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善無畏便起身送客,呂仲明微覺意外,問道:「善先生就住在這裡?」

「還有使命在身。」善無畏笑道:「須得在滎陽待一段時日,仲明若平日無事,可隨時到大海寺來。」

呂仲明知道那是客氣話,但善無畏改了稱呼,由「呂公子」改為「仲明」,聽起來倒是十分受用,便與他拱手道別,魏征又問:「老友,你在這破廟裡呆著做什麼?」

善無畏答道:「我奉命來此處渡一個人。」

魏征若不多那句嘴,呂仲明便要走了,然而聽到這話,心裡隱約生出警惕,問道:「先生也是佛家人?要渡誰出家?」

善無畏一笑置之,答道:「渡有緣之人。自然不是你。」

善無畏雙手合十,呂仲明看見善無畏的手腕上,有一串小葉紫檀的念珠,這才知道原來善無畏也是佛門中人。

說這句話時,善無畏面容,五官彷如籠著一層柔光,聲音聽在耳畔,竟是有種安詳之感,夕陽如金,大海寺外索河流水帶著金鱗,嘩啦啦地流淌而去。

「告辭。」呂仲明不再多問,與魏征出來。心裡一直思索著善無畏說的話,此人身份神秘,忍不住問道:「魏兄,善先生他是佛家子弟?」

魏征哂道:「他從小跟著一位高僧雲遊,沒剃度也不出家,不知道算什麼,俗家弟子罷。」

呂仲明嗯了聲,與魏征站在河畔碼頭上,魏征道:「魏某渡河過對岸去了,小友多保重,後會有期。」

呂仲明笑道:「興許過不了多久,咱們就會在瓦崗軍中見面的。」

魏征笑道:「但願如你所言!」

說畢,魏征上了擺渡的舢板,在一片流金般的河水中,馳向對岸地界。

呂仲明回到府中時已是傍晚時分,研磨了藥粉,調和後先給羅士信敷上,羅士信終於鬆了口氣。那三七活血膏觸體清涼,頗有奇效,敷上不到一刻鐘,淤紫肌膚便即好轉。呂仲明又煎了一副散暑氣的藥,給二人喝下。

秦瓊道:「哪兒找來的藥?」

「觀自在大士給的。」呂仲明隨口答道,說這句話時,不知為何又想起了善無畏。

「方纔你出去時,師父來過一次。」羅士信說。

呂仲明:「哦?說的什麼?」

「問你來歷。」秦瓊趴在榻上道:「我們都說不知。」

呂仲明點點頭,少頃士兵送飯進來,三人就在房裡吃了,羅、秦不能下地,更不能坐著,呂仲明便只得把飯盛好,放到他們面前,事無鉅細,一律躬親伺候。

羅士信還哼哼唧唧地裝疼,要讓呂仲明喂,呂仲明吃人的住人的,只得餵了,看羅士信這模樣,還不知道要喂個多久……傷筋動骨一百天,被打成這樣,想必沒兩三個月,也出不了戰了。

當夜兩個傷員直挺挺地趴著,呂仲明看看秦瓊,又看羅士信,兩人一人一張床,自己不知道睡何處,呂仲明正要打個地鋪睡時,羅士信便朝裡挪了挪,說:「來。」

秦瓊笑道:「別聽他的,來我這睡。」

羅士信冷冷道:「到我鋪上來。」

秦瓊:「仔細他把你那個了,他憋得快不行了。」

呂仲明:「……」

羅士信一揚眉道:「來不來?」

呂仲明尷尬得要死,羅士信道:「我要發火了。」

呂仲明只得乖乖爬到羅士信鋪上去,在他身邊躺下,羅士信還將薄被讓了他一半,兩人蓋著同個被子。秦瓊不住好笑,翻身睡下。

夜間熄了燈,三人卻全無睡意,羅士信道:「仲明,你家住何處?」

「金鰲島。」呂仲明低聲道。

秦瓊道:「金鰲島,在哪座仙山?」

呂仲明知道這兩位朋友,對他的來歷都有點好奇,卻是發自關心的好奇,絕非冒昧打聽消息,經歷了一次同生共死,大家打過仗,當過戰友,能感覺的到羅士信與秦瓊對他的態度已經不一樣了,自己也沒必要完全瞞著。

「是一個修道人居住的地方。」呂仲明解釋道:「我爹,我……娘,祖師爺爺,整個門派都住在那個地方。」

呂仲明沒有母親,只有父親,但認真說起來也差不多,便約略解釋了下從小到大的事。自兩漢至五胡十六國,修道之人在人間活動已趨頻繁,南朝時葛洪便作《神仙傳》,陶弘景著《尋山志》,是以市井之人口耳相傳,早已不奇怪。

羅士信又問:「你會仙術?怎麼不見你用過?」

呂仲明沒有告訴他自己被佛家封印的事,便道:「我來時一身仙術全倚仗一件法寶,是我爹給的,但法寶丟了。」

羅士信:「怎的這般大意?法寶也能丟?丟在何處了?」

秦瓊安慰道:「待傷好了,包你兩位哥哥身上,去給你找了來就是。」

呂仲明惴惴道:「被楊廣搶走了。」

半晌,秦瓊與羅士信不吭聲,羅士信道:「也是有辦法的,你不用著急。」

呂仲明安慰道:「這事不必替我擔心,我會設法解決,羅大哥,你呢?家人還健在不?」

「都死了。」羅士信淡淡答道:「我與叔寶是同鄉,那年饑荒,民不聊生,流寇作亂,我在黎陽學藝,回來後家裡被流寇洗劫一空,妹妹,爹娘,都被殺了。我一恨之下,也殺了不少人,犯了大罪,後來逃到張老將軍營中,叔寶收留了我,師父便讓我上陣殺人。不是我愛殺人,我只會殺人,我就是為報仇才活著,不殺人,我要做什麼?」

呂仲明道:「殺了這麼多叛軍,也已經報仇了罷,就別再想了。」

羅士信沒有回答,呂仲明笑笑。

「人死後,會下地府麼?」秦瓊忽然問道。

「嗯……」呂仲明被這句給問住了,理論上是有的,人死後會轉世投胎,但實際上誰也不知道,地府是怎麼個樣子,靈寶天尊也從未提過。但是想到地藏菩薩說的「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人死後應當是有魂的。

「算有罷。」呂仲明道:「我不知道,但應當是有一個歸處的。」

羅士信輕描淡寫道:「像我這種人,滿手血腥,待得死了,自然是要下地獄的。」

秦瓊又饒有趣味地問道:「仙人是不是永遠不死?」

「不死不太可能。」呂仲明答道:「仙人也會死,生死輪轉,乃是天道。仙人只是壽命比一般人都要長而已,連天地的壽命都會有盡頭,何況眾生?」

正說這話時,剎那間天頂一聲炸雷,震得夜空隆隆作響,三人一同色變,呂仲明暗忖似乎說錯話了,便緘默不敢再提。

片刻後,大雨嘩啦啦地嚇了起來,將連日暑氣一掃而空。呂仲明躺在鋪上,只覺非常舒服,漸漸地入睡了。

翌日起來後,秦瓊與羅士信二人還是只能趴著,從這天起,呂仲明便開始照顧他們,白日裡無事,便在房中看書,羅士信識字不多,呂仲明一邊看書,一邊教他識字。

除此之外,一日兩頓,都是呂仲明打點,初時幾天,呂仲明還要打水來幫他倆擦身。秦瓊還好,穿著一身薄衣白褲,羅士信則反正沒人進來,房裡三人都是男人,便索性全裸著。

秦瓊偶爾還會迴避一下,羅士信卻是理所當然的,吃喝拉撒,都讓呂仲明包辦。

如此一連過了將近半月,張須陀不再過來看兩個徒弟,然而軍報卻會送過來,讓二人過目,秦瓊大致說了看法後,便由呂仲明批注,送到張須陀處去。漸漸的,呂仲明也對局勢有了自己的看法。

然而軍情一日比一日緊急,李密率領瓦崗軍,即將朝滎陽發起總攻。張須舵手下只有不到五千人,而朝廷一封接一封的命令下來,催促張須陀盡快發兵。

「這個時候發兵,無疑是自尋死路。」呂仲明朝秦瓊與羅士信二人道:「敵人有足足十萬,我方只有五千……」

「現在的軍隊,動不動就是號稱十萬。」羅士信嘲笑道:「你看盧明月那隊人,還不是被打得哭爹叫娘的?」

「那不一樣。」呂仲明色變道:「對手可是李密,李密小時候是跟著楊素學讀書的,盧明月,王薄等人是農民,李密可不同,他是會打仗的。」

秦瓊面帶憂色,答道:「只能拖了,按師父的意思呢?」

羅士信道:「傷也好得差不多了,不如你我向師父請戰,各帶一千兵,讓仲明馳援,把瓦崗一鍋端了。」

呂仲明道:「敵人一定有計策。相信我,這次的對手不是遊兵散勇,不好對付。」

《國師幫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