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策

延和殿終於建好了。

大虞一朝的宮殿不到二十年便被燒了三回, 實屬命途多舛。每次翻修都耗去巨資銀子,到得第三次,李慶成竟是不管了,便把它扔著。

自李慶成歸京後, 皇宮一切用度從儉,導致孫嫣吃的是娘家的糧米,使喚的更是娘家的人——誰讓陛下一回宮就裁掉了近七成的宮人?

李慶成貼身侍衛只要鷹侍就夠了,太監們能省就省, 有家的全部打發回家去。

破敗的京師孫巖出了不少錢,李慶成更下了皇詔, 令京師大戶捐錢修繕城門, 捐一萬兩得偏樞令一枚,科舉不中者,可至十八司參事, 待大選之年察舉才德。等於在變相地買官賣官。

富家子弟得到個捐官的機會,李慶成則募集了足夠的資金, 是年天下開始減免田稅。

「朕要推行一種新法。」李慶成漫不經心道:「作為本朝千秋萬世的基石, 眾卿以為呢?」

當朝大學士,前朝大學士, 太傅, 李慶成親自提拔的部分新晉官員濟濟一堂,聚於御書房內。

方青余想了想, 終究還是說:「陛下英明。」

李慶成嘴角抽了抽, 掃視眾臣一眼:「就沒一個人敢說實話?」

「陛下英明!」臣子們忙紛紛阿諛。

李慶成的視線望出御書房外, 張慕站在花園中,頎長男兒身軀上灑了春日暖陽,指套上倨著咕咕叫的海東青。

「自古帝王。」李慶成說:「無不有雄心壯志,妄圖成就一番千秋萬代的偉業,然而無論改革,新法,俱取一時興頭,最後往往以失敗告終。或是雷聲大,雨點小,身死後一切又回到照舊。」

「有道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天子初登基,也愛燒這三把火,來一番天翻地覆的大改革,換點飄飄然的奉承話,各位已見怪不怪。是以嘴上說陛下英明,心裡卻在笑話朕,是也不是?」

御書房內鴉雀無聲,方青余大笑道:「陛下英明。」

「不。」李慶成眼中帶著笑意:「朕說這一番話,心裡是認真的,請諸位愛卿切勿見笑,有何高見,還請教我。流落楓關,西川,江州等地的這兩年,我見過貧的,也見過富的,想踏踏實實,為百姓做點事。」

「各位愛卿都飽讀史書,以史為鑒,可證本朝興衰。」李慶成認真道:「請告訴朕,在推行新政時,有什麼是不能做的?」

御書房中坐著十二名告老的大學士,不少已到耳順之年,俱是通讀史書,更有古稀者也被李慶成一併請了回來。

臘月初三,還有一月便是過年時,時至寒冬,一國歇了耕作,御書房內生上火盆,大學士圍坐一處,外圍則是六部尚書與三名手握重兵的大將軍。

「老臣年前聽得殿下流落在外。」一名老學士欣慰道:「年底便班師回朝,京師雖看似廢破,但實則欣欣向榮,陛下身邊的各位大人雖看似年輕氣盛,但自天子之下,卻有著蓬勃旺盛的生命力。」

另一名最老的史官已是鬚髮銀白,自李謀入京前,此人便已侍奉前朝,李謀在位時卸任,此刻開口道:「既然陛下想說心裡話,老骨頭們不妨也說說心裡話。」

「依臣看。」那老史官道:「陛下歸朝半年,天家節儉度日,可為天下表率。雖經一場大戰,士卒們卻已紛紛解甲還鄉歸田,未曾耽誤秋收。中原十八州更減輕了稅賦,入京路上,到處欣欣向榮。較之先帝在朝時,中原更現旺盛生機,陛下已做得很好了。」

李慶成眼中帶著期望的笑意,老史官又道:「臣等以為,如今要辦的,便是穩紮穩打,穩固民生,腳踏實地。不應再貿然推動新政。」

「自古推行新政的君王,無不是因天下民不聊生,或是戰火荼毒蒼生後,為舊去新來,才頒布新法。」老史官道:「如今京師破敗只是表面上的,一切都在時間中緩慢發芽,抽枝,展葉,假以時日,定能長出一棵大樹。」

李慶成緩緩點了點頭,眾學士俱安靜不言。

「若說政體,民生。」一名老者開了口,看看那老史官,又道:「雖仍有隱患,但百年內不顯,陛下可不必太操心。」

「正是如此。」李慶成喃喃道:「地方大族豪富,終將成一隱患。」

「我也知腳踏實地,穩紮穩打的道理。」李慶成朝坐著的眾大學士說:「但這不夠,遠遠不夠。」

「我想要一種政體,這種體系能令天子三年不在朝,一切運轉如常。」李慶成道:「慶成是個識大體的人,但百年後呢,兩百年後呢?大虞千秋萬代的子孫,總難免會出幾個敗家的,出一個昏君,整朝就立馬玩完。到得那時候,內憂外患,又該如何?只怕先帝的江山會在某一朝毀之一旦。自古君王羸弱,權臣篡位之事數不勝數。若君王與整個朝廷都處於頹勢,外族崛起,我中原便又要遭遇戰火,何其無辜?」

「天子本不應是照拂天下,凡事親力親為的人,天子應是整個朝廷的表率,天子在的地方就是虞國,就是朝廷,就是天下。除此之外,什麼日理萬機,民生瑣事,都應各有各的分派,各有各的規矩。」

那老史官凝重點頭:「老臣明白了。」

李慶成莞爾道:「就像一架水車帶動的機括,無人去管它,便能自行運轉。帝君不過偶爾去修一修,把它扶正。」

「那麼要保證帝位穩固,百姓安居樂業。」一老者捋鬚道:「首要隱患在於地方大族與參知兵制,先帝賦予了他們太多的權利,但若貿然剷除,只恐會撼動我大虞根基……」

李慶成雲淡風輕地取過一張紙,潤了筆,喚道:「張慕成。」

張慕進來了,就著矮案坐下,眼中閃爍著一分難明之意。

「你的字漂亮,寫罷。」李慶成道:「眾卿家請暢所欲言。」

長樂元年臘月初三,史稱「京師圍爐」的一番長談,數名大學士或從前朝失江山,或從上古中原官制的種種弊端說起,發乎朝堂,止於民間,引據史實與歷代帝王行為,為李慶成提出了十七條為君之道。

其中一條便是:「開源納諫」。

張慕提筆,將這十七條一一記錄,後經李慶成的整理與刪修,成四百一十七言的:「虞十七策」。

六部官員幾乎全是年輕人,前朝的老大臣已經死的死,去的去,掃得差不多了。再沒有人能倚老賣老,以德威壓重,去除了所有的思想禁錮,一名僅十九歲的年輕皇帝,笑吟吟地聽著殿中上百名平均年齡不到四十的年輕官員爭得臉紅脖子粗。

十七策被反覆論述,上到大學士與六部尚書,下到侍郎與佐證,將所有的可能的現象都列出了,再予以激烈反駁。從兵制到商貿,稅賦,徭役,至民生,多派論戰後,李慶成一錘定音,交予蘇星照,寫下了洋洋灑灑,近兩萬言的「長樂法」。

「你究竟想做什麼?」唐鴻道。

黃謹賣力地給李慶成捶背,李慶成懶懶道:「你覺得呢?」

唐鴻撩起袍襟,在龍央殿的門檻上坐著,隨口道:「我總覺得你老有別的意思。」

李慶成笑道:「當然,我只想定個不用皇帝,朝中便能萬事自理的規矩,這麼一來我就能常常偷溜出宮去了。」

唐鴻:「……」

翌年春,新法頒布,李慶成的新政奠定了大虞從此時起的兩百年穩固基業,後世無論是宦官宮闈作亂,抑或是文官結黨把持朝政,這輛早就調整好的戰車依舊轟轟烈烈地一路前行,未有絲毫出軌。

無論朝中是烏煙瘴氣,一派荒蕪,還是權臣一手遮天,百姓生活俱一切如常。幾乎從未出現過叛黨以民不聊生為由,興兵作亂的情況。

終大虞一朝,凡有動盪俱是起於朝廷,民間則趨於安穩盛世。

直至扶峰入閣當大學士,連著四年的大災害集中爆發,才發生了一次上萬饑民圍京的大場面。

最後扶峰以長樂法為依據,開國庫賑災,勒令十八州紛紛開庫,解去饑荒之危。

新法頒布後,百姓照舊,官僚制卻從上到下,驚天動地的翻了一番,薦察制被併入科舉,寒族甄選幾乎成了虞國所有官員的晉陞仕途,政績考核也換了新。

田租開了新制,由朝廷監察使與當地地主,鄉紳共同聽證,地租更與當年收成掛鉤,將地租定為當年秋收的數成,秋後再行算賬。

一時間考生趨之若鶩,天下魚米豐足。

然而這新法頒布後的第一年,卻是最難熬的。

沒有半分錢地稅,糧稅,國庫已虧得快見底,還要支撐足足一年時間,到秋收時才能入賬。

李慶成欣然道:「既是沒錢,朕也就跟著一切從簡,先不大婚了。」

孫巖:「……」

李慶成和顏悅色道:「孫尚書,要麼大婚還是你孫家出錢?這大婚可不是說著玩的,要辦就得大辦……」

孫巖徹底沒錢了,只得道:「那麼就待陛下……有錢時,咱們再大辦罷。」

李慶成很滿意,打發了孫巖,內閣捧了折子過來,黃謹挨個看奏折,蓋玉璽,李慶成只抽了幾封標紅的文書看過,便親筆批注。

日子過得甚是悠閒,陽春三月,韓滄海本應入京述職,人沒有來,來的卻是浩浩蕩蕩,二十大車的朝貢,禮單上只有一句話:

一點心意,以備你成婚之需。

四十萬兩白銀入京,那是江州近十年,積累下的近一半。

韓滄海有先帝批下的特權,可以江州經費維持五萬黑甲軍的兵制,如今他將黑甲軍撤裁到五千人,所有預備軍解甲歸田,並朝來使說:「聖明天子在位,中原百年內不會再遇戰亂,黑甲軍可以撤編了。」

「我不成婚。」李慶成道:「收進國庫,旁的事免談。」

方青余從箱內撿起一件紅黑相間的婚袍,對著自己比劃。

「這是皇后穿的。」張慕冷冷道。

方青余一哂道:「誰穿不是一樣麼?」

張慕道:「陛下,你該成婚了。」

李慶成道:「東疆的方家還未平,塞外匈奴人還在,我、不、成、婚。告訴孫嫣,想嫁人就自去找個人嫁了。」

張慕:「你會當天下的笑話。」

李慶成:「我從來就不怕人指點,嗯?」

說著示意張慕看宮外的一個箱子。

那是十七策中「開源納諫」,新法的一個措施,在皇宮內城外置一木箱,接納所有百姓投遞的文書。

文書可告御狀,可彈劾在朝官員,也可直斥天子之非。

告御狀的揀出來分發刑部,彈劾的遞交內閣,彈劾李慶成的,李慶成都讓黃謹讀一次,之後一把火燒了。

張慕沒有再說話,轉身走了。

方青余把皇后的婚袍套在李慶成身上,笑嘻嘻地穿上皇帝婚袍:「咱們來拜天地罷。」

「你給我滾——!」李慶成一腳踹開方青余,回殿。

當夜,李慶成在御花園中發呆,黃謹在一旁念彈劾書。

「這一封是彈劾方將軍的。」黃謹滿臉諂笑:「先不說了。」

李慶成:「說,為什麼不說,方青余他又闖什麼禍了。」

黃謹道:「這個……」

李慶成淡淡道:「說就是,只要忠於朕,旁的事你都不用擔心。」

黃謹道:「方將軍的親兵,上次打死的人來告御狀……被關起來了。」

李慶成蹙眉道:「什麼玩意?還有上次?你幫著方青余窩藏了幾次御狀?!」

黃謹忙道:「不不不,陛下明察,這封本應遞呈刑部的,是先前分揀時錯了,臣這就派人送去。」

李慶成:「遞呈刑部?也就是說,先前早有不止一封遞去刑部了?這案子壓了多久?到現在還沒辦?還接二連三地打死人?傳刑部尚書過來!」

黃謹忙前去辦,一封被揀錯的彈劾信作為線索開始,揪出了一件震動朝野的大案。

首先,刑部尚書夤夜入宮,言道並未收到狀紙。

於是李慶成連夜派人前去徹查刑部,揪出了與方青余勾結的刑部侍郎。

六封彈劾書,由左到右,攤開在龍案上。

正月間,方青余府上家丁先是強姦京城一人家女子,女子懸樑自盡。其家人找上府去尋兇手,被方青余親自下令,亂棍打了出去。

可憐那女子老父年近六旬,一通棍棒後當夜回家便嚥了氣。

女子生前情郎本在做一小本生意,於京師街上挑擔賣餛飩,噩耗驟來,登時痛不欲生,當天前去京城衙門呈交狀紙,又去刑部遞過文書,再到皇宮前置入一封信。

接二連三,並無動靜,數日後,方青余府上家丁前來,到東大街上尋見那賣餛飩的男子,將他打得奄奄一息。

臨死前男人最後寫了封血書,囑咐鄰里前去告御狀。

最右邊的,便是那觸目驚心的血文書。

「刑部都官主事孫承喜。」李慶成淡淡道:「你膽子可真夠大的,方青余給了你什麼好處?」

孫承喜駭得全身發抖,一下全招了。

李慶成還以為不過是銀錢賄賂的案子,未料孫承喜卻招出了另一件更為轟動的大事。

「也就是說。」李慶成難以置信道:「方青余收了你八千兩白銀,賣了你一個官職?」

孫承喜道:「是……是。」

李慶成有點搞不懂了,回頭道:「去查查,看他賣了多少官。」

查出來的結果,險些沒讓李慶成吐血,方青余自去年入京後便借「舉薦」之名,私下賣了刑部,戶部五個官職,俱是四品以下官員。

又在科舉時徇私舞弊,將考題賣予入京試子。

「方青余——!」李慶成怒吼道,把一堆文書摔在方青余臉上。

「彈劾你的信快能疊到天花板。」李慶成怒道:「你囂張跋扈,欺壓朝臣,口出不遜,我都給你壓下來了,買官賣官是怎麼回事?!」

方青余笑道:「我這是給你掙錢呢,你看,單子上頭寫得清清楚楚,賣官的錢青哥只收了二百兩,其他的都拿去修延和殿你的大婚屋子了。」

李慶成氣不打一處來,冷冷道:「那麼打死人呢?鄭梅兒家中三條性命,你又怎麼解釋?!」

「你還去威脅刑部都官主事孫承喜,如果不包庇你,就要把賣官一事捅出來?!」李慶成氣極反笑。

方青余和顏悅色道:「臣時時忠於陛下,須臾不敢忘。」

黃謹眼中閃過一絲得意的光,諂笑道:「方大人,你這可是給陛下找了天大的麻煩,陛下辦你也不是,不辦呢……」

李慶成登時反手一掌,把黃謹打得摔在地上。

「臣該死,臣該死……」黃謹哭喪著臉跪著磕頭。

李慶成深深吸了口氣,問:「按本朝律法,該當何罪?」

刑部尚書跪在地上,恭聲道:「方青余縱容家丁強姦民女,而後親自打死了鄭梅兒夫家人,買官賣官,受賄已超過一萬兩,此三罪,按本朝律法,理應斬首。」

李慶成盯著方青余。

刑部尚書道:「此乃十七策化出的『長樂法』一條,陛下若要改動,須得再度修法,依臣見,陛下要保方將軍性命,只得將此事先按下,不令朝中得知……」

「按不下。這種事怎可能兜得住?隨他們去議論。」李慶成冷冷道:「把方青余關入天牢,按本朝律法開審。」

方青余笑了笑,什麼也沒說。

翌日早朝時方青余缺席,朝臣議論紛紛,李慶成卻不提此事,將政務處理完後便走了。

又到一年春耕時,各地農情化作雪片似的簡折飛來,堆在金案上,內閣逐一批校後交予御書房。

新法的第一輪反饋十分喜人,李慶成的眉頭卻依舊擰著。

唐鴻道:「你該不會真想殺了他。」

李慶成道:「你說呢?」

唐鴻端詳李慶成片刻,而後道:「我說你不想。」

李慶成道:「他也得罪你了?」

唐鴻笑道:「上個月本來想告狀的,不過都是些小事,隨你處置了。」

李慶成:「是這封折子麼?我前天才發現,已經看過了。」

一年間方青余麾下的都騎軍與唐鴻的御林軍摩擦不斷,兩軍常在城外鬥毆。

一如既往的,黃謹也把所有告狀的折子壓著,直到朝臣們忍無可忍了,才由一封「揀錯」的彈劾書引發。

李慶成抬頭道:「又快打仗了,東風帶著點腥味,你聞得出來麼?」

唐鴻茫然搖頭,李慶成淡淡笑了笑,此事擱置一旁。

半月後,方青余定了斬首之刑。沒有任何人給他求情,方青余一年來已天怒人怨,連唐鴻都不待見他。

但所有人心裡也知道,方青余多半不會死。

然而李慶成就像忘了他似的,絕口不提,直到刑部送呈決書時,才劃了個殷紅的圈,題道:斬。

繼而把決書扔到一旁,不再理會。

當夜,李慶成躺下,大殿內仍是空空蕩蕩,院中一片桃花瓣離了枝頭,打著旋飛了進來,落在被褥角邊。

「你們去看過方青余麼?」李慶成忽然問。

「看過。」一名當值鷹衛答。

李慶成道:「他說了什麼?」

鷹衛答:「方將軍說,反正這輩子沒盼頭,先去等陛下了。」

李慶成拈起那片花瓣,反覆看,而後道:「去把方青余帶過來。」

明日午時,方青余就要問斬了。

李慶成御旨一下,即將赴刑場的犯人被帶到龍央殿外。

「喝酒了麼?」李慶成懶懶問。

方青余笑道:「知道你會叫我來,沒喝。」

李慶成道:「吃飽了麼?讓御廚再給你做點?」

方青余:「吃飽了,行刑前的飯菜不錯。」

李慶成:「洗澡了沒有。」

方青余:「洗過了。」

李慶成:「進來罷。」

方青余在月色裡走進龍央殿,月光照在他英俊的側臉上,胡茬好幾天沒刮,現出鐵青的腮下印痕,頭髮以一根簪別著。

囚衣不過是一件短褂,一條過膝的灰色薄褲,他的膚色白皙,敞露的胸膛健壯。

那是李慶成見過的最好看的囚犯了。

方青余走動時,腳鐐叮叮噹噹地響。

李慶成:「有什麼話說?」

方青余道:「沒有,你呢?」

李慶成道:「我也沒有,就看看你。」

方青余正色道:「要侍寢麼?衣服也不髒呢。」

李慶成答:「算了,沒興致。」

方青余說:「明兒死了,想要也沒了。」

李慶成懶懶道:「不還有下輩子麼?」

方青余正色道:「你要百子千孫,千秋萬代的,定會活到很老很老,到時我先去投胎,你再晚些來,我可就老了。」

帳中靜謐,許久後,李慶成笑著說:「滾。」

鷹衛過來把方青余架著,拖回天牢去。

翌日午時。

方青余的囚車搖搖晃晃經過街市,群情洶湧終於一朝爆發。

沿途百姓追著囚車大罵,場面壯觀無比,街邊人紛紛朝他投擲爛菜雞蛋,三年前遼遠之死,鎮疆軍幾乎全軍覆沒一事挑起了所有人巨大的仇恨。

春日高照,囚車一路到了刑場。

方青余被解去全身繩索,按在刑台前,抽去木牌,拋在地上。

「刀下留人——」唐鴻手捧御旨,騎著燎原火趕至刑場。

刑部尚書道:「陛下親頒新法,十七策中死罪一旦決議,無論任何人俱不得更改斬刑,就連陛下也不能!唐將軍!你可是在假傳聖旨?」

唐鴻道:「東疆方家叛亂!朝廷開始戰時決議!一切權宜行事!朝中需方青余帶兵出征,死罪暫且押後!」

刑部尚書愕然。

金鑾殿中,李慶成的臉上帶著一絲暈紅,眉目間含情蘊水。

龍案上攤著被壓了三天未曾昭告群臣的東疆軍情。

國庫虛空,天下富足,方家終於在此刻舉兵反了。

「黃謹。」李慶成懶懶說。

「哎,陛下英明。」身後黃謹忙恭聲道。

李慶成笑道:「我這一輩子,就是在挖空心思,怎麼能既當婊子,又立牌坊。」

《鷹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