南,江州全境歸順,何進因謀策有功,遂提拔為佐吏。」
韓滄海的聲音遙遠而陌生:「他犯下何罪?」
李慶成懶洋洋道:「功曹專管官吏考核,與朝廷互通政績,何進二十一歲時平東疆將軍之亂,不費一兵一卒,扶助方家奪權上位,解去父皇腹背之危,也與方大將軍之女方氏結下良緣……嘖嘖。這裡有他的書信。」
韓滄海說:「何進昔時曾與臣提及,他對方氏乃是一心仰慕,並無他想。」
李慶成笑道:「我也寧願相信是這樣,去年秋後京師生變,方皇后派人帶了一把弓,一封信到江州,送給何進,令他說服你,舉江州全州兵力歸順於朝廷。」
韓滄海緩緩道:「他只交給我一封信。」
「嗯……」李慶成掏了掏耳朵,使了個眼色,方青余捧著一把搜到的弓上前。
「此弓名喚『破月』。」方青余淡淡道:「是千年前便流傳下來的,鎮守玉璧關的神兵,歷代鎮疆參知俱可繼承此弓。」
韓滄海道:「知道了。」
李慶成又埋頭看信,自顧自道:「小舅,最近的這一封信是方皇后親筆所書,那字我認得,正是她的筆跡,於三月十五由密探送來。詳細提及玉衡山頂的陷阱一事,方皇后說你不動,打算設下埋伏,將你誆到玉衡山登禪台,再一舉抓捕。」
韓滄海沉默得近乎恐怖,李慶成莞爾道:「這可是個驚天大秘密。」
韓滄海道:「詳細內容如何?」
李慶成:「這是個計中計,方皇后與李珙上登禪台,與何進約好,讓何進假傳消息,告訴你玉衡山有一條山間密道。引你帶一千黑甲軍兵士上山,在側峰埋伏,待天子祭天後,領你殺下山道,從旁阻截。」
「何進再趁亂劫走李珙。」李慶成撓了撓頭,笑道:「當然這些都是假的,實際上是方皇后設下都騎軍與御林軍的雙重反埋伏,準備把來抓天子的你,倒抓回京城去。」
「於是這樣一來,何進便可名正言順接管江州軍,聯軍會師之危自解。」
韓滄海起身,接過李慶成手中的那封信。
李慶成笑道:「自然了,小舅武力高強,想必也不懼那群烏合之眾,但凡事還是早點提防的好,何進敗就敗在,他得到我前來江州的消息,忍不住提前發動伏擊,以期一了百了,事發後又忙著殺人滅口,乃至一時間露了破綻。」
韓滄海:「他不想走至最後一步,令我成為方皇后的階下囚,是以貿然行險。」
李慶成好奇道:「信上說的?」
韓滄海沒有回答,折好信收起。
「你已心中有數。」韓滄海拾起桌上兵符:「小舅也起不到什麼用了,江州所有兵力,就在今天都交給你……」
李慶成忙道:「不不,帶兵我不行,還得靠小舅。」
韓滄海:「我與何進少年時相識,曾約定來日一展心中遠大抱負,如今斯人已死,都成了……」
「不。」李慶成忽然道:「那不是個笑話。」
李慶成把兵符放在韓滄海面前,欣然道:「那不是個笑話,小舅,他既入歧途,餘下來的擔子,就在你身上了。甥兒自幼長於深宮,對帶兵之道一竅不通,小舅若不願領責,我明天就回西川去。」
韓滄海沉默不作聲,李慶成轉身離開江州府,帶著張慕與方青余走了。
當天黃昏,韓滄海帶著一箱書信,獨自抵達江邊墓園。
何進的新墓便葬在坡頂,韓滄海一杯水酒,祭了故人亡魂。又將書信盡數燒了,黑色的飛灰在江風中飄揚,最終散入滾滾江水,再無痕跡。
夜,李慶成回了府。
方青余仍在把玩那長弓。
「這把弓有什麼來歷?」李慶成道。
方青余答:「神弓『破月』,八百六十鈞,相傳為古時邊戎大將古器,又號稱千鈞破月,能追上千步外的敵人,張兄試試?」
張慕不理會方青余。
李慶成試著拉弓,只覺這「神弓」簡直是莫名其妙,銅鑄的一般,弓弦與弓身焊在一處,動不得分毫。
「誰能扯開。」李慶成道:「給他了。」
方青余咬牙試著開弓,正手,以腰力反手,堪堪拉開一尺便敗下陣,交予張慕,張慕卻像個死人般沉默不語。
李慶成微一蹙眉,也不多說了,道:「他不要,你留著罷,掛屋裡鎮宅也是好的,離開江州時記得帶走。」
風越來越大,廳內油燈飄忽,一場大風雨在漆黑的夜間醞釀,外頭被吹倒了什麼,發出乒乓聲響。
李慶成起身回房,張慕忽道:「那野人還被關著。」
「哦。」李慶成笑道:「這可給忘了,放他走罷。」
張慕怔怔看著李慶成,李慶成道:「怎麼?」
張慕:「他吃了□□。」
李慶成說:「讓他再活半個月,先前山上殺了我不少兵,償一條命還少了麼?」
張慕沒有再吭聲,李慶成回房歇下,片刻後聽見院中傳來的狼嗥,一陣花盆翻倒,疾風在夜色中跑了。
天頂捲起密密麻麻的暴雨,房門被吹得轟然洞開,又砰地摔上,黯夜裡寒江的怒號,颶風之聲猶如千軍萬馬南下,在江州城內肆虐。彷彿昭示著某一場更大的動盪即將隨之而來。
李慶成躺在床上,耳內儘是飛瓦碎巖的呼呼風向,似乎有什麼捲了過來,一張巨帆或者一塊遮天的黑佈於頭頂捲過。曾經死在自己手下的鬼魂,於這風暴的夜裡此起彼伏,在他耳邊反覆哀嚎。
李慶成猛地驚醒,背上滿是冷汗。
「慕哥。」李慶成道。
「張慕。」李慶成又喊:「張慕成!」
張慕:「在。」
李慶成不悅道:「你就不能先應一聲?」
張慕沉默了,李慶成說:「不用守夜了,去歇下罷。」
張慕不走開,也不答話,李慶成又問:「方青余,你在嗎?」
方青餘溫柔的聲音響起:「怎麼了?怕黑麼?我一直也在外頭」
李慶成喘息片刻,靜靜睡下。
夜半,風漸小了。
方青余躬身躍過水池,無聲無息地回房,片刻後背負箭筒與長弓,換上一身淡銀色的戰甲,鐵靴發出輕微的響聲,走過迴廊。
房門猛地被拉開。
「上哪去。」李慶成被那一點響聲驚動,冷冷道。
方青余一哂:「回去睡下,別吹了風。」
李慶成眉毛動了動,只穿著短褲,問:「長弓,鋼箭,戰甲,你要上玉衡山?」
方青余:「只是去看看。」
李慶成:「你是想再投朝廷吧。」
方青余懶洋洋解下長弓掂了掂,笑道:「那麼我該把你帶著一起去,這樣才能立功。」
李慶成欣然道:「說的對,所以現在就帶我去。」
方青余語塞,李慶成回房換衣,片刻後一身輕甲出來,挑釁地看著方青余,笑了笑。
方青余笑道:「那麼,你就跟著我一起去投敵?」
李慶成淡淡道:「當然。」
方青余道:「殿下請。」於是領著李慶成去前院馬廄。
方青余只得帶著李慶成上馬,當夜離開了江州城,朝北面玉衡山上疾馳而去。
狂風再次刮起,捲來烏雲,遮蔽了月色。
一片悠長的黑暗,張慕始終站在門外的陰影裡,像一截被全然遺忘了的木樁。
江風之後,驟來的碎雨斜斜刮著,直到黎明時分,朝陽未現,天際晦暗,東方一抹隱約的光,玉衡山漫山遍野籠在灰霧裡。燎原火揚聲長嘶,載著李慶成與方青余穿過密林,彷彿進入了一個截然不同的異界。
海東青唳叫,展開雙翅在天頂盤旋落下。
天地間,浩蕩的玄色風刮過山巒,捲著橫飛的雨水,逾朝峰頂走,那狂掠的雨點幾乎是拔地倒飛上來,幾乎與大地平行著閃逝而過。
「是這條路麼?」李慶成低聲道。
方青余勒住馬,四處查看,在兩山峰頂發現一條曲折小徑。
「多半是了。」方青余說:「下馬來。」
破曉時分,到處都覆蓋著一層熹微的光,注定是個陰天。
方青余拉著李慶成下馬,將燎原火拴在樹上,沿著陡峭的小路開始攀上山巒。
李慶成在山路上一滑,險些滾下去,方青余忙緊緊拉著他的手。
「青哥背你。」方青余笑道。
李慶成俯在方青余背上,後者一躍攀附於丈許黑巖間,在峭壁上徒手攀爬。
「抱緊,心肝。」方青余專心地上山:「這麼摔下去可就粉身碎骨了。」
李慶成道:「罷了我還是下去吧,免得拖累你。」
方青余哂道:「青哥雖不是那啞巴對手,也有點本領,你這是瞧不起我麼?」
李慶成淡淡嗯了聲。
二人緩緩登上峰頂,有路便走,無路則在石壁上輾轉攀登,李慶成在方青余的背上打著瞌睡。
「慶成。」方青余忽然道。
「到了?」李慶成一個激靈。
「沒有。」方青余笑道:「忽然想起那時候。」
「什麼時候?」李慶成迷惑地問。
方青余:「你拆完信的時候。」
方青余背著小太子,深一腳,淺一腳地穿過最後的樹林。
李慶成:「怎麼了。」
方青余道:「以後千萬得小心。」
李慶成笑道:「我命大。」
方青余:「信上有毒,你為什麼會起疑?」
李慶成答:「當時也沒想這許多,便是一念之差,心裡有奇怪的念頭,你讓我怎麼說得清楚?」
方青餘點了點頭,李慶成又道:「怎麼,後怕了?」
方青余胸膛前束著箭囊與破月弓,背後背著李慶成,緩緩前行。
「後怕得很。」方青余沉聲道:「當真是一背冷汗。」
李慶成揶揄道:「你都得投敵了,還後怕什麼,我死了不是正好麼?割下我頭回去尋你姑母領賞。」
方青余正色道:「別說笑,來日你千萬不可貿然行險,青哥活著,全賴你了。」
「我若還沒報仇就死了。」李慶成懶懶道:「你們就把錢分了,自去找出路唄,有手有腳,還怕活不成了?」
方青余嘴角微勾,帶著帥氣的笑容:「是活得下去,可魂兒沒了。」
「跟著你這許久,一門心思全在你身上,你能成也好,不能成也罷,青哥其實並未曾想過這許多。但你若不慎死了,青哥雖活得下去,卻還有什麼意思?歸隱山林,終老一生,卻不知該再做什麼。」
「該做什麼便做什麼。」李慶成隨口答:「大好男兒頂天立地,還怕沒事做了?」
方青余搖頭苦笑道:「你不會懂的,唉,我也說不出……反正就是為了你才活著,你一死,青哥的人生,抱負,理想,就什麼也沒了。」
李慶成莞爾道:「這聽起來怎麼像啞巴才會有的心思。」
方青余眉頭一動,嘴角抽搐:「可不是麼,張兄自幼效忠於你,除你之外,他活著還有何念想?你若死了,他連該上哪去都不知道。我們的命都是與你連著的,這許多年裡都成了你的狗,我雖不待見張兄,張兄也不待見我,但我二人對你的心思,俱是一般。偶爾狗咬狗幾口,但你可得走穩了,別出什麼岔子。」
李慶成笑道:「你倒是說得光棍。」
方青余自在一哂:「不敢與韓將軍爭當君子,我素來是個真小人,到了。」
方青余伸手,把李慶成拉上最高的峰頂,登時萬里疆土豁然開朗,雲霧散盡。
李慶成深吸一口氣,抬頭仰望那彷彿垂手可及的天空。所有景物都變得渺小遙遠,腳底下是蒼茫大地,遠方江城像一條被灰練環繞的,巴掌大的胭脂盒,梯田成了錯落的小格,於丘陵上此起彼伏。
登上這中原第一峰的高巒之巔,只覺心胸開闊,不片刻狂風再次刮起,灰黑色的雲海在風吹下朝著南方滾滾而去,雷電猶若磐龍在雲層下翻騰,掩去了遠方大地上的景物。
玉衡之巔唯一棵丈許高的古樹,盤根錯節,枝椏茂密。兩人所站之處不盈三丈方圓,竟是一處無嶺可接的險峰。
「別亂走,當心掉下去了。」方青余道。
李慶成點了點頭,讓海東青落在樹杈上,轉頭打量四周。
「玉衡山就像個勺子,因此而得名。」方青余道:「勺柄的末端是咱們所站之處,勺心就是下頭的登禪台。」
李慶成循著方青余所指看去,只見另一山巒頂端有個巨大的平台,情不自禁道:「無怪天子都要到這裡來祭天。」
方青余頷首笑道:「這處可以說是離老天爺最近的地方。」
玉衡山勺心處的登禪台佔地百丈方圓,此時一股青煙於台中央裊裊升起,李慶成極目望去,祭天台中央受灰霧所籠,只見火光,不辨細景,兩峰之間都無法互看。
方青余道:「實乃天助我也。」
李慶成道:「你來過這裡?」
方青余說:「昔年國舅爺韓將軍就是在此處與武尊比劍,我少時遊歷中原時,曾到北峰峰頂去瞻仰故跡。通常天子祭祀,都得以銅鼎燃起烈火,擺祭案,三牲五鼎……」
李慶成瞇起眼搖頭:「看不見。」
方青余沉吟片刻:「他們還未曾上山,若老天爺開眼相助,能將霧散了便能成事。」
李慶成約略估測:「近千步遠,就算能看見,你又如何取準頭?」
方青余嘴角微微翹了起來。
李慶成又冷冷道:「就算你取得中準頭,你能拉得開那弓?」
方青餘低頭,注視李慶成雙眼。
李慶成:「你就算射出箭去,不定也會被人攔下,傷不得李珙。」
方青余道:「若是我都辦到了呢?」
李慶成瞇起眼打量他。
「若是果真辦到了……朕就……嗯,朕就……」李慶成舔了舔嘴唇。
方青余狡黠一笑,而後道:「什麼也不必許我,這是青哥心甘情願為你做的。」
李慶成道:「別把話說得太滿,先走著瞧再說。」
是時遠處御林軍朗聲長喝,山谷內陡然回音四響。
沿山號角嗚嗚吹響。成山成海的御林軍於登禪台上散開,黑壓壓的一大片。
號聲停,欽天監之聲尖銳傳來,聽得出人,卻辨不清音節,李慶成對這聲音甚是熟悉,昔年李謀凡在京中有祭祀之禮,欽天監那如閹雞般的嗓音都令他過耳難忘。
「祭天時雲霧籠罩,不是什麼祥瑞。」李慶成想起幼時讀的書訓,喃喃道:「都說祭天起霧,天不見我;登基雨露,澤被蒼生。想必李珙回京登基時,也不會下雨。這日子素來是難選的。」
方青余道:「史上真正能碰到祭天晴朗,登基下雨的天子,也沒幾個。要連著在這兩天裡都碰上想要的天氣很難。」
李慶成緩緩點頭,方青余哂道:「不過李珙該感謝這場雲霧,反而成了他的保命祥瑞。」
李慶成不置評價,只見玉衡山北峰的台上,青銅巨鼎烈火一躍沖天,隱約能聽見孩童聲嘶力竭的聲音。
「方皇后對她的親兒太凶了。」李慶成頗有感觸。
方青余道:「她只對你和顏悅色,對方家哪個人俱是一臉欠了她錢的模樣……等等,慶成,到樹後去。」
李慶成陡然感覺風向變了,原本凜冽的北風竟是轉了個向,一如蒼天冥冥中掀起星羅棋布的中原大地,將它南北調了個向。
倏然登禪台頂雲霧被蕩滌一空,一輪朝陽於東方冉冉升起,金輝萬道,翻滾的雲海被染上魚鱗似的金邊。
「慶成……」方青余眼中映出遠方的祭天台:「你真是榮佑九五,天命在身。」
李慶成眼見火紅朝陽照亮了整個北峰,成千上萬的御林軍被籠在晨光下,一個小小的身影立於巨鼎前。
「天命……護佑我大虞……」欽天監的聲音傳來。
李慶成認出那身金袍的人正是李珙,而身後不遠處,站著另一名滿身華服的人,多半便是方皇后。
文物百官林立於台下,激動地大喊。
李珙念誦祭文的聲音停了,迎著旭日站了一會。
聲音又遠遠地響了起來,方青余解下背後破月弓。
海東青警覺地抬頭。
「你能辦到麼?」李慶成道。
方青余的聲音一反常態,渾厚而堅定。
方青余:「為了你,我能辦到。」
說畢方青余一聲清朗爆喊。
「喝——!」
那男子聲音凝聚著畢生修為與渾厚內力,在群山中響亮迴盪。
封禪台上群臣茫然四顧,不知此聲源自何方。
方皇后蹙眉道:「青余?」
南峰頂。
李慶成瞳孔劇烈收縮,映出旭日下,滿身金輝的方青余,留下一個畢生難忘的側面剪影。
「李珙謀朝篡位!此乃天誅!!」
方青余的聲音在群山中響亮迴盪。
一根鋼箭於千步外的峰頂平地飛起,唰然帶起紛飛的樹葉。
海東青長聲而唳,跟隨破空箭矢疾飛而去。
那一箭竟是攜著風雷般的箭勢與群山的震怒!
神箭離弦,劃破了蒼茫天地與虛空,旋轉著在朝暉下帶出一道閃耀的金光!
李珙手持祭文,瞳中現出一個小黑點,轉身時那箭唰然飛來,瞬間貫穿他的左背,嗡一聲去勢未消,將他釘在銅鼎前。
萬籟俱寂,鴉雀無聲,唯有李慶成的聲音在群山中迴響不絕。
「李珙謀朝篡位,方皇后誅戮功臣,謀害我父皇;虞國太子李慶成在此。方氏,你在江州埋下的棋子已死無全屍,三月後,我將率領十萬大軍揮師京城!」
「眾位愛卿,迷途知返,方是正道!」
李慶成氣勢浩蕩地喝完,海東青飛向祭案前,抓了一物飛轉,那瞬間才有人大吼道:「保護陛下——!」
遠處登禪台上已亂成一鍋粥,箭雨飛來,卻俱無千鈞破月那弓力,飛到一半便紛紛墜下山谷。
李慶成吹響鷹哨,海東青艱難地扑打翅膀飛來。
「射中了麼?」李慶成道。
方青余茫然搖頭,手臂仍不住顫抖。
李慶成:「算了,那一箭足夠。」
是時又有御林軍調轉攻城用的萬鈞神弩朝向南峰,李慶成知道不能再呆下去了,一拉方青余道:「走。」
玉衡山南北兩峰間隔著千丈山谷,更有一條滔滔奔騰的寒江,並無狹道,御林軍若要追敵,只能下山從東面繞過大半個山嶺,從江州最東面,與東海州接壤之處進入。
追敵無望,方青余滑下山道,牽著李慶成的手,優哉游哉地準備下山。
「兒啊——」方皇后撕心裂肺的聲音陡然傳來。
那聲音淒厲至極,飽蘊著人世間最悲痛的苦難,揪心至極。
「射中了。」方青余喃喃道。
「應是射中了。」李慶成那一刻不知為何,覺得有點難言的苦澀。
站了一會,李慶成道:「下山罷,兒子呢?」
李慶成疾吹幾下鷹哨,蹲在樹上啄東西的海東青方不情願地飛了過來,爪子下揪著半隻撕下來的羊腿——祭天台上抓回來的戰利品。
李慶成:「……」
方青余:「……」
山腰下,日高起時,李慶成與方青余席地而坐。
「吃吧。」李慶成撕下一大片羊腿肉遞給方青余:「立功了,算賞你的。」
「臣謝主隆恩。」方青余彬彬有禮接過羊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