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一天呂仲明又去張須陀廳內時,聽到那參贊與張須陀的激烈爭吵,張須陀被氣得滿臉通紅,朝參贊怒吼道:「老夫為陛下打了三十年,何曾有懼過敵的時候?」

王志陽道:「老將軍,眼下瓦崗軍已在索河一處陳兵,翟讓馬上就要渡過滎陽,若不早日將其擊退,前往投奔瓦崗的亂民只會越來越多,敵漲我消,您還在等什麼?」

呂仲明道:「此時絕不能出兵!」

一語出,張須陀與王志陽才注意到呂仲明來了,王志陽冷笑道:「大膽!這裡有你說話的地方?」

呂仲明不理他,逕直朝張須陀說:「只要將軍坐鎮滎陽,李密就絕不敢攻來。他的目標是滎陽背後的洛口糧倉,取滎陽,不過是權宜之計。這一仗對他來說,可打可不打。只要拖上一段時間,李密勢必將繞過滎陽,前取洛口。」

王志陽色變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呂仲明又道:「只要他離開索河一帶,撲往洛口,張將軍再無後顧之憂,可派秦、羅二位將軍率軍奔襲,專偷襲其後隊。沿途打打停停,這時候李密進退兩難,騎虎難下,只得勉強與咱們交戰。」

「游擊之策一成,便可以少數兵力消耗其大軍,直到洛口倉時再行決戰。此時瓦崗軍已疲,又得了糧食,只會耽於安逸,不願再戰。」呂仲明道:「如此可在洛口與其一決勝負。」

王志陽怒道:「放屁!按你這麼說,就要放開了洛口讓他們搶不成?」

「讓他們搶。」呂仲明道:「搶得越多越好,一進洛口,瓦崗叛軍勢必先產生內亂,大家都要爭搶糧食財物,自己人打起來都來不及,所謂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搶到糧食以後,瓦崗軍心裡想著糧食財物,一時的豐足,換來的是士氣的奢疲,又都不願出戰,絕非我軍對手。」

張須陀道:「小友,你的計策很好。」

說話時張須陀起身,在廳內踱步,沉聲道:「老夫從軍多年,所見之人,像你這般的,一個手掌能數得過來。誰教你的兵法謀略?」

呂仲明忙道:「老將軍過獎了,仲明愧不敢當。家父教的。」

「老夫知你家學淵源,父上或祖輩,定是武將世家出身。」張須陀又道:「但若老夫所料不差,教你兵法之人,若非帝王一脈,便是足可獨自決策戰場,馳騁天下的大將。」

呂仲明暗道張須陀眼力著實厲害,便不敢答話,只聽張須陀又道:「你的計策,俱是在不受擎制的情況下所出。若無人牽制,當可大獲全勝,但眼下局勢,顯然不行。」

呂仲明心底歎了口氣,不得不承認張須陀說得對。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但那也僅限於賢君,張須陀始終在被朝廷牽制著。

「老將軍若不願採取此計,晚輩還有一計。」呂仲明道:「派三路兵馬:第一路,由羅將軍領一千兵,老將軍再假裝打他一頓,不過這次就……別動真格的了,讓他施苦肉計,佯裝投敵。第二路,秦將軍於大海寺旁樹林中埋伏。第三路,晚輩帶兵,前往搦戰。待對方出戰後,秦瓊發動伏擊,羅士信在對方軍陣中裡應外合,敵軍可退。」

「秦瓊,羅士信不宜出戰。」王志陽卻冷冷道:「祝阿城中一戰時,羅士信放跑了叛軍,其中緣由還未調查清楚,此刻就不怕他假戲真做,當真投敵了?根據我方情報,秦瓊還有一名至交好友,在敵人營中,兩軍對壘時,秦將軍會不會倒戈都難說,你還派人去詐降?待會詐降變真降,你就笑不出來了。」

「你!」呂仲明聞言大怒道:「你這是公報私仇!」

王志陽道:「你有何資格在此說三道四,唾沫橫飛?張將軍,羅士信此人性情狡詐,不可輕信,妄自尊大,無法無天!陛下不日間就要親來巡營,朝廷特使囑咐過,陛下未曾開口,不可再讓此人出戰!還有,呂仲明,你是朝廷欽犯,先顧好你再說罷!」

呂仲明沒想到王志陽竟敢當著張須陀的面說出這等話,然而轉念一想,登時明白了許多事:羅士信與秦瓊饒過了祝阿的無辜者,沒有胡亂將老百姓抓去朝廷邀功請賞,此舉定是令朝廷來使十分不悅。

張須陀打了他們四十軍棍,名為責罰,實是保護,此時二人確實不宜出戰。

呂仲明無可奈何,只得道:「我明白了。」

張須陀尋思片刻,而後道:「待老夫再想想。」

王志陽道:「張將軍,時機不等人,此處戰局已拖了將近一個月,陛下問起來,沒法交代。」

呂仲明悻悻告退,窩了一肚子火,回去朝秦瓊二人一說,羅士信馬上起身,要提刀去將王志陽砍了。呂仲明登時大驚,忙好說歹說勸住。秦瓊道:「不可衝動,一切聽師父的安排!」

就在這時,張須陀來了,不問兩名徒弟傷勢,卻直接找到呂仲明,秦瓊與呂仲明交換了個眼色,呂仲明會意,跟著張須陀到院子裡去。

二人隔著窗格,在房內聽對話。

張須陀道:「你先前所言乃是良計,這樣,安排稍加改動,陛下親下御旨,不能再拖,今日必須動身前往剿匪。派人埋伏,是趕不上了。士信與叔寶不能出戰,便由你帶一隊兵,趕往大海寺後設伏,以接應老夫。」

呂仲明道:「一定要今日開戰麼?」

張須陀點頭,不語。

羅士信要出外請戰,卻被秦瓊拉住,秦瓊搖頭,示意有話待會再說。

呂仲明道:「就算落敗,也在所不惜?」

張須陀一笑,負手而立,答道:「老夫戎馬倥傯三十餘載,何曾打過必勝之仗?身為臣子,陛下讓你戰,你就只能出戰,盡力一戰,死而無憾。」

呂仲明只得點頭,以自己所知,這一仗絕對是輸多贏少……但既然箭在弦上,不得不發,便只得跟著張須陀出戰了。只希望落敗,張須陀不要丟了性命,這樣也好給秦瓊他們一個交代。

當天午後,張須陀便點兵,整兵出發,呂仲明回房去找二人,卻發現兩人都不在了。

呂仲明只得留下一張紙條,告訴秦瓊不必擔心,自己定會想方設法,護得張須陀周全。

及至行軍離開滎陽,一路上呂仲明都未與張須陀交談一言半語,到分兵之時,張須陀便朝呂仲明道:「若無追兵前來,不可貿然出戰,一定要沉得住氣。」

呂仲明點頭,帶領士兵們到河畔樹林去埋伏,是時只見遠處山巒籠罩於暮色之中,對面就是瓦崗軍的大營,燈火明亮,足有數萬,而己方除張須陀的三千主力後,唯有呂仲明帶領的一千人。

還有一千,則留守滎陽城中,防止李密瞞天過海,暗度陳倉。

「呂將軍!」部下道:「就在此處設伏?」

呂仲明點頭道:「扯絆馬索,再將馬嘴封住,不可發出半點聲音。弓箭手都到樹上去。」

呂仲明在最高的一棵樹上,緊張地看著遠處,張須陀的隊伍已開始從淺灘上渡河。隨著一聲隱隱約約的「殺——」的喊聲,雙方開始正是交鋒。

無數帶火箭矢映亮了天空,張須陀襲營成功了!一瞬間對方大亂,軍營中衝出大批瓦崗軍兵士,正式交鋒。呂仲明捏著一把汗,緊張得無以復加,說實話,他並不清楚張須陀此戰是勝是負,萬一張須陀得勝,自己就白擔心了。

雙方一開始交戰,登時殺得天昏地暗,時間漸漸過去,瓦崗軍終於開始自相踐踏,敗逃了。緊接著,己方部隊朝東邊追去。

「這邊……這邊!」呂仲明焦急道。

然而兩軍越跑越遠,張須陀竟是把呂仲明的伏兵忘在了腦後,呂仲明抓狂了,吼道:「怎麼又不按說好的來啊!」

轟隆一聲,雷光閃過,天上下起大雨,呂仲明在樹上被淋得全身濕透,眼見官兵越跑越遠,最後消失了。

呂仲明:「……」

部下道:「呂將軍,怎麼辦?追?」

分兵前張須陀的囑咐是不可擅離職守,然而兩人都料錯了一件事,瓦崗軍逃跑的方向,竟是與他們設想的背道而馳。軍令如山,理論上張須陀沒有派人來傳令,呂仲明就得一輩子在這棵樹上呆著了。

「再等等罷。」呂仲明道:「等一刻鐘,如果有人來傳令,就全軍追擊。」

他說不准張須陀會不會再次把敵軍帶到樹林這邊來,然而父親也說了,寧可一念進,不可一念停,什麼都不做,留在這裡反而是兵家大忌。

《國師幫幫忙》