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丹劈手便將那鬼面摘了下來!
「……」
銅先生掃視廳內眾賓客一眼。
所有人都愣住了, 上百道目光定在這筵席前, 突然出現的陌生人身上。
銅先生瞇起雙眼, 沉思許久。
眾門客屏息……
銅先生嘴唇動了動, 開口。
眾門客同時吸了口氣。
銅先生儒雅道:「散了罷, 各回各家,各找各媽。」
遂搖晃著腦袋, 不作答, 隨手將那面具搶了回來,戴上。
……
陌生人再次消失了, 登時殿內瞠目結舌。
太子丹嘴角抽搐, 再次伸手,取下銅先生面具, 怒道:「銅先生!」
銅先生悠然道:「呵呵, 幹嘛。」手腕一折, 又將面具奪了回來戴上。
太子丹摘面具, 銅先生戴面具,一來一回,倏然間交手五六次,銅先生怒道:「不戴了!」
那時間滿廳賓客方回過神, 紛紛恐懼大喊道:「鬼啊——!」繼而拔腿就跑, 散得無影無蹤。
唯剩個拔劍四顧心茫然的田光, 此刻站在筵旁的田光, 握劍那手還不易察覺地哆嗦著。
同一時間:上黨。
李牧眼望浩然片刻, 手按長劍, 不信任地問道:「子辛呢?何以你獨一人?太傅此番來趙有何貴幹?」
說畢目光轉向浩然身後的白起。
浩然緩緩上前,笑道:「一別經年,李兄別來無恙?如今我已不是秦國太傅,儲君登基那時便已卸任,現前往……」
李牧看著浩然,自當年邯鄲一別,浩然子辛救走異人一家後,秦國日益強大之聞便不斷傳來。異人登基,呂不韋把持朝政,繼而嬴政為王,朱姬穢亂後宮……
西秦從那一夜起,便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及至六國聯軍攻秦,咸陽門口被浩然子辛二人逆天倒算,東方六國無不視這兩名太傅為眼中釘,恨不得除之而後快,想到此處,李牧悍然拔劍,怒道:
「鍾浩然,你殺我趙國兒郎近萬,如今隻身入趙,還想安然離去!」
浩然停下腳步,任由李牧之劍架在自己脖子上,微笑道:「李兄,還記得當日邯鄲之事?」
當年藏卷室中遇李牧,亦如此時凶險,然而這一刻,自己背後再無軒轅劍了。
說時遲那時快,兩道寒光嗖然掠過浩然耳畔,直取李牧雙目!
李牧下意識的長劍圈轉,擋開兩枚暗器,冰晶飛濺,只見白起瞬間攔在浩然身前,冷冷道:「何人如此大的架勢!」
浩然還未來得及解釋,李牧已怒吼一聲,挺劍上前,劍影中只見白起從一個極其刁鑽的角度將手腕探了進來,扣起手指,於劍身上「叮」的一彈,李牧登時手腕乃至半個肩膀發麻,正拚力握劍時,白起又大喊一聲:「去!」
緊接著抬腿,將李牧狠狠一踹,踹得他直摔出三丈外。
那週遭兵士發得一聲喊,便要上前圍攻。
浩然哭笑不得,拍了白起一個趔趄,道:「你……白起!你這蠢貨……」
白起茫然道:「這傢伙不是要殺你?!」
「……」
那一瞬間,所有手執兵刃正要圍毆的趙兵盡數定在原地。
「??」
浩然莫名其妙地打量周圍。
「啊啊啊——!」兵士們炸鍋了,繼而無數人朝關內逃去。
「……」
浩然明白了,道:「有這麼……可怕?白起?」
白起漠然道:「不僅他們,東方六國的人都怕我。」
浩然總算見到了什麼是人的名樹的影,崇敬地拍了拍白起肩膀,又大聲道:「白起來了——!快讓路!」
轟的一聲,關門洞開,無人敢守。
李牧吐出一口血,掙扎著從雪地中爬起,定定看著白起,浩然十分好笑,上前拉起李牧,認真道:「李兄,這次我不是來搗亂的。實話告訴你……」
一個時辰後,拖車再次從上黨出發,沿通向邯鄲的官道緩緩前行。
李牧坐在車上,一臉淤青,抱著敵意看了白起許久,方道:「他便是武安君。」
浩然點頭道:「對,因當年長平之戰,他被老子鎮進首陽山血池中,不生不死地過了這許多年……李兄,我記得那時你曾說過,恨晚生二十年……」
李牧冷冷道:「休得再提。」
浩然撲一聲笑了起來,知道白起李牧二人交手時高下立判,李牧已自知不敵。便岔了話頭道:「那日我們離了邯鄲……」
李牧忽道:「如今你便與子辛反目為仇?」
浩然哂道:「反目為仇倒不至於,喪家之犬已是定了的,待會你送我二人出關去,進了韓境,便需折回。免得多惹麻煩……」
李牧道:「你是秦王太傅,如今行蹤不定,只怕各國俱要拿你作人質。」說畢又意味深長地看了白起一眼,忽略了坐在車尾喝西北風的傻子徐福,又道:「你可想好去何處了?」
浩然懶洋洋道:「你還未打消請我當客卿的念頭?」
李牧忽道:「我助你尋神農鼎,你助我抗秦如何?」
白起冷嘲道:「空有良將,苦無明君,你趙國民風尚武,當年若非陣前換將,本不至於大傷元氣,君主昏聵,請再多的客卿,又有何用?」
浩然笑道:「正是,莫非牧兄要請我回去當趙王不成?」
李牧聽到這話,卻不發怒,只歎了口氣道:「大王新喪,新君懵懂,你好歹當過太傅,若能教出秦國君一半本事,亦不至於這般難辦。」
浩然蹙眉道:「你倒是信我,趙王死了?!」
浩然頗有點感觸,回想起自己初到這時代那日,第一個見到的人便是趙襄王,當時還撲著他滾下祭天壇去,不料就這麼無聲無息地退出了歷史舞台。
李牧點頭道:「沉湎酒色。」
浩然又道:「我離得早,不知咸陽和雍都兩地動向……」
白起忽道:「嬴政計劃先滅韓。」
李牧微一頷首答道:「我們得到的消息也是如此,韓地小人稀,便於攻打……」
浩然搖頭笑道:「不,我說按他那性子,攻韓絕不因為好打。」
李牧蹙眉不解,浩然笑著解釋道:「我那徒弟最是記仇,當年在咸陽城外,被墨家機關射了一箭,險些死了,這回八成是先拿墨家開刀來著。若攻打韓國,你們趙國會出兵援助不?」
李牧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道:「此刻國內正在爭論此事。」
「三晉唇亡齒寒,趙國竟能旁觀?」浩然饒有趣味道。
李牧不再作答,雙眼佈滿紅絲,一身破破爛爛的盔甲在寒風中更顯不堪。
過了許久,李牧忽道:「你瞧不起大王,這我知道的。」
浩然只笑不答,白起躺在車沿邊,看著漫天大雪,悠然道:「他誰也不放在眼裡。」
浩然正色道:「不不,當然有人是放在眼裡的,譬如說白兄弟,牧兄你,還有李斯那小子,和……這傻蛋。」說畢拿腳踢了踢張著嘴巴接雪花的徐福。
李牧與白起都是笑了起來。
浩然道:「至於異人,呂不韋……委實瞧不起。」
李牧忍不住笑道:「能讓你瞧得起,倒是牧的榮幸了。」
李牧續道:「然為臣之道,卻遠遠不止如此,今國君新喪,將幼王托孤予我;縱觀我大趙,近百年來能臣輩出,猛將如雲,俱敵不過強秦,又是為何?」
李牧道:「國中常有傳聞,牧一介布衣男子,得了先王寵幸,方爬到……」
這話一說浩然登時尷尬起來,就連白起亦哭笑不得搖頭。浩然渾不知李牧與自己只見過幾面,竟會如此推心置腹。忙道:「李兄……交淺言深是可以的,但這事要真說多了,就……」
白起嘲道:「我在國內倒是時常耳聞,趙國上將軍需侍寢一事。」
李牧卻無半點生氣,只道:「謠言止於智者,何須多分辨?牧在國內亦聽那小人詆毀子辛、浩然二人,推己及人,心想定不可能。」
浩然仔細打量李牧,這男人已三十出頭,比起那日邯鄲初見,身上多了不少滄桑,不復當年那意氣風發的少年將軍模樣。
想是襄王病重,李牧被一應朝中大臣排擠得極慘,先是朔守北疆,而後又被調來抵禦秦國。浩然心中一動,朝白起道:「韓若被滅,墨家會逃亡何處?」
白起無可無不可地答道:「隨你。」
浩然沉吟片刻,李牧忽道:「浩然,我需要一個人在邯鄲協助我,否則強秦東來,再受朝中群臣掣肘,大趙必亡,白起往事可一筆勾銷,如今也無人認得出武安君。」
浩然道:「嬴政攻打韓境,勝負只是時間的問題,那團黑火敵不住秦國大軍,必定會攜帶神農鼎,逃到趙國……」
李牧道:「什麼?」
浩然那句話卻是對白起說。
白起答道:「去就是,我隨便去何處都無所謂。你信得過此人不?別前腳進邯鄲,後腳便喚來軍隊……」
李牧怒道:「本將軍人品便如此不堪?!」
白起嗤之以鼻。
浩然又問:「明說了罷,你要我做甚?」
李牧卻似乎氣得很,片刻後解下腰間一物,遞給浩然。
浩然道:「腰牌?」
李牧道:「你若不嫌棄,牧此生便與你結義為兄弟,此軍中腰牌乃是牧性命之物……」
那時間各國軍隊中上到將軍,下到士兵俱配有一面木牌,無論官職大小,此牌素不離身,萬一參戰時在軍中戰死,戰友方可循人翻檢,知曉此人名諱,身份。
換句話說,若失去了軍牌,參戰時便將當了孤魂野鬼,無人收屍。從軍之人何物俱可贈人,然而將軍中腰牌作為信物相贈的,卻獨李牧一個。
浩然大感不妥,忙將腰牌推還李牧,好言道:「牧兄何以如此。浩然不才,當年流落邯鄲時蒙牧兄引薦,十分敬佩……」
白起看了李牧片刻,冷笑道:「你若知這車馳向何處,便不至於這麼說。」
浩然微一思忖,便聽懂白起話中意思,笑道:「牧兄看來是胸有成竹,知道能說服我二人了。所以本就定的朝邯鄲去?」
李牧沉默不答,持著木牌的那手仍定在身前,等待浩然來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