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八十隻鷹在夜空中翱翔, 忽而散開, 忽而聚攏,貼著灰黑的天幕掠過,平原上站了一排鷹衛,紛紛仰頭看天。
一隻鷹在西北方盤旋。
「報——北路清河平原有五千敵軍埋伏!」
「報——西路四槐坡有五千敵軍埋伏!」
「報——東面發現大隊騎兵連夜行軍, 足有三萬人!」
數名名將領在主帥帳中連夜碰頭, 沙盤上插滿三隊色旗,李慶成神色凝重:「傍晚時的行軍路線是到此處。」
唐鴻道:「現在應該已經到這裡了,如果咱們再不採取行動,天明之前當會埋伏完畢。」
李慶成道:「這一隊,東邊的三萬人是哪裡來的?」
所有人都不作聲, 唐鴻眉頭深鎖, 三萬騎兵看那模樣竟是想繞到勤王軍後方予以突進打擊。
唐鴻道:「如果是這樣,咱們就腹背受敵了, 得馬上出戰。」
李慶成深思片刻, 說:「方家的兵現在應該都在京城, 這隊人究竟是誰?」
一陣野獸的暗暗咆哮在帳外響起, 疾風單拳按地全身蹲踞, 抬頭注視李慶成。
「這是我的部下。」李慶成道:「方纔派他前去打探消息。」
「那人說要見你。」疾風嘶啞著聲音道。
數人動容, 李慶成問:「長什麼模樣?」
疾風茫然搖頭,韓滄海道:「不可去!別中了誘敵之計。」
李慶成揉了揉鼻子,說:「先把北路兩處解決了再說, 哪位將軍為我去拔除伏兵?」
唐鴻請纓道:「我去, 我繞過清河, 先解決平原密林內的敵軍,再請一位將軍佯攻,行聲東擊西。」
李慶成微一沉吟,而後道:「行,唐鴻你和張慕去,張慕帶著鷹隊,查看敵軍方位。」
張慕接過兵符,話也不說便走了。
唐鴻忽有點意外:「我以為那啞巴會堅持守著你的。」
李慶成:「少說幾句廢話成不?知道得越多的人往往死得越快。」
唐鴻一臉悻悻,片刻後張慕又回來了,當場給了唐鴻一巴掌,唐鴻大叫一聲,張慕兩指探出,海東青躍上露指的皮手套,張慕把它放在李慶成肩頭。
李慶成已隱約猜到那隊人的來歷:「唐鴻,你讓小舅請陳兵臥龍嶺最東處,預備接應我。」
李慶成與方青余帶著近兩千人穿過東嶺,在漫天星光下抵達一處遼闊的平原。
平原上只有寥寥千人,身後是三萬騎兵。
為首一人穿著全套盔甲,不下馬,也不跪拜,遠遠看著李慶成,吹了聲口哨。
疾風四肢倨地,在李慶成身邊伏下,說:「就是他。」
「方青余!」那騎兵統帥喝道:「我的女兒呢?」
方青余笑了笑,李慶成也笑了笑。
「四叔,別來無恙啊。」李慶成帶著笑意喊道:「你是來助我的,還是來殺我的?」
那人正是秦州王李巍,身後跟著三萬兵馬。
「方青余!」李巍吼道:「我將女兒嫁予你方家,她人呢?!」
方青余道:「死了,我也沒法,四王爺,這不能怨我吶。」
李慶成撥轉馬頭,斜斜朝向李巍:「四叔,有話好說,先來帳中喝一杯?」
李巍冷冷道:「不忙,且讓四叔先解決了昔日恩怨,再決定如何助你。」
李慶成道:「四叔要怎麼解決恩怨?」
李巍戟指怒喝道:「方青余!你若是個男人,便下馬出來,我將女兒嫁你,你是如何待她的!」
方青余依舊一副笑嘻嘻的模樣,正要上前去,卻被李慶成扯住馬韁。
「我不會把他交給你的,四叔。」李慶成驅馬上一步,攔在方青余身前,冷冷道:「四叔想做什麼?」
李巍道:「你養此奸佞小人又有何用?休要自毀基業,慶成!把他交出來,讓我親手殺了他,攻京師時,四叔願為你打頭陣。」
方青余駐馬良久,最後道:「慶成,別忘了青哥。」說畢一抖馬韁。
「不!」李慶成喝道:「攔住他!」
李慶成策馬上前,問:「四叔,沒有別的辦法了麼?」
李巍:「慶成,你無妻女,不知骨肉之痛,我將你堂妹交予這畜生,一朝竟死在冰天雪地裡,我的女兒吶——」李巍鬚髮斑駁,不復昔年入京時俊朗倜儻的模樣,當即放聲大哭。
李慶成喃喃道:「聖人有言,喪骨肉至親之痛如斷指不可再生,四叔,我明白的。」
李巍在曠野中大哭出聲:「你不明白,慶成!你不明白!讓我殺了這畜生,四叔願盡忠於你……」
李慶成道:「但女兒是你要嫁的。」
說畢輕輕抽出腰畔雲舒劍,一抹冰寒劍鋒白亮若萬年沉潭之雪。
李巍止了哭聲,看著李慶成。
李慶成右手豎持雲舒劍,左手平平抹過劍身,將劍鋒扣在無名指與小指之間,抬手一掠。
剎那間削鐵如泥的神兵將他小指頭削了下來,飆出一道血線!
「殿下!」士兵們紛紛大吼搶上前。
「慶成!」方青余縱馬衝上。
李巍怔怔不語,李慶成咬得唇色發白,好半晌後緩過來,沉聲道:「如今慶成懂了,這斷指之痛,夠彌補方青余的罪了麼?」
說畢將雲舒劍歸鞘。
方青餘情急吼道:「慶成!」
李慶成喝道:「退下!這裡沒你的事!」
火把林立中,李慶成臉色蒼白,期待地看著李巍,李巍緩緩搖頭,目中現出一抹難言神色,李慶成又拔出匕首,猛地抬手回扎,刺在自己肩上!
「不!」方青余大吼道:「慶成——!」
李巍一個哆嗦,李慶成拔出匕首,正欲再朝自己身上捅,方青余猛地撲過來,二人滾了下馬。
「你何苦!」方青余大吼道。
李慶成踉蹌起身,皮甲上滿是鮮血,李巍翻身下馬,道:「慶成……四叔明白了。」
李慶成道:「四叔,給你兩條路走。」
「一:跟我回去,助我攻京,京師告破後,依舊當你的北良王。二:率軍離開這裡,你可幫方家,也可回你的北良,待我平定京師後,第一個誅的便是你。」
李巍發著抖下跪,李慶成說:「這一手指,一匕,暫且算我替方青余還你的,你聽,四叔。」
風裡傳來臨死的慘叫,拚殺聲響徹夜空,北天夜幕下燃起連綿大火。
「唐鴻在火攻。」李慶成眉毛動了動,注視李巍雙眼:「方皇后遲早會敗的,堂妹歸根到底因她而死,我給你這個機會,讓你親手向她復仇。」
李巍顫聲道:「願追隨殿下。」
天明時分,張慕與唐鴻大捷歸來,將京師派來的兩處伏兵打得落花流水,殺敵八千,俘敵千餘。
李慶成坐在帥帳外的一處木垛前,赤著上半身,肩背間纏著厚厚的繃帶,斜過胸口,斷去的手指根部灑上了金瘡藥。韓滄海在帳內與李巍敘話,方青余在李慶成身前蹲著,看他吃油炸丸子,像條忠心耿耿的狗。
張慕回來了,一見李慶成便停下腳步。
「吃點麼?」李慶成笑道:「賞你們的,這次幹得好。」
唐鴻問:「你怎麼了?中箭了?」
李慶成道:「沒事,一點小傷,男人哪有不帶傷的。」
張慕的眼光駐留於李慶成左手的小指上,渾身不受控制地微微發抖,緊接著一聲悲痛的大吼,方青余馬上大叫道:「你想做什麼!」
張慕掄刀便砍,轟的一聲巨響將整個木垛砍得垮塌下去,李慶成沒事人一般避過,遞給唐鴻一個包子,二人站得遠遠的開吃。
唐鴻見怪不怪,蹲在李慶成身前埋頭喝水,吃早飯:「都幫你收拾了。」
李慶成嗯了聲:「再來幾波伏兵,連城都不用攻了。」
唐鴻道:「沒那麼簡單,我猜他們這下再也不會來了。」
李慶成:「他們逃掉多少人?」
唐鴻:「士卒幾乎全軍覆沒,領兵的是符殷的兒子符皓。符皓被親兵保著逃回去了。」
李慶成緩緩點頭,張慕已大步追上方青余,將他一拳揍翻在地上。
唐鴻又道:「朝中已經有大臣選了一人出京,交出內城兵力佈置圖,言道先忍辱留於朝堂上,待殿下……」
李慶成懶懶道:「說『你』就可以了。」
唐鴻吃完包子,喝了半碗水,又遞給李慶成,李慶成就著瓦碗喝了。
「等你攻陷京城那天,再想法子接應。六部尚書中有四部在圖上按了指印,禮部是新人,我猜是受他們排擠的,兵部尚書是方家的人。」
李慶成促狹一笑:「個個貪生怕死,這時候見方皇后快撐不住,就連滾帶爬地來效忠了。」
唐鴻笑了起來,方青余一路大叫,任張慕拳打腳踢,也不還手,韓滄海與李巍從帳中出來,見張慕在揍方青余,不禁莞爾。
所有人看著狼狽的方青余,都忍不住在笑,連被張慕打得抱頭鼠竄的方青余也不住笑,被踹倒了爬起來,爬起來又被張慕朝死裡打,再次笑著栽倒下去。
唯張慕沒有笑,眼眶通紅,眼裡全是淚。
十八年六月,北良軍在李巍的率領下前來會師。
勤王雄師至此達十五萬眾,勢如破竹,京師軍甫一交手便全面潰退,設伏三次,被鷹衛盡數拔出。
軍鷹無論日夜,輪班騰空巡視,還未抵達京城便殺潰了方家近兩萬兵馬。
統歷十八年七月十五日。
那一日天地晦暗,風起於野。
那一日四海蒼茫,大軍肅穆。
那一日,李慶成在京城南門外停下了腳步,十五萬大軍鐵桶般的圍上了京城。
「我回來了。」李慶成如是道。
城門站滿兵士,紛紛手持長戈,望向城下。
方皇后立於城樓,眼中帶著刻骨銘心的仇恨。
「先端一碗遲來的誓師酒。」李慶成上前一步,在那肆虐於天地的狂風中武袍袍襟飛揚。
張慕、唐鴻、方青余、殷烈、韓滄海、蕭眽、李巍,七名將領各上前一步。
「祭我大虞列代先祖。」李慶成朗聲道:「祭我父皇,祭兩年前中秋夜死於宮中的諸位,為我李家忠心耿耿的臣子。」
「祭在方家謀朝篡位的這兩年間——」李慶成竭力喝道:「枉死北疆的千千萬萬將士!祭北疆參知!祭朔邊大將軍遼遠!」
「母后!」李慶成的聲音猶若天際雷霆:「休要再執迷不悟,否則你縱使死了,我也會將你鞭屍!」
「祭誰?」方皇后淒厲的聲音帶著嘲諷的笑意:「祭死在你父皇手裡的人罷!那夜中秋大火,放火的人是他自己!你李家就是一窩忘恩負德,背信棄義的豺狼!食臣子肉,寢百姓皮的鬣狗!」
李慶成置若罔聞,喝道:「今日守城的都騎軍,御林軍將士們,朕知你們忠心不貳!放下你們手中的武器,開城門,迎天子歸朝。」
「縱你身死方皇后刀兵之下,朕也將追封你死後忠烈之名,善待你家人。然而。你們若負隅頑抗,最終只有死路一條!誅九族!」
京師城樓黑壓壓的一片,城防都騎軍兵士們劇烈喘息,持矛的手不住顫抖。
第一把鐵槍於十丈高的城樓高處掉落,摔在城牆下,發出噹啷一響。
方皇后聲嘶力竭地尖叫道:「方夷!把鎮東軍調上來!給我守住了!」
李慶成道:「不願開城麼?眾位將軍請喝了此酒。」
身後諸將一飲而盡,李慶成將酒碗一傾,灑出一道閃亮的弧線,那聲音不大,卻充滿威嚴。
「攻城。」
剎那千萬帶火長箭鋪天蓋地飛起,劃著弧線飛入京城,凜冽北風吹得大旗橫飛,刮斷旗繩,飛揚著掠過天幕。
三千輛投石機發出巨響,彈出帶火油罐,飛進城內,排山倒海的黑甲軍衝向城牆,喊殺聲淹沒了天地,韓滄海帶著士兵打頭陣,迎著城樓高處飛下的密集羽箭艱難地接近城門。
李慶成站在帥台上,眼中映出在大火中熊熊燃燒的京城。
攻城車被緩慢推向城門,城樓上,一排近千把萬鈞神弩朝向曠野,符皓大聲下令,嗡嗡聲不絕,巨大的木桿長箭疾飛而出,將戰車與攻城高塔射得粉碎!
黑甲軍的鐵鎧能御尋常羽箭,卻無從抵擋那勢若萬鈞的巨箭,每一根破城箭飛來,首當其衝的兵士便即屍橫就地,被連人帶馬釘在地上。
那一戰從晨間鏖戰至下午,京師城外死了幾千幾萬人,到處都是屍體,黃昏時火焰與黑煙席捲了整個京城。戰線不住推進,都騎軍已端出滾油朝下澆。
破城梯紛紛架上。
戰局在此刻停了,城前留下上萬堆積如山的黑甲軍屍體。
李慶成騎著燎原火,駐於戰陣中央。
「京師的兒郎們!」李慶成悲痛吼道:「你們都是我的兵,我最忠誠的侍衛!御林軍與都騎軍是我父皇命唐英照將軍親手組建!」
「你們還要把性命犧牲在這毫無勝算的拉鋸戰中嗎?!」李慶成痛苦的聲音在風中傳來:「每見一位將士在城樓上陣亡,我的心裡只如千刀萬剮,你們都是我的兵吶!為什麼要站在那處,與黑甲軍刀兵相向——!」
「開城門罷!」李慶成吼道:「你們應當為我而戰死!而非死在那逆賊的麾下!」
那一句瞬間起到了誅心之效,然而符皓在城門上大吼道:「別聽他的——!給我殺!」
膠著的戰局再次開始被緩緩推動。
入夜,城牆前已倒下了近五萬兵士,黑甲軍陣亡過半,守城軍死了快兩萬人,護城河被染成紫紅。
縱是李慶成也實在吃不消,眼見黑甲軍不停地損耗,看韓滄海那架勢,竟似是要為了李慶成消耗道最後一人。
若黑甲軍全部陣亡在攻城戰中,李慶成要怎麼向江州父老交代?
「四叔。」李慶成深吸一口氣道:「你和殷烈去,把小舅的兵喚回來。」
帥台上李慶成扔了令箭,李巍與殷烈率軍填向城門,接應韓滄海。
一個時辰後:
「報——」殷烈親自策馬回轉。
「韓滄海將軍不願歸來!」殷烈朝高處吼道。
李慶成道:「讓他回來!黑甲軍快死完了!」
殷烈身旁,一名黑甲軍信報喝道:「回稟殿下!韓將軍願為殿下將黑甲軍戰至最後一人!請殿下收回換軍令!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江州軍願為殿下死!」
李慶成一陣暈眩,險些站不穩,城牆處還在拉鋸戰,京師內傾出大桶的滾油,那油遇火即燃,登時綿延數里的城牆上燃起大火,燒成一片。
黑甲軍仍在前赴後繼地朝上填。
「這樣不行。」李慶成道:「鷹都回來了麼?」
張慕:「回來了,八門緊閉,增援陸續過來。」
李慶成深吸一口氣,唐鴻道:「朝中內應呢?是該到他們出力的時候了。」
李慶成道:「不能相信他們,一群文官抵什麼用?」
「報——」又一騎沖置帥台前,堪堪勒住馬,身穿鷹隊服飾。
「西門處有兩百御林軍出城!前來投奔殿下!」
李慶成大喜道:「太好了!我們馬上過去!」
御林軍叛出兩百,為首之人赫然是唐鴻舊識,翻身下馬便跪。
李慶成忙問:「只有這些兄弟?」
那領兵的隊長名喚狄雁峰,大聲道:「末將叩見殿下,弟兄們已決定協助殿下,迎殿下入京!御林軍一萬八千六百弟兄在城內等候,只需殿下一聲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李慶成親自上前扶起,接過名單,道:「太好了,狄卿,這次多虧你了。」
李慶成帶著狄雁峰回陣內詳細參詳,片刻後狄雁峰親自寫了封手書,繫在海東青爪上,又令它看過皮甲上軍徽。
「能認出人麼?」狄雁峰擔心道。
「能。」李慶成莞爾道:「這是上天派來護佑我大虞的神鷹。」
海東青一聲長唳,展開雙翅,劃過夜空投向京城。
那場大戰從七月十五晨間戰至十六夜半,直到破曉之前,方皇后又一舉填上了兩萬都騎衛,至此韓滄海的死士僅存一萬二千人。
李巍,唐鴻,蕭眽三人率軍出戰,李慶成身邊剩下方青余與張慕二侍衛。
李慶成從未料到京師竟是這般難以攻陷,當年親父李謀重建京城城牆時便已設下多個守城陷阱,幾次翻修後固若金湯,較之太祖攻京師時更難攻破。
這次他與韓滄海都失算了,若是沒有李巍的北良軍,蕭眽的江南軍前來相助;光靠唐鴻與韓滄海手中的十萬兵馬,竟是攻不下來!
李慶成心底生出一陣後怕,幸虧戰局不住朝著有利的方向扭轉。
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海東青歸來,帶著一方巴掌大小的白絹,白絹上是觸目驚心,血跡斑斑的御林軍效忠令。
李慶成果斷道:「開始計劃!」
第一抹朝陽的光輝灑滿整個京城,御林軍於城內,聯軍從城外開始最後的衝殺!
雙方開始夾擊守城軍,在大火中燃燒了一整夜的城樓轟然垮塌下去,化作飛灰,滿地慘烈殷紅的鮮血,焦黑的死屍。
攻城撞柱最後一下,宛若山崩,城門砰然倒了下來,發出巨響。
城中衝殺出上千騎兵,方青余吼道:「到我們了——!殺——!」
唐鴻與方青余率領上萬兵馬開始衝鋒,護城河上的吊橋還未收攏,便被城內御林軍牢牢守住。
「殿下歸京——」
「繳械不殺——」
五萬兵馬填進了京城,城牆全面告破,黑甲軍如潮水般退回,緩緩撤軍。
群鷹在朝暉中展翅飛起,覆蓋了大半個京城的巡邏領域,李慶成策馬在膠泥的鮮血中入城,身後跟著張慕引領的八十名鷹衛。
城牆高處,面目焦黑的守城軍發著抖,放下手中石塊與刀劍,哆嗦著跪下。赫然是京師中的百姓。
「方皇后連百姓都押上來守城了麼?」李慶成緩緩道。
一名鷹衛回報道:「殿下!鎮東軍派出士兵手持利刃督軍,一人監督十人,凡是意圖逃跑的人便臨陣斬殺,推下城去!」
李慶成緩緩點頭,看著那被源源不絕押下來的百姓。
「誰說的繳械不殺?」李慶成道:「誰下的命令!刀斧手預備!」
百姓隊中登時瘋狂哭喊,爬過來抱著李慶成戰靴,李慶成狠狠抬腳踹開,大吼道:「你們這些愚民!你們殺了多少保家衛國的將士!就算上刀山,下油鍋也不能減輕你們半分罪孽!」
「殿下……」殷烈喘著氣回報:「韓滄海將軍下的命令,請殿下以蒼生為念。」
李慶成深吸一口氣,靜靜站了半晌。
「既是如此,便赦了你們。」李慶成冷冷道,抽劍橫揮,雲舒劍將最近的百姓頭顱削了下來,那人頸中鮮血狂噴。
「但我以天子之名!」李慶成喝道:「詛咒你們永世不得超生!」
李慶成喘著氣,收劍歸鞘,面前是一條灑滿金輝的長街,盡頭通向皇城。
外城告破,群鷹在天際翱翔,唐鴻對地形熟得不能再熟,分四隊兵,在軍鷹的指引下繞過整個京城的外區,巧妙避開了方家鎮東軍的埋伏地點。
佔據巷口戰地後,唐鴻以軍鷹傳令,四隊與殷烈匯合包抄,沿路碾進京城中心。
於天空朝下看,京城四街三千巷,錯落林立的民宅之間緩緩綻放出一朵四瓣的鮮血之花,到處都是鮮血飛濺的石磚,屍橫就地的兵士。
最終蕭眽、殷烈二人鎮守八大外城城門,唐鴻與方青余、張慕三人在內城門南華門外匯合。
李慶成身邊已聚集了三千御林軍,於市口處遠遠看著南華門。
都騎軍死傷近半,其餘俱被方青余所俘,押到城外,此刻內城處直到皇宮,只剩下方家的親兵——鎮東軍了。
李慶成知道不可能再勸和了,鎮東軍素來不服朝廷管轄,撞破內城門後,勢必是最後的戰役,也是一場不死不休的血戰。
「御林軍去守住各大宮門,以防方皇后逃跑。」李慶成道:「抓住她了以後不許傷她,我要留著她的命。」
所有人靜靜看著李慶成,李慶成道:「撞車還沒有來?小舅呢?」
「回稟殿下。」一名傳令兵道:「韓將軍的部隊死傷最為慘烈,黑甲軍犧牲了三萬八千名將士,韓將軍正在城外收斂袍澤屍體,攻城車馬上就到。」
「破城的首功應當記在韓將軍身上。」唐鴻道:「是誰先殺進城門的?」
方青余答:「是我,我明白。」
李慶成疲憊道:「他不會稀罕這功勳的,當年和父皇攻打京城時也是,城門告破後他就走了。」
張慕看著李慶成,一聲不吭。
方青余笑道:「你去歇一會。」
李慶成道:「我不礙事。」
自大戰伊始,李慶成已足足有十二個時辰沒有合過眼。
方青余:「沒有那麼快能破城,裡面還有一萬多人。」
李慶成勉強點了點頭,到一旁尋了個地方坐下,朝著滿街淌開的鮮血合上眼。
鷹衛們紛紛聚攏,各自單膝跪地,守在熟睡的李慶成身邊,張慕看也不看李慶成,反手拔出背後無名刀,渾身散發出不耐煩的殺意。
第一聲撞門的巨響將李慶成驚醒。
攻城車抵達,最後一戰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