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河戰

三天後, 早朝時。

朝中分出涇渭分明的兩派, 主和派以大學士蘇星照,戶部尚書孫巖居首,李慶成掃了一眼孫巖身後文臣, 見幾乎全是豪富世族送來的, 在朝為官的子弟, 心下便有分寸。

主戰派則清一色的武將後裔,外帶科舉後入仕的寒族文人。李慶成下了特旨, 允許職位未到登殿的官員參與此事, 更有不少文官跪在太和殿外旁聽。

出乎意料的是, 負責外交事宜的禮部尚書赫然站在唐鴻一派中, 而張慕,則加入了孫巖的主和陣營。

「想必眾卿已經商量出一個結果來了。」李慶成懶懶道:「哪位愛卿願為朕分憂?」

「陛下,臣有本奏。」孫巖上前一步。

「國舅爺請說。」李慶成隨口道。

這尚且是李慶成自登基後第一次在朝堂上對孫巖換了稱呼,當即敏銳的大臣便心底暗中猜測。

孫巖道:「陛下未曾告知臣等匈奴人議和,需要我大虞的任何交換條件。臣駑鈍,與諸位大人仔細商量過, 得出不少結論。」

「首先我中原人與匈奴人的恩怨自千年前便已開始, 此乃中原正統一族與外族的交戰, 而非單單匈奴與大虞的恩怨。」

李慶成冷冷道:「那便如何?」

孫巖朗聲道:「自古有言非我族類, 其心必異;但也有言聖君臨政, 萬國來朝。遠有先帝四出楓關, 將西匈奴一脈打得聞風喪膽;近有陛下守禦楓關, 一戰盡屠匈奴鐵騎。」

「匈奴人已被大虞打怕了, 是以前來求和。」孫巖道:「若臣所料不差,這一次議和,我大虞需要付出的條件定是微乎其微。」

李慶成道:「國舅爺,朕說過很多次了,之所以不告訴你們匈奴索要的條件,是因為朕覺得條件無關緊要,這不是在做生意,我們想和便和,想戰便戰,條件就在你們手上,為什麼和,為什麼戰,和匈奴索要什麼無關。」

孫巖被當庭奚落一頓,朝臣們想笑又不敢笑,孫巖卻是絲毫不著惱,笑答道:「議和,為的是一年六百萬兩的白銀,楓山至玉璧關沿路暢通的關外商線,以及東北,西北十六城的繁榮與生機。」

「六百萬兩?」李慶成道:「有這麼多?」

孫巖點頭道:「是,這六百萬兩,僅指我們從絕山得到的金、鐵等礦產,鹿野每年狩獵而得的獸皮,在鹿野建立新城,百姓遷徙北上,駐兵閒時放牧而得的物資,包括塞內外互通有無,深山藥材得到的資源。」

「還不包括東西兩線得到的商稅。」孫巖自若道:「工部提出在泣血泉以北設立新城,塞外各族於集市上貨物通商,這一部分我們可以收重稅。」

「這一切。」唐鴻笑道:「只要陛下想要,隨時可以從他們手裡搶過來的。」

李慶成閉著眼,不置評價。

「臣有本奏。」唐鴻道。

李慶成道:「說罷,唐將軍,聽說你夫人快生了?」

一句話出,朝臣們紛紛笑了起來。

「定是個男孩。」孫巖和顏悅色笑道。

唐鴻道:「臣倒希望是個女孩。」

李慶成淡淡道:「都不要緊,多生幾個就行了麼,當年在西川那會,還是國舅爺當的媒人。」

百官嘩一聲大笑起來,自古天子不羈放蕩時常有之,然而在早朝時君臣互相揶揄,閒話家事尚屬首次,李慶成素來喜怒難測,性格詭譎多變,說點瘋癲話反而在眾臣意料之中。

唐鴻回師京城不久後便接回了留在西川的胭紅,李慶成大婚未久,唐鴻便與胭紅拜過天子,喝了交杯酒,李慶成當日還親自到賀,坐上高堂之位受了這對小夫妻三拜。並親自御筆一揮,為胭紅除了婢籍,追溯家世,尋到江州的老父老母,一封文書贖身,讓韓滄海派人將戶簿送到京城。

雖門不當戶不對,但天子親手撮合的因緣,京師大家閨秀,無人再敢覬覦這少年英武將軍。胭紅有了正妻名分,難得唐鴻也是一心相待,患難生出的真情最為可貴,遂不再有納妾之想。

胭紅懷胎數月,料定便是晚春時節,李慶成曾親口再許一樁姻緣,胭紅若生女,當與李元徽結為夫妻,也就是未來的皇后。

唐家榮寵無極,唐鴻即將為人父,比數年前的愣頭青已穩重了許多。

李慶成收了玩笑話,睜眼時眉毛一揚,坐正身子,恢復了君臨天下的氣勢。

「准奏。」李慶成冷冷道。

唐鴻:「陛下覺得,匈奴應當是國,抑或是臣?」

李慶成不答。

一名史官上前一步,得了唐鴻授意,先叩過天子,再禮讓百官,開口道:「微臣末弦,區區不才,有本奏與陛下。」

李慶成沒有說話。

末弦:「匈奴人奉狼為圖騰,從千餘年起,這支草原部落就在狼與犬之間反覆遊走;我中原子孫強匈奴則示弱,中原積弱,則匈奴崛起。」

「七百年前,匈奴大舉進犯中原領土,廣闊中州被分為南北兩朝,如今我們所站的地方,還是第一任匈奴大帝修繕的宮殿。而後幾次全軍南下,江州與夢澤兒郎拚死抵抗,匈奴王半步過不得玉衡山。」

「那一段時日,匈奴人誅我中原五姓,凡姓張,李,趙,王,劉者俱不問緣由被拖去殺頭!匈奴人焚我聖賢書,屠我中原北地全境七十二城!匈奴王奉行以戰養戰之法,北境有多少悠久歷史大城被一把火燒成灰燼,多少珍貴書卷湮沒於大火中。」

「而後呢?」末弦道:「匈奴人殺了中原近八十萬人口,武烈帝舉兵出玉衡山,最終在楓關下一戰,將匈奴人趕出了楓關。自此匈奴分裂為東、西兩派,一蹶不振。直至三百年後再度捲土重來,屠城滅族,史上多少記載反覆發生,每一次間隔或百年,或數百年,何其相似?!」

「直至我大虞聖君當朝,□□以計離間東西匈奴,令其自相殘殺,東匈奴退入斷坷山,西匈奴退守狼山,自此方換得二十年昇平盛世。」

末弦退入隊列中,唐鴻道:「如今匈奴捲土重來,未開戰,先議和諸位大人覺得,他們想要的是什麼?」

「他們沒有任何用意。」一名文官再上前一步。

「放肆!」大學士斥道。

「不妨。」李慶成示意那文官接著說。

文官躬身道:「匈奴人不覬覦我大虞中土珍寶,更不要多少土地,我們的飛簷畫幢,絲竹琴鐘,乃至名畫繪卷,先賢聖書,對他們來說毫無用處!他們的腦子裡只有一件事——殺。都道塞外乃蠻夷,這些蠻夷是未經任何感化的,不知安平盛世的野獸!」

「以掠奪起家,以戰養戰式地發家,所有中原的寶貴文化都是他們眼中的糞土!」

文官道:「試問這等外族,如何能甘心受我大虞統帥?就如蝗蟲一般,在一處休養生息,爭得數年時間茁壯,窺我大虞國力空虛之時便再度入關。」

「這些外族,並非不可駕馭,而是根本無法駕馭!」那文官道:「終其本源,他們喝的與我們不是同一種水,食的並非同一種米,看的更不是同一種書。他們祖祖輩輩都在摧毀,而我中原子民歷代以來,都在創建!他們漂泊草原,居無定所,這是兩族的差異,這種差異非一朝一夕可改,更不是一封千秋萬世的契書可規限!」

「他們全無信譽可言!想當年先帝四出楓關,最後與西匈奴王訂下契約,百年不犯大虞邊界,然而呢?殿下遠走京師,流落中原之時阿律司便舉兵來犯!想和之時,可以全族之力為貢。待得他們想戰之日,一封文書不過就成了廢紙!」

「有理。」李慶成道:「匈奴人不是人。」

一語出,朝堂震動。

唐鴻道:「陛下鏖戰楓關之時,不也打定了斬草除根的念頭麼?」

李慶成深吸一口氣:「但現在與當年,早已不同了。」

蘇星照出列道:「陛下,臣有本奏。」

李慶成道:「且慢。」

悠久的沉默後,李慶成開口道:「他們的腦子裡所裝的,根本與咱們不是同一種東西,雖生而為人,卻像狼一般思考,像狼一般征戰。殺戮全無理由……」

「建一座城,需要幾十甚至上百年時間。」李慶成道:「而他們摧毀一座城,屠殺十萬民眾,焚燬一塊地方,只要三天。這一族太過危險,容不得。」

李慶成傾身,黃謹忙鋪開聖旨,解開玉璽。

「陛下!」蘇星照道:「臣有本奏!」

李慶成提筆,蘇星照逕自走到殿中,與孫巖交換了一個眼色。

李慶成看也不看蘇星照,落筆。

「陛下若要奠定我大虞千秋萬世的基業,便不可以殺戮來解決問題。」蘇星照朗聲道:「否則陛下盡屠狼山一帶,頂多只能爭得兩百年安定,兩百年後,匈奴必定再度舉兵殺來。到得那時,大虞的子孫將面臨更為殘酷的戰爭!」

李慶成隨手漂亮地劃了個勾,蘇星照續道:「微臣愚鈍,認為解決匈奴人的禍患,不能著眼於治標之上。」

「我大虞東北沿線獵戶不足十萬戶,狼山,長東林乃至黑河領域,物資分攤後絕用不完,最好的辦法是讓匈奴人幫咱們打獵,徹底併入中原,成為咱們中的一支。」

李慶成看了蘇星照一眼,蘇星照躬身遞出一封信,道:「這是東疆參知方青余就此事呈交的折子。方將軍說,陛下若想一勞永逸,則不應效仿史上列帝,不流血的戰爭更能見效,也更長久。」

李慶成停筆,問:「方青余那廝有何話說?」

蘇星照說:「方將軍與我等所料略同,殺不能永遠解決問題,只能爭得眼下安定之機,若想打下匈奴人永遠臣服的基石,應以懷柔,滲透,吞併為主。」

「方將軍認為,縱觀我中原興衰千年,併入的弱小部落不計其數。」蘇星照轉身踱向殿中,眼望眾臣:「東夷,夢澤,南趾,甚至交阿等族俱是外族,想必殿上諸位大人身上或多或少,也帶著母氏血統,這些弱小部族,哪個不曾在千百年前興兵作亂?」

「然而每一次中原兒郎與外族的交戰中,無論政權更迭還是朝代興替,最後的結果,必然是他們操著金戈鐵馬來向中原投誠。最後被併入,成為十八州中的一支。」

李慶成翻開方青余的奏折,沉默不語。

孫巖再度出列道:「要像兼併其他族人一般合併匈奴,微臣與大學士以為,其行有三。」

「一:遣使前去和談,宣揚我大虞國威,予以教化。」

「二:在東北泣血泉沿線設城,促進商貿往來,引出中土文化,塞內外人員流通,血裔互融。」

「三:教他們說我們的話,識我們的字,念我們的書,摒棄他們自己的文化,讓他們忘記自己的祖先,徹底與中原人一樣思考,一樣行事。」

「如此兵不血刃,可完全解除北線邊境的所有隱患,令匈奴像東夷人等外族般,完全融入中原。」

「陛下,你若召集百萬大軍,揮師出玉璧關蕩平狼山,收效眼下即可見,那積屍盈野,流血千里的戰場,便是陛下萬世功業的見證。」

「然而陛下若以此政徐徐而行,三年五年,十年二十年所見,全無收效,而百年千年後,世上再無匈奴一族,或許我大虞的千萬後代,在國富民強後,也再無人記得住陛下今日之政。」孫巖莞爾道:「是為吃力不討好之事。」

孫巖長歎一聲:「微臣不才,還是依唐將軍之見罷。」

李慶成道:「以目前全國稅賦,足夠支持幾年征戰之需?」

孫巖使了個眼色,戶部侍郎出列:「回稟陛下,徵兵已用去太多開銷,從今天起,國庫養兵,只能維持不到半年,陛下若要用兵,當以速戰速決為上。」

李慶成忽有點意外:「只夠支持半年?」

孫巖凝視李慶成雙眼,緩緩點頭。

李慶成收起御旨,靜了很久很久,而後道:

「退朝。」

散朝後,張慕站在龍央殿外,李慶成坐在龍央殿裡發呆。

「什麼時候走。」張慕道。

李慶成道:「你現去把狼山全部匈奴都給我殺了,明天就能走。」

張慕不吭聲了,許久後,龍央殿外傳來輕輕的女聲。

「慕哥?」孫嫣道。

李元徽的笑聲傳來,令沉悶的殿內多了不少生氣。

孫嫣身後跟著一大群宮人,在龍央殿外站著,朝李慶成行了個大禮。

李慶成微微蹙眉,皮笑肉不笑道:「皇后,怎麼了?你哥讓你來說什麼了?」

孫嫣柔聲道:「臣妻不敢,臣妻只是前來請陛下,為元徽積點福德。」

李慶成沒有吭聲,孫嫣行完禮,便躬身告退,一團火紅的鳳袍捲著明朗春日的暖意,與李元徽咿咿呀呀的聲音漸遠去。

「黃謹。」李慶成道。

「臣在。」黃謹忙進來跪下。

「孫巖今天去延和殿了麼。」李慶成漫不經心道:「去查查。」

黃謹忙吩咐人去辦,片刻後道:「啟稟陛下,國舅爺今日不曾入宮。」

李慶成冷笑一聲,黃謹忙諂笑道:「陛下,孫尚書也是為國為民……」

李慶成冷冷道:「誰不知道他安的什麼心?玉璧關外的商路一開,他孫家定會吃去大半,朕答應過,孫巖在朝一年,朕便免了孫家一年的稅賦。他不要地,也不要戰俘,他要的是議和後與匈奴人做生意,從中抽的好處,低買高賣,把塞外的東西倒進西川。若遂了他意,貿易,物產,全部東西收得盆滿缽滿,只怕孫家這次多的都賺回來了。」

張慕在殿外道:「你是當爹的人了。」

李慶成喃喃道:「是呀,我怎麼就沒半點當爹的自覺呢?」

「你知道匈奴人議和的其中一個條件是什麼嗎?張慕。」李慶成淡淡笑道。

張慕沒有回答。

李慶成道:「他們要換回你抓走的那一批戰俘,並請我大虞兵馬相助,剿滅前來搦戰的西匈奴王阿律司。」

「後者情有可原。」李慶成悠然道:「前面那個條件我可就想不通了,幾百名戰俘,也值得這麼個大費周章?」

張慕道:「我不知道。」

李慶成冷冷道:「我信你不知道,料你也沒這麼大膽子,敢把匈奴公主給上了。」

一道猛雷在天頂炸開,傾盆大雨突如其來,風雨如晦,天地間儘是飛捲著的蒼嵐灰雨。

許凌雲忙收拾起書,把竹椅搬進房內,大雨藉著風勢將房門砰然吹開,李效被淋得濕透,狼狽入內。

許凌雲升起銅爐,把香籠上,君臣二人解了外袍,在爐旁坐下,紅彤彤的爐火映著兩名身著單衣的俊朗男子,彼此都是臉色發紅。

火盆不片刻便驅了濕氣,烘得二人薄衣乾燥,外頭風吹雨打,房中卻一片暖意盎然。

許凌雲取來茶具,就著銅爐煮了壺茶,茶葉載浮載沉,滿室茶香。

李效笑道:「張慕會被匈奴人招去當駙馬?」

許凌雲哂道:「不可能,沒嚴辦他都是輕的了。」

李效若有所思沉吟片刻,而後道:「孤覺得,蘇星照,孫巖與方青余三人所言頗有些道理,一朝一夕的征戰,解決不了問題。」

許凌雲淡淡道:「想必陛下對邊疆是和是戰一事,也有主意了,那麼接下來的故事,也不必再說了。」

李效道:「說下去罷,孤倒是想知道,方青余最後又是怎麼死的。」

許凌雲合上書,緩緩道:「蘇星照與孫巖互通聲氣,孫巖謀私利,蘇星照為仕途,此二節略過,方青余呢,則是真心實意地認為,一味地殺不能解決問題。」

「最後成祖權衡利弊,聽取滿朝之言,還是選取了議和。然而兵員卻仍養著,不至於馬上就解甲歸田,他的心裡,或多或少仍在提防。」

「那名被張慕抓來關在府內的匈奴少年,被方青余查出竟是匈奴公主訶沫貼摩兒,此女原名喚沫沫貼摩兒。張慕鎮東疆期間,本不知那隊匈奴人的身份,抓回來後方發現有一女子,放也不是,關也不是,將這女人與尋常匈奴人關在笛城牢獄內,只怕要受東疆兵士凌辱,遂只得把她收押府中。」

「沫沫貼摩兒性格刁蠻,又當慣公主,頗有點說一不二的派頭,並通曉我大虞話。張慕吩咐手下人不得難為她。沫沫貼摩兒蓄意與張慕相處,更知這大虞將軍能直接影響虞帝的決斷,她得曉張慕身世與往事,又崇拜其武勇……總之,手段無所不用其極。」

「張慕本就不擅與人交談,只得避之不見。半年後歸京述職,方青余前來接管,暗中派人打聽,終於打聽出了沫沫貼摩兒的身份。」

李效點了點頭。

許凌雲道:「方青余乃是出了名的浪子,言語跳脫,行止不羈,那匈奴公主沫沫貼摩兒被他抓來百般奚落,最後關在府上,竟對方青余暗生情愫。自此一心一意地想著他,想與他私奔,這當然不可能。」

「而後朝臣決議,成祖下了御旨,與匈奴人開始和談,派出一名欽差大臣遠赴琅琊城,抵達方青余的參知府上。」

「欽差下令放了戰俘,方青余親自押送,把一行戰俘送回長冬林外。」

許凌雲道:「入長冬林後,方青余掉頭與欽差派人前去立下界碑,當時東,西兩脈匈奴勢成水火,議和的其中一條,便是出兵相助東匈奴王俄柯奇斡,擊敗西匈奴王阿律司。」

「內情十分複雜,匈奴議和使在京師親眼得見海東青,歸狼山後,宣揚成祖乃是神鷹之王,東匈奴一脈臣服,但西匈奴王仍惦記著當年的血仇。」

「長樂三年夏,東西匈奴第一波交鋒,張慕守玉璧關,方青余率領五萬騎兵兌現我大虞的諾言,協助西匈奴王作戰。雙方戰至長冬林內,在黑河與狼山側嶺拉開了漫長戰線。」

「當年六月,匈奴兩系首領卻又開始暗中和談,說到東、西匈奴,就不得不說沫沫貼摩兒的家世。陛下知道麼?七百年前,東,西匈奴本是一家。」

李效點了點頭,道:「當時貼摩兒家族是匈奴所有部落的統領。」

許凌雲頷首道:「俄柯奇斡與阿律司,都是貼摩兒的屬臣,沫沫貼摩兒公主密令發信,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向雙方陳述,令他們罷戰聯合。」

李效沉默了。

許凌雲道:「沒有永遠的朋友,也沒有永遠的敵人,或許更多的原因,還是在於沫沫貼摩兒自己的一些想法,但不得不承認,這位公主十分厲害。她孤身進西匈奴陣營中和談,在一個月後,達到了自己的目的。」

「於是匈奴兩線聯合,腹背合擊,將原本西匈奴的盟友——方青余率領的五萬征東兵困在長冬林內。」

李效難以置信地搖頭。

許凌雲笑了笑:「沫沫貼摩兒下令,對方青余,必須抓活的,也幸得如此,方青余帶兵輾轉整個黑河中游,幾番交戰,且戰且退,並派出探馬前去玉璧關告知消息,鎮關的是張慕,戶部一力議和,壓著前線所需物資與糧餉,三個月未發。」

「當時玉璧關的儲備完全不足以支持長途行軍。方青余的本隊則在先前交戰時一路深入,被誘成了孤軍,張慕得信火速回報,要求朝廷馬上增援。孫巖才知軍情瞬變,忙著手調動糧草,但一切都已經太晚了。」

就在此刻,房門又被狂風吹開,狠狠摜出一聲巨響。

許凌雲忽道:「扶峰先生還未起來?」

李效道:「不知不覺已是午時了,你去看看,別窗門被吹開潑了雨。」

許凌雲起身朝西廂去,李效獨自翻開書。

「長樂三年七月,東疆參知方青余於長冬林與匈奴聯軍交戰,戰至兵士三十餘,寧死不降,亂箭中英勇犧牲。」

硃筆批註:一死了卻平生事,贏得生前身後名。

又一聲炸雷於天頂破開,李效抬起頭。

許凌雲濕淋淋地站在廊前,顫聲道:

「陛下,扶峰先生去了。」

《鷹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